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是相逢在前生。”
着了墨的毛笔在纸面行云流水
任平江在毛头纸上写下这两句前人的诗文，脑海被一个青衣少女占据了。
那日他只是如往常一般在街上摆摊卖自己的书画，他家里穷，好不容易才供他读书一路到了上京参加考试。
如今还没到科考的日子，他就已经没有了生活的钱，身无长物可以变卖，只能卖自己的一手好字。
结果还没开张就被长街纵马的李家少爷撞倒了摊子，所有的纸张跌落泥水中。
那是他这几天的活命钱，他气不过刚想要上前理论，李家那位少爷就骑在他那高头大马上斜着睨了他一眼
“没长眼睛的穷酸玩意儿也敢冲撞本公子。”
被李家的家仆踹到在地的时候，沾染满身泥泞污垢，像是被人肆意践踏的蝼蚁。
人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虽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当下却确实是囿于困境的鸟。
春闱放榜在即，他怕节外生枝，原是要硬生生挨完这顿毒打的。
可是她出现了。
“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岂不言是否君子所为，就连我这个小女子都不耻见此！”
“李公子，我只有一言奉劝，善恶终有报，如今行事切莫到头来后悔莫及。”
她看起来那么单薄瘦弱，却掷地有声的为他说话，救他于危难。
他很想喊出声让她别管了，万一波及到她一个小姑娘，那他心中愧疚难安。
他俯在地上，抬头的角度是看不到林疏棠的脸的，艰难的开口
“姑娘，多谢你，但不必多言了，你快离开这里吧……”
“这位郎君你不必忧心，这里是京城，满街的巡逻纠察都不会放任他这样欺负我们平民百姓，我就站在这里，我看谁还敢打他一下！”
林疏棠身体站的笔直，挡在任平江的前面，双臂微微张开呈现一种保护的姿态。
任平江被踢了好几脚，五脏六腑都在串着痛，没有力气站起身。
他努力的抬头，眼前少女的背影被她头顶的太阳镀上了一层金色光圈。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然眼前怎么似乎出现了九天之上的仙女。
所幸后来他们二人果然无事，被路过的万月淮和沈知翊好心的救下来了。
他自然是感激无尽，不过京城果然是满街的勋贵人家，几位恩人都是金尊玉贵出身。
首辅万府的大小姐，镇远侯府的大公子，还有她，原来是御史林家的独女。
只恼恨自己一无功名，二无钱财，无以为报，所以分别之后辗转反侧。
可巧第二日就在书画店见到了差点被骗的沈知翊，他出言帮了他，就这么拉去被请吃饭。
他推拒不掉，却没想到在踏入那酒楼时一抬头就看见了二楼坐姿端正的青衣少女。
她的侧脸也格外清晰，永远平直端正的肩，流畅的脖颈线条，孤高清傲的头颅不会轻易低下。
天知道他内心的惊喜，坐下时差点忘了礼数。
她在席间问了他的字，原来她还注意到了他的书画，言语间方知她对书法也这么有研究。
“林姑娘过奖了，我的字并不算好的，平日里只能多临摹些字帖，只当是勤能补拙了。最近最喜欢练的便是那日姑娘所见的《韭花帖》。姑娘喜欢的话，不如我送你一本，权当做写礼。”
他忍不住想和她多说几句话，却不知要怎么才能不显得唐突冒犯。
听见她问，他才敢就着话题多说几句。
“多谢郎君美意，不过不用了，改日我自己去买一本回家临摹学习便好。”
她拒绝了，他心中早有准备。
林御史其人哪个举子不知道，是最最清正廉洁，克己守礼的，人只道他是一棵笔挺的青松。
他的家风自是严谨端正的，才能教出了这样好的女儿，一举一动都是符合礼仪规矩的。
就连街上最普通的人家都知道，这京城里人人称颂的世家女里，若是林御史家的独女第二，无人第一。
精致绝美的五官，清冷出尘的气质，无论行走坐姿都端正优雅，自然流露出矜重。
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礼，不论经史子集亦或是诗词歌赋都熟读于心。
最重要的是，人人都知道她有一颗及其贵重的心，不论是何身份，只要在她眼中力所能及，皆无不帮之理。
她帮他，是出于一腔正义，是因为她人品贵重。
她不愿再过多接触，是因为她守礼有节。
任平江把笔放回笔架，忽然之间很惭愧，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如今竟然敢肖像。
把桌上的纸拿起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滚去了暗处的角落。
*
“你怎么了？”
月琅十分疑惑的看着面前走来走去还一边叹气的楚瑜。
“我不是都给你讲过了吗！阿淮要被她妈妈嫁给不喜欢的人了！怎么能不急呢？”
楚瑜眉毛一立凶他。
月琅见状笑了笑，不计较她日渐增长的脾气。
“你忘了我们是什么身份了？”
“我们什么身份，不就是天界闲职月老殿吗？”楚瑜烦躁的摆摆手，懒得和他多费口舌。
“月老殿的工作是牵红线，不经过我们牵的姻缘都成不了，所以……”
“所以只要你不牵线，阿淮的亲事就不会成！”
楚瑜三两步冲过来，面露喜色。
“并且，据我所知，这线我们很快应该就能牵了。”
“啊？阿淮和谁啊？你不会还不死心的想让阿淮和任平江一对吧！”
楚瑜看着月琅淡定的举起茶杯慢悠悠的喝起来，恨不得摇晃着他的肩让他赶紧说。
她上次问月琅到底从哪看出来万月淮和任平江能牵成一对的
她现在还记得这小子满脸无辜的告诉她
因为戏文里都是世家贵女爱上穷书生啊，一般都想要义无反顾的下嫁，这难道不是人间遵循的惯例吗？
她当时差点气的晕过去，这货能当月老殿执事，她开的婚介公司摇摆在倒闭的边缘
好好好，这个世界还真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那倒不是，这次不是我的决定，而是你的阿淮自己选的。”
“啊？她选的，她有喜欢的人了？下午问她还说没有呢！”
楚瑜懵了，万月淮那样子也不像开窍了啊。
月琅把茶杯放在案几上，含笑的看着她
“想知道？也不是没办法，你求求我呢？”
楚瑜明白了，怪不得他今天这么好说话，不管她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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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犯上都没反应，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咬紧后槽牙，算了，且先让他得意一下好了，大女人能屈能伸。
“真是求求您了执事大人！”
月琅看她装作表情诚恳的样子，心里肯定不知道骂他几百遍了。
“这几天看你这么厉害，还以为月老殿是你做主了呢？”月琅故意逗她。
“哪能呢！当然是月琅仙君做主了！以后您说东我绝对不往西，任凭您差遣！”
楚瑜极尽逢迎，自己都有点唾弃这副小人做派。
月琅抬起手臂，宽大的袖子遮挡住他整个面部，楚瑜还以为他在笑，差点就要前功尽弃的炸毛了。
还没等她开口，月琅的袖子一挥，红尘镜从他袖口里飞出来
放大成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能到房梁那么高
楚瑜成仙界小学徒这么久了，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对这些法器见怪不怪
不过红尘镜里面的画面却着实让她震惊了
这不是阿淮和她那个竹马沈知翊吗？
他俩，他俩，他俩……
下午万月淮不还信誓旦旦没有喜欢的人吗，怎么晚上就改编主意了？
但你别说，还怪甜的，原来是青梅竹马剧本啊。
楚瑜最后看着红尘镜里高大的少年红着脸出神，少女醉倒在他的怀里睡着
她有种看甜宠偶像剧既视感，很配很甜，磕死她了，还有点意犹未尽怎么回事
“咳咳咳”
月琅不合时宜的咳嗽声打断了她满眼粉红泡泡的磕cp
楚瑜刚想回头瞪他，却忽然感觉空气中有那么一丝不对劲的尴尬
她和月琅孤男寡女，在这看人家高甜合集，不太合适吧
这也太有损他们之间纯洁的上司下属关系了。
月琅把红尘镜缩小塞回衣袖里，摸摸鼻尖，眼神回避她
“那个，别再耽误时间了，该去干正事了。”
月琅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楚瑜也赶紧结束自己假装很忙实则什么都没忙的左顾右盼，跟了上去。
然后她目睹了简单到过分的牵线过程，如果不是因为她现在是月老殿的人
她都想吐槽了，月老殿这活儿真是好干啊，轻松的让人咋舌
就这么轻松的用法术把红线的两端牵在万月淮和沈知翊两人的手腕上就算完成。
“就这？”楚瑜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开口就是略带嘲讽技能。
月琅把手上剩余的红线收好，早就练就了接受她的阴阳怪气的本领。
“不然你还想多复杂？姻缘还能有多复杂？”月琅反问她。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按理说不应该是我们月老殿牵线之后，两个人才会宿命般的产生感情吗？为什么阿淮他们并不是？”
楚瑜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月琅微微低头，思考了一会儿
“我之前也没明白原因，但也许有一种可能，月老殿的红线并不是感情产生的原因，它只不过是一种保证，让一份真情落地生花的手段罢了。”
月琅的音色是击玉一般的质感，在朦胧夜色中为楚瑜拨开了眼前的云雾。
她只有点点头，然后出神的望着那截红线
真好，是如此的话真好
不是所谓姻缘天定，而是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