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不算冷,只带着些许凉意,轻拂过重重宫檐。陆令仪端着一盏新沏的龙井,垂首立在檐下,等着贵妃娘娘传唤。
她入宫已有两月,变了不少。从前呼后拥的侯府千金,成了如今谨小慎微的女官。
“陆令仪。”
自她身后,一个清脆却有些刻薄的声音传过来。陆令仪回过头,管整个凤仪宫的赵女官正朝着她缓缓走过来。
赵女官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宫装,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愈发透亮,一看就是细细将养过。她款步走来,目光落在陆令仪手中的茶盏上。
“这茶是给贵妃娘娘的?”
陆令仪微微颔首:“是。”
赵女官瞥她一眼,伸出根指头,轻轻碰了一下那茶盏杯壁,随即又迅速收回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她蹙起眉头,语气不悦:“这茶都凉了半盏了,你是要让娘娘喝这温吞水吗?”
陆令仪一怔,下意识地也去碰了碰杯壁。茶水尚有余温,只是确实算不上滚烫了。
她低声道:“是我的疏忽,我这就去换一盏新的。”
“站住。”赵女官叫住她,声音冷了几分。
陆令仪停下脚步,背对着她,没有回头。
不用想也知道,赵女官又要找着借口训斥她了。说来也怪,她和陆女官算得上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可自从她进宫,赵女官的刁难就没断过。
“陆令仪,你入宫也有两个月了吧?”
“是。”
“两个月了,连这点奉茶的小事都做不好?”赵女官的语调扬了起来,嗓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这宫里的规矩,你到底学进去了几分?”
陆令仪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来,对着赵女官福了福身子,姿态放得极低。
“是令仪愚钝,还请赵姐姐指教。”
她这副温顺认错的模样,反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训诫的赵女官觉得无趣。
赵女官上下打量着她。眼前的陆令仪,穿着一身最普通不过的浅青色女官服,素面朝天,眉眼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
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名动京城的永安侯府嫡小姐的张扬与高傲?赵女官心中升起一股奇异的快意,又觉得自己实在不必与她计较。
她轻哼一声:“指教谈不上。只是想提醒你一句,这里是皇宫,不是你永安侯府。”
“进了这宫门,无论你从前是侯府小姐,还是别家千金,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伺候主子的奴婢。别总端着你那副贵人的架子,以为人人都该捧着你。你那套,在宫外兴许有用,在这儿,没人会看。”
陆令仪静静地听着,眼帘低垂,逆来顺受。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辩解,只是道:“赵姐姐的教诲,令仪记下了。”
赵女官自觉没趣,今日这番刁难并未激起她想要的反应。她最后扫了陆令仪一眼,冷冷道:“自己去领罚吧。”
说完,便扭着腰身,扬长而去。
陆令仪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廊外灰蒙蒙的天。
不远处,两个负责洒扫的小宫娥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瞧见没,赵女官又在训斥陆女官了。”
“看见了,陆女官也是可怜,从前那般风光,如今……”
“可怜什么?我倒觉得是报应。你没听说吗?她夫家,那个姓沈的,可是犯了欺君大罪,全家都下了大狱。”
“听说了,听说她那个夫婿,身子骨本就不好,没熬几天就病死在天牢里了……”
“啧,真是惨。不过话说回来,当初她悔婚不嫁承恩公府的小公爷,转头就嫁给沈家,不就是觉得沈家那罪臣少年得志有前程吗?谁知道……”
后面的话,陆令仪已经听不清了。小宫娥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变得模糊不清。
可陆令仪却站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沈文修最后的样子。那个总是温和笑着的男人,蜷缩在阴暗潮湿的牢房角落,身上盖着发霉的草席,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气息奄奄地看着她,想抬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微弱的叹息。
那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
他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原来,心痛至极,真的无法呼吸。陆令仪闭上眼,端着茶盏的手微微发颤。她默默地端着那盏已经半凉的茶,转身朝着茶房的方向走去。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
陆令仪在茶房领了罚。
说是罚,也不过是多做些杂活,将一整套的白瓷茶具细细擦拭一遍。
待她做完,回到寝殿时,贵妃已经午憩醒来,正歪在窗边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书。陆令仪敛声屏气,上前为贵妃续上新茶。
“回来了?”贵妃见是她,声音懒懒的,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是,娘娘。”
“去哪儿了?”
陆令仪顿了顿,轻声道:“方才茶水凉了,令仪去茶房换了新的。”
贵妃翻书的手停住了。她终于抬眼看向陆令仪,显然不相信她的话。赵女官看不惯陆令仪,她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换茶?”
陆令仪垂下眼帘,没有说话。贵妃叹了口气,将书册合上,随手放在一边。
“赵女官又为难你了?”
“没有。”陆令仪立刻否认,“是我自己疏忽,伺候主子,这些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
“分内之事……”贵妃琢磨着这四个字,神情有些复杂。
她看着眼前的陆令仪,眉眼低顺,和顺至极,却也寻不到半分从前的影子。
贵妃是陆令仪的表姐,算不上亲密无间,可到底是血亲。
“令仪,”贵妃忽然道,“你变了许多。”
陆令仪闻言,只是淡淡一笑,“人总是会变的。”
贵妃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也只是化作一声轻叹。她挥了挥手:“罢了,你去尚衣局,将本宫前些日子定下的那件秋衫取回来吧。”
“是。”陆令仪福身应下,转身便要退出去。
“等等。”贵妃又叫住她。
陆令仪停下脚步。
“让赵女官派个小太监陪你一起去,路上也有个照应。”贵妃道。
陆令仪心中微暖,低声道:“谢娘娘体恤。”
她出了殿门,找到赵女官,将贵妃的吩咐复述了一遍。赵女官听了,眼底闪过不屑,鼻腔里轻哼一声。她随手一指不远处正在扫地的一个小太监:“小德子,你陪她去一趟尚衣局。”
那叫小德子的太监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眉清目秀,听见吩咐,立刻颠颠地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笑:“是,赵姑姑。”
赵女官斜睨了陆令仪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陆女官,小德子人机灵,路上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他。”
“有劳赵姐姐。”陆令仪客气道。
她与小德子一前一后,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光影。陆令仪一路沉默,走在她身侧的小德子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
他偷偷打量了陆令仪好几眼,见她始终面色沉郁,眼珠子一转,开了口。
“陆姐姐,您瞧那树上的鸟儿,叫得可真好听。”
陆令仪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小德子也不气馁,又道:“姐姐,我给您说个笑话吧?”
陆令仪依旧没什么兴致,但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只得道:“你说。”
“从前啊,有个太监,特别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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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头发。有一天他去见皇上,皇上问他,你这脑袋怎么越来越亮了?您猜他怎么说?”
小德子故意卖了个关子。陆令仪配合地问:“怎么说?”
小德子清了清嗓子,捏着嗓子学道:“他说,‘回皇上,奴才这是绝顶聪明!’”
说完,他自己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实在算不得个好笑话,可陆令仪却忍俊不禁。她这一笑,小德子瞧得入迷,喃喃道:“姐姐,你笑起来,真是如同仙子一般。”
陆令仪没应答他这句话。可她的确,许久没有笑过了。她笑意浅淡,如风拂水面。
可就是这一瞬的笑,却让前方的宫道拐角处,蓦然停下了一道身影。陆令仪并未察觉,依旧垂首前行。
倒是小德子眼尖,瞧见了那人,连忙拉住了陆令仪的袖子,压低声音道:“陆姐姐,快停下,是承恩公府的小公爷。”
承恩公府,小公爷。陆令仪的脚步瞬间僵住……
她有些不敢置信,缓缓抬起头。宫道尽头,疏影横斜之下,那人就站在那里。
腰间束着玉带,身姿挺拔如松。秋日的光落在他肩上,勾勒出清隽而冷硬的轮廓。依旧是那张熟悉到刻入骨血的脸,只是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眉眼更显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确是裴司午。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陆令仪想起许多往事来。
是年少时,长安街上,他骑着高头大马,笑着朝她伸手:“令仪,上来,我带你去放风筝。”
是桃花树下,他将新折的桃枝簪在她发间,眼神亮得惊人:“令仪,等我从边关回来,就求姑母赐婚,你等着嫁给我。”
那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踮起脚尖,笑得张扬又得意,凑在他耳边说:“好啊,裴司午,我等你。”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
誓言犹在耳边,可她后来却食言。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裴司午也在看着她。他还有些发怔,显然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陆令仪。
眼前的陆令仪,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那双他记忆里盛满骄傲与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平静。
这不是他记忆中的陆令仪。
愣怔只是一瞬。陆令仪最先回过神来。她掩去眸中所有情绪,然后屈膝,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动作挑不出一丝错处。
“陆令仪,见过小公爷。”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裴司午的心猛然一跳。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喉头滚动,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秋风卷起落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
一旁的小德子见裴司午脸色不对,吓得腿都有些软了。他壮着胆子,轻轻扯了扯陆令仪的衣袖,小声催促道:“陆姐姐,咱们……咱们还得去尚衣局呢。”
裴司午的目光终于动了,他扫了一眼小德子拉着陆令仪衣袖的手,眼神冷了下去。他终于开了口,有些嘲弄并着苦涩道:
“陆令仪。”
他叫着她的名字。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陆令仪依旧躬着身子,没有抬头。裴司午看着她纤弱的身影,唇角勾起一抹不知从何处来的笑意,“现在,你连一个内监都不敢得罪了?”
……
陆令仪听出来。裴司午这明摆着是记恨她当年悔婚的事。
其实,她很不想在这里,以这样的模样见到裴司午。可是又有什么法子?造化弄人。
她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然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淡的笑。
“小公爷说笑了。都是在宫里当差伺候主子的人,自然要彼此和睦,说什么敢不敢得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