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心理准备。”
赵青鸾的声音很轻。
李贤川刚刚被按下去的心,却被这句轻飘飘的话激得悬在了半空。
他下意识挺直了背脊,整个人的肌肉都绷紧了。
“殿下,出什么事了?”
“今天凌晨。”
赵青鸾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天牢,出事了。”
李贤川放在膝上的手,指节猛地一错,发出轻微的“咔”声。
天牢!
听到这两个字,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两个人。
国舅李旦。
还有他的好大哥,李显立!
他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们……”
“死了。”
赵青鸾吐出这两个字,平静得像是在拂去衣角的灰尘。
死了。
李贤川眼前的烛火,猛地晃了一下,他感觉自己坐着的椅子,似乎也跟着晃动起来。
怎么会死了?!
那不是两条小鱼。
那是他从太后那片血海里,好不容易才拖上岸的两头巨鲸!
是他用来跟那位垂帘听政的女人,在棋盘上互相牵制的关键棋子!
是他悬在闻翔头顶,逼着那位大理寺卿彻底倒向自己,不敢有二心的两把利剑!
现在,就这么死了?
无声无息地,死在了神都最森严的天牢里?
“怎么死的?”
李贤川强迫自己开口。
“仵作验过了。”
赵青鸾的脸色,也随着这个话题,一寸寸沉了下来。
“李旦,是中毒。”
“一种西域传来的奇毒,无色无味,混在水里,见血封喉,发作时,人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呼救都做不到。”
“无药可解。”
“李显立,”她停顿了一下,“是自缢。”
“狱卒发现他的时候,他用腰带挂在窗棂上,人已经凉透了。”
中毒?
自缢?
李贤川撑在桌案上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木头里。
荒谬!
“不可能!”李賢川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滑出,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绝对不可能!”
“李旦是什么人?太后的亲弟弟!在天牢里,他比闻翔还金贵!他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别说专人查验,恐怕闻翔都恨不得亲自拿银针试过!怎么可能中毒?”
“还有李显立!”
李贤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狰狞。
“他那种人会自缢?他为了活命,连亲爹亲弟都能出卖!他怕死怕到了骨子里!这种人,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想的也只会是怎么把刀骗到别人脖子上去!”
“他怎么可能自己寻死!他只会想着拖更多的人下水!”
“这里面,一定有鬼!”
“本宫知道。”赵青鸾的语气,比窗外的寒风更冷,“所以,我才叫你来。”
她缓缓走到棋盘边,捻起一枚黑子。
“李贤川,你觉得,是谁动的手?”
是谁?
李贤川的呼吸粗重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一个名字,几乎是立刻就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
太后。
杀人灭口!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符合她行事风格的手段。
李旦知道她太多秘密,从她还是皇后时起,桩桩件件,都足以动摇国本。
李显立则是扳倒李旦,撬开太后党羽防线的关键人证。
这两个人活着,就是悬在她凤冠之上的两把刀。
现在,她亲手,把刀给毁了。
死无对证。
“是太后!”李贤川的声音里充满了血腥味,“除了她,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她这是壁虎断尾!舍车保帅!”
“只要这两个人死了,我们手里所有的线索就都断了!闻翔那本账册,就成了一本废纸!到时候,她再反咬一口,说是我们栽赃陷害,屈打成招,逼死了朝廷命官……”
李贤川仿佛已经能看到,朝堂之上,太后的人是如何痛哭流涕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是构陷忠良的奸佞小人。
好一招釜底抽薪!
这老妖婆,果然够狠!
然而,赵青鸾却将那枚黑子,轻轻放回了棋盘上。
“不是她。”
“什么?”李贤川愣住了。
“我说了,不是她。”
赵青鸾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今天一早,消息传进宫里的时候,我就在慈宁宫外。”
“我亲眼看见,她的贴身大太监陈安,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传太医。”
“她当场就晕过去了。”
“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让陈安带人去天牢抢尸。结果,连天牢的门都没进去,就被闻翔的人用刀顶了回来。”
赵青鸾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嘲讽。
“她现在,正在慈宁宫里砸她最喜欢的那套汝窑茶具呢。”
“我那位母后,虽然狠毒,但还没蠢到,用这种自断臂膀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李旦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唯一的软肋。她比谁都希望李旦活着。只要李旦活着,她就能拿捏住那些曾经依附李旦的旧部,就有跟我们谈判的资格。”
“现在人死了,她就彻底被动了。”
“而且,”赵青鸾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天牢是什么地方?大理寺的地盘。闻翔为了看住这两个人,把天牢围得跟铁桶一样。我的人回报,他甚至在李旦的饭食里,长期掺入一种叫‘银针草’的植物。此草无毒,但若遇上宫里常用的几种秘毒,叶片会立刻焦黑。”
“昨夜,银针草无恙。”
“太后的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在闻翔的眼皮子底下,用一种他闻所未闻的西域奇毒,杀掉一个人,再逼死另一个人。”
李贤川听着赵青鸾的分析,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不是太后?
那会是谁?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能在闻翔的铁桶阵里,如入无人之境,悄无声息地干掉两个最重要的犯人?
他的动机,又是什么?
帮太后?不像。
帮自己?更不可能。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他好不容易走活的一盘棋,因为这两具尸体,又变成了一盘死棋。
不。
比死棋,更可怕。
因为,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殿下……”他看着赵青鸾,声音干涩,“您……是不是猜到是谁了?”
赵青鸾没有回答。
她只是走到水榭的窗边,看着外面那片已经开始结冰的湖面。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她的侧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却丝毫驱散不了她眉宇间的寒意。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
“李贤川。”
“你还记得,在悦来客栈,我的人跟你说的话吗?”
“你说,我钓的鱼,太小。”
李贤川的心,猛地一跳。
“本宫现在告诉你。”
赵青鸾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眸子,死死地锁住他。
“那条我们都以为的小鱼,背后,牵着的不是什么鳄鱼。”
“而是一个,一直坐在棋盘外,静静看着我们厮杀的执棋者。”
“他在等。”
“等我们跟太后斗得两败俱伤。”
“等我们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在桌面上。”
“然后,他才会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收拾这盘残局,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他棋盒里的棋子。”
李贤川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他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在养心殿里,病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眼神却比鹰还锐利的,皇帝!
难道……
“殿下,您是说……”
“不。”
赵青鸾却打断了他。
“不是他。”
她的目光,越过李贤川的肩膀,投向了遥远的,皇城的某个方向。
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李贤川从未见过的,深深的忌惮,和一丝……疲惫。
“这个人,比我们想象的,要藏得更深。”
“甚至,连我,都只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
就在李贤川还想追问的时候。
水榭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侍女,提着裙摆,快步走进了水榭。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
“殿下。”侍女躬身行礼,“宫外,有人给忠勇伯送来一封急信。”
给我?
李贤川一愣。
谁会在这个时候,知道他在这里,还把信送到了公主府?
他走上前,接过信。
信封是素白的,上面什么都没写,干净得让人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