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轩樾的声音小心极了,生怕一不留心便吹散眼前人,又成一场镜花水月的泡影。
气音鹅毛雪般挠过谢执侧颊,他挣扎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用力抽回手坐好。
“……捡回一条命罢了。”
揉皱的春宫图还在手心,谢执瞪着它迟疑片刻,终究没丢,眼不见心不烦地塞回外袍。
千言万语乱纷纷堵在心头,宁轩樾胡乱选了个最无厘头的,“你为什么嫁我?”
谢执冷笑,“倒不如问齐家小姐为何不愿嫁你。”
他话音冷,身上更冷,踌躇少顷,还是将宁轩樾的外袍披回肩上,“洺格姐姐听说要嫁你,恨不得当晚就剃度出家。”
“姐姐?”
“齐家同谢家算远方表亲。洺格姐姐从小到大没做过亏心事,岂料命中还有此劫。”谢执玩弄着衣带,斜斜瞥了宁轩樾一眼,“端王殿下在永平很出名啊。”
宁轩樾光顾着琢磨“姐姐”二字,随口笑笑,“我若不‘名扬’京城,陛下可就更夜不能寐了。”
谢执手上动作一顿,凝目打量他两眼,嘴上仍淡淡的,“我本想伪装贼人掳走准王妃,可惜,没料到……”
宁轩樾失笑,“没料到我不是个一击即中的草包?”
谢执别过脸,撇着嘴正要开口,车轿一晃,终于停止了一路上富有节律的晃动。
“殿下,”侍从屏息凝神,确认轿内没有异样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出声,“到王府了,可要备些热水?”
宁轩樾不解,“要热水做什么?”
近侍清清嗓子,“天寒地冻,热水可以,呃,泡澡。”
“哦。”宁轩樾大半心思挂在谢执身上,心不在焉地一听,觉得不无道理,“直接送进来吧。”
下人们应了声“是”,齐刷刷散了,不一会儿吭哧吭哧扛来一只浴盆,端端正正摆在屋子中央,随即目不斜视地闭门而出。
好一个彩绘鸳鸯浴盆,坐一个人嫌宽坐两个人嫌窄,光看尺寸就不像什么正经器物。宁轩樾瞪着澡盆外的旖旎纹饰,险些一口茶喷出来。
“咳、咳咳!”
如此非同凡响晃瞎狗眼的物什,除了宁琰没人送得出手。
宁轩樾无奈地按住两侧太阳穴遮眼,“俗是俗了点,泡个澡,也……也不是不行。”
谢执嘴角抽搐,无力去看那对交颈鸳鸯,可忍了又忍,还是没经住浴盆上方袅袅热气的诱惑,捂着眼走近浴盆试探水温。
女子裙裳随他弯腰动作垂落,勾画出劲瘦凌厉的腰背曲线,衬着鸳鸯彩绘背景,这画面要多违和有多违和,可愣是叫人移不开眼。
下一秒外衣翻飞而来,宁轩樾眼前顿黑,随即“哗啦”轻响,水声与蹭过鼻尖的布料一同摇曳,黑暗中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清苦药香。
宁轩樾懵了一瞬又犹豫了一瞬,这才扒拉下兜头的衣物,一抬眼便直勾勾撞见氤氲水汽中的人影。
谢执吁出一口舒畅如喟叹般的长气,乌发披散,影影绰绰露出修长如弓的颈项。宁轩樾瞳孔微缩,目光情不自禁顺着他肩颈线条下滑,蓦地定在一道狰狞的伤疤上。
疤痕贯穿左肩,皱缩的皮肉虬结,只差半寸便要斩断鸟翼般的肩胛骨。
宁轩樾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顾不上什么避嫌不避嫌,跌跌撞撞至浴盆旁,手颤抖着悬于谢执左肩,“这……是怎么伤的?”
水面轻晃,谢执往下沉了数寸,“沙场无眼。”
疤痕没入水面,被下人撒的花瓣遮挡。
“两年前陛下颁布靖戎令,收回四境兵符,固然……固然令人寒心,但我盼着……我以为,至少能趁谢家回京复命再见你。”宁轩樾喉头如有硬块哽住,怎么咽也咽不下去,“没想到……”
水汽氤迷蒙了谢执的神情,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没想到浑勒来犯,你我缘悭一面,谢家还成了不满靖戎令、借机举兵谋逆的反臣?”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
“我——”
我不信谢家任由浑勒入侵,不信谢家意图谋逆,更不愿信你死于北疆……可我不信,又有何用?
当年谢家交还兵符,不久浑勒进犯。朝野皆称,镇北将军谢岱无军令却调动戍北士卒,继而佯装战败边打边退,关外四郡迅速失守,谢岱率军退居雁门关。不料浑勒来势汹汹,先前连战皆捷更助长其气焰,雁门关竟险些失守。
战报传至朝廷,太后族兄陈翦亲率大军驰援,浑勒退兵,陈翦也因此拜武威公、骠骑将军,愈发权倾朝野。
北境失守、抗靖戎令私自兴兵,轻则渎职,重则谋逆。然而援军抵达雁门关时,谢家近皆命丧沙场,罪名兜来转去,竟无生魂可接。
可眼下……
谢执就在面前。
宁轩樾脑子里乱哄哄一片,最终只是轻声道:“能再见你,我很高兴。”
水声“哗”地轻响,谢执换了个姿势,侧目看他良久,冷不丁道:“在雁门关时粮马断绝、兵戟摧折,夜里难得安寝,我有时会想到你。”
“你会想……”
“宁璟珵,你和八年前不一样了。”
宁轩樾措手不及,“是吗?”
隔着稀薄的蒸汽,谢执目光如有实质,若即若离地凝在他脸上。
宁轩樾苦笑,“毕竟八年……等等,你说什么?雁门关粮马断绝、兵戟摧折?!
“你可知传回朝廷的战报是怎么说的?谢家连战皆溃,弃塞北四郡,据雁门关不出!”
宁轩樾一字一顿,几乎无须回忆便复述出那封战报。
闻言,谢执扯了扯嘴角,轻声道:“将军手中只有半枚朔北虎符,除了区区数千鸦杀军,戍北部将无人敢擅动。鸦杀军再精锐无匹,又如何以一当十?”
水汽凝于眼睫,结成珠,随他抬眼动作落入狭长眼尾,洇成比水汽更稀薄的淡漠笑意。泡了好一阵,也没见他脸上捂出几分红晕,唯有一双眼睛灼灼盯住宁轩樾,带着某种微妙的审视与嘲讽。
“战报……呵。”
他收回目光,靠向浴桶边沿,脑海中浮现出半月前收到的密信:顺安七年间,端王曾协助兵部购置军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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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大半,正是送往北疆。
当年秋,浑勒举族入侵,鸦杀军上阵迎敌,军械竟粗劣至一击即断!
可方才宁轩樾的震惊不似作伪,究竟是他演技惊人,还是真的一无所知?
谢执用力一闭眼,敛去眸中浮起的刀光剑影,淡声道:“端王殿下,你要押我入朝请罪吗?”
这个称呼令宁轩樾陡然变了脸色,“请什么罪?”
“边关失守、怯战畏敌、无符调兵,随便一条,都够谢家从地底下爬出来再死一次了。”
“死”一字森寒落刀,重重斩断宁轩樾纷乱如麻的心绪。
“你不是说了,战报有误?”
“一面之辞,你何必信我。”
“我为何不信你!”
宁轩樾胸口剧烈起伏,“即便你真的……即便你不回来,我又怎么可能去信那该死的战报!”
一室寂静,唯有宁轩樾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谢执半阖的眼皮微微颤抖,藏在水面下的肌肉紧绷。良久,他长呼一口气,一根根松开攥紧的五指,强行让自己松弛下来。
宁轩樾双眼一错不错地黏在他身上,敏锐察觉异样,却误解了他的颤抖,“水都凉了,别泡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谢执方觉浑身发冷,打了个寒噤,“哗啦”从水中直起身。
谢小将军的肩背称不上宽厚,一层薄薄的肌肉随动作起伏,显出纵横交错的泛白疤痕。塞北黄沙砥砺的风霜、江南世家浸润的风华,两种极端的气质在他身上诡异而和谐地并存,构成一种堪称凄厉的美感。
宁轩樾像被烫到般移开眼,张口欲唤下人,刚出声又咽了回去。
他胡乱揉了把脸,将自己的狐裘往谢执肩上一按。
“别着凉了,我去取衣物。”
也不等对方回应,言罢快步出门。
谢执没来得及推拒,肩上一暖,檀香细细地荡开。
哪有人把这么金贵的狐腋轻裘往水里塞的?!
他一怔,目光追着宁轩樾背影,心里蠢蠢欲动的质疑险些脱口而出。
雁北一役前北境已休养生息数年,戍北军就地屯田驻扎,谢家职权仅可调动不足万人的鸦杀军。而靖戎令后守边将领人人自危,谁敢擅自调兵?就连粮仓、军库都是将军强行打开啊!
谁知仓库内迎接他们的,是霉烂粮食、粗劣马草,兵戈剑戟锈蚀朽坏,不堪一击。
“弃守关外四郡……呵。”
你可知数千人如何迎战浑勒十万铁骑?区区拖延战况以护送关外百姓退入雁门关,便折损大半精兵。
战事绵延数月,发出的战报杳无音讯,战死、饿死者不可胜记,每日睁眼皆是无辜百姓饿殍遍野、袍泽兄弟伏尸战场。枯骨曝尸北境,死后仍要背负渎职、谋反之名,亡魂夜来入梦,我又该如何面对故人的诘问?
而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宁璟珵。”
谢执嘴唇无声翕动。
房门“笃”地合拢,他惊醒般一晃,紧了紧狐裘,仍觉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