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生活在农村的张从南来说,他的人生从刚出世开始就是一团稀碎的肉糊。
没有才能,没有显赫的家世,更没有聪明的头脑。
这辈子,唯有两件事是他觉得可以拿出来吹一辈子的。
一是他靠着自己考出了农村,进了城市的大学,二就是他娶到了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女孩儿。
燕文秀。
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女孩儿长得清清秀秀,一双眼睛如同黑葡萄一样晶莹剔透,一笑起来脸上就会抿出浅浅的酒窝。
头一次,张从南像是回到了青春期的毛头小子,笨拙又执着地追逐着她。
告白的那天晚上,他握着一束花,手心汗涔涔的,原本心里打了上千遍的稿子从嘴里说出来,只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和我在一起吧”。
在燕文秀诧异的目光下,他羞愧得无处遁形,恨不得把自己就地埋进土里。
他本来就是个懦弱寡言的人,一次告白就已经用光了他毕生的勇气。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爱情结束时,燕文秀拉起了他的手,用纸巾一点一点擦掉他手心里的热汗。
时隔二十多年的画面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无比清晰。
自己脸上窘迫的表情,纸巾上淡淡的香气,以及女孩儿当时的反应。
酒窝腼腆地挂在脸颊上,她笑得依旧漂亮得要命,在张从南忐忑不安的目光下,羞涩地点了点头。
从那时候开始,张从南就在想,他一定要对她很好很好,好到让她知道自己绝对没有选错人。
张从南心里默默对燕文秀许下的承诺,他们从大学毕业到步入婚姻的殿堂,一共经历了四年,这四年里,张从南从未违背过自己的承诺。
他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献给燕文秀,即便是结婚了,他都牢记着这一点。
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发生了变化…
张从南有些恍惚。
是从他的弟弟,张洪时过来借住的那一刻开始。
自他和燕文秀见了家长,订了婚,一直到结婚,燕文秀和她的父母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张洪时。
张从南对他们说的是张洪时有事要忙没办法赶过来,实际真实的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厌恶张洪时这个弟弟。
这种嫌恶的情绪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在小时候他和张洪时的感情还很好,不论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他第一想到的就是张洪时,张洪时也总是屁颠屁颠地追在他后头喊哥哥,但从他上了初中开始,他的心理就产生了某种变化。
主要原因就是张洪时和他共享同一张脸。
他们长得太像了,这本来应该使得两人更加亲近,但坏就坏在,张洪时曾经生过一场大病跛了一只脚。
在孩童时期,某些善恶都是无缘由的。
可能是同班同学嘲笑他时说的那句“我看到你走路像个瘸子”,也可能是他厌烦了一再和别人解释跛脚的是张洪时而不是他,久而久之,张从南把对同学的怒气全部倾斜到了张洪时身上。
跛脚的明明是张洪时,为什么他要得到小瘸子这个称号。
就因为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吗?
渐渐的,张从南不再和张洪时黏在一起也不再亲昵地喊他小时,同学给他起的称号变成了他对张洪时的称呼。
他开始管自己的弟弟叫瘸子,经常性地推搡他,甚至恶劣的要求张洪时以后脸上裹着布出门。
由于父母对张从南的疼爱,对于他的行为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在他们的观念里,张洪时是个残疾,以后永远不会有大出息,而张从南不一样,他是个正常的孩子,只要好好念书,总有一天可以出人头地。
近乎算得上霸凌的行为,直到张从南高中的时候才缓和下来,他开始无视张洪时的存在,对同学更是直言家中没有弟弟,他的父母只有他一个孩子。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他上大学,而那时候的张洪时因为没读过几年书,早早就娶了个媳妇儿在廊三县安了家。
两人算起来有将近六年没见。
或许是随着时间流逝让张从南短暂地放下了对张洪时的厌恨,在和燕文秀结婚的第二年,张洪时小心翼翼询问可不可以过来看看自己时,张从南沉默片刻,最终应了下来。
他想享受片刻的亲情,却依旧不改虚荣的性子。
尤其是住在玉华镇后,听惯了周围老人对他的夸赞,张从南理所应当地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位城里来的小伙。
城里来的小伙怎么能有一个土里土气还跛脚的弟弟,尤其这弟弟还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大概率是小时候的事情让张从南有了心理阴影,他不想再重蹈覆辙,所以他和张洪时做了约定,让他在玉华镇住的这一段时间内不许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许和邻里邻居搭话,可以的话张从南巴不得让张洪时全天窝在家里。
张洪时性格老实,对张从南几乎言听计从,想也不想地就点头应了下来。
可惜他并没有守约。
他太渴望看一看大城市的样子了。
张洪时不像张从南那么幸运,还能靠着学习走出农村,因为家里穷的缘故,父母的积蓄全都拿去给张从南读书,最后张洪时连小学都没读完。他一辈子都待在农村里,哪怕娶了媳妇儿离了家,也只是从一个村去往了另一个村,所以玉华镇在他眼里就是个大城市。
他常常会趁张从南不在家的时候溜出去看一看。
和张从南这个不负责任的哥哥不同,燕文秀是个温和善良的女人,即便张从南和她说了不要让张洪时到处乱跑,她还是会在张洪时出去的时候装作不知道,甚至在“不经意”间向张洪时透露哪些地方值得去参观。
就这样,张洪时在短短几天看到了无数这辈子都没看过的风景。
张从南一共抓到了他三次。
由于张洪时出去的时候穿的是张从南的衣服,还穿着矫正鞋垫,所以邻居没发现异常,但那时候张从南已经有了诸多不满。
其中一条就是他觉得燕文秀和张洪时之间的关系似乎太过亲近了。
不怪他疑心,从张洪时搬进来的那天开始,他就每晚都在梦到燕文秀出轨的场景。
而出轨的对象。
正是他瞧不起的张洪时。
第一次做梦他还可以当成想多了,但连续几天都做着同样的梦,他还能再把这梦当成普通的梦吗?
于是他开始观察燕文秀和张洪时的相处日常。
可能是梦中的景象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能力,导致他看两人怎么看都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最终在燕文秀给她姐姐发消息赞叹张洪时的厨艺时,张从南爆发了。
他第一次冲着自己的妻子怒吼,禁止她提起关于张洪时的一切,质问她为什么要和张洪时走得那么近。
那一晚面对垂泪的妻子,他们之间的感情有了一丝裂痕。
然而这却只是噩梦的开端。
他开始频繁梦到妻子出轨的场景,时常有一个人在他耳边用一种饱含恶意的语气告诉他燕文秀迟早会抛弃他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更恐怖的是有一天晚上他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提着一把刀站在妻子的床前。
他的精神开始恍惚,面临崩溃,甚至在白天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幻觉,而这些都是张洪时来之后带给自己的。
为了回到原来平静幸福的生活中,他不再受累在燕文秀面前扮演一位好哥哥,对一脸无措的张洪时下了最后的通牒。
他明天必须回到廊三县。
看着张从南的怒容,张洪时一如既往老实地点了点头。
就在张洪时回去的前一天晚上,张从南下班回家却看到了令人崩溃的一幕。
他的妻子裹着一件浴巾从浴室出来,而他的好弟弟,正躺在自己的婚床上赤裸着上半身冲他耀武扬威地笑。
张从南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后来的事情他已经浑浑噩噩的记不清了,只记得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燕文秀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而张洪时站在卧房门口,仿佛刚从侧卧出来一般,穿得严严实实,目光呆滞又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