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薛念云,声音低沉了几分。
“你说的……是上山市那个宁王墓?就是十年前被盗掘,后来由省考古所主持发掘的那个?”
江展宏用力点头。
“对!就是那个!而且薛念云还是那边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技术核心!”
老头听了,忽然嘴角一扬,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呵……这行当,真的没人了么?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年轻姑娘来扛大梁了?难道薛成炎和孙子楚这两个老家伙,都已经死了不成?”
薛念云心头一震,瞳孔微缩。
“还活着呢!”
江展宏赶紧解释。
“孙子楚老师还特地指名让她主修复原章元逸亲笔写给宁王的那封信。不过后来薛成炎先生看过修补后的成品,说整体神韵尚可,但笔意之间到底差了一点味道,最后还是亲自出手,重新润色补了几笔。”
老头的眼神再度一闪。
这一次,不只是惊讶,而是真正有了情绪波动。
“你敢碰太祖皇帝的亲笔信?那可是国宝级的文献真迹!更离谱的是,薛成炎看过之后,竟然只说‘差一点’?他就没说彻底毁了?”
江展宏依旧诚实地点头。
“他是这么说的,原话就是‘形似有余,神韵稍逊’,差那么一口气,所以才要他自己动手改。”
话音未落,下一秒,老头猛地从竹椅上站起身来。
他直视两人,语气郑重。
“你们,跟我来。”
江展宏眼睛瞬间一亮,满脸惊喜,连忙朝薛念云招了招手。
“快!跟进去!老头肯带人进屋,说明咱们被认可了!”
屋子最里面是个书房,空间不大,却布置得极为整齐。
四面墙都摆满了书,层层叠叠,从地面直抵天花板,书脊颜色深浅不一。
正对着门的地方靠着一架木梯,木质斑驳。
老人佝偻着背,布满皱纹的手缓缓扶住梯子两侧。
终于爬到顶端,他伸手探向最顶层的一个隐蔽角落,取下一个积满灰尘的旧木盒子。
盒子表面雕花已经模糊,铜扣锈迹斑斑。
他将盒子小心捧在手中。
随后,他轻轻吹掉表面的灰,又用袖口缓慢拂去边缝的尘屑,小心地打开了盖子。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幅卷起的古画,装裱的锦缎早已褪色。
薛念云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展开后的画面上。
那是一幅明朝时期的山水人物图。
然而遗憾的是,落款已经模糊不清,墨迹晕散。
整张画纸被岁月和烟火熏染得发黄发黑。
画面之上更有不少细小的破洞,边缘参差。
“这幅画,你能修好吗?”
秦老站在薛念云身侧,眼睛紧紧盯着她。
薛念云只看了一眼,便微微眯起眼睛,神情专注地观察了数秒。
随即平静开口:“先除尘,再用热水慢慢冲洗画心,这是基本处理方式。”
秦老鼻腔里哼了一声,眉头微皱,嘴角略带不屑地撇了撇。
“就这?说得倒是轻巧。”
“扫灰去尘听着简单,可您这幅画已经在这种环境下存放了几百年,纸张早已变得极度脆弱,稍微用力就会撕裂,操作时稍有不慎,整幅画就可能当场损毁。”
“所以这第一步其实极其考验手艺,不仅需要技巧,更需要耐心和经验。再说洗画,真正的讲究在于,‘洗完后画面要干净清晰,原有色彩不能有任何脱落或改变’。”
“而您这幅画所使用的正是传统的矿物颜料,这类颜料虽然色泽持久,但一旦受损,也极易出现掉色、晕染的情况。现在我已看出,部分区域的颜色已经开始轻微剥落了。因此,在正式冲水之前,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前置步骤要做。”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道:“得先给颜色加固。”
秦老原本略带怀疑的眼神终于变了。
他挺直了些身子,语气也严肃起来。
“具体怎么说,你仔细讲来。”
“石青和石绿这两种颜色在这类古画中使用频繁,属于典型的矿物色,最容易因受潮或触水而晕开褪色。”
薛念云缓缓解释道。
“所以在清洗前,必须用特制的胶矾水,均匀刷涂在画面上,形成一层极薄的保护膜。这层膜能有效固定住尚未完全松动的颜料颗粒,防止它们在冲洗过程中随水流走。等胶矾水自然阴干之后,才能以恒温热水缓缓冲洗画心。”
“至于冲洗的手法,同样大有讲究。”
她继续说道。
“必须选用软毛排笔,蘸取适量清水,一点一点地洒在画面上,不可直冲,不可重压,整个过程需反复多次,直到杂质彻底清除为止。每一次洒水都必须精准控制水量与力度,稍有偏差,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秦老。
“这些虽然是古画修复中的常规流程,但以您这幅画目前的破损程度,可以说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整幅画都将面临毁灭!”
秦老脸色渐渐凝重,眉头微微蹙起,目光在薛念云身上停留片刻。
“你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可眼力准、技术稳、态度也认真,难得的是沉得住气。说实话,这种综合条件的年轻人我见得不多,你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薛念云笑了笑,嘴角轻扬。
“谢谢秦老夸奖,您这话我可不敢当。不过既然您认可了我的初步判断,那您要不要听听接下来的处理步骤?毕竟修复古画讲究流程严谨,每一步都不能马虎。”
“我不听过程,”秦老摆了摆手,“我要看的是结果。说得再漂亮也没用,最终画成什么样才是关键。”
他顿了顿,又瞥了江展宏一眼,眼神略带审视。
“那块你拿回去,就算我请这位小姑娘修画的钱。钱不是问题,但我先说好,要是修坏了,赔我一万二!这幅画虽不算绝世孤品,却也有年头、有故事,不能当成寻常物件糟蹋。”
江展宏一怔,脸上闪过一丝惊愕,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薛念云。
“你不会是凑不够钱吧?”
薛念云忽然侧过头来,语气带着几分调侃。
江展宏马上回道。
“我有钱!”
他说完还故意拍了拍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