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宋柳烟泣血的控诉,我心中那片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千层波澜。
我见过恶鬼,也斩过凶魂。
可如此系统、如此歹毒、跨越数百年的邪法,依旧让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那不是对鬼的恐惧,而是对人性之恶的深深战栗。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古井无波。
“他每日给你们喂食丹药,死后将你们魂魄囚于一处,他死后,魂魄亦入其中为王,奴役你们。”
我没有去安慰她,而是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气,复述着她刚才话语中的关键点。
宋柳-烟含泪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怔怔地看着我。
我直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那不是简单的法器,那是一座移动的‘地狱’。”
“你中的,也并非寻常禁制。”
“此术,名为‘狱王术’!”
“狱王术?!”
宋柳烟失声惊呼,这个陌生的名词,仿佛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邪恶与沉重,让她浑身剧颤。
“没错。”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此术源自西周,乃古代方士为求死后权柄,偷天换日所创的邪法。”
“他们以秘药‘龙魂丹’喂食活人,此丹能固魂锁忆,使人死后魂魄不昧,记忆不消。”
“魂魄不昧,便不算真正死亡,不入轮回,不归地府。”
“而施术者则会打造一座‘棺冢’,作为囚禁这些魂魄的牢笼。待他自己阳寿耗尽,便会魂入其中,化身‘狱王’,永生永世奴役那些可怜的魂魄,享受他在阳世得不到的帝王之尊。”
“秦时废除活人殉葬,便是因为此术流毒甚广,有伤天和。”
我没有提这是从爷爷的古籍上看到的,对于她而言,我就是知识的化身,是解开她数百年困惑的唯一钥匙。
果然,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宋柳烟的魂魄深处轰然炸响!
她脸上血色尽褪,那属于王硕的身体瘫软在桌前,痛苦地呜咽起来。
之前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在“狱王术”这三个字面前,都有了答案。
那不是死,而是比死更可怕的永恒监牢!
“那……那……岂不是说,只要‘狱王术’不破,我们……我们就永无出头之日,要永远……永远服侍那个魔鬼?”
她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我看着她,沉默地点了点头。
一个肯定的动作,彻底击碎了她数百年来仅存的一丝侥幸。
“哇——”
压抑了数百年的悲恸、恐惧与怨恨,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宋柳烟,或者说占据着王硕身体的她,伏在桌上,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哭声凄厉而绝望,房间里的灯光疯狂闪烁,阴气如潮水般汹涌,整个别墅的温度都仿佛骤降到了冰点。
我静静地站着,没有动。
我想上前安慰,可一看到王硕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瞬间打消了念头。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哭,那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许久,哭声渐歇。
“大师!”
宋柳烟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却多了一抹赴死般的决绝。
“我虽为鬼,但数百年间,从未主动害过一人!”
“王家那两个保镖,是他们自身杀孽太重,被我的煞气引动,反噬其身,咎由自取!”
“那个光头和尚,更是蛮横无理,不问缘由便要以大印将我打得魂飞魄散!我若不反抗,便是死路一条!”
我明白她的意思。
那两个保镖手上必然沾过人命,杀气凛然,平日能镇压小鬼,可一旦遇上宋柳烟这种级别的煞气,便如同火上浇油,杀气瞬间引爆煞气,自取灭亡。
而那个慧觉和尚,多半也是个欺软怕硬,靠着法器滥杀无辜的主,踢到铁板,纯属活该。
“我信你本性不坏。”我平静地说道。
“谢谢……”她哽咽着道谢,抬手擦去泪水。
“好了。”我打断了她的情绪,“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你的骸骨。”
我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找。”她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记得,很多年前,听人说起过那个地方,叫……胡家湾。”
“只有一个地名吗?”我眉头微皱。
天下之大,胡家湾何其多。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胡家湾……听口音,应在南方。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自语一句,算是自我安慰。
我再次看向她,目光锐利如刀:“骸骨,必须有明确的特征。否则,就算找到了地方,面对上百具白骨,我也无从下手。”
那地方必然是阴煞冲天的凶地,人迹罕至,但骸骨混杂,没有精准的信物,根本无法辨认。
“有!”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说道:“我小时候贪玩,从树上摔下来,摔断过两根肋骨!虽然接好了,但阴雨天时常会隐隐作痛!”
我闻言,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
“数百年风雨侵蚀,白骨皆脆。别说你断过的,没断过的恐怕也早就散架了。”
我的声音冷硬,不带一丝感情。
“这个特征,无用。换一个。”
“比如……”
我话到嘴边,停住了。
我不能引导她,我需要她自己回忆起那个最深刻,最独一无二的印记。
看着她再次陷入迷茫和绝望的眼神,我心中一动,一个被爷爷反复提及的词汇,浮现在脑海。
灵骨!
我语气一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开口:
“人死之后,并非所有痕迹都会消失。”
“魂魄入轮回,但有些东西,会刻在骨头上,成为转世的印记。”
“执念越深,怨气越重,这印记便越是清晰。”
“我们称之为——灵骨!”
“灵骨?”宋柳烟的眼中再次燃起了光芒。
“对。”我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灵骨显于外,便是你与生俱来的胎记。那不是普通的皮肉印记,而是你前世,甚至是你这一世,魂魄最深刻的烙印!”
“仔细想!”
我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暮鼓晨钟,重重敲在她的魂魄之上!
“你的身上,从出生起,有没有一块与众不同的胎记?!”
宋柳-烟浑身剧震,双目圆睁,陷入了痛苦而漫长的回忆。
房间里的阴气再次翻涌,灯光忽明忽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我以为她想不起来的时候,她忽然颤抖着抬起手,指向了王硕身体的左边锁骨下方。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如梦似幻的飘忽。
“我……我想起来了……”
“我的左边锁骨下,有一颗朱砂痣。”
“很小,很红,像一滴凝固的血。”
“我娘说,那是我上辈子,心上人点下的记号……”
就是它了!
我心中大定,脸上却依旧平静。
“很好。”
“那不是什么记号,那就是你的灵骨所在!”
“有它为引,就算白骨成山,我也能将你找出!”
一句话,判若天宪,给了她无穷的信心。
我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掌心向上。
“分我一缕你的魂念。”
宋柳烟没有丝毫犹豫,立刻闭上眼。
一缕微弱却精纯的青色光芒,从她眉心缓缓飘出,如同一只迷途的萤火虫,轻轻落入我的掌心。
魂念入手,一股彻骨的冰寒与滔天的怨念瞬间袭来!
我面不改色,体内真气一转,便将那股力量包裹、镇压,随即小心翼翼地将这缕魂念封入一道早已备好的明黄色符箓之中。
符箓光芒一闪,恢复了平静。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我看着她,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从现在开始,收敛你所有的气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再主动现身。王硕的肉身已是强弩之末,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我会告诉王家,事情已有眉目,但需要时间准备。”
我伸出三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
“三天。”
“三天之内,我会带着你的骸-骨,回来见你。”
“你,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