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永熙年腊月十七,天降大雪。
整个都城被雪盖着,屋顶的瓦片被闷着看不见颜色,只留边缘若隐若现一条绿色的线。
温府西南角一座幽静的小院,院子四四方方,天井下有一口大水缸。
天寒地冻,大雪纷飞。
大水缸里很快盛着一半雪花。旁边一个老妇人正烧着黄纸。
“梁妈,下雪了你快进来。”丫鬟南云穿着褪色的旧衣棉袄,缩着脖子缩着手,从棉门帘探出个脑袋来。
梁妈长冻疮的手捣鼓着一根黑漆漆的木棍,一边说快了快了马上进去,一边不停搅着铁盆里的堆叠在一起没烧到的黄纸。
这黄纸是个屋里头的哑娘烧的——给她去病驱邪。
哑娘五岁以前一直不会开口说话,总是呆呆傻傻的,大家以为她是个哑巴,便叫她哑娘。
等到哑娘五岁以后,去拜她难产早逝的生母柳姨娘时竟然惊奇地开口说话了。
那时候也是腊月,冰天雪地的。她一个小奶娃子穿得跟个年画娃娃一样,跪在松软的蒲团上对着柳姨娘的牌位,指着它说,“狐狸精。”
这话一出,王夫人立马打了哑娘一巴掌,叫人拖她出去。事后王夫人惊魂未定,侥幸那时候温老爷不在,没听见哑娘惊世骇人的称呼。
夜里王夫人更是辗转反侧,生怕哑娘再说些什么不该说的……
天还没亮,就急匆匆让人把哑娘丢到西南角那间院子自生自灭。
也就梁妈可怜这孩子,从王夫人那讨活,愿意在这间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院子里养着哑娘。
王夫人看梁妈老实本分便准了。
梁妈带了哑娘一阵子,发现这孩子心气高得不得了,出言惊人,是让人听见就能拉出去打死的地步。
梁妈怕哑娘出事,便总让她少说话少说话,渐渐的本来会说话的孩子变得没那么会说话,最后干脆不说,直接当个真哑巴算了。
不过五年前,哑娘生了一场大病,许多大夫来看都说这孩子没救了,让梁妈打个棺材等着收尸。
梁妈一听泪洒当场,抱着哑娘泣不成声。
她不信邪,日夜守着,在外头得了什么方子就立马回来喂给哑娘喝,死马当活马医过了一个多月竟真给梁妈治好了。
这哑娘大病之后性情变得温婉许多,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总是淡淡的,慢慢又开始说话。
梁妈以为哑娘大病一场脑子那根离经叛道的筋跟着正常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语出惊人,喜欢异想天开,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梁妈心里很是宽慰。
但是只有哑娘自己知道,哑娘其实死了……
暖屋里煤炭霹雳吧啦的响,黑烟时不时冒出来一些,不开点门实在是受不住。
床榻上哑娘正躺着,后背垫着两个枕头,手里正绣着红盖头上的鸳鸯。哑娘心急不慎刺破了食指,瞬的,一滴鲜红的血珠子冒出来。
哑娘忙用嘴吸允着,心里头乱哄哄的,想着还是要快点嫁出去才好,不然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姑娘,你怎么又急了,就这么喜欢那冯大人。”南云劝不动梁妈,只好退回来看看哑娘的刺绣如何了。
这一看,又是扎破指头,便笑着调侃她。
哑娘抬头笑笑,“早些离开这,梁妈能早过几天好日子。”
南云撩起一点帘子,将黑烟扇出去,随后拿了一篮子碎布坐到哑娘身边,“姑娘心善,冯大人心好,两个慈悲心肠的人结连理,以后天天都是好日子。”
哑娘早就习惯了南云的打趣,与冯隐的婚约定了有一年多,订婚宴也摆了,现在只等大姐姐温言春与忠勇侯府的小公子陆迟成婚。
然后她就可以嫁人,逃脱早死的命运。
想着,哑娘心里更急了,她怕这途中会生变故。这种忧虑一旦冒出头,就会无休止的疯长不停地啃食她的躯体。哑娘为此坐立难安,总是盼着雪快点停,她好去找冯隐。
见了冯隐,从他口中确定婚事将近,哑娘才能稍微安心些。
“我让你打听的事你可打听了?”哑娘心事重重,忽的一转眼睛问南云。
南云做着手里的针线活,抬头看了一眼哑娘:“哦,是大姑娘的婚事吧。听说已经下喜帖,过完年就准备办。”
哑娘松了口气,微微点头,嘴里喃喃着那就好。
梁妈烧完纸从外边进来,掀开棉门帘的时候一阵寒风钻进来。
哑娘额头上的轻薄刘海晃了晃,她看向门口,对梁妈道,“以后大雪天就不要烧了。”
梁妈颔首,走路一上一下的走到哑娘身边,“看你这精神头不错,以后应该也不用烧了。”
哑娘起身拉着梁妈的手让她坐在暖床上,“等过了年,一切就都好了。”
梁妈欣慰笑笑,看着哑娘越发懂事,也不枉这些年悉心照顾,“你嫁了人,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南云凑过来,一张软乎乎的小脸鬼精的眼睛圆溜溜的,“姑娘嫁人是喜事,应该开心的笑,别弄得这么沉重。”
哑娘垂下眼睑,抿着唇没有说话,她所忧之事没人能懂。
哑娘默然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绣盖头,这一坐就坐到天黑。
南云抢过哑娘手里盖头,皱着秀气的眉毛对她道:“姑娘,饶是再喜欢也不能黑灯瞎火赶工,这要是眼睛瞎了可怎么办?”
哑娘怔了怔,扭头看向窗户,才发现窗纸上的花纹黯淡无光。
“这么快就天黑了啊。”她凝神盯着窗户看,眉眼忧郁。
“姑娘快洗把脸,要是饿了就吃东西,不饿就早些睡吧。”南云把篮子里的针线一个个收好,又把哑娘的盖头叠好放到柜子里去。
哑娘回过神,洗了把脸就睡下了。
在床上她总是害怕的,因为只要合眼就会看见与陆迟的一幕幕。
梦里她与陆迟结为夫妻,准确来说是真的哑娘和陆迟结为夫妻。
陆迟因为家中变故,成了过街老鼠,没人愿意嫁。
温家与陆家交情深,正巧哑娘没人愿意娶。一来是情分,二来是缘分,便将两人的婚事给定下来了。
但是哑娘心气高,也不怎么喜欢陆迟那个冷面公子。
成婚之后就没给过陆迟好脸色,偶尔对他好点也只是想变着法讥讽他。
陆迟看上去一直风轻云淡,逆来顺受的。他其实一直在忍,把怨恨藏在心里,把不满刻在一呼一吸之间。
等到时机成熟便立马露出凶狠的嘴脸,用一条白绫绞断了哑娘的脖子。
每每这个时候哑娘就会惊醒,劫后余生的用双手摸着脖子,胆战心惊哆哆嗦嗦蜷缩在被窝里。
“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哑娘喃喃着想不通,在床上翻来覆去,干脆起来挑灯继续锈盖头。
好像盖头锈好了她就嫁给了冯隐,就逃脱那可怕的命运。
哑娘一边绣一边想,陆家这些年深得天子喜爱,最近还受了封赏,到底会犯什么事让百年大家土崩瓦解……
书到用时方恨少,哑娘真后悔以前上课的时候睡觉。
现在关于陆迟的事情,一半靠做梦,一半靠大姐姐温言春。
温言春对陆迟是一见钟情,温陆两家又交好,所以两人认识没多久就订婚了。比哑娘和冯隐定的还早。
就他们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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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感情,哑娘觉得还是挺不错的,在陆家出事前让温言春嫁过去,那么那个梦大概率就不会真的发生。
“嘶-”哑娘不小心又刺破手指,她失神盯着冒出来的血珠子,心头莫名一酸,两行热泪滚下来。
等到天微微亮,王夫人身边的喜鹊来敲院门。南云才睡醒,慌忙穿了一件花色袄子就出去开门,“喜鹊姐姐,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才来的。”喜鹊上下看了一眼南云,端着姿态走进去。
“你来可是找我。”哑娘本来也没睡,听见动静很快就出来了。
“是大奶奶找你,说是有要紧的大事。”喜鹊道。
哑娘沉默许久,侧过身微微蹙眉,王夫人找自己从来没有好事。
“……这就来。”
“姑娘,你先等等,我给你拿件挡雪的长衣。”南云抓住哑娘的手。
哑娘看了眼喜鹊,见她没说什么,便等着。南云拿了件青绿色的长衣,不太厚实,就堪堪有个挡雪的作用。
穿上衣服,哑娘跟着喜鹊走了。
温府恢宏,廊亭交错,楼阁重重叠叠。
温老爷去过一次扬州,对扬州的园林文化很是喜爱,回来之后就常常让人来修缮各个院子,设计了许多南边元素的窗棂、屏风什么的。
哑娘看着神仙似的园子,眼里闪过惊艳。对于偌大的温府哑娘并不熟悉,穿过来这五年她安安分分待在那间无人问津的小院子里,偶尔过节的时候会出去街上走走。
其余时间,几乎是没有出来过的。
“三姑娘请。”喜鹊带着哑娘进了院子,在门口停下来。
哑娘望着里头像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般,她的眼睛有点看不清,眼前一阵阵黑。
一个深呼吸后,她抬脚迈过朱漆的门槛,进到里边,她看见一身绫罗绸缎穿戴珠宝雍容华贵的王夫人如同一尊要压死人的大佛坐在一张太师椅上。
哑娘一个趔趄,差点摔在王夫人脚边。
她忙跪下,“见,见过大奶奶。”
王夫人轻轻瞥她一眼,“怎么穿得这么少。”
“回大奶奶的话,哑娘怕热,所以穿得少。”
王夫人目光慈爱,双手叠放在毛绒绒的白狐毯上,“厌岁,你今年多大了。”
哑娘头一次听见王夫人叫自己的名,冷汗蓦地从后背冒出来,“今年十六了。”
“十六啊。”王夫人喟叹一声,“是该嫁人了。”
哑娘小心翼翼地抬头,琢磨着要说什么,王夫人既然提了婚事,那是不是要说的是冯隐?
“我记得你是和那个小官定了亲,”王夫人故意停顿,语气微妙的变了变,“可怜他病了,怕是过不了年。”
轰隆--
哑娘惊得微微张着嘴,眼眶顿时就红了。
“还没嫁过去人就没了,外头怕是要说你命不好,克夫。只怕日后难嫁人。”王夫人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丫鬟马上将哑娘扶起来。
“眼下还有一桩婚事,就是和陆家早早定下的。那时候只说两家结亲,没说谁和谁,你出了这事以后怕是不会好过,这婚约就让你去吧。”王夫人说得像是哑娘捡了便宜一样。
哑娘一直处在不可置信的状态,她不信冯隐病入膏肓。又听见要嫁到陆家,更是吓得差点站不住。
得亏刚刚把哑娘扶起来的丫鬟没走,正好伸手将她搀着,才没让哑娘摔了。
“我……嫁给陆迟?”
王夫人微微点头,“都是为了你好。日子就定在后日。”
哑娘抖着双唇,喉咙蹦不出一个字来——这是命吗?
未免太突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