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住……一屋?”谢执一口气没顺下来,呛得连连咳嗽,“何必与你同住?”
宁轩樾满脸无辜,“此行乃公务,驿站房舍依照随行人数皆有定额,你是要与哪个书吏、侍从挤一屋,还是要睡马厩牛棚?”
谢执磨牙,“端王府穷得揭不开锅了,没钱给我单独开一间房?”
“谢小将军可懂什么叫亲卫?亲卫者,亲信、贴身侍卫也。我若让你独住,平白多占驿站一间房不说,难免惹人猜疑。”
宁轩樾振振有词,好似方才口口声声说“蹭吃蹭喝”的人不是他。
“到时候沿途地方官少不了提心吊胆,还道我意在遣亲信趁夜暗查密报,对我们愈发警惕不说,恐怕还动起歪心思,往你房中塞几个小美人讨好,那你收是不收?”
……也不知这话题怎么就绕到了小美人身上。
谢执被他念叨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要回嘴,一时还真找不到可辩驳之处。
眼下的确不是暴露身份的时候,犯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引人注目。何况在端王府时还不是宿在宁轩樾卧房外间?驿站大不了房间小些,能有多大区别?
官道空旷,十余侍从赶着马车远远缀在身后,早没了影儿。宁轩樾也不催促,任谢执在沉默中纠结,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同他并肩而行。
严冬晴日无云,浅淡阳光大剌剌晒在身上,竟也热出层薄汗。谢执一抖缰绳,在马一跃而出的嘶鸣中含糊甩下句“知道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
衍朝的地方巡察制度荒废了有些年头,江南地带尤甚,即便偶有御史出巡,也早有地方官备好客栈头等厢房以待。
谁也没料到风流纨绔的端王殿下竟与人轻骑简从,一日便至华阴。
华阴地处江南与永平的漕运中转要道,被陈氏一党牢牢把持,偶有官员到访,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硬要抬杠严查掉脑袋,还是明哲保身宴饮享乐,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是故奢华的更奢华,简陋的更简陋。
听闻端王陡然到访,华阴县令正措手不及地爬下床迎接贵客,却闻门客通报:端王携亲卫一名,往驿站去了。
县令掏掏耳朵:“放屁!且不论端王怎会放着客栈不住,即便要住驿站,那地儿还能住人?”
事实证明,住还是能住人的。只是看管驿站的老驿丞也没料到,这地方还有住人的一天。
谢执四下打量了下鸡棚似的前庭,满腹狐疑地叩响门环。
过了许久,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驿丞揉着昏花老眼,看了眼门外,又慢吞吞关上了门。
门板“吱嘎”一声,晃下两粒木屑。
同被关在门外的鸡先不干了,“喔”一嗓子把门又叫唤开来。
“乖乖,竟然把你关在门外了,真对不住。”
那公鸡耀武扬威地跳进老管家怀里,冲被忽略的二人吧嗒了下嘴。
宁轩樾:“……”
谢执:“……”
谢执清清嗓子,“我们是奉命巡察扬州的御史,有文书在此。今夜仓促到访驿站,多有叨扰。”
“嚯,真有人啊,我说呢,我眼还没花到这个地步。”
老驿丞跌退一步,眯眼瞪着官书念念有词片刻,也不知看请几枚小楷,便摆手招呼人,“来吧来吧。”
公鸡被他一挥手甩到地上,愤怒地“喔”了一声,哒哒哒跑远了。
谢执环顾这间民房似的驿站,忍不住问:“老人家,您在这里多久了?”
老驿丞使劲想了想,没回忆出什么名堂,“我是,呃,景和元年生人,年轻时候也读了点书,可惜没有门路入仕,只得在家种个几亩三分地——书中哪有黄金屋,还没几两猪粪来得有用呐。”
景和是先帝年号。景和一朝四十四年,如今顺安八年,算来这老人未及花甲,却已两鬓斑白。
他一步一个台阶地领二人上楼,抚摸着光洁无尘的扶手道:
“不过好歹吃了点墨水,总不甘心一辈子围着黄泥猪粪打转,没多少收成不说,大半还都给征税的收去了。
“我弱冠那年正赶上昭文太子开府,就大费周章,托到乡里一个陈家小辈那儿,求他帮忙举荐举荐。原本允诺我当个书吏,结果赶到永平,只打发了个门丁的差事。
“可一来盘缠也用尽了,二来瞧这光景,再回乡,早晚也得给高门大户当佃农,我思量着还不如留下替昭文太子看门。”
木阶板材轻薄,有人走动便发出吱嘎轻响。老人颤巍巍的声音经墙面层层反射,与驿站中的隐约尘霉气搅成一团混沌。
宁轩樾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屏,极耐心地缀在最后,盯着谢执脚跟一步一停。
“没想到这门一看二十几年,年轻时念的四书五经都烂在肚子里了,太子府还是太子府,非但没等来鸡犬升天,景和帝那老子还先把儿子熬死了。”
此地离永平有点距离,百姓自然不比京畿中人嘴上谨慎。好在宁轩樾满不在乎,谢执长于更天高皇帝远的江南,听他口无遮拦,均无意追究,只各怀心事地听他絮叨。
老人不知多久没找着人说话,也不管他们愿不愿听,自顾自地边上楼边吭哧。
“顺安皇帝一上位,咱们太子府的旧人更无处可去了。我有家难回,被遣到此处,结果还是看门。华阴在陈家治下,反正是个政绩卓著,我几年来没见过几个人影儿,好歹能养几只鸡作伴。这点比太子府强,鸡还能叫两声,太子府的门丁,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唏嘘地推开客房木门,侧身让开,话头平稳地一转,“二位大人放心,干净的,我除了日日打扫,也无事可做。”
门庭冷落,一路上来足见这驿站之简陋。它在数年等待中已稍显破落,终于等到一任住客,唯余整洁而已。
谢执吃过战场风沙,自然不在意这些,然而走进屋子一看,登时傻了眼。
——这窄屋里只有一床一桌一凳,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床也并非王府的檀木大床,只是一架单人硬板床,躺一人有余,挤两人勉强。
谢执动了动唇,艰难问道:“老人家,这驿站既少有人来,今夜可有空房?”
驿丞掰着指头数了数,为难道,“大人还有仆从数人……唉,二楼数间空房被我堆了柴火,要住也成,只是劳烦大人等上半日,我这就去搬空打扫。”
他说着就要颤悠悠下楼。
始终一言不发的宁轩樾扬手一扶,温声道:“不必麻烦,问问罢了——不过驿站竟没有煤炭么?”
老驿丞摆手,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层层克扣,大人您还不懂么?”
他也不在意自己将面前二位大人也扫射其中,拍拍宁轩樾半扶半挡的手,兀自出门,“那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
薄薄的门板合拢,逼仄空间内塞了长身玉立的二人,霎时间显得愈发狭窄。
幽微的檀香又若有似无地萦绕鼻尖。谢执摘下帷帽,不自在地捏捏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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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驿站怎会如此荒凉。”
“委屈你了。”宁轩樾打开暖炉,看到其中零星两撮碎炭,又将粗糙的铜盖扣了回去。
“这有什么的。”谢执不以为意,“边关打仗,雪坑土沟都待过,可不比这粗陋多了,我只是没想到驿站荒废至此。”
宁轩樾不禁问,“你在边关打仗时,往来驿站不是如此吗?”
窗外暮色已降,谢执俯身点燃烛火,闻言一顿,方才直起身笑了笑,“不太清楚。”
烛芯不知多久未剪,火光“嗤嗤”跳荡,在他侧颊投落忽明忽暗的影。宁轩樾猛地想起,边关战事连绵,谢执压根儿没机会离开战场。
迨北疆平定,靖戎令推行,那年年关谢执本该随父回京述职的,依谢岱将军那个古板的性子,恐怕还真会带他们住驿站。
然而事与愿违,雁门一役将其肉身与魂灵永远封存于茫茫雪野。谢执虽侥幸生还,却不知三魂七魄脱逃几何。
宁轩樾捻了捻袍袖,自悔失言。
“嗒”,谢执放下银剪,偏头揶揄道:“多亏端王殿下别出心裁,让在下有幸得见我大衍驿站真容。”
宁轩樾狼狈地摸摸鼻尖,自觉不要脸地回了句“不客气”。
残烛稳定地燃起,给谢执镀上层暖色的釉,忽地夜风卷帘,烛火剧烈飘摇了一阵,连带他身上的釉色明明灭灭,似烧碎的瓷。
宁轩樾大步走到窗边,“起风了,站在风口也不怕着凉。”
他正要闭紧窗,忽地探身向外,轻轻“咦”了一声。
驿站前停着一队人马,看仪仗,大概是华阴地方官。
谢执侧身贴至窗畔,闭目细听。夜风卷上驿站门前的动静,他听了一阵,言简意赅地转述:“县令听说端王殿下大驾光临,特设酒菜,望殿下赏光。”
顿了顿,又冷冰冰补充道:“另特意强调,几位美人仰慕殿下已久,早已梳洗打扮恭候多时。”
宁轩樾聚精会神半晌,愣是只灌了一耳朵冷风。他望望楼下与老驿丞叽里咕噜的县令,又看看身旁隐在阴影中的谢执,扬眉道:“这你都能听清?”
谢执直起身往门外走,“不信拉倒。”
少顷,他提上桶井水,头也不回地走进浴室。
“我又没说不信。”宁轩樾嘟囔完,朗声冲窗下道,“县令大人,本王新近成婚,又有皇命在身,此番盛情便敬谢不敏了。”
县令本端坐马车上,正和“不给文书就不让进”的驿丞掰扯得口干舌燥,闻声一骨碌摔到马车下,顺势跪下行了个大礼。
他跪着没起身,仰脸望楼上的宁轩樾,又是一骇:“隔着这老远都能听清,莫非传闻并非虚构,端王殿下真是个命中带煞的妖孽?!”
他默念“小心驶得万年船,溜须拍马,升官发财”,以防端王仍是个听力有限的凡人,当下声嘶力竭道:“殿下——您能听见啊——美人、美酒,都、都——”
凄厉的公鸭嗓如针贯耳。宁轩樾往后缩了几寸,闻言面上仍笑着,话音里轻浮的笑意却陡然放沉。
“要本王说第二遍么。”
话中的不豫被风拆散,只传入县令耳中一缕,令他猛地噤声,生怕多啰嗦一句便被这乖戾无常的瘟王砍了脑袋,赶紧提起皱巴巴的官袍上车,哪儿来回哪儿去了。
宁轩樾皱着眉,“咔哒”闩紧窗扉。
一回身,谢执恰巧从浴室中走出,见他冷着脸,拢起湿发的动作微滞,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