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水之畔,少女傀儡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东南五十三步,她记得很清楚,抬头,目光所及处,那时候小小的傍水沙棠木,现在已经根系发达,长成参天大树。
圆月温暖到发黄。
少女傀儡仰头。
“已经……过去五百年了啊……”
阿折。
淅沥沥的倒酒声。
傀儡将酒水洒在岸边。
“我做了我年轻时候的样子,希望你喜欢。”
阿折。
少女时期的成柔,用手指拂过鬓发,笑意略略羞涩。细碎发丝掠过额前。
解折埋葬在这一层层的结界封印之下,与魔兽为伍,会不会也很孤单。和她一样。
阿折,当年……你不愿意授我不老之术。
你说,不愿我变成无知无觉的兽,总把我当小女孩啊。
明明你自己,也像个缺爱的孩子。
少女傀儡转身时,温柔不再,神色冷硬。
“好了,可以开打了。”
解兰舟原封不动地回敬,“老人家,怎么还爱打打杀杀的,不如赏个脸,到地魔陵喝个茶?”
傀儡面无表情,任头发随风飘扬。
“你要打开魔渊吗?”
解兰舟毫不犹豫,“当然。”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动手吧。”
地面一声震动,响声不大,可有什么波动,呈圆形扩展开去。
范围深入地上,上罩天空。
若不是草叶波浪式的摇晃,迟钝的人都不会发觉到,自己已经被包入了天罗地网的结界之内,与外界彻底隔绝。上天、入地都无法逃出。
郁雾:“小心,中天九泉罩。”
解兰舟叹了口气,“为什么非得打打杀杀的,多不好玩。”
说话时,金器铿锵,弯刀蟾影与傀儡的木质剧烈相撞,其中的丝线也有如铁质,无法切断,韧性极强,被蟾影魔焰逼到极致,拉扯成弯,都没有断。
少女傀儡歪头,“麻烦啊。”
*
“奶奶!”
李希夷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淋漓。
奶奶模样的傀儡过来,拍拍她的肩头,“囡囡,别怕。”
惊梦疲乏醒来,李希夷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时无法分辨。
“奶奶,还是……”
傀儡。
成柔的眼珠子,在灯下反射出微黄的妖异光芒。
李希夷心中一沉。失落压来。
是傀儡啊。
“奶奶,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即便是傀儡,她也很难把她当做没有感情的物体。实在太像奶奶了。
李希夷洗了把脸醒醒神,外面天还黑着,她看了眼更漏,快到妆娘来的时候了,她没什么睡意,索性坐在简陋的梳妆台前,翻看自己写下的话本。
折角的书页一页页翻过,李希夷回忆着上辈子的剧情,时不时脑内对话,和印灵讨论重要的剧情节点。
焦躁。
她说不上来的焦躁。
莫名的。
李希夷长叹一口气,把折角话本放在梳妆台,而后抓了抓自己的头。
难道……是因为要嫁人了吗?
脑内印灵小人煞有介事,【婚前焦虑,正常、正常的啦……】
【你知道奶奶去哪儿了吗?】
印灵额头冒出一滴夸张大汗滴。
【唉,我哪知道啊。诶诶,妆娘来了。】
李希夷藏好折角话本,冲妆娘笑起来。
*
姜水。中天九泉罩内。
少女傀儡歪头,“麻烦啊。”
中天九泉罩中,无数的傀儡,拔地而起,密密麻麻,层叠似乱葬岗的墓碑。
天空之中,妖异圆月高挂,黑点密密匝匝落下来,下了一场傀儡雨。
姿态各异、年龄相貌能力都各异的傀儡,尽数涌向目标的两个魔修——郁雾和解兰舟。
所有的丝线尽头,则集中于少女一人身上。
就像洞窟内,吐丝的蛛母。形单影只,却强大无俦。
少女轻轻颤动十指,傀儡们应声而展开攻击。
罩内无声。
蟾影化作巨大等身的镰刀,郁雾快速挥动,阻挡四面八方来的花式攻击。他一个攻击加自愈的刺客,自给自足没短板的存在,现在被逼到用攻击手段来当作防守。
“傀儡师,死不要脸人海战。”
傀儡师成柔,无所谓郁雾的挑衅。精密的丝线操作,没有一丝偏差。
“阿柔,平静的心性,最适合学傀儡术了。”
成柔有一点出神。想起那个鬓发到下颚的少年。
少年别着剑走着,“唉,所以我捡到你以前,他们都那么对你吗?真不是人啊。姐姐就活该给弟弟铺路吗?走,我带你回去,把他们都杀了。”
成柔看到了自己,跟在少年身旁,年纪都够不上两位数,身高只到他大腿,跌跌撞撞被他拖着走。
“不要。”她说。
“反正,他们都在瘟疫里死掉了。”
解折骤然停步,望入她古井般的黑眸里。
过了会儿,他突然笑了,戳了戳她的脸。
“啊小孩子不要装大人。”
……
十指弯曲、伸直、绷紧,再松。
每一丝操作,都精妙,都连通到自身本体的核心丝线。
成柔的平静之下,额头冒出冷汗。
解兰舟蹲在郁雾蟾影形成的小型保护圈内,手指在地上画来画去。
“傀儡师,你很兴奋啊。”
所有傀儡的动作一顿。
郁雾才喘息一瞬,众多傀儡的攻势再次排山倒海压来。
“不妙啊。”郁雾暗叹。
他的真气不够耗的。
郁雾抽空踢了解兰舟一脚,“起来干活,别装。”
他防备地再次挡下傀儡一击,肩膀的空档挨了一刀,半个肩膀都差点被卸下来。他不得不缩小蟾影,边自愈,边应敌。
“很难缠,真身不知道是哪一个。”郁雾身上细密的小伤越来越多,蟾影变小,对他的保护也不再是无懈可击,随着魔气消耗,他的速度也跟着慢下来,“每次攻击,本体又会转移到别的傀儡上。”
棘手。
郁雾委婉地服了软。
他看向解兰舟,目前的希望所在。
解兰舟呼痛,出了蟾影的保护圈更惨,满身是伤,抱着头满地打滚儿。
郁雾无语凝噎,“你演够没有?有戏瘾?我明天把你打包卖戏班子里?”
解兰舟高喊,“我要当压轴的角儿!”
郁雾彻底怒了。蟾影再次加速,大家一起完蛋吧。
仅凭一腔意气是做不到的。
一念魔又因为解兰舟心绪烦乱,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多时,两人都败下阵来。
输了。
连一念魔都被傀儡一一制住。
郁雾满身是血,头低垂,脖子都抬不起来。血液滴滴下落,还强撑着单膝跪地,浑身的关节都动不了,纷纷被丝线缠绕禁锢。
解兰舟躺平在地,美人小白花的脸,近乎毁容。
胸口起伏,他在喘息,不然与死人无异。
圣儒堂的弟子服,浆洗到褪色,此刻被他的血浸染,生动艳丽。
解兰舟喷出一口血,“喂,你很怕被外面知道吗?”
傀儡师不回应。成柔已经了解他的狡猾,连小屋那一次,魔婴都是装的,没有露出一念魔这个保底牌。直到仙门、她都放松了警惕,才来了这一出。
还好,成柔庆幸,自己那过剩的责任心,让她近日守在魔渊附近,才及时阻止了魔婴作妖。
被无视的解兰舟,没有尴尬,反而一边说一边吐血。
“维持这么久、这么大范围的中天九泉罩,还要操纵傀儡,你也撑不了多久了吧。”
簌簌踩草声。
有傀儡走来,少女面容惊为天人,华色容光,晃了人眼。可神态那样柔和,清清浅浅,怯怯若蒲草。
嘎嘣。
少女一脚踩在解兰舟侧脸,逼得他侧过脸,无法动弹。那一脚力气大得他牙齿都嘎嘎作响,松动的门牙掉下来,从嘴角滚落。
解兰舟斜眼,努力用余光看清。
看清时,他不由一震。猛地眼睛瞪大。
是那个女孩子,在池青道身边的……
好像叫做希夷。有时,他们叫她微微,是乳名么……很衬她。
“咳咳。有意思。”解兰舟努力在鞋底的压迫中,找到腮帮子发声的力气。
“这样的傀儡,你做了多少个。有创意。”
成柔淡淡应:“受了点启发。”
微微那孩子,想要十几个傀儡帮她偷懒,想到了,成柔就忍俊不禁。
解兰舟敏锐至极。洞察入微。
“你在想谁?”
“你那套影响人心,对我没用。”成柔用力踩下去,踩到解兰舟脸变形,骨骼变形。
她眺望远方部落,帐篷群落,在视线中小得像一朵朵白色的蘑菇。
“杀你们的动静,还是小一点好。”
解兰舟五官面容都被踩到扭曲,依然执着发问,语气轻佻,“为……什……么……”
“附近有人,成亲有喜。”
“有人?是你朋友吗?”解兰舟像是在唠家常,“有空,我也想去喝一杯。”
成柔发怒,“你可没有被邀请。”
她一脚踹出,解兰舟的脖子折断了。清脆可闻。
成柔解开中天九泉罩,留着力气处理尸体。
“结束了……”
*
“好啦,真是美人,比画上都美。”
妆娘上好妆,真心对着李希夷夸赞。
李希夷有些羞涩,看向帐篷外,“天快亮了啊。”
“着急呀,别急,过会儿新郎就来接你了。”
“嗯。”
李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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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点点头,她佩戴好流苏头冠后,面前的景象,被旒冕切割成一条又一条。支离破碎。
*
天亮了。
成柔听见身后的异响,警惕回头。
出乎她的预料,先有能力反击的,不是那个能自愈的极品刺客月主。
而是……残破不堪的魔婴。
他像蛹。
破茧而出,身上沾满粘稠的液体。
黏答答的声音听着恶心,细微,却让已经是半个傀儡身的成柔,悚然不已,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直觉,提示她……
危险。
高度危险。
致命致死的危险。
所有的傀儡,瞬间全部挡到成柔身前,成柔靠本能保护自己,挡下一击。
就像流星穿破夜幕。
石头破开河水。
顷刻之间,傀儡群不堪一击,冰块一般被融化,被黑色的扭曲的虚空吞噬。
这只是……
从蛹中重生醒来的解兰舟的一击。
这熟悉的攻击方式,让成柔痛到心颤。
她怒吼。
“别再装了。你之风姿,美虽美矣,不足解折一成。模仿他,你还不够格。”
隔着正在被虚空吞噬的数目庞大的傀儡群。
解兰舟与成柔视线交接。
成柔眸中含泪,痛怒难当,“你不配模仿阿折!脏东西。”
解兰舟笑容消失,眼神阴厉,瞳孔缩成点。而后放大到正常。
解兰舟苦笑,“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啊,你能把我逼到这个地步。”
他捂住脸,无助地倒退,“我不想露出这个样子的。我不想的……”
他变了个样子。
一条轻纱覆眼,尸布梵文缠手缠足。轻纱后,如芙蓉出水隐于雨雾,可红瞳明显到无法忽视。
成柔啐了他一口。
“不要用你那恶心的脸,模仿阿折的样子!”
“解兰舟,你不及他万分之一。”
五感消失前,这是解兰舟听见的,她的最后一句话。
七窍之中,眼睛先瞎掉。
耳聋。
舌落。
鼻无嗅觉。
解兰舟此种形态,蒙昧如婴儿宿眠于母亲腹中,纯净天真。
可屠杀,是他这个形态的本能。不需要五感,也生来就会。没有了五感的介入,他动手更为顺畅。
想不起来了。
解兰舟在漆黑和静寂中分神。
他多少次变过这个形态呢?好像不多。面对不死人天赋的阿泠,他有变过。阿泠从此对他的恐惧敬畏,刻入了骨子里。
阿泠哭了,质问他为什么要逼人把自己的肠/子吞下去。逼她杀地魔陵的敌对者,逼她吃下敌人的肉。
他回答了吗?答了什么。大脑迟钝生锈,不记得了。
他一边杀,一边回想。
七窍五感,在屠杀中,一项项恢复。
解兰舟看见自己水发红衣,不知何时,已经踩在姜水里。
入目不堪,令人作呕。
嘎嘣。嘎嘣。嘎嘣。
他不小心踩到什么。声音的五感,让屠杀的记忆倾巢而回。
嘎嘣嘎嘣,他扣动自己的指关节,频繁的。
“你说,怎么死比较好呢,啊我想到了,把大腿内侧的肉片下来包饺子,喂你自己吃怎么样?”
“那里的肉最嫩了。”
他包饺子的动作很笨拙,塞进成柔嘴里逼她吃。
傀儡连带着本体,早就不成人形。丝线都成一团乱麻,每根都浸透了血液。
“怎么不吃呢?”
真苦恼啊。
解兰舟捂住脸,身上尸布梵文尽数褪去,露出原本的卧底弟子服。
他徒然跪地,他记得的。
解兰舟,这名字听上去多美。
作为婴儿,一叶扁舟被推出魔渊,推出姜水。
可那是他自己对记忆的美化。
是棺材,是尸布缠身,是梵文封刻,他是像垃圾一样,被解折随水丢出的魔渊。
“艹,解兰舟,你**的……”
郁雾自愈醒来,看到眼前情状,边骂边生理性呕吐。
解兰舟挪开手,眼睛被光亮刺痛。
天彻底亮了。
砰。
啪。
爆炸声中,星野护着李希夷的头,两人带着笑,在宾客的哄闹中走向篝火。
白日篝火,年轻男女以此为中心,载歌载舞。
大杀牛羊,肉香混着孜然飘散。
吹吹打打,按草原习俗,声势浩大,宾客起舞热歌,旋转跳跃。
新人年轻男女作陪,一派生机、火热。
李希夷也被这气氛所感染,扑到星野怀里。
池星野接住她,抱起来转圈。
圆月最后的残影,挂在空中,渐渐被明亮的阳光覆盖住,隐入云层,整个变作半个,完全变淡后,再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