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陆令仪因皇帝圣旨，不得不跟着裴司午一道去接那呼衍兄妹两在京中到处乱逛，几日过去，不论是京中的繁华迤逦，亦或是京郊的闲适畅快，都叫那俩人体会了个遍了。
这日，裴司午又站在凤仪宫门前，叫了那小德子去唤那陆令仪。
这几日二人面上的嫌隙，明眼人都看了个清楚，往日虽算不上亲亲热热，至少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在宫门前问几句好、或是互相埋怨几句也是常有的。
但自几日前，陆女官单单被那夜兰来的王子送回宫后，这二人若要出宫，便是这般谁也瞧不上谁、谁也不打算多看对方一眼般的模样。
倒是让众人疑惑的很。
其他人看个热闹便也罢了，唯独这小德子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裴小公爷，今日娘娘家里来了人，宫里要忙些，你且稍等等，我这便去唤陆姐姐。”小德子瞧裴司午脸色不好，急急撂下这句话便一溜烟小跑着走了。
足足等了半炷香的功夫，裴司午才见陆令仪姗姗来迟。
“宫里有些忙事，倒是让裴小公爷久等了。”陆令仪浅浅一笑，鞠了个礼。
一旁的小德子望见陆令仪这番笑意，以及那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怪异，实在是心里发怵，要知道几个月前，裴小公爷还交代过，让他在凤仪宫内好生照顾陆女官，没事多说说自己的好，要让陆女官时时刻刻惦记着他才是。
可这几日，每每二人见面，便要更加疏离几分。小德子自认做足了功夫，可每回在陆女官面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裴小公爷之时，都会被陆女官轻轻瞥一眼，再被无视过去。
饶是他在这二人之中周旋了不少时日，也弄不清这其中到底出了何等岔子。
“我倒是不碍，就是涂渊王子在那四方馆内怕是等得急了。”裴司午身量挺拔，站在背光之处，将陆令仪的身子遮挡了个干净。
从陆令仪的角度看去，这样的裴司午陌生极了。
他自从边关回来，瘦削了许多，更显眉骨如峰、鼻梁挺拔，肤色也被沙漠烈日磨得黑了些许。整张脸不笑的时候几乎刻薄的不近人情。
往日里还带了些笑意的裴小公爷，这几日像是被抽干了仅剩的温良脾气，每每前来都带着这张鬼见愁的脸，宫人们都怕的不行，却是只有陆令仪敢与其对着干。
“裴小公子在边关待了几年，怎得还学不会快意直言了？”陆令仪笑了笑，避开了奉三伸来搀扶她的手，自己上了马车，“我瞧那唱月公主的性子倒是喜欢，叫她多同你叙叙旧，说不准定能学到些。”
裴司午哼了一声，亦上了马车。
小德子见马车驶远了，这才大呼口气，拍拍胸脯，回凤仪宫做事去了。
待马车行至四方馆，二人都没再开口说过一言，只默契地放下两边各自的窗帷，陆续下了车。
进了四方馆的门，又在客室里等了片刻，这才将呼衍兄妹二人迎了出来。
这二人看上去面色比裴、陆二人要好的多。
“今日咱们去喝酒听曲儿？还是去那书苑瞧瞧？”陆令仪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没喝，只撇了撇茶沫便放在桌上。望着对面将将坐下的呼衍二人道。
呼衍涂渊笑的温柔，这假模假样的陆令仪这些日子倒也看惯了，只见他将手朝茶盏处挥了挥，下人便将陆令仪面前的茶盏收走，不多时便端上来一盏温热的杏仁酪，由呼衍涂渊亲自从下人手中接来放至陆令仪手边：
“令仪，我前些日子去酒家喝酒之时遇见了位公子，他家在汶梁山那儿开了个酒庄，听说风景宜人，总唤我们去凑热闹，我瞧这京里我们几个也逛得差不多了，不如今儿瞧瞧去？”
陆令仪去哪儿倒都无所谓，这夜兰人心思深沉的很，这些日子陆令仪不是没有打听过关于沈文修一案的事，可呼衍涂渊不是糊弄敷衍过去，就是警惕过头，倒叫陆令仪白白费了不少功夫，结果一个字都没从这人嘴里撬出来。
而那呼衍唱月就更不必说了。
她自打上次与裴司午“重逢”，这二人聊天时，陆令仪是一句话也插不进，且呼衍唱月不知是装疯卖傻还是怎么，若是被问到要紧时，这英姿飒爽、聪明机敏的模样便顷刻消失不见，装的一脸闺中女子的乖巧模样，真真是一问三不知。
陆令仪暗示过裴司午叫他探探底细，毕竟皇帝派二人好生招待呼衍兄妹俩，总不能真就顾着吃喝玩乐了。可那裴司午也不知是真与她对着干还是没看懂陆令仪的暗示，竟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真与呼衍唱月好吃好喝地逛了好些日子。
裴司午会是那种愚笨之人？陆令仪可太过了解，若不是她现下实在是不愿与裴司午讲话，她真想与其好好“谈一谈”了——所谓儿女情长的恩恩怨怨，怎能影响正事？真是小家子气！
“既然涂渊王子已定下，那便去吧。”陆令仪回道。
她这边与呼衍涂渊说着话，眼帘里却瞧着一旁的呼衍唱月笑着与裴司午搭着话，虽说裴司午不过草草敷衍几句，但却比今日对自己的态度要好上不少。
要不是有这个比较，陆令仪倒不知裴司午现下是有多厌烦自己了。
见另二人没他意，四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又坐上了那极具异域风情、尖顶垂纱帘的马车。
京中近日早已习惯这四位贵人驾着辆不同寻常的马车在城中潇洒，虽有私下议论的，但好在四人除了骄奢放纵些，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便有胆大的时不时会朝几人招呼几声，遇到心情好时，呼衍涂渊便会从荷包里掏出把碎银子，朝人的方向撒去。
“几位大人，今儿个是要去哪儿？”一男子手里拿着壶酒，脚步虚浮，眼中无神，对几人客客气气地谄媚道。
马车在呼衍涂渊的要求下一向开的很慢，马车下的人醉醺醺着脚步小跑跟着，马车上的人笑着挑起镶了珍珠的纱帘，弯下腰，露出不正经的笑：“我记得前几日刚给了你银子，怎么？酒钱不够了？”
裴司午看不惯呼衍涂渊这幅模样，他皱起眉，却又不好说些什么，只朝车外狠狠瞪过一眼。
陆令仪倒是讲着一眼看得清楚：白日便醉成这样，还朝夜兰王子讨钱要酒喝，这将我朝的面子置于何处？
皇帝本意是叫二人领略一下京城繁华，这下好了，倒是被这无赖丢尽了脸面。
这无赖倒是没恼，只腆着脸，没拿着酒盏的手直直伸着：“求大人可怜我，大人是贵人，我们是小人，可不得从‘龙子凤孙’处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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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呼衍涂渊听了这话，缓缓笑着，又轻轻移着目光在裴司午脸上转来转去。
裴司午面色不好看极了。“龙子凤孙”一词怎可形容已经臣服的夜兰国族人？
陆令仪亦是如此。
“诶，可不能如此说！”呼衍涂渊嘴上虽这样说，面上却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扑腾”一声扔进酒盏中，溅起大片水花：“收了银子便少喝些酒罢，今日过后可别来找我了，这话说的，别叫我与令仪离间了去。”
“害！瞧我这张嘴！”无赖见了银子，眼里直放光，拿起湿漉漉的银子在脏兮兮的衣衫上蹭了蹭揣进了兜，将酒盏就地上一扔后立刻就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这酒喝了果真误事，之后不喝了，真不喝了，贵人别不见我了，我少沾贵人一日的喜气，便像是蚂蚁爬了全身。”
呼衍涂渊笑着看戏，道：“好了好了，可别说些浑话折我寿便是了。”
无赖得了这句，连忙鞠着身子倒退着要走了：“四位贵人这便是要去哪儿？”
“北面有个汶梁山，我们去那儿吃吃酒、耍一耍！”呼衍涂渊挥了挥手，这才叫长随快些驾马，甩开了那无赖。
无赖瘫在路边店门前的柱子上，朝马车去的方向说些恭维话，直到马车渐渐消失看不见了，想必车上的人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这才直起了腰，面上的笑也收了个干净。
别说醉醺醺的模样了，就连那副痞子无赖像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男人见人没注意自己，转身进了小巷，又绕过几个弯弯道道，见着了早在那里等候许久的二人。
“四人去了北面汶梁山。”男人道。
柴陵身子瑟缩，对身侧一身披黑色大氅、面戴黑铁面具的男人，将此话用夜兰语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可还有旁人？”
“只有涂渊王子的长随相伴，再无旁人。”
“柴陵，这儿你熟悉。”戴了面具的男人十分体贴地抚摸着柴陵的头，忽又狠狠地将其发丝一把拽起，迫使其抬起头来直视与他，“就由你来带路吧。”
柴陵头皮被拽的生疼，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得咬牙呜咽出“嗯嗯”几声。
见其乖顺的模样，男人这才将手猛地一松，柴陵顺势倒地。
“我这儿子，便是吃了那中原人的奶长大的缘故，竟学了这优柔寡断的性子！”
柴陵倒地后久久不起，面发冷汗，浑身开始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男人见状，面露不耐，抬脚踢了踢，见不是装的，从口袋里拿出一粒药丸，扔在地里：“日子还没到，你这身子骨也太弱了些。”
黑色的小药丸在泥地里打了个滚，落在柴陵面前。
柴陵已快要晕厥，眼皮只堪堪掀开了一条缝，他的手掌在泥地里爬行，两只指尖够上药丸、夹住、收入掌心，费了好一般功夫才终于将其就着污泥一同吞了进去。
方才的“无赖”早已退了下去，面具男子不耐烦地等了许久，见柴陵终于摇晃着身子站起，这才转身走了。
柴陵跟在男人后方，苍白的嘴唇轻轻发出仅能让身前之人听见的几个音节：
“多谢国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