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板,这香炉是从哪儿收来的?”
她急声问道,声音微微发颤。
“古玩街买的,花了大价钱。”
江展宏答道,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轻轻擦了擦香炉的边缘。
“前两天逛的时候一眼相中了,虽然卖家开价不低,但我看这成色、这工艺,不像是普通的货色。看着像是乾隆年的掐丝,胎体厚重,纹路精细,尤其是这釉面,反光时有种内敛的宝光。不过……”
他顿了顿,皱眉补充。
“花纹有点特别,跟常见的不太一样,弯弯曲曲的,说像荷花又不像,说像龙又藏得太深。所以我拿回来,请你掌掌眼。”
薛念云没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落在香炉表面。
没错,是菡萏龙纹。
三瓣并蒂的荷花中央,暗藏龙首龙鳞,若隐若现。
而在这香炉底部,靠近圈足处,有一个极小的缺口。
那是她五岁那年,不小心碰倒香炉时磕出来的。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祖母还责骂了她一顿,说这是“镇宅之物,不得轻慢”。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冷静。
“这胎很薄,不到两毫米,泥料特别细,是景德镇特供的高岭土,淘洗了七遍以上。摸着紧实又光滑,釉色亮而不刺眼,泛着柔和的珠光,像凝脂一样润,温润中带着沉静,一看就是乾隆年间的官窑珐琅彩,民间仿品绝无此等神韵。”
她顿了顿,指尖停在一朵“荷花”中央,轻轻点了点。
“再看这花纹,表面看似寻常的菡萏盛开图,实则每一朵荷花的蕊心,都藏着一条龙首,花瓣卷曲成龙身,叶脉化作龙鳞,整幅图案由九条龙隐于九朵荷中,九龙绕柱,暗合‘九五之尊’之意。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稍一疏忽,只会当它是普通花卉纹饰。”
她缓缓抬头,目光沉静。
“清代只有一个人敢用这种图案,那就是十八皇子。”
江展宏一愣,眉毛高高扬起。
“十八皇子?乾隆不是就十七个儿子吗?哪来的十八皇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号人物?”
“正史里当然没有。”
薛念云语气平稳。
“这个人只在民间野史和宫廷秘闻里提过。传说他是乾隆年轻时在南巡途中,与一位江南汉女所生的私生子,因出身不正,从未录入玉牒。那女子早逝,孩子被秘密送回京中,由一位老太妃暗中抚养。”
“他天资聪颖,精通经史,却因身份见不得光,心中积怨日深。后来一度密谋夺位,事败后被幽禁于西山别院,终生未得赦免。直到嘉庆登基后,才悄然除名,彻底抹去踪迹。”
她声音微沉:“他信一个说法,荷花开了,真龙才会现身。因此他生前所用之物,皆以‘菡萏藏龙’为纹,寓意‘花落龙现,天命所归’。可这类器物数量极少,且在他死后几乎全被销毁。能留到今天的,不超过三件。”
吴主任和易姐听得入神,几乎屏住了呼吸。
听完后立刻凑上前,一人拿着放大镜,一人用手电筒打光,仔仔细细地重新端详起那香炉来。
“哎哟!还真是!”
吴主任忽然惊呼,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不讲还看不出来,这一看就不同寻常!这些花瓣的脉络走向,竟然全是龙鳞的排列方式!中间那点花蕊,仔细一看,眼睛、角、嘴全都有!天哪,这也太隐蔽了!”
“可不是嘛!”
易姐连连点头,一边翻着手机查资料。
“一般人还以为是现代人仿的抽象图案呢,谁能想到是宫里流出来的老物件?而且还是这种‘见不得光’的主儿用的东西?市面上压根见不着!拍卖行都不一定有!”
吴主任一边看,一边悄悄瞄了薛念云一眼。
眼里原本的轻视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震惊。
这小姑娘,年纪轻轻。
非但认得出这种连专家都未必知晓的隐秘纹饰,还能道出背后的历史渊源。
看来,真不是靠家里关系混进来的花瓶。
“怪不得我觉得跟别的不一样!”
江展宏咧嘴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我说怎么一拿到手就感觉灵气逼人!两千块,花得值啊!简直是捡漏了!”
薛念云没有笑,她的目光仍落在香炉上。
片刻后,她终于抬眼。
“江老板,您还能联系到卖主吗?就是那个在古玩街卖给您的,您有他的联系方式,或者记得他的摊位在哪儿吗?”
江展宏反问:“你也想买?”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
“我哪有这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一个月工资刚够付房租和饭钱,哪还敢动这些古董的心思?”
她的目光却依旧落在那件瓷器上,眼神微微发亮。
“我是说,这类宫廷用具,通常都是一整套的,从香炉、茶壶到茶杯、托盘,甚至还有配套的匣子,一样不少。当年宫里用的东西,都是按规制配齐的,不可能只零散出现一件两件。”
“要是能凑齐一整套,那价值可就完全不同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
“价格能翻上百倍!甚至更多。这种东西,不光是材质珍贵,关键是它背后的历史价值。一套完整的宫廷御用器具,博物馆都抢着收,私人藏家更是趋之若鹜。”
“开价很高,我几乎没怎么还价就拿下了。不过他没说从哪儿来的,问得多了,他只是笑,说‘来路正当,你只管放心’。”
“哼。”
他冷笑了一声。
“这种话你也信?梁嘉数手里东西大多来路不明。有些是老宅翻出来的,有些是乡下收来的,但更多的,怕是见不得光的脏货。不过……”
他话锋一转。
“我是拿来捐给博物馆的,只要最终归公,用途正当,来路反倒不是问题。正好借这次机会,把账目走清,也算洗白了。”
“那您不妨问问他还拿不拿得出别的。”
薛念云眼睛一亮。
“他既然能拿出一件,说不定手里还有别的。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当场就能看是不是同一批的东西。”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从釉色、款识、纹路来看,这类器物哪怕隔了几十年,只要出自同一时期、同一批工匠之手,都会有微妙的一致性。我虽然不敢说百分百确定,但大致能判断出是否属于同一批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