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里，床帘严丝合缝，将外界隔绝的干干净净。唯有靠墙边摆放的电脑发出淡蓝色幽光，照亮了少女的脸。
她浓密而乌黑的长发被束成两股贴着颈侧柔顺滑落，清瘦的下颌线条分明，双唇紧紧抿成了条直线，罕见的淡粉色瞳孔倒映出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是否确认提交？】
咚咚的心跳声中掺杂了吞咽口水的声音。
三、二、一。
咔哒。
鼠标左键在【是】的位置按下。
【发送成功。】
霜川一琉看着四个大字怔愣片刻，忽然从电竞椅上跳下来，捂着脸冲到床上，用被子紧紧裹住了自己的头。
啊啊啊啊啊——发送出去了……。
明明被子里还残留着空气，藏在下面的脸却已经完全红透了，泪盈盈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水珠。
身后，不断跳出的消息提示音像是重重的鼓点，一下又一下敲在霜川一琉心口。她保持这个姿势做了几次深呼吸，才终于下定决心，抱着被子蹭到电脑前。
新的一章，大家……会喜欢吗？
手悬在空中，犹豫再三，还是在屏幕上瞩目的红点上按下。
【第一！我从出生就开始期待老师的最新一章了！】
【虽然只看了两页但忍不住先来评论——老师的画技太棒了啊！您是掌管细节的神吗？】
【我竟然在口口漫画里看到了神圣感，宝藏发现！】
【楼上的，你竟然这么晚才发现平成时代最伟大的漫画家魔虚?！】
【回复：好像有点眼熟——欸，这不是千夜明川老师最近超火的那部小说《银狮》中的插画师吗？】
【回复：没错！据小道消息，两位作者私下关系超好的哦——】
欸……？
霜川一琉放在鼠标滚轮上的手一顿。
在外界看来，她和千夜老师关系很好吗？
不是怀疑，不是生气。
霜川一琉心里竟诡异的升起一股期待。
之前的确因为创作问题交换了line，也闲聊了几句……
霜川一琉摩挲着指腹，因为紧张溢出的细细汗滴被碾碎、抚平。
这样，就算朋友了吗？
霜川一琉，笔名魔虚?，三年前靠着口口漫画出道的漫画家。
出道即红透日本，其漫画被无数人评价为‘绮丽’、‘神作’，以精湛的画技与极其细腻的感情描写出名。除了漫画外，曾出版过一本名为《虚渡世界》的画册，在编辑要求下，于其中一本签上笔名，后此本在mercari上拍出了50w日元的天价，成为了口口漫画圈的史无前例。
除了口口漫画，霜川一琉偶尔也会替小说家们创作插画。
千夜明川便是其中之一——前段时间刚荣获了Sneeker大奖的新人作家。
霜川一琉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展示的line聊天界面上。
与备注着‘千夜老师’的聊天框排在第一行，日期却已经是一周前了。
也就是说整整一周她都没有和别人联系过。
是的。
因为霜川一琉，没有朋友。
从小到大，她所扮演的都是那种非常努力融入集体，却只是低头系个鞋带的功夫，便被丢下的类型。
而因为身体原因休学后，更是直接与外界断了联系。在网络发达的如今，连出门采购都不需要，直接在家里点外卖就能获得需要的一切。
越蹲越宅，越宅就越不想出门。
仿佛形成了一个死循环。
‘这样下去，就连在房间里偷偷死掉都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霜川一琉脑海中时不时就会闪过这个想法。
但是……
现在的霜川一琉认真的盯着那条评论。
也许可以以此为话题，作为与对方聊天的契机——两个人逐渐熟络，最终成为亲友。
这样的发展还是很常见的吧？
要怎么说呢？
‘千夜老师的《银狮》超火哒！评论区下面有好多人提到您！’
——感觉好像在挑衅。
‘千夜老师日安，您最近如何呢？我刚刚发布了漫画新章节，突然想到与您合作时的愉快……’
——好正式，现在谁还会这么说话啊！
手指在键盘上删删减减按个不停，字数从0到77再到0。
霜川一琉‘咚’的一声将额头磕在桌子上。
正常人类社交语言，是什么样的来着？
时间太久，完全忘记了。
霜川一琉恹恹侧过头，坚硬的桌面将柔软脸颊挤压。
算了，还是先看评论吧。
她勉强打起精神，左手摸索着鼠标滚轮往下翻，忽然间看到了熟悉的人名——
【千夜明川回复：欸ww完全没有哦？不如说，私下根本没有联络过啊】
【回复：哇！！是千夜明川老师本人！——这样吗？果然，网络上的事不能随意相信啊。】
【千夜明川回复：w就是说啊，不过退一万步来说，人家这种青春美少女也不会和口口漫画的死宅大叔有联系啦。】
“……”
手机与电脑屏幕上的光似乎连在了一起，照在那几个字上，格外的亮。
更亮的是顺着脸颊滑落的泪珠。
还好没有发送消息，否则就不只是掉眼泪这么简单了——根本是尴尬到需要社会性消失的地步。
眼泪在桌子上汇聚成一小滩，随着起身碰到桌子的动作轻微晃了晃，被随便盖上来的纸巾吸收。
手指捻着纸巾来回抹动几下，又停了下来。
霜川一琉将纸丢进垃圾桶，蜷起膝盖缩进电竞椅里，盯着电脑发呆。
——好不甘心。
——好想要朋友。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试图再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纸，却抓了个空。
人倒霉的时候连纸巾都会和你作对。
刚准备从手机上下单，却再次看到了与千夜老师的聊天界面。
‘死宅’两个字仿佛被放大标黑加了下划线般从脑子里瞬间跳到眼前。
千夜老师说的没错，死宅是不会有朋友的。
霜川一琉露出绝望的表情。
她的人生，估计也就这样了——
‘叮咚’
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大概又是垃圾短信吧。
霜川一琉垂着眼眸，自顾自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理会。
‘叮咚’
‘叮咚’
‘叮咚’
现在的垃圾短信都这么契而不舍吗？
她将手机举到面前，下巴枕在膝盖上，一个陌生的软件映入眼帘。
“v50……？”
没见过的标识，是病毒吗？
霜川一琉思索片刻，指尖点在屏幕上长按——删除。
【删除失败。】
欸？
再次删除。
【删除失败】
【想要坐拥亿万财产吗？】
什么？
【想要成为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吗？】
好奇怪啊……。
霜川一琉在删除上狂点。
【失败。】
【失败。】
【想要拥有世界上最强壮的身体吗？】
【失败。】
……。
完全，删不掉。
霜川一琉停下手，主页面还在不断跳出对话框。
【只要50日元，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V我50，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您的回答是？A是，B我愿意，C I do。】
竟然只要50日元……啊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霜川一琉苦恼的看着卡在选项上无法动弹的手机。
好像坏掉了，难道要去换手机了吗？
对话框却再次跳了出来——
【1s后将自动为您做出选择。】
【1——】
欸、欸？怎么还强买强卖啊！
【欢迎来到v50系统平台，我们将竭诚为您提供最优质的服务。】
短信时间刚刚好的发来提示：
您的账户已自动扣款50日元，余额……。
霜川一琉瞪大眼睛。
竟然真的只要50日元。这算什么，乞讨吗？
病毒软件做到这种地步，怕不是连裤子都要赔没了吧？
【请输入您的愿望——】
看着待填的下划线，霜川一琉又下意识的抿了抿唇，原本粉润的唇瓣被她用力抿的泛着红。
反正钱都已经花了……不如试一试？
这么想着，她在上面输入：
希望能交到朋友。
【愿望录入中，请稍后……】
【请您再次确认，愿望为：交到朋友（无限定）。】
无限定是什么意思？啊，应该是年龄或者性别之类的……吧？
无所谓了。
只要是朋友，就算是小狗也可以啊…！！
——不讨动物喜欢的霜川一琉如是想到。
【愿望已成功接收。】
【朋友逐步发放中，请留意通讯列表。】
【为感谢您的支持，系统将附赠新手大礼包。】
屏幕上出现一个黄绿相间的像素礼盒，霜川一琉轻轻点上去，一阵轻快激昂的音乐伴随着礼盒爆开的动画响起。
【恭喜您！获得禁书目录x1，催眠APPx1，时停器x1，猫耳套装x1，剧情修改笔x1。】
……。
感觉好像开出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因为与自己职业有关，霜川一琉偶尔也会去鉴赏其他老师的著作。
而礼包里的这些，明显是会出现在她同行笔下作品里的东西。
霜川一琉努了努嘴。
搞什么啊，原来是瑟/情软件吗？
稍微看一看气氛吧，她可是那方面的鼻祖！
……什么的才没有啦。
明明是自己脑内的想法，却依旧被豪言壮志羞涩到满脸通红。
霜川一琉捂了捂脸，泄气似的向后一靠。
信了这些的自己真是笨蛋。
超级大笨蛋。
‘咕咕’
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叫声。
她慢吞吞的放下腿，脚尖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将拖鞋穿上。
由于一点轻微的囤积癖，霜川一琉家里的零食柜和冰箱永远是满的。
挑挑拣拣选出做晚饭想吃的食材，然后一股脑放入锅中，加入水，加入咖喱块。
一份潦草的晚餐就完成了。
霜川一琉——一款人际交往和料理方面天赋均为0的漫画家。
她推开键盘，在桌子上腾出一小块地方，将煮菜的锅子放在上面。
淡粉色的眼眸在电脑屏幕上的黑字上停留了片刻，感觉眼泪又要掉出来后连忙关掉。
点开niconico，从今日排行榜上找到感兴趣的视频，边看边吃。
睡前再洗个澡。
以上便是霜川一琉一天的全部活动。
日复一日，从未改变。
每晚在思考质疑人生中陷入睡眠，凌晨又在噩梦中惊醒。
然后迎来新的日复一日。
‘叮——’
床上的霜川一琉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几秒，迟疑的转向床头柜上的闹钟。
凌晨三点。
她是被短信声吓醒的。
因为平时根本没有人给她发消息，所以一般都是手机声音开到最大放在枕头边。
简直震耳欲聋。
霜川一琉翻了个身，拿起手机。
属于千夜明川的聊天框已经被顶下去了，现在位于最顶端的，是一位名叫‘每天只喝一杯草莓牛奶’的用户。
草莓牛奶只喝一杯哪里够啊！
霜川一琉明显还没清醒，混沌的脑子发出如是评论。
欸……
等等。
霜川一琉揉了揉眼睛。
这人，是谁？
对话框只有点进去才显示完整的信息，现在能看到的部分只有一串‘？’。
她思索两秒，点了进去。
【？？？？？？？？？？？？？？？？】
剩余的部分也是一串问号。
霜川一琉：……
奇怪的人。
她打了个哈欠，丢掉手机，拽着被子盖上头——
然后猛的坐起。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她的好友里可没有这号人啊！
霜川一琉惊醒。
点进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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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朋友圈，背景是一张写着‘糖分’的牌匾，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虽然感觉有些离谱，但霜川一琉忽然想起了那个v50软件。
鬼使神差般的点进去，界面与一开始变得截然不同。原本黑白色调变成了浮世绘风格，标头是毛笔写的‘任务’二字，下面是一个写着好感度的待攒值与详细标注出的各种任务：
1.添加一名好友（已完成）
2.浏览一名好友的朋友圈（已完成）
3.与一名好友交流（未完成）
4.与一名好友进行通话（未完成）
5.与一名好友进行视频通话（未完成）
6.……
好魔幻。
这个，难道是真的？
正想着，手机忽然剧烈震动起来，随之响起的还有霜川一琉许久未听到过的电话铃声。
是草莓牛奶。
手机像是烫手般在手心滚了几圈，最后被双手堪堪接住。
‘叮’。
接通键就这样命运般的不小心触碰到了。
一道低沉中夹杂着细微沙哑的男声响起：“喂？”
“……”
“喂喂？有人在吗？”
“……”
跳过聊天直接打电话对霜川一琉来说还是太超过了，cpu过载让她僵在原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过了许久，霜川一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细弱的回应道：“您、您好……”
“哈……”尾音拉的绵长，像是淬了酒的海绵，柔软又富有熏香，“酒神大人？”
“啊…？”
“听我说，阿银我啊——”那边突然自顾自的就开始哭诉起来了，“想要不劳而获凭空得到一千万啊！！”
哈咿？
“还想要一个吃再多甜食也不会得糖尿病的胰腺——哦，顺便把我的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变大吧……”
完全把她当成许愿对象了啊。
霜川一琉震惊。
话说那个阿姆斯……是什么？
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电话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
“Gin——先生？”如果没听错的话，应该是这个发音，“您还好吗？”
感觉吐的撕心裂肺，不会出事吧？
“呃……”衣物在皮肤上摩擦的声音响起，叫做‘银’的男人用断断续续的嗓音继续道，“还有魔虚馱的呕……的…呕…签名…”
竟然还是自己的粉丝吗…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霜川一琉咬了咬下唇。
“一千万和胰腺还有阿姆斯…可能有点问题，但签名是可以的哦。”
其实本来想说一千万也可以的。
但仅存的安全意识还是在危急关头将被‘和人打了电话’欣喜过头的失智中拉了回来。
那边传来带着鼻音的：“哈？说出这种话，你以为你是魔虚馱吗？”
说着说着，声音忽然离远了些，似乎在看手机屏幕，“哈，竟然真的是魔虚馱。”
他顿了顿，又突然靠近，像在耳边，连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语气正式，但因为醉醺醺的语调显得有些滑稽。
“那么——请给阿银签名吧！”
霜川一琉深吸一口气，憋在鼓起的脸颊中。
——拒绝不了。
上一次和人用声音交流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真的，好开心……
那口气吐了出来，“…好的。”
霜川一琉利落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电脑桌前，翻出之前用于练习的的签名板，打开灯。
纤细手腕摆动，在白色纸面上留下强劲有力的笔锋。
霜川一琉一连写了三张，终于选出还算满意的一张。
拍照，发送。
“这样可以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
“Gin——”
“喂。”
霜川一琉被突如其来的正经音调吓的一个激灵，“我在。”
“既然画出了那么棒的漫画……”男人的声音陡然增大，“就给我硬气起来啊！那个签名板，对，就是那个，用它狠狠的甩在阿银我的脸上——”
霜川一琉目瞪口呆，“这样不太好吧……”
而且这个脸上是指哪里？手机屏幕吗？
电话那边却没有回应。
霜川一琉心一悬。
她拿起签名板，盯着上面自己的笔名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手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
啪的一声，签名板砸在手机屏幕上。
做完这一切她有些害羞的低了低头，“这样……可以吗？”
“再大声一点！”
啊、啊？
霜川一琉只好又重新摔了一次。
“再有魄力一点！”
“是……”
“再理直气壮一点！”
“好…”
“来，现在重复我的话，魔虚馱世界第一——”
“魔…魔虚馱…世界第一……”
男人不满的声音传来：“你真的是本人吗？”
霜川一琉羞的都快要掉眼泪了，声音有点委屈：“我真的是本人。”
对面叹了口气，“也太没自信了吧，脾气都磨没了吗？到底是怎么塑造出变态抖/s角色的啊！你可是魔虚馱——能站在瑟/情漫画顶端俯视全人类的人！”
“…对不起。”
“别道歉啊。”
电话那头的男人好像在解衣服，霜川一琉听到了咔嗒一声，类似于腰带上皮扣被按开的声音。
他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喘息，伴随着‘可恶怎么这么紧’的碎碎念和啧舌声——
“我们来做那个吧。”他突然说。
这个动作与衔接的话让原本就容易天马行空坠入想象中的霜川一琉立刻红了脸。
“不、不行的，我…”
虽然她是口口漫画作者，但……
“什么不行？”
“那种事…”
“不用怕。”男人轻笑了一声。
他声音很低，并非刻意压下去，笑起来透过腔体产生震动与共鸣。
“就让我来把你变成——”
霜川一琉睫毛颤了颤。
“漫画界的抖s之神吧！”
……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