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俯下身,那顶承载着千年杀伐与荣耀的头盔,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面。
咚!
这一声,仿佛不是叩在地上,而是叩在了历史的碑文上。
天穹之上,不知何时,飘起了冰凉黏湿的细雨,如泣如诉。
风声呜咽,像是无数远古的英魂在回应,又像是那位千古一帝,听到了他最忠诚将士的呼唤。
这一刻,这片土地上沉寂千年的忠魂,被彻底点燃。
“冯将军。”
我看着他,时机已然成熟。
“始皇帝与万千将士已化龙魂,与国同在,他们听到了您的心声,也给予了您答复。”
“您的肉身虽已尘封,但我已为您备下龙钉大阵,以地为棺,恭请将军魂归龙脉,与君同袍,永世镇守这片山河!”
冯寒缓缓抬起头,那双幽绿的眼瞳死死地锁住我。
那眼神深处,不再是之前的暴戾与杀伐,而是一种审视,一种仿佛能看穿我灵魂深处的探究,那股磅礴的威压,甚至让我怀疑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是否只是镜花水月。
良久,他那空洞的面甲下,传出沉闷而决绝的声音。
“大王尚能为华夏化龙,我冯寒,又有何憾?”
“此地,便是我新的战场。你,开始吧。”
成了!
这两个字在我心头炸响,巨大的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
我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紧迫感随之而来。现在已是凌晨两点,阴阳交替之际,决不能拖延到三点之后!
夜长,则梦多!
“将军,请!”
我指向他破土而出的那个深坑,随着我的指向,埋在地下的三十六根龙钉仿佛有了感应,齐齐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闪过一抹幽光。
冯寒起身,手持战斧,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走回大阵中央。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座亘古不动的山岳,身形笔直,一言不发,等待着我为他送行。
我不敢怠慢,立刻盘腿坐下,并起剑指,口中真言如珠串般滚出:
“太上敕令,超汝英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以地为坟,以阵为墓,三十六法,敕令等众!急急如律令!”
咒毕,我剑指朝阵中猛地一指,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阳火真气脱手而出!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道阳火刚飞入大阵范围,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凭空消散!
嗯?
我心头一跳。
再次凝神聚气,又是一道阳火射出!
结果,一模一样!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我的额头渗出冷汗。这天罡三十六阵的布阵之法与符咒龙钉的位置,我反复推演,绝无可能出错。冯寒也已心甘情愿,放弃抵抗,为何阵法无法启动?
“术士。”
冯寒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与怀疑。
“你在耍什么花样?”
我心头猛地一沉,连忙稳住心神道:“将军稍安勿躁,出了点意料之外的变故,晚辈马上解决!”
我起身快步走到阵前,仔细检查每一根龙钉,每一张符箓,确认无误后,我的目光落在了被冯寒战斧劈裂的地面上。
不对劲!
这地底深处,除了冯寒那纯粹的杀伐之气外,还萦绕着一股极其阴毒、极其隐晦的咒力!这股力量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地锁着这片土地的根基,让我的法力无法穿透!
这是……镇压之咒!而且是鲁班一脉的秘咒!
就在我心念电转之际,一道沙哑而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的阴影中响起。
“你的阵法,被我的‘八鬼抬棺咒’压着,自然发动不了。”
是朱老七!
他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几天不见,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瘦削得厉害,眼窝深陷,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你是何人?”冯寒的语气瞬间森寒,手中的战斧嗡嗡作响,闪烁着血色的凶光。
“将军息怒!”我立刻解释,“他也是大秦的子民,是来助我的!”
冯寒闻言,那股杀气才缓缓收敛,他审视了朱老七片刻,竟是原地坐了下来,似乎想看看我们到底要搞什么名堂。
朱老七的眼神平静无波,面对夜魔将军的威压,他竟没有丝毫惧色。
“朱师傅,有劳了。”我对他抱拳。
他却对我摆了摆手,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然后他竟直接趴在了地上,嘴唇翕动,念出一段我完全听不懂的拗口咒文。
那是鲁班秘语,不传之秘。
几分钟后,他撑着地面站起,对我说道:“我已解开咒心,你继续。”
我重重点头,再次盘坐,剑指一挥!
这一次,截然不同!
轰!
三十六根龙钉爆发出璀璨的金光,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座虚幻的、闪耀着金色篆文的巨大棺椁!
光芒凝聚,化作实质,将冯寒笼罩其中。
紧接着,强光万丈,刺得我们睁不开眼!
光芒中,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仿佛是山峦崩塌,又仿佛是龙魂入海!
当光芒散尽,我们再次睁眼时,地上的三十六天罡阵、深坑,连同冯寒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
刚刚还在飘落的细雨,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一切,都结束了。
我低头看着地面,那里只留下一片平整的土地,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冯寒来过,但他走得心甘情愿,魂归他乡。
“结束了……”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盛先生,他……他不见了!”吴胖子冲上来,声音都在发颤。
“是啊,都结束了。”
“年轻人。”
朱老七的声音淡淡传来,他迈步走到我面前,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吴胖子下意识地挡在我身前:“你想干嘛?”
我推开吴胖子,摇了摇头:“没事,朱师傅是友非敌。”
我对着朱老七,郑重抱拳:“朱师傅,多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
朱老七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很年轻,但你的胆识,让我朱老七这辈子,第一次感到何为敬畏。”
“朱师傅过奖。”
“这不是过奖!”他语气陡然加重,“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换做天下任何一个术士,面对这尊两千年的夜魔,知道了他的过往,不被吓破胆就算道心稳固了。而你,不仅敢与他攀谈,更能以三言两语,让他放下千年执念,心甘情愿安息于此,化为守护一方的英灵。”
他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释然与落寞。
“两千多年前,我鬼匠一脉的先祖,倾尽全力,也只能用‘八鬼抬棺咒’将其强行镇压。”
“而你,让他心服口服,魂归正途。”
“这,是你比我鬼匠一脉,强的地方。”
说完,他对着我,这个比他年轻几十岁的后辈,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朱老七,在此拜谢小友,了却我祖上千年夙愿!”
我心神剧震,连忙侧身避开大半,同时深深回了一礼。
这一礼,我受得起,也必须受。
因为我了却的,不只是他祖上的夙愿,更是一个忠魂两千年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