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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吊车吊起了落日

作者:麦乐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孟至一手扛着一个花圈走向告别厅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先把花圈安置在墙边,找齐顶端,调整挽联,这才掏出手机。此时手机已经又连续震动过十几下了。


    她心里略带忐忑,担心是青龙突然通知她,告别仪式要提前到一分钟后举行,你快把场地布置好吧。因为今天这家客户临时升级了套餐,现场布置方面增加了大量道具,她已经忙出了一身汗,但还有一半陈设尚未到位。


    幸好青龙并没有催她,方才的一系列连环震动起源于方铭。他一连发了五六条微信:


    “我今天,不用去干活。”


    “我琢磨着,去找你喝杯奶茶。”


    “你那天不是说,要请我喝一家很好喝的奶茶吗?”


    ……


    他火急火燎,好像马上就要以火箭的速度冲过来找孟至。


    孟至一头雾水,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来势汹汹。她一边跑向白虎那装满花圈的后车厢,一边对着手机风风火火地说:“等等我,我现在扛花圈呢,晚点回去找你。”


    一松手,语音发送成功。稍加思索,她又追加了一句:“大约中午十二点之前能忙完,我先回去洗个澡再叫你。”青龙几乎从不会让孟至留到最后,他每次在咸鱼下单五小时的订单,就严格将孟至的工作时间控制在五小时之内,为人十分讲究。


    然而,今天的收工时间比预计的要晚。上午接待的第二家客户是一对痛失独子的老人,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看着逝者被推去火化后,就当场犯了心脏病。孟至掏出随身准备的速效救心丸,哗哗倒在他们的手心里,看着他们服入口中,又把他们架到了户外通风处,这才让两人的症状有所缓解。


    孟至带着他们领到骨灰,并且自作主张地跳过了给骨灰开光的环节。她不想让两个老人跟着她念那些顺口溜,那样实在是造孽。


    等她回到家里洗完澡,已经是下午两点了。她身心疲惫,不知道方铭是不是还会等着她,于是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


    几乎没听见任何叮咚的彩铃声,那边就立刻接起了电话。方铭的声音懒洋洋的,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让人觉得他正躺在地上晒太阳。似乎那阳光经过他声音的传导,过渡到孟至的身上,在墓园中积攒的阴郁感被无声地驱散了。


    孟至本想问他这会儿在哪里,结果一开口却说:“你在躺着吗?”


    “恩,”那边哼了一声,似乎坐了起来,“等你的时候没事做,只能躺着看书。”


    “是吗,”孟至和颜悦色地问,“你看的什么书?”那态度就像是教育家遇到了一个热爱自学的夜校学员。她希望方铭不要回答《风水先生变苍龙》之类的书名。


    那边若无其事地吐出两个字:“《光学》。”那腔调相当优雅,似乎期待着更进一步的提问。


    “光学啊?”孟至一时间无法参透其中奥义,“怎么开始看光学的书了?……你相信光吗?”


    方铭顿时偃旗息鼓,有那么几秒钟,他完全接不上话。


    “你这小方,还真是不错!”孟至毫不吝啬地赞美着他的求学欲望。通常来讲,这种科目的自学难度较大,但如果小方读技校时接触过物理学知识,或许也能够读点光学科普书。


    方铭转移了话题:“姐姐,不是要去喝奶茶吗?”


    虽然方铭这种突然冲上来索要奶茶的行为让孟至惊讶,但她不以为意,仍然爽快地说:“走吧!你不是也住在这一带吗?那家店叫「大口吸の鲜活时光」,就在云鹤路,它旁边是一家眼镜店,叫四眼乐园。半小时之后咱们在店门口集合怎么样?”


    方铭说:“不要。我开车来接你,一起过去。”


    很快,方铭的货车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孟至楼下。孟至换了一件宽松的衬衫,下摆扎进牛仔一步裙里,随意敞开的大领口里露出深色吊带。在她拉开车门时,她看到方铭的眼睛热切地盯着她,尽管他的表情冷冷清清的。她毫不客气地坐上副驾,冲他熟稔地一笑。


    「大口吸の鲜活时光」的品牌名字可谓土洋结合,其店面置身于闹市之中,牌匾花花绿绿,塑料感十足。但该店号称使用新鲜水果,不添加植脂末和糖精,孟至看方铭体格结实,搞不好是健身人士,所以她知趣地挑选了这种清淡的店铺。


    两人对着塑封菜单研究半天,孟至点了一杯可可味热咖啡,方铭则要了一杯冰镇果汁。


    孟至的手机伸向了扫码器。然而有一只手比她更快。方铭拿着自己的手机,干脆利落地全款付清了两杯饮料的费用。


    孟至转头看着方铭,微微扬起了单侧的眉毛。方铭从店员手中接过纸袋,若无其事地说:“走了,姐姐。”


    她只好收起手机,跟在他后面说:“那下次我请你。”


    他回头淡淡地说:“总这么客气干什么。”


    两人站在车来车往的街头,晴空万里,一派秋意。孟至不好意思拉着他去花钱玩乐,她已经看出来了,方铭到最后一定会和她抢单,万一经过一番摔跤后还是没有抢过他,反而要让他再次破费。她决定带小方玩点不花钱的。


    于是她笑眯眯地说:“小方,咱们去逛大街吧。”


    方铭奉上了插好吸管的咖啡,软糯地说:“听你的。”


    走上大路,两侧的写字楼保留着千禧年代的外观,在透明的阳光下,那些楼遍体发亮,好像被洗刷一新,陈年的污垢和裂缝都变得不再明显。道路宽阔漫长,头顶的天空异常辽阔。孟至一边走着,一边告诉方铭:“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通到我姥姥家附近。我小时候就在这一片跑来跑去,现在想想,小时候的活动范围真小啊,老城区就那么大。”


    方铭似乎在想象幼年版孟至跑过街头的样子,他的嘴角泛起了微笑。


    道路坡度开始抬升,前方是一座公路桥,公路桥上走车,两边则是人行天桥。孟至带领小方走上天桥,一边缓慢地晃悠着往前走,一边探头向下看着。桥下风景随着前行的脚步而变幻,她看见的先是棚户区,再之后是树林,树林中间夹着两条铁轨。


    方铭低声说:“铁道边的棚户区,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化。”


    “是的,很多年了,还是没有变化。”孟至无限惆怅地说,“住在这里的人,仍然住在这里。”


    连绵的破旧棚子,搭建在三层小楼前。黑色的石棉瓦,随风翻飞的篷布,房顶上用来压住漏水点的砖头,一切都让孟至沉默,如果这是一张拍废的底片,那么连阳光的滤镜也无法拯救它。


    方铭轻轻靠了过来:“小脑瓜里又想什么心事呢?”


    孟至慨然答道:“我在想,我们的确应该搞一种保险,一种保费不太高的保险,让普通人家也能买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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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所有人的生活得到保障!”


    方铭失声而笑,说:“普惠保险。”


    “没错!”孟至一巴掌拍到他的肩膀上,非常满意地说,“你很懂啊,小方。”


    走过天桥,迎面而来的风将他们的头发吹向后方。风吹动了铁轨边的树林,也吹过老去的城市。一列火车呼啸而过,咣当作响。孟至突然说:“我姥姥姥爷成天互相打架,没有给我妈一个好的童年,也没有给我一个好的童年。”


    方铭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觉得那目光像一只手在抚摸着她。她继续说:“我给你讲个好笑的。我妈小时候写作文,别人写自己多么爱父母,她写自己羡慕另一个同学的家庭,虽然那同学的父母早逝,但是活着时家庭和谐。全班都在笑话我妈,说哪有这么羡慕别人的。但我真的理解她。”


    方铭哑然失笑:“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父母早逝,跟父母成天大打出手、从没感觉到家庭温暖相比,很难说哪个更差。”


    孟至说:“但是一走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小的时候,我姥爷用自行车推着我走上天桥,走的是上坡路。他走得满头大汗,还一直坚持要推着我。”


    方铭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他垂着眼睛看着她,温和地说:“可是你的姥姥姥爷帮你妈妈抚养了孩子,他们怎么会完全不爱她?”


    孟至点了点头,平静地说:“是的,我现在也这样想。”似乎就在走过天桥的一瞬间,许多画面如电影般回放,她想到了此前从没想过的往事,她发现自己总是紧紧盯着那些乌烟瘴气的记忆,而忽略了另外一些珍贵的记忆。


    她还想起姥姥火化那天,在那间阴凉的办事厅里,窗口不断叫着号码。轮到他们时,刘校长上前领回了骨灰,用一块丝绒布兜着,小心地走回到靠墙的桌子旁。桌上已经摆好了骨灰盒,青龙往盒子上贴着编码,那编码就是一个格子的号码,不久骨灰盒就将要放进那个格子。


    青龙带着刘校长为骨灰开光,他说一句,刘校长说一句。头归头,脚归脚,自己的身子自己找。最后,青龙让刘校长喊:妈,走好。


    而刘校长喊的是:妈妈,走好。


    孟至向方铭举起了手中的咖啡。方铭不明所以,用自己的果汁跟她碰了一下。孟至说:“他们一定是爱我妈的,所以才爱我。我想起他们,总是想他们鸡飞狗跳的那个样子,可是要不是他们抚养过我,我们怎么能享受现在这杯咖啡?”


    方铭赞同地说:“你长大了。”


    孟至一甩头发,歪头看着他:“你才多大啊,小方师傅。”说着,她将手提包挥向他的方向,提包上的斜背带子随之飞去。


    他抿起嘴盯着孟至,突然伸手抓住了飞行中的带子,稍微用力一拽。


    孟至感到一阵大力袭来。在被那股力量拉到他身边之前,她突然松开手。方铭拽了个空。他手里提着孟至的包,孟至站在一边得意地看着他,送给他一个充满炫耀的微笑。


    方铭的眉毛压了下来,他的眼神变得很暗,像黑夜里危险的海洋。孟至突然伸手抓着包带一拽,方铭被拽了过来。他一个踉跄扑来,差点笼罩在孟至的身上。


    两人共同抓着一根包带,在天桥上对视了。又一列火车从桥下开过,火红色的夕阳垂到了远处工地上,恰好悬停在一座吊车的吊钩上。看起来,就像吊车吊起了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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