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疏从医书中抬起眼，却发现房间里只有她们二人，勖宸不见了。
她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看向柳筝：“你见到我的…狐狸了吗？”
柳筝闻言，微微垂了下眉，笑得意味深长：“狐狸倒是不曾见，只是方才过来时，似乎瞧见一位身着红衣的小郎君打廊下走过，模样生得倒是顶好……只是，妾身似乎并不记得，今日坊里接待过这样一位客人。”
这话已是挑得明明白白，云疏心中警惕更甚，面上却依旧平静，只是将医书合上，放回原处，“劳烦带我去见见他。”
柳筝见她不语，便笑着上前一步，亲昵道：“人既入了我坊中，自然是跑不了的。妹妹既然喜好此道，那下册医书就放在我房中，不若先随我去取了一观，再去找你那灵宠？”
云疏略一沉吟，确实，勖宸跑不掉，可是医书今天不看的话可能就看不到了。
况且，她也想看看这柳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点了点头：“也好。”
柳筝的房间就在回廊最里间，布置得十分雅致，博古架上陈列着不少器物，古玉、残破的铜剑、甚至还有一些看不出用途的奇异矿石。
她果然从一架书格深处取出一本同样古旧的蓝皮册子，递给了云疏：“妹妹请看。”
云疏接过，快速翻阅起来。书是真书，所言医理精深微妙，确是真迹。
云疏快速翻阅完，心中疑窦更甚，抬眼直视柳筝：“你既通医理，收藏此等孤本，又为何会身陷此地？”
柳筝闻言，轻笑出声，走到桌边替云疏斟了杯清茶：“妹妹谬赞了。我于行医一道，实在算不得精通，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略懂些皮毛罢了。”
说着，她将茶杯轻轻推过去，眼神扫过屋内陈设的一些古玩玉器，“我啊，只是喜欢收藏些有年头的老物件。医书也好，玉佩、古剑也罢，我虽不能精通，却喜欢它们身上带着的故事。”
“况且，我这个人就是爱热闹，喜欢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你说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秦楼楚馆汇聚的三教九流更多、故事更有趣呢？人心呐，真是百看不厌。”
云疏默默听着柳筝的话，虽觉此人行事与自己大相径庭，但她活得通透，知道自己所求为何，倒让她心中生出几分难得的好感。
她微微颔首，语气里带上一丝真诚的感慨：“姑娘活得明白，若非今日有事，倒真想在你这儿讨杯清茶，静静读一会儿书了。”
柳筝闻言，眼中笑意更盛，竟是身子一软，亲亲热热地又凑近了几分，几乎要倚到云疏身上，呵气如兰：“不过都是些凡尘琐事罢了，扰人清静。妹妹若不想理会，便是那墨司使此刻到了门外，我也能寻个由头将他打发了，让他改日再来。”
云疏能闻到，她身上的熏香与方才在大堂时似乎有所不同，更清雅些，带着些微湿润的水汽，竟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还沐浴更衣了？
她心下微讶，面上却依旧平静，客气婉拒：“姑娘的好意心领了，不过不必麻烦，我还得去把那只惹是生非的狐狸抓回来，免得他拆了你的店。”
柳筝见她避让，非但不退，反而借着递茶杯的动作又靠得更近了些，一双美目仔细端详着云疏略显冷淡的侧脸，声音压得更低，带些规劝的意味：
“那狐狸崽子虽然生得一副顶顶好的皮相，瞧着也知情识趣，可归根结底啊……还是个臭男人。”
她红唇微勾，语气里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慵懒和讥诮，“妹妹这般品貌，何苦为他费神？况且……他是个妖，非我族类，人妖殊途啊。”
话音未落，走廊里就传来勖宸的嚷嚷声：
“都说了是误会！诶诶，别扯我衣服！……哎！谁推小爷？！”
云疏眉头一蹙，立刻放下茶杯：“失陪。”
柳筝颇为遗憾地蹙了蹙眉，也跟着走了出去。
廊下正鸡飞狗跳，两个护院打扮的汉子正把勖宸堵在放门口，衣襟下微微凸起，可以看出是藏了兵器的。
勖宸见云疏出来，身形灵巧地绕过那两个汉子，竟端的一副风流倜傥、陌路相逢的君子模样，对着云疏极其自然地笑了笑，随后脚步不停，与她擦肩而过，径直向走廊尽头溜去。
那两个汉子立马追上来，云疏却忽然侧移一步，挡在廊道中间。
那两个汉子一愣，随即有明显不耐烦，“让开，我们有要紧事！”
云疏略一感知，这二人并无修为，但是身上煞气却很重，她在廊中站定，语气平静道：“我是清月坊的客人，该让路的是你们。”
“哈哈，客人？我竟不知，清月坊何时开始接待女客了？”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刚才勖宸被堵的那个房间传出，随后房门打开，一个约莫二十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骑射服，腰间挂着短刀，一出门看到站在云疏身后不远处的柳筝，这才收敛了些，略一颔首，“柳娘也在啊。”
云疏也回身看向柳筝，问道：“这位是？”
柳筝笑着解释，“这是阿沅姑娘，帮我解决些不懂规矩的客人，性子骄纵了些，妹妹不必在意。”
被唤作阿沅的姑娘挑了挑眉，踱步至柳筝身旁，“不是我故意冲撞你的客人，实在是那小子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说着，转了转手中的短刀，嘴角露出一丝残忍又天真的笑，看向云疏：“你说，我是挖眼睛好呢，还是割了他的舌头好呢？”
云疏略一思索：“还是割舌头吧。”
变成狐狸躲在暗处的勖宸：“……”
他从走廊拐角处转了出来，一路小跑窜到她脚下，扒了扒她的衣衫，仰头看她。
云疏轻轻踢了踢他的爪子，示意他安静。
阿沅看到云疏脚边的狐狸，眼前一亮，皮毛如此火红亮丽的狐狸，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是你的狐狸？家养的还是野生的？”似乎完全忘了刚才两人还在剑拔弩张。
云疏抬手把他抱了起来，道：“捡的，许是从谁家跑出来的。”
勖宸窝在她手臂上，愤愤地在她虎口处轻咬一口。
这家伙报复心还挺强。
云疏捏了捏他的后颈以示警告，勖宸却还不愿松口，尾巴愤愤地扫来扫去。
那两个护院看不下去了，低声提醒，“大人，人跑远了。”
阿沅不以为意，笑着看向云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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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让她赔就是。”
云疏一边忙着从勖宸嘴里拯救自己的手，一边淡淡道：“我并不知各位在做何生意，与刚才那人也并不相识，就因为着急回房挡了二位的路，便要让我赔么？”
眼见那两个护院就要动手，勖宸一双狐狸眼紧紧盯着他们，似乎下一秒就要扯了敛息铃甩狐火，柳筝抬手将两人拦住，“阿沅姑娘，我以清月坊的名誉担保，今日之事不会从我这二位客人口中泄露一个字，阿沅姑娘可否给我个面子，莫要追究了？”
云疏第一次见她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很明显她也缠不了这个叫做阿沅的姑娘。
阿沅与柳筝对视片刻，随即又看向云疏，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柳娘的面子我自然是要给的，罢了罢了，你走吧。”
云疏对她略一点头，表示谢意。
一个小厮小跑过来，对着柳筝低声说了几句，柳筝随即接过话头，对着云疏轻轻一笑，轻声道：“墨公子到了，妹妹随我来吧。阿沅姑娘一路奔波，也请早些休息吧。”说罢就要带着云疏离开。
“等等。”
阿沅本来已经转身了，听到墨公子三个字，又三两步追上来，打量了一眼勖宸，对云疏道：“狐狸能不能卖给我？”
勖宸不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妖气险些溢出来，云疏一把捂住他颈上的铃铛，对阿沅道：“它已经有买家了。”
阿沅可惜地耸了耸肩，故意叹了口气，道了声无趣，转身带着两人回房了。
云疏一低头就对上勖宸那亮晶晶的狐狸眼，满眼都写着“我可没闯祸我乖得很”。
云疏面无表情的抬手，一巴掌按在他脸上，惹得勖宸嘤嘤一声。
柳筝一边带着云疏上楼，一边笑着解释，“阿沅姑娘刚到镇上不久，原也是天子脚下长大的，性子难免任性了些，妹妹莫要见怪。”
云疏点头：“既是清月坊的生意，我自然不该干涉。”
这地方应当跟陈记一样，私下经营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至于这生意是什么，云疏此刻并不想探究，没有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事打乱自己的计划。
行至四楼，柳筝停在一扇门前，轻叩两声，对云疏道：“墨公子就在里面，妹妹请吧。”说罢笑着略行一礼，翩然退下。
云疏推开房间，见屋内陈设简单，临窗的软榻上，一人正斜倚在上面，背对着他们，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
那人闻声回过头来——正是墨随。他穿着玄监司的墨色官服，肩上沾了些尘土，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应当是匆匆赶来的，不过面上却瞧不出半分疲惫，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他见云疏进来，折扇轻轻敲了敲手心，起身对她笑道：“又见面了，姑娘，这次总该告知尊名了吧？”
云疏向来对玄监司的人没什么好感，不接他的客套话，开门见山：“你要的人我带到了。”
墨随打量了一眼她怀里蔫头蔫脑耷拉着尾巴的狐狸，有些惊讶这就是上头派了十一个司使去找的人，但是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勖宸颈间的铃铛。
这不是二十年前玄监司失窃的敛息铃么，怎么会在她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