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陌生男孩看向他的时候，凯里斯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绿眼睛。
他看起来有点风尘仆仆，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脚上甚至没有穿鞋，莹白泛红的脚趾就这样踩在地上，让人看着莫名不忍。
这样一个灰扑扑的小孩在周围一大群盛装打扮的人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但他绿色的瞳孔又实在很明亮，没来由让他想起了那块放在王宫收藏阁最深处的绿宝石。
凯里斯的视线在那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上多停了两秒。
想到什么，他微微扬了扬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片刻后，他忽地伸手，轻轻触上了面前人的眼皮。
米安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下意识闭上眼睛，眼睫轻颤，心底升起些没来由的，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总之心跳得很快就对了。
这一幕落在了所有人的眼里，于是四周霎时安静了不少，仔细听能听到有许多人在低低地抽气。
指尖一触即分，凯里斯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腹，心下有了点猜测。
米安上一秒还沉浸在有些无措的状态里，下一秒却无心再紧张了。
原因无他，回过神后，他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
源头就在面前这人身上。
太久没吃东西，米安眼睛亮了亮，动物本能难以抑制地发作，顾不得别的什么，下意识凑上前，细细嗅起凯里斯身前的味道。
面前疑似龙族的人身上的气息温暖又干净，凑近时让人不由得微微失神，凯里斯怔了怔，倒没立刻躲开。
一旁的侍卫在短暂的呆滞后迅速反应过来，提着剑就要上前将米安隔开：“你不能……”
却被凯里斯拦了下来。
于是他顿了顿，又一头雾水地退了回去。
站在凯里斯边上的那位年轻人近距离看完了全过程，颇为兴味地挑了挑眉。
凯里斯并没有注意到好友的视线。
他看着距离极近的那颗，在眼下动来动去的乌黑发顶，忽地想到什么，接着神色复杂地抬手……
取下了早晨随手挂在腰间的那个法格给他的布袋。
米安的视线瞬间锁定到了这个小布袋上。
眼底闪着点渴盼的光芒。
凯里斯：“……”
他沉默片刻，在这小龙热切的目光下打开了它。
布袋揭开，里面赫然是几块点心。
凯里斯粗略看了一眼，很快看出了它们的制作成分。
粉楂果，酸玫果，甜莓，蜂蜜，以及少量面粉——全是龙爱吃的。
这一刻，他彻底确认了面前这人的身份。
……龙族怎么会来这里。
凯里斯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再次看向米安时，眼底带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我……我可以吃吗？”米安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突变，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凯里斯手中那个似乎在发出圣光的小袋子吸引了去。
默默咽了咽口水，他认真地问。
凯里斯：“……”
眼底的警戒转变为了无奈，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那袋子放到米安手里，言简意赅：“吃吧。”
米安顿时高兴接过。
凯里斯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面前的小龙进食。
这人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食物，虽然吃得有些急切，但动作却并不粗鲁，反而透出些养尊处优的意味。
米安吃完两块点心，饥饿总算得到了缓解，这才将注意力从食物上移开，看向面前的好心人。
这个人类不仅很善良……长，长得也很好看。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正想出声道谢，那人身后的一个侍卫忽然走上前，对着那人低声汇报道：“殿下，陛下还在主厅等您……”
米安的听力很好，再加上距离也近，于是这句话也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所以在听到“殿下”两个字的时候，他瞬间警觉。
他学过的，这个名词是人类专门用来称呼皇族的直系后裔的。
公主就是。
米安呆了片刻，然后眼睛微微睁大，再度看向凯里斯。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有点懵地问。
王子殿下还没来得及发话，站在一边观望许久的年轻人就率先出了声，笑吟吟地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叫凯里斯，你不认识他？”奥维颇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小龙。
龙族和人类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除了特定的那个国家，它们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别的地界。
所以乍一看到这只没来由出现在王城里的漂亮小龙，奥维只觉得新鲜又有趣。
米安闻言，呼吸都微微加快了一些。
对的，他的公主就叫什么里斯……
看来就是面前这个人！
凯里斯蹙起眉，给好友递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刚收回视线，就跟面前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变得很亮的小龙对上了目光。
凯里斯：“……？”
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前的小龙忽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袖子上。
他无意识地轻扯着他的衣料，嗓音有些迫切，眼底闪烁着期盼。
“你是我的公主吗？”他看着凯里斯，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地下接头般轻声问。
“……”
于是这下连奥维都说不出话了。
这一片区域的气氛莫名凝滞，马似乎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安分地立在一边，连尾巴都不甩了。
米安依旧直直地看着凯里斯。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凯里斯在短暂的愣整后回过神，回视着那双绿眼睛片刻，又很轻地敛眸。
他沉吟了一会儿。
而米安等不到回答，眼底的期盼里也逐渐添上了点疑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奥维都打算出声打圆场时，某位王子殿下却说出了更加惊世骇俗的话。
“是。”凯里斯看着米安的眼睛，神色平静地回答。
得到肯定的回答，米安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旁就忽然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是刚刚帮忙回答他的公主名字的那个人发出的动静。
这人平地摔跤了。
“子爵大人，您没事吧？！”
“您还好吗！需不需要叫医官？”
“快，快再来个人帮忙扶一把……”
奥维身后的侍从们见到这副情景后瞬间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拥上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搀扶起自家大人。
“没……没事。”奥维在侍从们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揉着自己重重磕到地面的鼻子……却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了。
他看向好友的目光里满是迷惑，震惊，以及难以置信。
这绝对是他自受洗以来最失态的一次，还好巧不巧地被全城的人都看到了。
他甚至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凯里斯，所以被蓄意报复。
但他们的王子殿下绝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也不会幼稚地为了这种目的而应下那种荒唐的话。
……这绝对是失心疯了吧。
“你，你……”他看着凯里斯，震惊得说不出话。
凯里斯看了他一眼，淡声道：“闭嘴。”
奥维：“…………”
*
大殿里，国王陛下坐于高位，已等候多时。
他的身旁立着侍从官及占卜师法格，侍从官一如既往眼观鼻鼻观心地侍奉左右，法格也一如既往地与国王相谈甚欢。
凯里斯独自进入，站定后躬身行了礼，言简意赅地跟他的父亲讲述了这次历练的大致经过。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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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被他处理得很完美，国王陛下对此相当满意，连连夸赞了自家能干的儿子好几句，大有恨不得立即就将王座让位的架势。
凯里斯对此不置可否，只希望他的父亲如果真有心，可以将堆成山的政务弄点回去自己批。
言毕，他刚想告退，却被叫住。
“听说你……带了只龙族回宫？”国王的嗓音里带了点犹疑。
“嗯。”凯里斯倒是应得很干脆，他长睫微敛，嗓音平静：“看着挺顺眼的，就带回来了。”
语气轻松随意的像是带回来的不是一只龙族，而是路边随便捡的哪只小狗小猫。
国王：“……”
他眉心微隆，以为是想来成熟稳重的儿子忽然童心大起，想养点特别的小动物，于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再怎么样那也是一只龙族，不是你想养就能随便养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城也还是个问题……总不能是把维伦当成斐斯了。”国王随口道。
凯里斯闻言沉默了几秒，却忽然道：“大概是的。”
“毕竟他看起来很笨。”他简短地评价。
国王：“……”
“总之，我有我自己的安排。”没等他再说什么，凯里斯就收敛了神色，再度礼貌地一躬身，跟他行了礼：“不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今天很忙，我先去处理政务了。”
国王陛下看着自家儿子离去时挺拔如松的背影，无奈地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他的儿子越来越有主见，也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想到什么，他抬手示意法格到他面前。
“在你看来，他带回来这个龙族是好是坏？”
法格捋了捋柔顺的白胡子，不置可否，只是笑呵呵地道：“他跟王室很有缘。”
*
“你别告诉我……你说你自己是他的公主，还把他带进宫来只是因为好玩。”
内阁里，凯里斯坐在公文桌后批阅着一份份呈文，奥维则抱臂在桌前踱来踱去，视线却始终不离王子殿下面无表情的脸。
凯里斯正为着面前堆成山似的公务头疼，面前的身影晃来晃去晃得人心烦，他蹙起眉，对好友冷然道：“不能安静待着就去陪洛莉娅。”
奥维闻言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霎时冷静了不少。
——洛莉娅，当今维伦帝国唯一的小公主，凯里斯的亲妹妹。
现任的国王和王后一共只诞下了两个子嗣，一个是凯里斯，另一个就是她。
凯里斯从小到大就很懂事听话，却也因此也无法给其父母提供太多情绪价值，于是在小公主出生后，二老就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她的身上。
小小年纪就地位尊崇，再加上长相也玉雪可爱，洛莉娅顺理成章地被所有人宠得无法无天，甚至有点被惯坏的意思。
回想起自己以往跟这位小殿下打交道的时候无时无刻的狼狈情状，奥维噤了声，安分地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凯里斯总算获得了片刻清净，面无表情地继续批着公文，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笔，捏了捏眉心。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奥维贼心不死地继续询问：“总不能是为了和龙族建交。”
凯里斯不置可否地端起手边半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奥维看着凯里斯，眯了眯眼，一副什么事都无法逃出他的眼睛的样子：“他是王族。”
“他应该去的地方是斐斯吧。”见好友不说话，他又自顾自道：“怎么跑咱们这来了……”
“找错地方了。”凯里斯总算开了尊口：“比较笨。”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骗了人家？”奥维一脸难以理解。
凯里斯沉吟片刻，视线落在桌上尚未批阅的公文，指尖无意识轻点纸面，嗓音平静，似是在答非所问：“斐斯最近不太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