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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寒凉

作者:廿爻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林中极黑,绣娘端着支燃烛,小心翼翼地朝前走。


    好在并未走多远,她便瞧见那道倚在树旁的身影。


    绣娘将背筐放下,取出草药;又小心解下他肩处护甲,及方才缠上的包布。


    她儿时跟在一位老药医身侧,学了不少药理。


    而且今日这档子事,也不是她头一回遇见。


    只瞧绣娘低声道:“多有得罪。”


    便褪去他甲下中衣,将伤口完完整整的露了出来。


    烛光翕动,映出男子精壮的身躯。猿臂蜂腰,健硕的胸膛正缓慢起伏,看得她不由愣了瞬。


    那是与她夫君毫不相似的身形。


    但绣娘还是马上摇了摇头,专心替他处理起伤口。


    草药气刺鼻,绣娘知晓这味药触及伤口时是极痛的,所以将力度放的很轻。


    却未曾想,这人方才本紧蹙的眉头,这会却极为舒缓;草药敷至伤口上,他竟连一声闷哼都未有。


    绣娘有些担忧,又轻轻将指探于他鼻下。


    感到那温热的呼吸,她这才算放了心。


    仔细处理好伤口后,绣娘又留下几包草药于他手边。


    也不知他是否醒了些神志。


    但家中寻不出纸笔,绣娘只得覆在他耳侧,仔细地叮嘱着,希望他能听见。


    “你的伤很重,若你醒来还记得,便将这几包药草拿去吧。虽然是我自己做的,但还是有些用。”


    说着,绣娘似有些纠结,却还是开口道:“还请您不要怪罪我,我已成婚,嫁了夫君,委实不能带陌生的男人回家中去。”


    绣娘拾起背筐,轻声道:“希望您快些痊愈。”便转过身,朝林外走去。


    那一小撮细弱的烛光渐行渐远。


    月下,男人却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垂眸看向手边规整摆着的几包药草,片刻后,便又望向不远处女子离去的背影。


    男人喉头滚了滚,似在压抑着呼之欲出的情感。


    *


    绣娘再到家时,沈知奕也已经回来了。


    公子儒雅,身形颀长,一身若竹色衣,发温婉散于腰侧。


    这会儿正垂首于院前长桌,借由昏暗的烛火读着竹简。


    听见脚步声,沈知奕回过头来。


    瞧见是绣娘,他面上便浮出抹极为温和的笑意。


    “鸾鸾。”


    他唤着绣娘的乳名,款步朝她走来。


    却在瞧见绣娘染有泥点的绣鞋尖时,止住了脚步。


    绣娘手中的烛已经灭了,故没有看清。


    她轻柔地应了声,“夫君。”便撂下背筐,匆匆赶去炊房。


    “你饿了吧?我很快就做好饭。”


    闻言,沈知奕面色微僵,却道:“…不急。”


    他跻身于那间小小的炊房,捉起绣娘一只正在忙活的小手,塞入一节花枝。


    那是枝棠花,嫣比辛夷,绽的恣意。


    “我瞧你颇喜欢收集些花枝,今日塾中游春,我便折了枝最艳的棠花带了回来。”


    绣娘手上还黏着些许湿粉,但听沈知奕这般说,一双眸便笑得若两弯月牙,“谢谢夫君,我好喜欢。”


    她持着花枝凑近嗅了嗅,是极甜的香,似方才夫君走近时传来的香气。


    真开心呀。


    绣娘小心翼翼将花枝收入怀中,便专心于手上的活,她道:“夫君先出去吧,这里油烟大。”


    沈知奕应了声,也没多留。


    只坐至院中时,他瞧着自己染了米粉的指间,却蹙了下眉。


    遂从袖中取出来块软帕,玉色的绸,一角绣着支梅花,是乡中罕见的样式。


    沈知奕仔仔细细,将自己方才触到绣娘的那只手,擦了个干净。


    这才又持起竹简,专注地看了下去。


    大约又过了半晌,绣娘才端着一整碟黍窝,送到了桌上。


    她鼻尖泛红,似有些热,却还是急急朝里屋走去,“母亲,饭好了。”


    沈母正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听见是绣娘进来了,面上却当即浮出不悦。


    她缓缓支起肿胖的身形,自然而然将手搭在绣娘递来的手臂上,哀怨道:“托你做个饭,恨不得等到明儿去,唯恐饿不死我。”


    绣娘未说话,只沉默着将人扶到桌前坐下。


    沈知奕已经率先动了筷。


    见绣娘搀着母亲出来,他只略微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绣娘做的鸡汤一贯鲜美,肉滑嫩,汤乳白。


    沈知奕夹下一块腿肉,又舀了勺鸡汤,带起几许红实,盖在了黍窝上。


    沈母则是两眼放光,一筷扯下大片鸡腹,毫无形象地吞入口中。


    绣娘端布拭净了手,这才落座。


    她却仅拣了块黍窝,小口小口地吃着。


    沈知奕幼时娇惯,对吃食极挑,鸡汤若不添红实便不饮一口。


    而不巧的是,绣娘偏对红实过敏。


    好在她惯来轻口欲,吃得不多。


    沈知奕饮了几口汤,突然唤她,“鸾鸾。”


    “嗯?”绣娘笑着应他。


    沈知奕未看她,仍自顾自添着汤,道:“过几日,塾中要交脩金了,你凑齐了吗?”


    他声音温润清雅,说得理所应当。


    绣娘看着桌上已快被蚕食殆尽的鸡汤,面色有些白。


    片刻后,才低声应道:“…凑齐了的,你放心吧。”


    沈知奕便笑着看向她,“我知道,鸾鸾向来能干。”


    绣娘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便没再说话。


    一旁狼吞虎咽的沈母似是饱了,也未唤绣娘来扶她,只自顾自起身往屋里走,冷冷留下一句。


    “拾掇完,别忘给我把药烹了。”


    沈知奕也攥着帕,拭净了唇。


    他温声道:“鸾鸾,我先回房了。”


    绣娘怔怔地应了声,便垂首,看向桌上的残羹冷饭。


    她摇了摇头,试图安慰自己。


    夫君每日上塾辛苦,母亲上了年纪,这些活自己来做,算不得什么。


    于是待绣娘拾掇好一切,回到屋中时,夜已中天。


    沈知奕这会儿已褪了衣,躺在榻上,似是已经睡了。


    屋内飘着阵极甜的香气,像是夫君送她的这枝棠花…却又好似不只是这枝棠花。


    绣娘将那枝棠花宝贝地收进编篮。


    却忍不住小声地问:“…夫君,你睡了吗?”


    榻上传来低哑的应声,“怎么了?”


    就着昏暗的烛光,绣娘持起绣针,又仔细绣起了布帕。


    她有些迟疑地开口:“…游春时,都有什么花呢?”


    沈知奕敷衍地应道:“许多,说不过来。”


    绣娘便低低地“哦”了声。


    片刻,她却又小心翼翼地问:“夫君,你何时有空教我认字呀?”


    榻上,沈知奕蹙了下眉,再开口时,语气多了几分不耐,“…鸾鸾,我很累。”


    绣娘便识趣地闭上了嘴。


    她攥着绣帕,又借着烛光赶工大半,这才揉了揉酸痛的双眸,蹑手蹑脚上了榻。


    沈知奕的背虽不若今日那位军人宽广,但对于绣娘而言,那却是她最为安心的港湾。


    只今日,夫君身上那若有若无的甜香,不知为何,总叫绣娘心底涌起一缕不安。


    她将薄被往上拉了些,又试探地抱住了沈知奕的腰。


    但手还未触及几寸,头顶便传来有些无奈的斥音,“…鸾鸾。”


    绣娘便失落地收回了手。


    昏暗中,那只手抽离的太快,丝毫未察觉到顺手带落了一处绸布。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沈知奕便鲜少准许绣娘碰他了。


    寻常夫妻之间该有的生活,从许多年前起,就消散于绣娘平定无波的日子里。


    她不懂,但彷徨。


    或许是因自己的丈夫,早已厌倦了自己?


    绣娘的心头一凉。


    但劳碌了一整日,她不愿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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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很快,绣娘便因疲惫感而沉沉闭上了双眼。


    *


    待绣娘醒来时,身侧已没了温热。


    她起得并不晚,向来不会超过辰时。


    但近来沈知奕似是课业繁重,每日不及卯时便出了家门。


    绣娘起身,将散至腰间的发拢起,束以一支竹簪。


    她转头,欲将被褥理好,可才一掀起被,却带起一块玉色的帕子,


    绣娘将其拾起,仔细端详了片刻。


    玉色的绸,料细腻,一角还绣有株曙色的梅。


    只是似乎拭过什么东西,上头还沾着些干涸的粉料。


    但这不是她绣的东西。


    而且这帕子上的味道…很熟悉。


    就似是昨日,从夫君身上嗅到的香气。


    绣娘有些怔了神,心头涌上不安。


    却还是强撑着将帕子折好,收至了篮中。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洗漱好,又将沈母的饭食端去,这才坐回了绣桌前。


    这处房绣娘同夫君初来时破落不堪,但三年来绣娘不断修修补补,倒叫这本已腐败的木屋重焕生机。


    木窗前新刷了明亮的木油,这会晨光打进来,说不出的温暖。


    绣娘瞧着,心绪放松了些,捏起绣针欲继续刺线,一个晃神,却刺进了指尖。


    葱白的指尖渗出豆大的血珠,绣娘眼眶有些酸,但她还是匆匆将手抬起,害怕弄污了绣物。


    彼时,窗外响起叩叩声。


    绣娘抬眸,是村口的腿子来了。


    凫凫是乡中的孤儿,因从小跑得快,便得了腿子这个饭碗。


    他小脸黢黑,上气不接下气道:“绣儿姐姐,乡里搬来位新户,正愁着没衾单用,你快去瞧瞧!”


    绣娘点头应下,却持起手帕,轻轻将他脸上的脏污拭净。


    “乡里离这远,我接不到活不打紧,倒是你,别又把脚跑破了皮。”


    凫凫任她拭着面,却摇头,“绣儿姐姐待我好,哪怕跑破皮我也愿意。”


    他平日需往各处跑,以得消息,鲜少留在村中。


    但有时报的信含丧,便得不少乡民怨恨,所以在村中大多时,凫凫都要受冷眼。


    可绣儿姐姐不同。


    绣儿姐姐从不用那种目光瞧他,还会替他的伤口敷药,留他在家中用饭。


    所以哪怕她那没用的夫君将家挑在远林,凫凫也仍愿不辞辛苦的来传信。


    绣娘自屋中寻了支矮木凳,递给他,“可还有忙事?不忙在这歇歇吧,我给你取些吃食。”


    凫凫笑道:“我不忙了!多谢姐姐。”


    绣娘点头,“那便等我绣好这一托,我同你一块回乡吧?”


    凫凫乖乖应下,“好!”


    绣娘去了炊房,拣了几块晨时烙的甜饼。


    正欲往回走,却听里屋传来声不耐的哀怨。


    “她整日偷干粮喂你们这些蠢雀,就为的来扰我清静不是?”


    绣娘侧眸望去。


    里屋日头极好,几只小雀停在沈母的窗沿,叽叽喳喳唱着歌。


    她朝屋内唤:“母亲,可用我帮您?”


    屋内便安静下来。


    半晌,才又响起道尖音。


    “可不用你!再又将它们喂肥了去。”


    绣娘便垂下眸,默默地往回走。


    将甜饼至于窗沿,绣娘却听凫凫愤愤地道:“绣儿姐姐,你整日伺候那肥婆子,她怎还对你这般刻薄?”


    绣娘摇头,面色平静,“凫凫,不得这般说。”


    她拾起绣针,仔细地穿线,娓娓道:“我无亲无故,多年前逃灾时…是夫君和母亲收留了我,这是我应报的恩。”


    凫凫咬了口甜饼,气哼哼道:“那这么多年也早该还清了。”


    他有些恼,指腹用力,带下几许松散的饼屑。


    “…何况,你就是那般对条狗,狗都知晓见到你应摇尾巴呢。”


    绣娘刺线的手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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