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之炀给了他价值几万块，温辛其实用不太上的顶配本。
给他的时候说：“如果你卖掉，我会知道。”
温辛嗯一声，下车。
暖黄色的路灯罩下来，路两边闪烁的灯牌在温辛左半边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痕迹，宛如厚涂的油画。
他走两步，停了下来。
车停在路边，距离他几米外的夜幕下，无声无息。温辛看不见里面的情景，也知道，车里的人同样正看着他。
温辛收回目光，没再回头。
十二月，天彻底冷了。杜鹃的状态每况愈下，或许，很难活过这个冬天。
温辛照旧，保持每周三次的探望。花傅之炀的钱，用最好的药，住最好的病房，请最好的护工。
脾气火爆，依然没能学会中文的特雷德先生在圣诞月大发慈悲，给每个人加了工资，发了一笔很是可观的奖金。
这天，温辛路过花店，看到门外醒花桶里插了几只卖剩的鲜花。几个品种混杂着，除了角落里的向日葵，温辛一个都不认得。
但是很美，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营业员好心地替他打包，扎了一个非常漂亮的蝴蝶结。可能是因为靠近医院，她在递过来的时候，对温辛说：“祝你健康。”
温辛回以微笑。
病房里有花瓶，温辛没让护工沾手，放下背包，去卫生间了接了满满一瓶的水。护工瞧见，拍了下大腿，哎呦呦地从他手里接过去：“太多了太多了。”
杜鹃靠在床头，瘦骨嶙峋，脸上挂不住肉，眼眶深深凹了进去。
招招手，笑得非常难看：“辛辛。”
近来，温辛越来越频繁地听到这两个字。他拿了把椅子，隔着点距离，坐在床边，拿了个苹果在手里削。闲聊般道：“最近天气很好，你可以下去晒晒太阳。”
杜鹃看着他，眼珠混浊，有些看不清楚，是以，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温辛抬眸，语气不算柔和，和买花时的口吻差不许多：“要什么可以跟我说。”
就仿佛对杜鹃的念头一无所知。
情绪上的激动致使杜鹃咳了几声。温辛站起来替她顺了顺气，听见她说：“好长时间没听你叫过妈妈了。”
温辛眸光轻敛，坐了回去。
“辛辛。”杜鹃这次抓住了：“弟弟，能不能带弟弟来见见我。”
温辛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块，刀收起来：“我不知道他在哪。”
“你想想办法，你打小就聪明，不然也不能让你跳级，你有办法，你想想办法。”
“我有什么办法？”温辛注视她混浊的眼珠，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始终平静：“我没那么厉害。”
“你，你找找朋友。你有朋友是不是？”
温辛站起来：“没有。”
杜鹃一瞬间崩溃：“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毁了我的家庭，你讨厌弟弟，是不是？”
温辛停住脚步。
“你爸说得没错，是你！你带来了厄运！你毁了这一切！”她的歇斯底里招来了护工。
她站在中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一年多，杜鹃已经不太对温辛讲这样的话了。护工没见过，劝得都不知怎么劝。反倒是温辛开口，对她道：“没事，你出去转转，过几分钟就好了。”
听见这话，杜鹃愈发不能控制：“你嫉妒，你觉得弟弟霸占了你的地位，你不让我们母子见面，你天生就坏！”
无论她怎么说，温辛都无动于衷。
他收拾了东西，拿起手机看了眼信息，将花瓶摆在杜鹃碰不到的窗台：“我该走了。”用平静到近乎冷漠的声音说：“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
就听啪地一声，杜鹃拍掉了床头的遥控器，恶声道：“你当我不知道，护工告诉我，她看见你从一辆很贵的车上下来，你爸是对的，你不是学坏，你一直都坏！”
或许是听得太多，温辛看着她，心里并无半分波澜。只道：“我以为，在你没有因为费用被停止治疗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
他走近两步，望着病床上瘫倒的人：“否则，这么多年，你怎么都不好奇，我哪来这么多钱支付治疗费，让你住进单人病房。”
温辛微微俯身，将杜鹃掀开的被子盖回去，语气平常，就像在对她说保重身体：“弟弟可以吗？找他来有什么用呢，他又不会给钱。”
“钱……”杜鹃双目赤红，气息不足以支撑她的气势：“你满脑子都是钱……”
“妈妈，”温辛说：“你怎么变得这么天真。这才多久，你就忘了，爸爸就是因为没有钱，才带着弟弟离开你。”
他直起身，看着时间，打算离开。
手握住把手，听见身后传来杜鹃悲切的声音：“可是我要死了，妈妈要死了……”
温辛没有回头。面色无异地和门外的护工打了声招呼，径直离开。
连接门诊大楼那条路上种满了银杏，白天常有人在此驻足，地上的落叶几天才清理一回，金黄色的银杏叶铺了满满一地。
离开的这条路无比漫长，温辛走着走着，停下来。
左边，自住房的窗户透出的暖色的光亮，堪堪延伸到了温辛脚下，飘来糖炒栗子的淡淡的甜。
温辛盯着那扇窗户看了几秒，重新迈步。
库里南在不远处，一截手搭在车窗，露出昂贵的腕表，和夹在指间忽明忽暗的半支烟。
他们见面的次数不多，确定关系后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过四五次。
距离上次，似乎有小半月了。
傅之炀在打电话。拿烟的手掸了掸，袖口挽起了一些，露出一小截线条分明的手臂。
空气里满是烟火的气息，温辛开门，上了后座。
在和傅之炀少有的几次里，他学会了争分夺秒的利用时间，以免因为没觉睡，耽误了第二天的事情。
暖气从大开的车窗涌出，车厢内并未积累出几分暖意。傅之炀近来不顺心，眉宇间总是阴沉沉的。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什么，他烦躁地抬起手臂，牙齿咬住香烟的过滤嘴。
透过后视镜，能够清晰看出他此刻的不耐。
温辛往耳朵里塞了一枚耳机。
他前不久接了个家教的活，给一个准备出国的男孩儿补习外语。每周四小时，不耽误什么事情。
虽然底子差，不过给得很多。
温辛把他交上来的作业大致扫了一遍，对教好他这件事并不抱任何期待。
这片城管不来，来了也不太管，因此聚集了许多摊贩。空气里气味儿很杂，临近九点，还嘈杂吵闹。
争吵的声音传过来，很快聚集了一些人围观。
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热闹”。温辛仿若未闻，专心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传来小孩哭泣的声音，温辛方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咱们就事论事，你怎么不讲道理！”
“谁不讲理！小云不是你的孩子？她生病了要钱，你当爹的一分钱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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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不亏心！”
“我没说不出，这不是没钱嘛，再说咱俩都离了。”
“你再说你没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个月才给那小狐狸精的儿子花了好几万，你有钱给别人孩子报兴趣班，没钱给自己女儿治病，你没良心！你丧尽天良！”
温辛收回目光，脚尖碰了下前排的座椅。傅之炀抬眸，从后视镜中投来一眼，掐了剩下的小半截烟，升上车窗。
霎时安静下来。
他们见面的时候少，通常会跳过调情的部分，直入正题。
只是今天这段路，不知道为什么格外长。
温辛改完学生的作业，打开文档，盯着几天前终于确定的论文选题看了半晌。突然开口：“就不能随便找家酒店吗？”
襄元路的房子太远了。刘姨每次见到他，都像见了鬼。温辛看向窗外：“你在浪费时间。”
傅之炀笑了下：“你在埋怨我很久不找你，还是因为没有得到更多，在和我生气？”
温辛看回来，和后视镜里看过来的目光对视了片刻。良久，轻轻笑道：“是啊。”
他挪开目光，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漫不经心：“你知道的，我很爱钱。”
傅之炀没有立刻说话，却在下个路口转弯，拐上另一条路，开进了一片露天场所。
四周停满汽车。不远处，巨大荧幕正在播放一部外国的枪战片。温辛很少看电影，自然也不会单纯到以为傅之炀是来看电影的。
他没那个闲心。他们也不是可以坐下来，一起安静看完一部影片的关系，就连同桌吃饭的次数都少之又少。
视线在荧幕上停留几秒，无需傅之炀开口，待车停稳，温辛便主动爬过去，坐在傅之炀的大腿上。
车子隔音太好了，画面里精彩刺激的气氛丝毫传递不到这里来，就像在看一部默剧。
傅之炀一只手搭住温辛的腰，荧幕里变化的景象投射而来的光影，在他脸上晃过。
温热的鼻息在拂在皮肤上，像落在湖水上的蜻蜓，涟漪一圈圈，浅浅地荡开。
温辛吻他的时间特别短。
分开时涎液带出的晶亮的丝在色彩变化的光影下彰显他们的亲密。意外的，并不色情。
傅之炀用指腹蹭了，再次上前，被温辛避开。
浅色的眼珠仿若某种无机物，和接吻而导致的浓艳的嘴唇形成了一种鲜明的矛盾感。在他身后，是一片蔚蓝的天空，主角开车行驶在漫无边际的公路。
傅之炀声音响起：“没钱了？”
温辛未语。
“多少。”
“二十万。”
傅之炀轻笑出声：“需要先付给你吗？”
温辛对他话里的嘲讽置若罔闻，一只手扯开他的领带：“那太好了。”说话时，嘴唇蹭到傅之炀的皮肤。
除了在床上，傅之炀鲜少能从他的脸上看到过多的表情。他声线冷，喘起来格外动听。
可总是急匆匆的，将时间严谨到分和秒，傅之炀又太忙，听到的次数不多。
于是，他打开录音，对温辛道：“sweety，你要让我感受到物超所值，下次，才好要更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说出这句话，温辛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闪了过去。
昙花一现，几不可察。
左边的车开走了，前方，巨大的荧幕上，激战正酣。
温辛视线在他脸上停了几秒，而后，解开傅之炀的皮带，弯下了他挺直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