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别朝晚肯定地说。
她来省城不少次，眼前这条路明显不是回市里的道。
别山岚女士微微倾向她，目视前方解释道：“那个叔叔说带你去游乐场玩。”
“呵呵。”别朝晚尬笑两声。
毕元腾是某三甲医院的医生，一年多以前意外邂逅别山岚，后来有人牵桥搭线，两人才加上联系方式。很长一段时间会相约吃早餐、散步、登高。
不要看他们认识这么久，别山岚那边瞒得紧，母女俩聚少离多没什么话题。
到别朝晚耳朵里就没听说过这号人。
“晚晚平常喜欢跟朋友玩哪些项目？”
别朝晚在回吴年年消息，抬头眼神一扫，指了个门面最破败的设施。
鬼屋故意做旧，门口摆了张崎岖的桌子，三白眼道士打扮的人坐在那，提笔在黄符上写着东西，手边镣铐锁着的两个厉鬼时不时凑近、远离、张望、诡笑。
乍一看还挺像那么回事。
毕元腾望过去时正好和其中一只鬼对上眼神，对方朝他笑得诡异。
他“哎哟”一声，往旁边越了几步。
别山岚抬眼撇了他一眼。
“现在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真……”他语言系统已经不完备了，“真”了个半天也没想出形容词。
“换别的？”别山岚问旁边一个字扣手机的女儿。
“行啊。”别朝晚表示无所谓。
她自小亲缘浅薄，不爱说话朋友也少，初中的时候才好些。近十六岁时乍然多出两个大人陪她，她其实并不能接受良好。一个劲在游乐场走自个的，埋头找隔着网线的人聊天。
她拍了鬼屋NPC照片给吴年年。
有鱼：666期末考试不带我。
有鱼：考完的假期也不带我，罪大恶极。
别烦：没考。请假。
有鱼：？别朝晚你堕落了。
别烦：学习这块，我觉得一般。
有鱼：那我问你。
“叮咚、叮咚”对面连发两张图片。
t1=0时刻，小球静止在……
别朝晚点开照片，仅用了0.5秒就选择退出，随后面不改色篡改自己的发言。
别烦：我是指我一般。
她收了手机，揣进兜里。终于关闭人体自动导航系统，抬眼看两个中年人带她来哪了。
巨大发光牌上拼着“激情碰一碰~”的彩色发光字体。
“……行。”
逛了小半圈，好不容易凑到三个人都能玩的项目。
他们走向碰碰车场地队伍的末尾。
毕元腾找到空子，趁着这会儿时不时问两句她的事。
别朝晚看着地面，有点无所适从，甚至起了点鸡皮疙瘩……她还是喜欢呛来呛去的氛围。
瞅着那男的隔着她跟她妈在聊天，别朝晚左顾右看离开队伍。
隔壁停了辆甜品车，奶黄色的可爱风格，车尾砸了个粉白甜筒冰淇淋。主卖冰淇淋的甜品站，在秋冬季节营收惨淡。
别朝晚一来，坐在里边休息的人收起手机，迅速挂上微笑：“你好呀~请问要点什么吗？”
她扫了眼装扮得花里胡哨的菜单：“呃，有没有不冰的？”
“有的有的，”小姐姐怕客人以为她们只卖冰淇淋，连忙推荐，“我们最新推出了红丝绒和抹茶慕斯哦，除此我们店主推布朗尼。”
“你可以看看这个。”她踮起脚，伸出手反指角落的板块。
“……行。”别朝晚看到价钱，语气迟疑，“就你说的，各来一个吧。”
“好的，我扫您。”
别朝晚调出付款码递过去，便呆在一旁，眯着眼睛看碰碰车队伍。她妈已然快排到了。
“那个麻烦快一点——”她回头说。
店员握着收银机，似乎也刚要开口喊她。
“那个不好意思，好像没扫成功。”
“奥。”别朝晚又把手机界面递过去。
“滴——”清脆的一声。
店员小姐姐低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成功”
“？？”别朝晚第一反应是不理解，皱眉怀疑着，电光石火间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她打开微信钱包看余额，果不其然。
“抱歉等一下。”她抬了抬手，随机切出界面哒哒哒开始敲字。
别烦：江湖救急，转我一百块。
别烦：求，
别烦：你，
别烦：了。
半分钟，没回复。
一分钟，还是没动静。
三分钟，时间都好像停止了。
别看别朝晚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她咬了咬牙，给她妈发：转我一百。
发完消息她隔着铁制栏杆和人群眺望过去，别山岚跟人聊得正热，压根没有要看手机的样子。
她已经在心里构思未成年能不能借花呗了，手机“叮咚”一声仿佛天籁之音。
有鱼：[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有鱼：来，了。
有鱼：怎么了？
别朝晚迅速敲下一行字，利索领取了红包。终于付款成功，她对店员说了声“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店员小姐姐将打包好的甜品放在两个盒子里，双手递给她。
别朝晚接过后头也不回就狂奔，卡着她们那组进场时间抵达。
“还以为你不来了。”别山岚低头看她手上拿的盒子，“买的什么？”
“吃的。”
“行。”别山岚微微点头，正要把这话揭过。
毕元腾倒是说话了：“买的什么吃的啊？”
“慕斯，红丝绒看，还有布朗尼。”
“还给我们买了？”毕原藤指了指自己，受宠若惊。
别朝晚淡淡点头。
毕元腾很健谈，入场的功夫还跟她聊了些布朗尼的起源和口感。
最后分甜品，别朝晚想也没想就把那盒黑色布朗尼递给他，别山岚拿了红丝绒。
说实在的，快离开游乐园了他们也没吃完那三盒甜品，第二个项目选的大摆锤，从上面下来嗓子直干哕，一整天也没胃口。
下午三点，别山岚驱车载她回市里。
大概这就是博弈吧。别朝晚站在市一中综合楼里，低头发呆。
先斩后奏，其实是她妈教得好。
本来她不去市里，她妈也不能虏她去，偏偏她自己上赶着，那别山岚就“顺水推舟”。
那边喊了声，别朝晚看过去，微微点头：“嗯。”
她也顺水推舟。
日头还没落下去，从窗子里打进来，并不刺目。少女歪身倚在雪白的漆墙上，光洁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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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映着如梦的时日。
四个月，不过七八本教材、十几只笔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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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庆祝她转校成功，别山岚订了蛋糕，带她去本地有名的一家海鲜餐馆。
别朝晚要钱的消息已经被各种信息堆叠到很下面了，别山岚却又翻出来，在转账一百的消息后，又转了三千过去。
她们家往前其实没有固定的生活费发放日，基本是别山岚想起来就会给很多，轮不到别朝晚伸手要钱，她也不愁钱。
入学县一中之后，别朝晚才变得拮据，当时一直以为是公司经营不善的原因。现在她看着多出的三千块转账，有理由怀疑别女士是故意的。
“我们公司真的没事？”她还是问出口。
别山岚戴上手套，抬眼看她：“哪个公司？”
“啊？”别朝晚瞳孔震惊，“我们不就一家服装厂吗？”
别山岚剥基围虾的手一顿：“谁跟你说的？”
她表情奇怪：“那个早倒闭了，如果只有那家你现在就喝西北风去吧。”
“你不是说没倒闭吗？？”别朝晚被搞晕了。
“我没说这话。”别山岚连忙打住她。
“你说破产是骗外婆的。”别朝晚疑惑得以为自己得跟她对一晚上账。
“欸哟喂，”别山岚气笑了，“你就那么实诚？”
“骗人能全说假话吗？”她嘁了声，“我可没跟你外婆说过假话啊，公司亏钱是真的、破产也是真的，怎么想就不关我的事了。”
那个厂她股份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当时走了各种渠道都救不回来，也就那样了。
“所以我们家真的欠了很多钱？”别朝晚问出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嗯哼。”别山岚抬眼时额头有几道细纹，此刻更深更重。
放下筷子，她郑重说道：“欠了就欠了，不是还不回去。”
“那你要上多久班才能还上钱啊？”别朝晚疑虑。
她觉得得重塑一下女儿对“欠钱”的定义了，让她少担忧钱的事。
“等明年年初那个材料厂周转开，这个窟窿就填上了。现在急也没用。”
“银行资产评估之后才会借我钱，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解释着没了耐心，摆摆手催促别朝晚吃饭，“你不用管这个。”
“……哦。”说来说去别朝晚也没算明白，她妈一个月工资多少。
别山岚动筷没多少下就坐一旁发消息，食欲不佳。一顿下来两人海鲜都吃不完，更遑论蛋糕。
包装得当的蛋糕完好无损地放回车子上，母女二人恢复往日的相处方式。
一个驾驶汽车、一个躺在后座玩手机。
后座的人戴着蓝牙耳机，音乐声清脆。她前十几年都没有今天一天享受到的陪伴多。
不合时宜的，别朝晚突然共情了那些爱作死的叛逆“坏小孩”。
当初她不计后果选择平洲县，是否在别人眼里会是想引人注目的坏小孩？
又是否，只有南谷知晓个中曲折，所以她才会那样黏着她、眷恋着她，视她为知己好友、产生了额外的情感。
一切一切都无法洞悉了，哪怕是现在的她。
又想到南谷那去了。
她无声吐气，强硬把自己的思维塞进手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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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她无法看透的，十年后只会更加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