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锁扣弹开,谢执将发钗上拆下的金针收回怀中,盯着木匣光净无尘的表面看了须臾,深吸一气掀起匣盖。
匣内还有一层用于防潮的油布包裹。
一鼓作气,再而衰,谢执咬着下唇,瞪了细心折叠的油布半晌,一闭眼拨开。
——包裹内只是一沓泛黄的信纸。
“这是……?”
谢执下意识伸手,才发现指尖正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因为信封上的,正是他自己的笔迹。
从先帝重病、宁轩樾离开江南回京,到雁北一役后音信断绝,直至今日。
“九年了……”
整整九年,死生中爬了一遭,不过是往来边关与永平的数页薄纸罢了。
这木匣藏得这么深,谢执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其中只是他从边关写给宁轩樾的书信,一口高悬在喉头的气骤然泄了,鼻腔充满驱虫的熏香味儿,此情此景下薄脆泛黄的纸页轻飘得有些荒谬。
“……澜江荷花正盛,菱角鲜嫩,可惜你没这口福,走前酿的桃花酒也只有我一个人喝,无趣得很。再过一阵子便是吃糯米藕的好时节,你若是求一求我,兴许我还能给你剩一坛酒,等你回来共醉……”
不用看落款便知是景和四十四年,因为那年之后,再没有过酿酒看花的好日子。
当年昭文太子薨逝,先帝秘召宁轩樾回京,二人暂别时未曾料想此后的动荡,还在兴冲冲讨论将来。
苦别离惜光阴,对少年而言都可用“来日方长”轻巧打发。
翌年先帝驾崩、今上登基、秦王谋反,紧接着浑勒入侵,谢氏奉旨北迁守边,从此再未回过江南。
乱哄哄意外接踵而至,掀得人仰马翻。
一晃九年。
不知怎的,谢执盯着信纸,竟真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桂花糯米糖藕甜香。
吸吸鼻子,甜味儿更黏稠了一分。
信纸成精了?
寒风低徊。窸窣,窸窣。
谢执心神一凝,捕捉到一丝隐约的脚步声。
他遽然转身,一拍木匣推进书堆,书册哗啦啦倾覆满桌,将那要命的木匣淹没其中。
刹那寂静后,最后一册摇摇欲坠的书啪嗒落地,与此同时房门“簌”一声打开。
“庭榆?”宁轩樾推门而入,眉尖随着书册落地的动静高高挑起,“怎么,查我私房钱呢?”
“私——谁管你有没有私房钱了!”
谢执无心与他玩笑,一瞥瞥见书缝间露出的木匣一角,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
那股子甜香味儿更明显了,丝丝缕缕地往鼻子里钻。谢执循着香味望见宁轩樾手上一提包裹,不禁问:“糯米藕?”
宁轩樾失笑:“狗鼻子么?都凉了,隔这么老远还能闻出来。”
他边走近边道:“被江润之拉去喝了两杯,巧了,杏月楼竟做了糯米藕,就带些回来让你鉴定鉴定正不正宗。”
“永平哪来的藕?”谢执嘴上狐疑,眼睛倒是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包裹。
宁轩樾随手拨开散乱书册,腾出空放下包裹,随口编了个由头:“兴许是杏月楼的采买去了南边吧,今日运气好,正好被我撞见——咦。”
绳结拆到一半,从他手中悄无声息地滑落。
谢执眼睁睁看着宁轩樾从书堆中拈起一张纸。轻薄泛黄,分外眼熟。
一时情急,忘了将取出的信放回匣中!
谢执僵立在原地,心念急转:
怎么解释自己进了书房?
怎么就手欠去掏夹层?
怎么解释匣子里的信被取出?
……
前因后果八字没编出一撇,宁轩樾先局促地咳嗽了一声。
“我——我就是……”
他嗓子像被什么卡住,又欲盖弥彰地咳了两下。
“之前不敢看昨夜不知怎地一时兴起想看看可能忘记将这封收回去了,咳。”
谢执鬼使神差问:“这么多年了,这信你还留着?”
宁轩樾低头抚平那张被压折的信纸,下巴轻轻往内一收,“都留着。”
顿了顿,又找补道:“你在江南时说给我藏酒,在边关时说请我烤肉,我自然要留着,不然日后怎么找你讨债去?”
谢执“噢”了一声移开目光,“可惜,恐怕你是讨不到了。”
屋子里很静。少顷,绳结倏地一松,油纸窸窣展开,逸出馥郁香甜的气息。一块留有余温的糖藕凑近谢执唇边,伴着宁轩樾试探的提议:“尝尝?”
谢执下意识地伸出舌尖,接住一滴糖汁。
冰糖桂花的甜涟漪般荡开。
宁轩樾喉结一滚,定定看着谢执低头凑近。
藕生九孔,一孔一年,每被咬下一孔,心跟着重重一跳。时过境迁的九年像是枯藕填上新米,亡羊补牢,总好过望穿秋水的空洞。
“……正宗么?”他艰难开口。
谢执咽下最后一口,嗓子像被糖糊住,“其实我也好多年没吃了。”
宁轩樾放下手中的油纸,将包裹朝他一推,“过几日,咱们直接回扬州吃去。”
谢执一惊,“回扬州?”
“皇上给了我个监察御史的差事,督办江南岁贡。”
“监察御史?叫你去做什么?”
谢执险些就要把“蹭吃蹭喝”四字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好歹咽了回去,脸上却明晃晃写着“假公济私”几个大字。
宁轩樾不以为意,“我那皇兄没别的人选,只能捏着鼻子用我。我寻思着和你回江南看看,正好顺水推舟。”
谢执心中一动,“他派你去,是为了——”
宁轩樾闻得香甜,自己也拣了一小片藕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陈氏一党遍布朝野,江南更是其基业所在,随便派个官员去,要么人微言轻,要么和陈翦一个鼻孔出气,瞎折腾什么?我皇兄怕的是我篡位,倒不怕我依附陈家,眼下连他都没法扳倒世家,我又如何能踩着他和陈翦上位?那便两害相权取其轻,拿我当靶子针对陈家喽。”
口口声声称自己为一“害”的端王殿下喝了口残茶,艰难顺下喉头粘滞的甜。
他用与点评朝堂无二的语气点评道:“太甜,没有当年和你在扬州时的好吃。”
谢执舔了舔唇,咂摸出一丝残留的糖桂花味儿,“明明你就不爱吃甜的。”
宁轩樾眨眨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
书房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谢执怪不自在,又说不明白这怪异感来自何处,只能将之勉勉强强地摁到一种名为“近乡情怯”的心虚头上。
“你何时启程?”
“我们。”宁轩樾纠正他,“我们五日后走。只是要委屈你,这回充当我亲卫出行了。”
“……”
宁轩樾见他黑脸却没吭声,登时蹬鼻子上脸,贴耳悄声问:“谢亲卫,出发前护送我去兰恩寺祈福可好?”
谢执吃人嘴软,憋憋屈屈地伸出两根手指将他下巴一推,“……噢。”
过了片刻,他不自在地收手捻捻指尖,愠道:“笑什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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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朝佛教兴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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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官显贵中不乏礼佛之人,宁轩樾虽自小寄寓在兰恩寺,却不信此道,名为礼佛消煞气,实则跟着寺中住持偷溜出京云游,不过隔三岔五回先帝面前点个卯。
宁轩樾回兰恩寺跟回家似的,散漫地拜了拜正殿佛像,见谢执还闭目跪在蒲团上,便东张西望地拽住洒扫台阶的小沙弥:“圆光,惠明可在寺中?”
小沙弥攥着扫帚,一板一眼答:“住持近日都在寺中。”
宁轩樾挑了挑眉尖,奇道:“他竟耐得住性子不出京玩,总算修行有所长进。”
一语未毕,阶下传来一声含笑的回应:
“殿下又拿我取笑了。”
小沙弥圆光忙不迭合掌行礼,“惠明住持。”
宁轩樾眼疾手快地捞住扫帚,拍拍圆光又圆又光的后脑勺,“喂,你们住持又不会吃了你,紧张什么。”
圆光剜他一眼,凶巴巴地抢回扫帚,“殿下还道旁人都如你这般,对住持出言不逊、对佛陀毫无敬意?难怪礼佛多年还不得领悟。”
惠明摇头叹息,正要开口,被宁轩樾大剌剌截胡,“你们这些和尚就爱说我命中带煞,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佛不渡我,我不求佛,你我都一样,唯有自渡而已。”
圆光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回击:“你、你好生狂妄!殿下荣华富贵、顺遂至今,懂什么苦海无涯?”
话音刚落,谢执恰好迈出门槛。
他在寺中就听到这番口舌之争,迎面撞上这句,迅速看了眼宁轩樾,打断圆光:“你可知道兰恩寺因何得名?是因……”
闻声,宁轩樾面上嬉笑一淡,截过话头:“若真有神佛,为何将世人投入这片苦海,又口口声声要渡众生?”
“你……冥顽不灵!”
圆光被满耳朵歪理邪说气得倒仰,又说不过他,用力将扫帚往他脚尖前一划拉。
“满身尘埃倒是真的!”
宁轩樾却没再搭腔。
扫帚枝杈不堪重负,“咔擦”断了一根,在三人齐刷刷的沉默中分外刺耳。
惠明轻叹一声,抚了抚小沙弥的后脑勺,温声道:“回去听你师兄讲经吧。”
圆光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嘴,脚尖蹭着地面,又别别扭扭地开口:“刚扫好的台阶都弄脏了。”
“心中无尘,便不知何为尘埃。”惠明轻推他,“去吧。”
小的不情不愿走了,大的还不依不饶,怼完这个怼那个,“难怪惠明你不爱洗衣服,原来是心净便无尘。”
惠明直接无视他,抬眼望向雾霭沉沉的天色,“谢小将军,今天天色不好,你腿可还吃得住疼?”
宁轩樾猛地噤声,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定在谢执身上。
多年前他跟着惠明云游,途径江南,结识谢执才迁延两年,可惠明没几日就走了,为何时隔多年,他们变得如此熟稔?
当时谢执尚未随父兄从军,为何惠明如此自然地称呼他“谢小将军”?
宁轩樾脸上笑意顿消,一把捉住谢执手腕,“你的腿怎么了?”
浓云自菩提崖底滚滚升腾,无声翻涌至大殿飞檐之上,与香火混作难分难舍的茫茫灰白。
风雨将来之势。
阴寒逼人,酸痛感从骨缝里密密麻麻渗出。谢执避开宁轩樾直勾勾的注视,闷声道:“你先把手松开……”
腕间不松反紧,“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八百次被忽视的惠明再次无辜开口:“我见你们二人又在一起,还以为……原来你不知道,两年前谢小将军险些丧命,正是在兰恩寺养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