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到电话,程德清就带着人一路风风火火地跑去了门口。
有了体貌特征,一些想冒充的人几乎连脚都踏不进入口就会被警卫队给赶出去,哪怕是体貌特征恰好对上了,项武也会仔细地排查一遍,基本都不会打电话过来烦扰他。
而这次电话里项武直说了让他去看看,那多半就是真的——
那臭小子真的找过来了。
程德清想摆出严肃的表情,但脸上的笑纹却怎么也遮不住。
直到抵达门口,他忽然有些忐忑。
如果里面的不是…
如果再一次希望落空该怎么办。
在建设安全基地时雷厉风行的程上将头一次生出了些许胆怯。
正等在门口的项武迎上来,敬了个礼,说道:“人正在休息室里。”
“像吗?”程德清饱含希冀地问。
项武想了想,点头,“像。”
光是这一个字就让程德清欣喜不已,胆怯忐忑全都抛在了脑后,加快脚步走到休息室。
推开门。
就见一黑发少年正闭着一只眼睛把纸飞机往吊灯上扔,听到开门声,他歪头看过来,粲笑道:“好久不见啊,老头。”
“没大没小!”
程德清怒喝一声,眼角却泛起了泪花。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没见到程妄言了,从他瞒着自己上了外地的大学,时至今日,也许快两年了。
从前他天天念叨着等程妄言回家要把他腿打折,后来他开始天天盼着程妄言能回来看一看他,再后来——
他又盼着程妄言能平平安安。
“过来。”程德清冲他招招手,“给我好好看看。”
程妄言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程德清拉住他仔细地打量。
两年不见,他好像又瘦了些,头发也长长了,眼睛却依旧清亮,好似没有受到末世的蹉跎。
程德清拍了拍他的肩膀,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任之,一路上辛苦了。”
听到这话,程妄言一愣,问137:“原主爷爷是怎么知道我这个名字的?”
这是程妄言自己给自己取的小字。
程渡没上过学,光是给程妄言取了个听起来不算土的大名儿就已经不错的了,小字就直接提了最后一个言字,天天管他叫言言。
程妄言小时候听着还没什么,十岁开始就不满了,觉得这名字不够霸气。
程渡一听乐得不行。
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娃,还要什么霸气。
真想霸气,不如把枪剑练好。
可惜程妄言不乐意,非嚷嚷着要改小字,要是程渡不给他改他就把程渡的剑拿去卖了买糖吃。
程渡就是个老大粗,哪在意什么小字,干脆摆摆手让他自己改。
那时候程妄言个头矮,搬着个小板凳跑进了程渡几十年没进的书房,在里面东翻西找,找出了一本放在柜子最上头的诗集。
诗集好啊,看起来就有文化。
天天跟在他后头流鼻涕的小鬼小字就是从古诗里取出来的,光读起来都感觉味道不一样。
于是程妄言开始一页一页翻着找。
没多久就翻到了一首谢?的诗。
一句“我亦飘然携一剑,足踏浮云任所之”,霎时间让程妄言眼前一亮。
他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就是觉得读起来快活。
想也不想,他就下了决定。
可惜小字哪有那么好取,程妄言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携云、踏剑。
读起来狗屁不通。
剑任呢?
听起来像骂人的。
程妄言咬着笔杆绞尽脑汁,最后干脆不想了,随便从里面挑了两个字。
任之。
那些个文言文古诗句不就天天之乎者也,他这名字取得都能编成文言文了。
为所欲为之,任意妄为之。
程妄言摇头晃脑,还觉得自己特有文化,拿着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找到了在院子里练武的程渡,将纸往他身上一拍,仰着小脸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自己起好了。
程妄言没文化,他老子比他还没文化,看了两眼没琢磨出来意思,就是觉得读起来挺顺口,听到程妄言一本正经介绍这小字的来历时更是拍着他的肩膀大笑着我儿有前途,当即就把程妄言的小名儿改成了任之。
有了新的小字,程妄言臭屁得不行,逢人就炫耀。
他打小性子就跳脱,朋友也是一帮又一帮,没一会儿就全都知道了他的小字以及小字的来历。
其中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名叫禾关,要情商没情商要智商没智商,听着程妄言吹嘘自己的小字,直接捧腹大笑道他不该叫任之,该叫剑之。
剑之,贱之。
好一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直接被程妄言挥着短枪追了半条街,打得人抱头鼠窜,连连求饶。
虽然等他长大后发现自己这个小字取得确实挺乱来,但他实在懒得再改,便一直这么叫着了。
再说了,叫他这个名字的也不多。
小鼻涕虫算一个,禾关算一个,程渡算一个。
也就三个人。
后来到了垃圾星,就再也没人唤过他一句任之。
连137都不知道的名字,程德清却叫得出来,实在古怪。
【你还有其他名字?】
137惊讶:【我以为你只有程妄言这一个名字。】
“任之算是我以前的小名。”程妄言说道,“你不知道正常,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可能是巧合?】137没有底气地说道。
它是知道程妄言的名字,所以系统每次都会挑选出和他同名同姓的配角炮灰,然后把他给送到他们所在的世界里。
但任之这个名字它是一点都不知情,怎么就这么凑巧原主的小名也叫任之。
正说着,程德清又开了口,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之前派了一组小队去接你,你见到他们了吗?”
那组小队不止是要把程妄言带回来,还要把程父程母去世的消息传达给他。
程德清一直在纠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
他很怕程妄言怀着和家人团聚的希望一路回来发现自己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更怕程妄言会痛恨他把消息瞒着。
当时他失去了儿子儿媳,再加上安全基地正在建造当中,他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次都险险晕倒在办公室,满头的白发中连一丝黑色都看不见,唯一让他撑下来的就是程妄言这个独孙。
所以他根本接受不了程妄言会恨他这个可能。
左思右想,程德清到底还是让小队把消息带了过去。
“见到了。”程妄言点点头。
“那你…”
“我知道了爸妈去世的消息。”
似乎知道程德清想说什么,程妄言打断了他。
他没有任何责备之意,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盯着程德清,漆黑的瞳孔里好像深藏住了所有情绪。
程德清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了。
他忽然意识到,曾经趴在他怀里讨要糖吃的小鬼头似乎是真的长大了。
程德清上前一步,默不作声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满是皱纹的手轻抚着他的后脑勺,半晌才说道:“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