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代孟卿将时元湘送回家。
回程的路上接近晚高峰，城市的倦鸟也归林，天空时有几声闷雷，湿气浓稠，有下雨的预兆。
大自然的白噪音做底噪，封闭的车窗里，代孟卿感到安静。
虽说沉静多思，他却并不感到思绪凌乱，而是如打湿的羽毛一样，服帖地覆盖在记忆表面，打眼望去，一帧一幕都清楚明晰。重要的几帧更是画面重心，引人注目。
临近公寓，云兜不住雨，还是将它放下来。
仅仅三分钟的路段就轻易将人浇透，代孟卿先洗了澡，毛巾擦着头发来到书房，打开电脑。
趁着开机的空挡，他从冰箱里拿了一杯冰水，想了想，又放回去换成温水。
电脑开机，软件自启。
代孟卿调好设备，点击开始。
*
207宿舍的姑娘们回来的路上猝不及防跟雨来了个亲密接触。
回到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按顺序报号洗澡，林敏意排在最后。
她拿着干毛巾擦头发，坐在位置上正玩着手机。
忽然一条提示弹出来。
【你关注的代代相传正在直播，快来看看吧。】
林敏意心一喜，点了进去。
这几年他直播的次数越来越少，能蹲到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没想到今天给自己遇上了。
刚进入直播间，高兴还没落地，林敏意才意识到一件事。
代代相传……好像是代孟卿欸！
“啧。”
反应太快也不好。
侧滑屏幕，画面弹出确定要推出的询问，林敏意毫不犹豫去点，生怕慢了一步被发现。
但怕什么来什么，不出意外就要出意外了。
耳机里响起声音。
“欢迎……”声音一停，像是在确认名字，紧接着是一声轻笑，“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林敏意脑子一麻，隔着屏幕，他的声音熟悉。
大拇指悬停在红色确定按钮上，如卡壳一般点不下去。
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两种选择拉扯着林敏意，自作多情的纠结着。
“林敏意？”
耳机里传来声音，吓得她呼吸都停了。
被抓包，又被贴脸开大，林敏意趋近停滞的脑袋里，艰难运行出了两个词：Doublekill.
不是，怎么还追着杀啊？
“不是？”
声音又问。
林敏意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的在键盘上敲字。
过了一会儿，弹幕飘过一个字。
【是。】
代孟卿看着弹幕上的是飘出又消失，嘴角一弯。
原来……真的是你。
晚上吃饭的时候，时元湘旁敲侧击，话题一直没离开过林敏意。
代孟卿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很多回答都是随口而言，只有一个问题，他想了一会儿。
“孟老师，说真的，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在配音这一行干了那么久？你也不见得有多热爱啊？”
闻言，代孟卿当即笑了笑，笑过后陷入思索。
下午的时候，哥哥说，去做想做的。
这话像是钥匙，拧开了回忆的盒子，打开时，映入脑海的第一个画面，是他年少时第一次直播，因为心情烦闷埋头念了一整晚书，抬头停播时，才看到右下角的留言。
“大大辛苦啦，明天还会播嘛？”
因为这句话，第二天他鬼使神差继续开播。
从前哥哥生病，他被迫处理家事，很多感兴趣的东西浅尝辄止便匆匆抽身，说不上遗憾，毕竟过后没有心心念念着要再捡起来。
但配音像是例外，这是他历经最久，持续最长，再怎么辗转都没彻底断了的事，到现在仿佛是生活隔三岔五要循环一次的日常。
陡然轻松拥有短暂自由的时刻，真要算起来，留在身边事务并不多。
在下午的课上，他说要记得为什么出发时。其实并不特意带有隐喻，可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仿佛多年后子弹正中眉心，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名字。
她今天没来，他却清楚记得她的模样。
记忆里模糊的印象，终于在多年后找到了匹配的归属，板上钉钉一样地认了主。
那一刻，代孟卿忽然意识到，林敏意才是他下意识坚持多年的原因。
……
回忆花了点时间，代孟卿开口问：“还在么？”
答案依旧简单粗暴。
【在。】
雨在窗上淋漓，势头很大。隔着耳机也听得到。
场景重现，轻易勾起回忆。几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天。
“想听什么？”代孟卿问。
几秒后，林敏意回答。
【都行。】
这个回答如鸡肋，代孟卿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拿起一个一本书。凑近话筒问：“青蛇，听不听？”
林敏意眉毛一扬，不知道怎么忽然要读这本书。尽管疑惑，但还是回说：“好。”
耳机的雨声里，出现翻书的声音。
准备声音在短暂的歇停后响起，代孟卿念着书里的内容。
“雨后的月光，清如白银。草丛中有虫声繁密，如另一场急雨。过水乡，一间印刷书坊，灯火通明。”
“我见到那春心荡漾的姊姊，明明白白地，被他吸引了。”
“……俄倾，催花雨下。蓝衣少年，衣袂被吹得飘荡，在淡烟急雨中，撑开一把伞。”
笔落至此，许仙和白娘子的缘分盖棺定论。
“谁敢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
代孟卿读到此处，停下来。
世人皆知断桥初遇，谁还记得化形后的白素贞，在初入红尘魔域的第一晚，在水边仰头目遇书生的那一幕华彩。
屏幕里没有动静，代孟卿从情绪中抽离，问：“还在？”
【在的。】
然后呢？林敏意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就先到这里。”
听到这话，林敏意如释重负，忙输入道。
【好，谢谢孟老师。】
“嗯。”
直播间在线人数由一变为零，代孟卿也下了。
手边《青蛇》再读的一章还有一点没念完，他一边端起杯子喝水，一边快速浏览余章。
断桥借伞后，白素贞问许仙。
“许相公，明日你可准时到么？”
“不管晴雨，准到。”
“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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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不改？”
“是。”
眼神纠缠不清，几乎没结成情茧。
*
世界运行至今，总有一些无法解释的现象，人们称之为玄学。
林敏意躺在病床上，觉得此刻发生在她身上的玄学可以用一个词概括——一语成谶。
这事说来话长，追究起来还得回到上周六的晚上。
那天宿舍聚餐，她回来淋了雨，穿着湿衣服提心吊胆地听了半小时的直播后，当晚就发烧了。
林敏意从小信奉的就是感冒七天必好原则。因此也没在意，去校医务室开了两天药，期间正常参加军训。
没想到天时不站队，一周阴雨缠绵，她的体温也反复如坐过山车一般。最后爆发在周五的晚上。
林敏意被送到医院的时候都烧得开始说胡话了，醒来后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才缓过神来。
陪床的舍友是海市本地人，见她醒了，抚着胸口一脸后怕：“诶哟，你真是要吓死我了。好好坐在凳子上，啪一下就倒在地上了。”
林敏意隐约记得倒地前四肢不受控的狼狈样，有些尴尬地道歉：“嘿嘿，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
“没事就好，我给辅导员打个电话，她都急死了。”
电话拨过去，舍友讲了几句，又把手机放到林敏意耳边，让她说几句。
“喂，袁导，我已经好了……嗯嗯，对，没事了，谢谢袁导。”
宽慰好脆弱的辅导员，舍友又把她昏睡期间发生的事都同步了一遍。
“对了，有个号码一直给你打电话，看样子挺重要的，就帮你回了个电话。”
舍友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递给林敏意，“是个女生，她说自己姓元，后面还让我用你的手机加了她微信。”
“好，谢谢。”林敏意打开微信，看到一个名为元气满满的好友发来的消息。
【小林，身体好点了吗？醒来以后看到记得回复一下哦。】
林敏意把人备注成元其，回了消息。
【元其姐姐，我醒了，不好意思突然发烧来不及请假，这周的培训课程就没有去。】
消息发出，上方的人名转为正在输入中。
林敏意等了几秒，对方就发来消息。
【没事没事，醒了就好，身体重要！】
【方便给我你的银行卡号嘛？我把这两周的课程费用退给你。】
【退给我？】
【是呀，既然你没来上课，我们也没有收你钱的道理。】
话是这么说，但是……
这举动有些实诚的过分了，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退钱？
林敏意见她还要抽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事情，有些不好意思。
元其却不觉得没什么，反倒宽慰起她来。
虽说心情有些复杂，林敏意还是把卡号给了对方。末了，还不忘说谢谢，并保障下次一定出席，绝不再犯，不给组织添麻烦。
【小朋友悟性很高嘛！那组织看你表现啦！】
元气调侃她，林敏意也轻松回复。
【一定争取不让组织失望！】
跟元其聊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歇会儿，通知栏里又弹出一个新的好友申请。
林敏意点开，看清验证消息是谁后，顿感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