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扬闷着头走了一段路,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又开始后悔。
他现在把程妄言一个人丢在那里,要是出了什么他应付不了的事情该怎么办。
即便在里面安然无恙地待了那么长时间,江鹤扬也总感觉不对劲。
他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出口,咬着牙猛地转身就要跑回去。
这时候异变突生,两侧的草丛灌木开始朝着中央不断延展挤压,之前还静止不动的藤蔓根根如同活过来一般,挥舞着要把江鹤扬缠住。
这是什么鬼东西?!
江鹤扬惊疑不定地放出一团火。
被点燃的藤蔓瞬间枯萎发黑,被新的藤株取代。
越烧越多,眼看着烧不完,江鹤扬没办法,只能转道朝着出口奔去。
藤蔓紧随而来,缠住他的脚踝。
灌木草丛已经压到了他的面前,地下的土壤如同海水一波一波地涌动,带着无数枝叶朝这边逼过来,想要将他淹没其中。
江鹤扬额头渗汗,卖力的伸手烧毁绞在他脚上的藤子,飞速爬起来朝着出口狂奔而去。
铺天盖地的藤蔓穷追不舍。
在藤条距他脚踝一厘米不到的距离时,江鹤扬往前一扑,从森林里扑了出来。
那藤蔓似乎不甘心,还想伸过来把他拖进去,下一秒,森林深处发出一声巨响。
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藤蔓瞬间枯萎在地。
大地随之一震。
江鹤扬翻过身心有余悸地看过去。
密密麻麻的藤叶树叶开始震颤。
原本可供人进出的小道彻底消失,一阵浓烟随着扑簌簌的叶子往天上涌,好似要把整个天空染成灰色。
震耳欲聋的响声一波又一波,夹杂着怪异的嘶吼。
一棵棵树木倒塌,火光逐渐顺着枝叶往上攀爬,在上方形成了大规模热浪。
江鹤扬看愣了神。
“怎么回事?!”
巨大的动静很快引起了高翊几人的注意。
他们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急匆匆朝这边赶过来,瞬间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偌大的一片森林没了道路,像是封闭的熔炉,浓烟不停的从四方一股股冒出,火光滔天,无数藤条如蛇般在里面痛苦的扭动。
烟雾几乎要将坐在不远处的江鹤扬笼罩,高翊连忙冲过去把他往后拽,边咳嗽边大声问道:“小言呢?怎么只有你一个?”
“他还在里面……”江鹤扬呆滞地呢喃道。
“什么?”高翊没听清,耳边全是树木燃烧的噼啪声,又大声问了一遍,“小言呢?”
“他还在里面!”江鹤扬犹如当头一棒,陡然清醒过来,推开高翊就要往里冲。
江雾眼疾手快地拉住他,“你干什么去!”
“程妄言!”江鹤扬猛地扭头,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嘴唇颤抖着喊道,“程妄言还在里面!”
“什么?!”江雾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放开我!”江鹤扬来不及跟她解释,挣扎着就要再冲进去。
“你疯了吗?!”江雾拉不住他,高翊赶紧又走过来把他紧拉住,“你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现在进去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我不能不管他。”
森林四周的温度高得吓人,江鹤扬浑身湿透,连脸上都是湿漉漉的,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汗还是泪,悲戚地看着高翊重复道:“我不能不管他。”
都是他的错,他要是没有耍小脾气就好了。
要是他坚持带着程妄言一起回来就好了。
都是他……
江鹤扬死死咬着牙,哽咽声还是没有藏住从喉咙里溢出,“我得进去把他救出来。”
他错了。
他全都说错了。
程妄言死了他不会掉一滴眼泪是假的。
他现在难受得快喘不过气了,脑袋一片空白。
距离最近的那棵树轰然倒塌,高翊险之又险地把他扯开,怒喝道:“你仔细看看现在这个状况!你头脑发热的冲进去,有没有想过小雾该怎么办?!”
那怒吼声硬是因为哭腔少了几分气势。
虽然只有短短一周时间,但他们对程妄言的感情都不浅,难受得不止是江鹤扬。
“小言不会有事的,你给我老实待在这里!”
高翊抹了把脸,“等火势稍微小点的时候我进去找他,小雾,你先带着鹤扬回去。”
江雾含泪点点头,连拖带拽地把江鹤扬往后面带,嘴里小声恳求,“算姐姐求求你,程同学肯定不会有事的,你先到车里休息一会。”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眼泪止都止不住,一颗颗往下掉,语无伦次道:“都是姐姐的错,当时要是拦住你和程同学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
听到江雾这样自责的话,江鹤扬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他捂着脸,水珠顺着指缝和发尖滴落到地下,“是我,是我没有把他带出来。”
如果程妄言死了…
如果程妄言死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江雾头一次看到他表情那样怆然,走路跌跌撞撞,像是个犯了错误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的孩子,一时间眼睛变得更红了。
见江雾带着江鹤扬走远,高翊挑选了一块距离森林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脊背无意识地弯下几分。
这半年来,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面临队友的死亡。
虽然高翊说了程妄言不会有事,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句话。
这样猛烈的火,树木一个接着一个倒塌,宛如第二次末日的场景下,程妄言真的能活下来吗?
他盯着不断往外溢出浓烟的森林,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王时序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坐到他旁边。
“你怎么也来了?”高翊连忙抹掉眼泪,对着他笑道,“你先回车里吧,太阳马上落山了。”
王时序默默地摇摇头,红着眼眶说道:“我也要跟你一起进去。”
他不相信程哥会死。
高翊没拒绝,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也要去!”陶悦跟着盘腿坐下。
她刚平复好心情,眼睛还有点肿,吸着鼻子认真地说道:“程哥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
三人在藤林前等着,直到太阳即将落山。
江鹤扬被江雾安慰了一通,也没有刚才那么冲动了,囫囵吞枣般吃了个面包陪着他们一起站在林前。
他死死盯着已经消失的那条小道,像是期盼着程妄言可以从里面走出来。
本以为这片森林的火势最起码要烧上许久才会变弱,但一小时后,森林里再次爆发出了震颤的响鸣声。
高翊几人下意识站起来。
毛骨悚然的一幕映入眼帘。
密密麻麻的藤蔓灌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来钻入地里,蠕动着的土壤变成了吞物的沼泽,将丛林里的花草树木连带着燃烧不尽的火种全部被吞食入腹。
不到半小时的功夫,森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废墟,随处可见被烧得发黑的树根和倒塌的枝干。
高翊从没见过这种状况,竟有些呆住了。
江鹤扬同样没见过这种场景,但他急着找人,根本想不了那么多,迈着步子就想往废墟里冲。
“站住。”高翊比他要谨慎,皱着眉拉住他,“先别冲动。”
眼睁睁看着地面把那么大一片森林吞噬,高翊的警惕达到了十二分。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土壤会不会吃人。
要是吃人的话,那小言——
他表情一滞。
“程妄言会好好活着。”像是看出了高翊的想法,江鹤扬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他一定活着,我现在就要进去找他!”
高翊身为队长要考虑得更多。
一方面他希望程妄言活着,另一方面他也要为小队其他人的生命安危着想。
“我先去探路,你在这里等着,确保安全再进去。”
高翊把他往后推了推。
他年纪大了,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可江鹤扬还是个孩子,没道理年纪轻轻就让他去涉险。
他再次抹了把脸,看向江雾他们,“你们都一样,等我叫你们过去你们再过去。”
四人怎么可能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当即就要拒绝。
“安静!”
这时情绪最激动的江鹤扬却突然皱起眉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你们听。”
几人看到他一脸认真,下意识闭起了嘴巴,疑惑地学着他竖起耳朵听。
四下安静,那道隐约的哨声愈发清晰。
“哨子…”王时序眼睛一亮,“是哨子!”
“是我给程哥的哨子!他还活着!”
“天呐!”
“太好了!程哥还活着!”
陶悦忍不住抱着江雾发出欢呼声。
那哨声像是安定剂,让五人的心落回了肚子里去。
“既然这样,那我们兵分两路——”
这边高翊还没说完,江鹤扬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废墟里。
“哎!”
高翊喊都喊不住他,只能失笑着摇摇头,一转脖子,又看到了剩下三人眼眼巴巴的表情。
“都去吧,把我们的队友带回来!”
高翊一声令下,几人彻底站不住了,一个比一个响亮的应声,朝着江鹤扬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这片森林的占地面积很大,即便是被土壤吞噬了大半,要找一个人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随处都是被烧毁的树木藤条,七横八竖地堆在一起,没有一点方向感很容易在里面迷了路。
江鹤扬却脚步不停,朝着一个方向狂奔过去。
他不知道程妄言到底在哪。
哨声在空旷的废墟回荡,乍一听只感觉从四面八方都有传过来。
但他有种莫名的直觉。
程妄言一定在他现在去的这个方向。
一定在。
心跳随着奔跑一次次加速,仿佛要跳出胸腔。
跨过倒地的树木,拨开杂乱藤条,磕磕绊绊地跑了一路,他渐渐停下脚步,终于看到了不远处的黑发少年。
金辉的夕阳下,一人一枪,他背坐在断裂的树根上,长枪斜插入土壤中,红缨像是染上了血色,随着一阵阵风飘动翻腾。
那哨声好似也跟上了风的节奏,一下一下,悠悠扬扬。
江鹤扬站定在不远处,大悲大喜间,他竟感到手脚有些发软。
没有力气走过去,他就站在原地大声唤道:“程妄言!”
闷着哭腔的呼唤让哨声一停。
少年撑着身子微微后仰,嘴里叼着王时序给的哨子,看清来人后弯着眉咧开一抹笑,“来得真慢啊,江鹤扬。”
他现在的模样实在称得上狼狈,外套几乎碎成了一缕缕破布,浑身上下布满了泥灰和褐色的液体,唯独那眉眼明亮灼人。
江鹤扬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