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逞一时之快,而是接近薛念云,了解她的动向。
于是,他努力挤出一丝平静的笑容,缓缓点头说道:“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让你为难。你说的这些规矩,我一条都不会破。”
保安一听,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
他领着薛成炎穿过博物院的主廊,沿着侧门绕到修复区。
最后将他带进了一间紧挨着修复大厅的小屋子。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小桌,一把椅子,墙上嵌着一块透明玻璃,位置正好对着修复大厅内部。
透过玻璃,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厅中央的工作台,以及台上专注工作的薛念云。
保安也跟着走进屋里,背靠着门边站立,目光紧紧锁定在薛成炎身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一旦出了差错,饭碗就真的没了。
此时的大厅里,安静得几乎能听见呼吸声。
阳光从高处的玻璃窗斜照进来,落在修复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屏息凝神地集中在薛念云的手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进行如此重要的文物修复,压力确实非同小可。
但薛念云却显得异常沉静。
她脑海中悄然浮现起前世的记忆。
那些被误解、被排挤、被家族轻视的日子。
与此同时,一个熟悉温柔的声音仿佛在她心底响起。
“这是宋代绢本山水,材质特殊,修复时宜用皴法。卷云皴讲究弯弯曲曲,层层环绕,如云朵翻涌,走势要柔和流畅;至于画中的石头山峰,则适合用荷叶皴,笔法刚柔并济。”
她听着那声音的指引,指尖微动,手中的细笔轻轻蘸取特调颜料,稳稳抬起手腕,落笔如行云流水。
随着她的动作,画卷上那些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破损处,开始一点一点恢复原貌。
颜色一点点填补上去,过渡自然,毫无突兀之感。
新补的部分与原画浑然一体,仿佛从未损坏过一般。
就连最挑剔的专家,恐怕也难以分辨哪里是旧笔,哪里是新描。
整个大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喧嚣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有人开口说话,全场陷入一种近乎神圣的寂静之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在那一幅正在逐渐重生的《汉宫春晓图》上。
秦老的目光紧紧盯着画作,眼睛越来越亮。
在他的视线里,仿佛又看到了三十年前那幅完整如初的《汉宫春晓图》。
虽然岁月已经在画卷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颜色也不再如当年那般鲜亮夺目。
但那种古雅、空灵的意境依旧存在,风采不减。
不知过了多久,薛念云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刹那间,掌声层层叠叠,在大厅中久久回荡,经久不息。
“太绝了,真是绝了!”
李院长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补上去的地方,跟原画根本分不出来!一点儿接缝都瞧不见,线条流畅自然,色彩过渡天衣无缝,简直就是原作者亲笔续上的!我干这行几十年了,经手过的古画修复数以百计,还从来没有见过修得这么完美的作品!”
他平日里对薛念云一向冷淡,甚至带着偏见。
但从这一刻起,所有的成见都被彻底击碎。
李院长这一开口,就其他人哪里还能忍得住?
无论是权威专家,还是资深记者,全都争先恐后地发表感慨。
此刻,在会场一角的薛成炎,正死死地盯着那幅《汉宫春晓图》。
昨天他才亲眼见过薛念云临摹古画的功夫。
那时便已觉得她的技艺堪称天下无敌,无人能及。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竟将这种天赋级别的能力,用于古画修复,并且达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
这不是普通的修补,这是真正的“瞒天过海”!
哪怕是技艺通神的大师,稍有不慎也会留下痕迹。
可她竟然毫无破绽!
“这哪是修复?”
薛成炎在心里喃喃自语,“这简直是再造奇迹。”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就算是他大哥,怕也做不到如此滴水不漏吧?
想到这里,薛成炎猛地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她拥有这般惊世骇俗的水准,自己何必跳出来当众质疑她?
何必为了打压一个晚辈,丢尽颜面,沦为笑柄!
“爸,这个薛念云……好像真的不简单……”
薛清妍凑近父亲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薛成炎慢慢睁开眼,神色复杂,声音低沉地问:“你注意到她刚才下笔时,用的是什么技法了吗?”
薛清妍一愣,脸顿时涨得通红,低下头支吾道:“隔那么远,灯光又暗,我没看清……实在看不太清楚。”
薛成炎狠狠叹了口气。
“不是你看不清,是你压根就不懂宋画的笔路!”
他盯着那幅画,一字一句地道:“她用的是正宗的宋代皴法……”
这些知识,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轻易掌握的。
其实,这些都是当年他在门外偷听父亲与几位大师论画时,断断续续记下来的零碎内容。
那时他还小,只能躲在屏风后悄悄聆听,靠记忆力一点一点拼凑而成。
如今,这些尘封多年的碎片,竟在此刻被薛念云的一支笔,重新唤醒。
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看清楚,他和他大哥之间的差距到底有多么巨大。
同样是北薛家的儿子,从小到大,他得到的从来都是些边角料般的资源。
而他的大哥自出生起就被全族视为继承人来培养。
名师亲自授业,祖传秘典一应开放。
到了他女儿薛清妍这一辈,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别说继承家族绝学了,就连当年他偷偷躲在暗处记下的那一点点皮毛知识,如今也被遗忘得七七八八。
她甚至连他当年所掌握的十分之一都远远不及。
而这并不仅仅是教得少的问题。
薛成炎很清楚,资质也是一道天堑。
他自己天赋平平,刻苦尚能勉强支撑。
可到了女儿这一代,心性浮躁,不肯下苦功,遇到难题便想退缩。
比起当年的大哥,她无论是悟性、耐力,都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现在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明白了。
薛念云能够接下“北薛世家”这块金字招牌,并不是靠什么巧合,更不是走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