裴青寂怔怔地看着程妄言,半天没反应过来他那句“老东西”骂的是谁。
裴家师兄弟之间毕恭毕敬惯了,程妄言还真就像清流中的一股泥石,横冲直撞,肆无忌惮。
仿佛可以想象到男人少年时是怎样一副为非作歹的模样,裴青寂嘴角极快地勾起一瞬,跟上他的步伐。
在裴家生活多年,程妄言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穿过鱼塘庭院,直奔里头的会客室。
此时屋里正站着一位身穿道袍的年轻男子,见裴青寂来了丝毫不惊讶,恭敬地喊了声裴师兄,接着看向程妄言,眼睛直发亮:“程师叔!”
程妄言和他对上视线,觉得有点眼熟:“馒头?”
“我已经纠正过您很多次了。”方辰幽怨道,“我叫方辰,不叫馒头。”
“是吗。”程妄言丝毫没对自己产生过质疑,理直气壮地疑惑道,“你什么时候改的名儿?”
方辰:“……”
“我一直都叫方辰,程师叔。”他咬着牙,“馒头是您给我起的外号。”
听到这话,程妄言摸着下巴仔细想了想,随后恍然。
好像还真是。
当初刚带方辰的时候,这小孩儿才十岁,一张小脸圆圆润润的,跟个大白馒头似的,程妄言不记人名儿,整天一口一个馒头馒头地喊。
“真是一晃七八年。”男人笑眯眯道,“长这么大了。”
他伸手想要摸摸方辰脑袋,手掌还没落上去,后头裴青寂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父亲呢?”
“啊,裴家主…”方辰正伸着脖子眼巴巴等自家师叔撸撸毛,一听裴青寂的话脑袋下意识缩了回来支支吾吾道,“那个,裴家主刚好外出了,裴师兄和程师叔,你们先进来等等吧。”
“外出?”程妄言自然而然地收回手,“他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方辰摇摇头,“他没和我说。”
“是吗?”
看着方辰飘忽的双眼,程妄言忽然笑起来:“没想到裴修那么忙。”
“是啊。”方辰连连点头,“你们先坐,裴家主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程妄言好整以暇地盯着方辰看,直到那圆润的馒头脸逐渐涨红,这才慢悠悠地摆摆手:“裴青寂你坐着,我出去看看。”
“等等!”眼见男人一脚跨出去,方辰喊了一句,“师叔,你去哪儿啊?!”
“好几年没回来。”男人拖腔带调的声音传来,“也不知这鱼塘里新养的鱼肥不肥嫩。”
“那鱼是裴家主刚买来的!您不能乱嚯嚯!”
方辰好险要吓晕,拎着道袍就要追上去。
可程妄言那身手哪里是他拦得住的,方辰气喘吁吁,也不管会不会被发现了,冲着会客厅后面的房间就喊道:“裴家主!您快出来!程师叔又去鱼塘啦!”
父亲不是出去了吗?
裴青寂愣了愣,忙扭头看向身后。
原本安静的小屋子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撞掉了,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嘭!
裴修推开门从里头跑出来,一张脸又青又白,脚面磕到门槛,跌跌撞撞地往外冲:“程妄言!你给我住手!”
无论在家还是出门斩鬼,裴修腰间永远别着一把铜钱制成的短剑,那短剑样貌朴素,却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裴修无比爱惜,此刻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扯下来就往程妄言身上丢。
站立在鱼塘边的男人身后好似长了眼,纵身一跃就跳到了假山上,蹲在山头托着腮冲裴修笑:“哟,这不是我们已经出了门的裴家主吗?”
啪一声,铜钱剑砸进了鱼塘里,水花四溅,惹得里头的小鱼四处逃窜。
裴修气得不行,趁着剑还没沉下去狼狈地捞出来,中气十足地怒骂:“你幼不幼稚?多大人了还学小孩儿下塘捞鱼?”
“我还想问你呢,”程妄言冷哼一声,“你幼不幼稚?一把年纪的人了还玩起捉迷藏来了。”
“你你你!”
裴修哆哆嗦嗦地指着他。
“你什么你,”
程妄言下颌微抬,金灿的阳光浸透眉梢,笑吟吟道:“叫师兄。”
“呸,有你这么欺负师弟的师兄吗?”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不是你先藏着不见我的吗?”
“放屁,我什么时候藏着不见你了?”
“就刚刚,还让馒头帮着你撒谎,裴修,自己不学好就算了,还带着小师侄一起闹,害不害臊啊。”
“师叔我都说了我不叫馒头…您别和裴家主吵了,他岁数大了——”
“谁岁数大了?!”
原本安静的院内瞬间被吵吵嚷嚷的声音充斥。
裴青寂扶着门框,将这幅吵闹的景象尽收眼底,忽然理解了父亲每次聊起程妄言时那怪异的表情到底代表了什么。
不是生气,也不是欢喜,而是想念。
……
从下午直至晚上,裴青寂亲眼目睹了自己平时严肃板正的父亲是怎样被程妄言气得一再跳脚。
或许是端着家主的架子太久,自从裴修上任后,就再也没有师兄弟和他拌过嘴,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对他,将规矩挂在嘴边,唯有程妄言不一样。
在他眼里,好像裴修依旧是那个天天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起惹祸玩闹的伙伴。
哪怕是被气得横眉,裴修神色却是柔和的,与程妄言勾肩搭背地凑在一起,原本严肃的面容硬是显出了几分鲜活。
两人一路从院中吵到了会客厅,最后吵累了,裴修拉着程妄言坐下,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始问起正事儿:“这次回来有什么事情?”
他太了解程妄言是什么德行了,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往裴家跑。
毕竟裴家规矩多,按照程妄言自个儿的说法,待在这里太刺挠,就跟关在笼里的鸟似的,不然他也不会在一成年就离开裴家四处游玩。
“这个,你看看。”
程妄言将魂盘递给他,随口教训道:“你这当爹的未免太不走心了,把这样一个任务交给自己儿子去做,生怕他命硬是吧。”
“说什么呢!”裴修皱了下眉,稀里糊涂道,“这和小寂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着呢,”程妄言努了努嘴,“不是你让你儿子去梅水市历练的吗,那恶灵被下了咒。”
“下了咒?”
裴修一惊,连忙埋头看了看魂盘上的符咒,不看还好,越看越心惊:“固魂咒?!”
这可是禁术,怎么会出现在梅水市?!
“是固魂咒。”程妄言叹道,“所以我才会回来一趟。”
“时间紧迫,我就问一个问题,固魂咒现在还有能破解的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