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城的轮廓在身后逐渐模糊，最终化为地平线上一抹黯淡的阴影。深秋的晨雾弥漫在官道两旁枯黄的草甸上，寒意沁入骨髓。
姜璃紧了紧身上略显单薄的青色布衣，将一方素帕裹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她选择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离宫，避开了大多数人的视线。手中的临时令牌让她顺利出城，但这也意味着她的行踪在宫中有据可查。必须尽快远离王畿之地。
官道由夯土筑成，还算平整，车辙印交错纵横，显示着平时的繁忙。但此刻时辰尚早，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推着独轮车、赶早市的农人，以及一队驮着货物的骡马帮，叮当作响的铃铛声在寂静的清晨传得很远。
姜璃混在稀稀拉拉的行人中，低着头，不疾不徐地走着。她不敢动用那几张宝贵的轻身符，那点微末灵力必须用在刀刃上。她的全部家当都藏在贴身的暗袋里，短剑用布裹了，藏在包袱最下面。
每走一段路，她都会下意识地回头望一眼，并非留恋，而是确认是否有人跟踪。宫中那两个神秘女子的低语如同警钟，时刻在她耳边回响。她不敢有丝毫大意。
太阳逐渐升高，驱散了晨雾，也带来了些许暖意。官道上变得热闹起来。除了更多的行商和农人，开始出现挎刀佩剑的江湖客、穿着各色服饰的旅人，偶尔还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
姜璃尽量避开人群，选择走在路边的草甸上。她仔细观察着过往的行人，倾听他们的谈话，从中捕捉有用的信息。
“听说了吗？西边沧澜江今年水势特别大，冲毁了好些道路，不太好走哩。” “何止不好走！听说黑风岭那边最近不太平，有妖兽伤人的事发生！” “嘘……小声点！何止妖兽，我看是……那边煞气又重了，怕是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快年底了，各城盘查都严，特别是往西去的路引，查得格外仔细……”
零碎的信息汇入耳中，让姜璃的心微微下沉。西行之路，果然比她想象的更加艰难。沧澜水患、妖兽横行、盘查严密，还有那隐约提及的“煞气”……都与她的目的地古战场墟有关。
晌午时分，她在路边一个简陋的茶棚歇脚。花两文钱买了一碗粗茶和两个硬邦邦的馍馍，就着自己带的一小撮咸菜，慢慢吃着。茶棚里聚集了三教九流的人，声音嘈杂。
“……妈的，这次去郡城，税又加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听说国主陛下最近身体欠安，朝中都由大祭司和几位辅政女官主持……” “边关也不太平，北边的赤狄部落又在蠢蠢欲动，真是多事之秋……” “哎，你们听没听说前几天宫里闹细作的事？好像动静不小……”
最后这句话让姜璃端碗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竖起耳朵，不动声色地听着。
“可不是嘛！听说闹得可凶了，凤翎卫都出动了，死了不少人呢！” “抓到了吗？” “好像跑了一个，最后在冷宫那边被找到了，据说死得可惨了……具体就不清楚了，宫里消息封得紧。” “啧啧，这世道……”
姜璃低下头，慢慢嚼着干硬的馍馍。消息传得真快，虽然细节模糊，但足以说明那晚的事情影响不小。他们提到“死得可惨”，想必是指那少年被怪虫破体的死状，但外界似乎并不知道细节。这让她稍稍安心，至少那诡异的手段尚未暴露。
休息片刻，她继续赶路。根据地图显示，她需要沿着这条官道先前往百里外的第一个重要驿站——长亭驿，然后才能转向西南，进入更崎岖的区域。
下午，官道上的人流更多了。姜璃甚至看到了一小队押送囚车的官兵，囚车里关着几个形容狼狈、戴着枷锁的男女，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她还遇到了几个看起来像是同一方向的旅人。有一对赶着驴车的老夫妇，车上堆满了山货；有一个背着药箱、步履匆匆的游方郎中；还有一个五人组成的小型商队，护卫着几辆装载布匹和盐巴的马车。
那商队的头领是个身材高壮、面容精明的中年女子，骑着一匹矮脚马，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她注意到了独自赶路的姜璃，放缓了速度，与她并行了一段。
“小姑娘，一个人赶路？”女头领开口问道，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江湖气。
姜璃心中警惕，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懦和疲惫，低声道：“回大姐的话，去前方县城投奔亲戚。”
“哦？哪家亲戚？前方岔路多，可别走错了。”女头领看似随口问道，眼神却带着审视。一个年轻女子独自远行，在这世道并不常见。
“是……是开杂货铺的张家姨母。”姜璃早已准备好说辞，报了一个地图上标注的、确实存在于前方县城的一个常见姓氏和店铺。
女头领打量了她几眼，见她衣着朴素，面容虽清丽却带着风尘仆仆的憔悴，不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警惕心便放下了一些，反而生出几分同为女子的怜悯。
“前面快到黑松林了，那段路不太平，常有野兽和小毛贼出没。你一个人走太危险了。要不跟着我们商队后面走吧，相互有个照应。到了县城再分开。”女头领说道。
姜璃心中微动。跟着商队确实更安全，也能节省精力。但她不确定这商队的底细，不敢轻易信任。
她正犹豫间，商队里一个赶车的年轻男子瞥了她一眼，嗤笑道：“头儿，你管这闲事干嘛？看她那穷酸样，别是惹了麻烦跑路的吧？万一招来祸事……”
“闭嘴！赶你的车！”女头领呵斥了那男子一句，又对姜璃道，“别听他胡说。这世道，女子出门不易。你自己考虑。”
最终，谨慎占据了上风。姜璃婉拒了对方的好意：“多谢大姐好意，只是亲戚家催得急，我怕跟不上车队速度，反而耽误了大家。我还是自己快些走吧。”
女头领看了她一眼，也没再坚持，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点。天黑前务必赶到长亭驿，千万别在黑松林夜行。”说完，一夹马腹，带着商队加速远去了。
姜璃看着商队扬起的尘土，轻轻吐了口气。她加快了些脚步，但依旧保持着匀速，保存体力。
果然，正如那女头领所言，前行约半个时辰后，一片茂密的黑松林出现在官道两侧。这里的树木高大阴森，枝桠扭曲，遮天蔽日，使得林间的道路显得格外昏暗寂静，连鸟鸣声都稀少了许多。空气中也似乎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松针腐烂和某种野兽腥气混合的味道。
官道上的行人明显减少了，仅有的几个也都行色匆匆，面露警惕。
姜璃的心提了起来，手不自觉摸向包袱里的短剑剑柄。她集中精神，心口那缕温热似乎也感知到了环境的危险，微微流转，让她的五感变得更加敏锐。
她能听到风吹过松针的沙沙声，自己踩在落叶上的轻微脚步声，甚至……左前方密林深处，似乎传来一阵极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动静！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姜璃瞬间屏住呼吸，脚步放缓，身体紧绷，目光锐利地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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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越近，还夹杂着低低的、压抑的咆哮声和……人类的呵斥声？
不是冲她来的？
她小心翼翼地借助树干隐藏身形，向前摸去。绕过几棵巨大的松树，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一缩。
只见林间一小片空地上，三个穿着破烂皮袄、手持钢刀猎叉的汉子，正围着一只受伤的野兽！那野兽形似野猪，却比寻常野猪大上一圈，獠牙外翻，浑身覆盖着坚硬的泥铠，一双小眼睛赤红，发出愤怒的咆哮——正是一头低阶妖兽“铁甲疣猪”！
这三个猎人显然经验丰富，配合默契，两人正面吸引疣猪的注意力，另一人则不断绕后，试图用猎叉攻击其相对柔软的腹部。但那疣猪皮糙肉厚，力量极大，疯狂冲撞，让三人险象环生，身上都已挂了彩。
“妈的！这畜生好生难缠！二狗，捆妖索准备好了吗？”一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大吼道。
“快了快了！这畜生晃得太厉害！”另一个瘦小些的汉子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着一卷闪着微弱符光的绳索。
铁甲疣猪似乎被激怒了，猛地人立而起，带着腥风扑向那带疤汉子！
眼看那汉子就要被扑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
一道微不可见的淡银色流光，如同被月光浸染的丝线，悄无声息地从姜璃藏身的方向射出，并非射向疣猪坚硬的身体，而是精准地没入了它赤红的左眼！
那流光细微至极，几乎难以察觉，甚至没有引起太多灵气波动。
“嗷——！”
铁甲疣猪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扑击的动作骤然变形，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落在地，痛苦地翻滚起来，鲜血和眼球的浑浊液体从它眼眶中溅出。
三个猎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谁？!”带疤汉子又惊又疑地看向姜璃的方向。
姜璃却早已在那道微光射出后的瞬间，毫不犹豫地转身，将一张“轻身符”拍在腿上！
一股清风环绕住她的双腿，身体骤然变得轻盈！她甚至来不及看清结果，便全力施展这些日子锻炼出的所有体能，如同受惊的林鹿般，沿着官道向前疾奔！速度远超常人！
她不知道那三个猎人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他们是否看到了自己。刚才那一刻，她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看到那汉子即将殒命妖兽之下的本能反应。那缕血脉力量似乎对“守护”有着天然的倾向，在她意念集中的瞬间，竟然自行引动了一丝微薄的月华灵炁，化作了那一道细微的流光射了出去！
她不能留下！必须立刻远离！
身后的惨嚎声和猎人的惊呼声迅速远去。姜璃凭借着轻身符的效果，一口气奔出了黑松林的范围，直到看见前方远处出现的驿站轮廓，才敢放缓脚步，扶着一棵树剧烈喘息，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腿上的轻身符效果渐渐消散。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黑沉沉的松林，心有余悸。
第一次动用力量，是在深宫自保；第二次，是在荒野救人。
这力量……似乎正在回应她的心念，以一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方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清凉的触感。
远行的第一天，她就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危险，也初次尝试掌控那潜藏的力量。
前路漫长，危机四伏，但她眼中的光芒，却愈发坚定。
长亭驿的灯火已经在望，那里将是她的第一个落脚点。而她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