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明珰眼珠一转，“哼”了一声道：“你这丫头，是想我去帮你捂住楚月楚瑶的嘴？”
楚绢自信一笑：“姐姐这话说错了，哪里是帮我，分明是帮你自己。老祖宗是从你口中得知这件事的，那守住这秘密，自然也是你的责任。”
她说得理所应当，焦明珰张口结舌，惊讶地意识到她说的没错！
要知道这消息是她只花半日就打探出来的，她能问来，料想别人去问也不难。她光顾着揽功，却不料给自己留下个大祸端！
眼见焦明珰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楚绢掩面低笑，直把她急得要伸手来抓她才忙不迭躲了，笑着道：“姐姐如今可回过味来了。要不要妹妹帮你支一招？”
焦明珰想到楚绢这丫头智多近妖，收了手，和缓道：“好妹妹，快别耍着你姐姐玩了，就看在我刚才帮你搭过呛的份上，给姐姐指一条明路吧！”
楚绢咳嗽两声清清喉咙，娓娓道来：“这麻烦说来不小，实则可大可小。姐姐刚才谎称是下人挑唆，想必已经有了吃挂落的人选，可这办法却有一点不好，就是怎么挑，也难保挑中三伯院里的人。
“毕竟,事情就是三伯挑起来的，他的一双女儿闹大的。姐姐冤了一个下人倒不打紧，若是他有熟人知道内辛，一时不忿，闹大给外人知道，姐姐就危险了。”
焦明珰点点头，的确，这个风险不能忽视。
楚绢继续道：“所以，妹妹以为，这个惩罚不能甩到下人头上，反而要罚在三伯伯头上，治他一个管教不严。以后惩罚哪个下人，交由三伯伯自己决定，自己院里知道内情，下起手来也知道轻重。
“更要紧是，这事不会牵扯到姐姐。日后真有下人走漏了风声，也可以推说是那人因为被三伯伯惩罚而怀恨在心，造谣生事，说的话并不可信。”
焦明珰听得连连点头，不由赞道；“好个冰雪聪明的小诸葛！有你这几句话，姐姐我这趟当真是没白来。”
楚绢嘿嘿一笑，被她这直白的夸奖闹得有些不好意思。
这说话的艺术，太高深了，一两句话就能夸得别人心花怒放。虽然她芯子里是三十多的成年人，但是学无止境，楚绢默默在心里记下焦明珰这些夸人的话，决定回去后仔细研究。
春风裹着甜津津的花气漫过朱漆游廊，楚绢跟着焦明珰转过几重月洞门，眼前忽然敞亮起来：
但见七重院落如莲瓣般层层舒展，每座院子的粉墙外都爬满了藤萝薜荔，枝蔓间垂着星星点点的花苞。最中央一汪碧水湖静得像块玉，浅溪从湖畔分出七八道细流，顺着鹅卵石铺就的沟渠蜿蜒而去，接住沿途飘落的花瓣。
“这是老夫人年轻时亲自规划的园子，名叫‘天仙邀月园’。”焦明珰的声音裹着笑意，裙裾掠过廊下一盆开得正好的垂丝海棠。
“本来园子是独属于老夫人那位独生女的，后来她长大了嫁了出去，这园子就划成七个小院，分给族里的年轻姑娘住。不巧你来的晚，带的下人也多，老夫人就指了外面一间院子给你。不过我觉着那间更好，有门有墙，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和下人厢房，不似这园子里挤挤挨挨的。”
楚绢正欣赏沿途开得正盛的春花，闻言客套了几句：“热闹有热闹的好，我从小就没有姊妹兄弟陪伴，总是自己住一个院子，身边只有婢女陪伴，颇感孤独。”
——骗她的，其实独生子女的爽谁当谁知道。
才发现每重院子的花树都挑着应季开的，眼下这一重是木香，转过弯便是蔷薇，再往里……
一阵清越的莺啼勾住了楚绢的心神，循声望去，最靠近湖的那重院落前，两株老梅树的枝桠正探过粉墙，虬结的老干上缀满了浅粉的梅花，此时几只黄莺正站在树梢，叽叽喳喳地不知说着什么。
走到一处二层小楼附近，焦明珰转了弯，楚绢想，这里应该就是楚琬的住处了。
抬眼便见那是座二层水榭，临湖而建，底层是青砖砌的台基，檐角挂着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二楼开着三面的格子窗，皆用湘妃竹编就，窗纸上隐约透出墨色浅淡的山水画，使人能一窥水榭主人的雅兴高远。
行到近处，两扇雕花木门半掩着，门楣上悬着块宝蓝底的金字小匾，用秀丽的楷书题着“听潮阁”三字。
楚绢跟着焦明珰跨过门槛，靴底碾过几片飘落的梅瓣，发出细碎的声响。
“七丫头过来看，”焦明珰指着栏外的湖面，“这水榭的栏杆特意改低了半尺，你这身量看水也十分方便。”
楚绢依言望去，果见雕着缠枝莲的栏杆不过齐着腰际，湖面上漂着几瓣残梅，正随着微波往水榭这边荡过来。
忽然有银铃般的笑声从楼上飘下，紧接着是木屐叩在竹阶上的轻响——不用说，该是楚琬原本在楼上，得了消息来迎接客人了。
“琬姐姐这处居所，清幽雅致，真是比画里画的还好看。”楚绢轻声感叹，指尖轻轻抚过廊柱上雕着的缠枝牡丹，花瓣的纹路细得能数清脉络。
连这种地方都做得如此精巧，这些豪门贵族当真是不计成本的奢华。
焦明珰笑着点头：“你且等着，等会见了你琬姐姐，她屋里那些前朝的绝版书、汝窑的瓶子碗，才真叫人移不开眼呢。”
话音未落，二楼传来吱呀一声，楚琬的身影出现在栏杆后。她穿一身荼蘼色缠枝纹的连身长裙，外罩同色暗纹绣莲长衫，鬓边斜插一支青玉镂空簪，手里还捏着一卷书，正歪头笑着朝这边看过来：“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忙于正事不理人的明珰姐姐！怎么突然有空来我这了？”
焦明珰轻笑一声，“可不是来寻你闲话的，是有老祖宗吩咐的正事。快下来见过你楚绢妹妹，她是你怀庭伯父的独生女儿，跟你一样潜心学问，过不多日也要进族学，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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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念书去的。”
楚绢望着那抹素衣身影，忽然觉得这满院的繁花都成了她的陪衬，愣了愣才行礼：“妹妹楚绢，见过琬姐姐。贸然登门拜访，实在唐突。”
楚琬默了默，半刻后爆发出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我的乖乖，哪里找来这么个‘小学究’，人还没半截房门高，作起揖来竟比先生还像个先生！”说着沿楼梯“噔噔噔”下楼来，木屐叩在青竹台阶上，发出节奏明快的笃笃声。
她将书卷往臂弯里拢了拢，露出腕间一串紫檀木佛珠，俯下身来逗楚绢：“小学究要是入了学，以后这学堂里呀，都用不上先生了。”
楚绢抿抿唇，尴尬一笑，穿越以来第一次和某小学生共情了。
“姐姐休要拿我打趣了。”她歪头瞥了焦明珰一眼，发现这人正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热闹，咬咬嘴唇，毅然决定反击：“妹妹只读过四书五经就是小学究，那姐姐连前朝典籍都看过，岂不是更是个大大大学究！”
楚琬被这反击逗得眼睛弯成月牙，指尖轻轻戳了戳楚绢肉嘟嘟的小脸儿：“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明珰姐姐，你看她这股子机灵劲儿，像不像前儿园子里捉到那只小刺猬？”
焦明珰笑得弯了腰，楚琬接着道：“——看着圆滚滚憨态可掬，偏生得一身钢针被毛，扎手得很。”
焦明珰扶着竹栏杆，靠在上面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指着她姊妹两个笑出了声：“你俩倒是一见面就较上劲了。罢罢，我看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往后在族学里可有的吵。”
楚绢看她那模样吓得不轻，这栏杆可还没她腰高！
楚琬眼神示意几个婢女过去掺着焦明珰，又转身朝楚绢招招手，“走，先进屋坐。我这有几罐新制成的蜜渍果子，滋味不是外面铺子里能比的，你今儿来的巧，定要来尝尝。”
说着便拽着楚绢的袖子往水榭里走，木屐在竹阶上敲出轻快的鼓点。
焦明珰落后了半步，扬了扬下巴调笑道：“琬丫头的手艺是一绝，绢丫头，你要有口福咯。”
穿过门帘来到内室，比外头更添几分清雅。靠窗的乌木书案上堆着半尺高的书卷，墙角博古架上摆着几件温润如玉的瓷瓶，旁边立着一架焦尾琴，垂下的丝绦在风里微微颤动。
楚绢眼尖，瞥见书案旁的小几上放着个青瓷碟，碟中盛着红宝石似的樱桃、白水晶似的山竹、黄玛瑙似的橙子肉，颗颗晶莹剔透，还沾着亮晶晶的糖浆，肉眼可见的鲜甜可口。
“琬姐姐这处当真是神仙洞府。”楚绢由衷赞叹，被楚琬揽得更紧，凑近她耳旁呵气如兰，低声问道：“妹妹这话说的好厉害！姐姐不知，是何处神仙？”
楚绢轻笑，“临轩照水，浣砚烹茶，抚琴缥香，已经是文人雅事，而今还要添上一件‘蜜酿春果’，是十全十美之上再添一美，成了尽善尽美了，还说不是神仙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