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稚慢吞吞地跟在方汀身后，抓着车把手往上爬，车内此时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女老少都有，但不全是去镇中心的。
这趟大巴实际是从镇上开往县城的，但因为不走高速走国道，因此会经过不少乡镇。虽然时间和路程上会相应延长，但客流量却明显增大，因为大部分人家里没车，要走亲访友的话，基本还是会选择坐大巴。
车内空调已经打开了，热气熏得人犯困，方汀一上车就把棉服脱下来搭在腿上，方稚则站在她面前，没敢坐。
看表情带着几分未散的不服气和怔忡。
“你挡着后面的阿姨了。”方汀淡然提醒。
方稚一转头，就见他身后站着一个抓着背篓的中年女人，看她抓背篓的手青筋暴起，方稚连忙退到位置里，顺手帮她抬了一把。
“谢了哦，小弟弟。”中年妇女冲方稚憨厚一笑，背篓上盖的步滑开一道小口，露出里面还带着些泥土的菌子。
“没事。”方稚绷着脸说了句，回身冷眼睨着方汀，见她没有丝毫反应，这才一屁股坐下。
半晌，方稚实在想不明白，抬头瞄了眼已经开始在收钱的售票员，拿手肘杵了杵方汀，低声道：“车里没几个人，逃不了票的。”
方汀觑他一眼，冷不丁开口：“你逃过？”
“那怎么可能！”方稚音调猛然拔高，反驳道：“我才不会干那种丢人的事，我只是听他们提过一嘴。”
“知道了。”
方汀又安心闭上眼继续补觉，全然不管方稚那如遭油煎的心情。
车已经启动了，想临时下车已经来不及，况且看方汀这幅模样，她是断然不会下车的。
难不成是知道他偷藏了买教辅书的钱，想坑他！
方稚一脸怀疑地盯着方汀，越想越可能，他坐立不安，刚要站起身告知司机他要下车，就被一股巨力压住了肩膀。
“你屁股上长钉子了吗？”方汀忍无可忍地拧着方稚的耳朵转了一圈，而后不解气似的，又拍了拍他的脑袋：“好好坐着行不行！”
正骂着，售票员来了，手里拿着二维码，一脸惊讶地盯着两人，“方汀回来啦？哦，方稚也在啊，今天怎么想着坐车了？”
方汀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叮一声扫下付款的二维码，转过去六块钱：“嗯，天太冷了。”
售票员哦了声，在本子上记录下两人的座位和终点，便往后继续收钱。
“你拿来的手机！哪来的钱！”方稚指尖颤抖一把夺过方汀的手机，上下翻看，瞠目结舌，这明显就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他们学校一个人都没有。
突然，他反应过来，将手机扔还给方汀，语气泛着酸意：“哦，是你那城市爸妈给你买的吧，还真是好命，那钱也是他们给的吧，难怪……”
“也是，去了趟大城市，怎么还看得上我们这山沟沟呢，这下好了，人变矜贵了，也受不了罪了，哼。”
“还钱。”方汀冷着脸看他，干脆将手一摊。
“还……还什么钱！”方稚下意识捂紧左边口袋，一幅心虚样儿，嘟囔了一句就偃旗息鼓了，“是你要我上车的……”
见方稚终于不逼逼了，方汀才终于闭上眼，双手环抱在胸前开始补觉。
车开了约莫二十分钟，到达方石镇中心，方稚把方汀晃醒，下车到达往方石一中走。
方石镇面积较大，常住人口有一万左右，因此即使不是赶场天，人也不少。
方汀一边走一边把棉服塞进书包里，又把原本装在书包里的卫衣扯出来穿上，听方稚骂了她一句‘穷讲究’，她反手就是一巴掌，却不想被方稚躲了过去，扑了个空。
方汀耷拉着眼皮冷冷看方稚，就见方稚朝她得意地吐了吐舌头，不等她反应，转身飞一样逃走了。
“……”
天色并未大亮，这会儿学校里人不多，方汀背着书包踱步往教室的方向走。
方汀所在的初一一班在左边楼栋的三层，右边楼栋是教师办公室和会议室。
经历过博豪校园的奢侈后，方汀顿时感觉方石一中又小又陈旧，那因潮湿而斑驳发绿的墙，油光锃亮的水泥楼梯，还有那拥挤的却塞了五六十套桌椅板凳的教室，都在提醒她此时拥有的与之前所经历的天差地别。
就像一道无法跨越的巨大鸿沟，一夕之间遽然出现，横亘在方汀的面前。
望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方汀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才开灯走进去。
方汀的位置在中间前排正中的位置，她必须把书包抱在怀里，才能在不碰倒别人书的情况下，通过狭窄的过道去到自己的位置。
刚一坐下，就见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大眼睛男生，从教室外走进来，一脸惊喜地看着她：“方汀？！”
“你什么时候回来？”
大眼睛男生叫江予浩，是方汀的同桌，也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与原身关系不错。
江予浩刚说完，自己就反应过来，挠挠头嘿嘿一笑道：“对哦，徐孟宇回去了，你肯定也回来了。”
“不过你怎么来这么早啊，今天不是你值日啊。”江予浩走到讲台，一边收拾上面断掉的粉笔头和粉笔灰一边好奇问：“怎么样，大城市是不是特别繁华？”
“网上说那种无人驾驶的汽车还有机器人你都看到了吗？还有他们的学校，是不是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啊？徐孟宇说他们学校特别变态，所有人都要求说英语，他不想学，所以经常逃课。徐孟宇还说他家那边很多好吃的，网吧环境也特别好，不像咱们镇上那个。”
“哦哦，还有，没人欺负你吧？要是被人欺负一定要告诉我和老林，我帮不了什么忙，但老林最喜欢你了，他肯定会给你出气的。”
方汀望着江予浩，听他喋喋不休了半天，过了将近五分钟，才终于把所有的问题说完。
方汀嘴角微微翘着，注视江予浩垫脚擦黑板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突然瞬间踏实下来，耐心着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回答。
“大城市挺好的，就是车很多，你说的无人驾驶汽车我在路上看到过一辆，专门用来送快递的，但笨笨的，不过会喊救命。机器人就和咱们学校门口隔壁银行里的自助机器人很像，没什么新奇的。他们的学校倒是很繁华很漂亮，等你以后考上大学就能看到了。学英语挺好了，别听徐孟宇瞎说。还有，没人欺负我，大家都对我挺好的。”
江予浩已经没在擦黑板，而是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方汀，好像真从她的话里想象出了一些画面，那些话语仿佛化成一片片积木，在他脑海里拼凑着。
总有一天，这块拼图会完整呈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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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好。”江予浩面带艳羡，感叹了一句。
半晌，他突然一拍脑袋，啊地叫了声：“我靠，差点忘了，老林刚刚遇到我，说如果你来了的话，就叫你去办公室找他。”
方汀瞥了眼挂在黑板正上方的挂钟，七点十分，走廊上已经陆陆续续有人经过，但一班现在还是只有她和江予浩两人。
“知道了，我现在去。”方汀把桌肚里的课本简单收拾一下，又把书包里的作业拿出来放在桌上，做好一切后，她才起身朝门外走。
林江海的办公室在二楼，方汀过去时，办公室里已经围坐了一堆人，林江海就在其中，撅着屁股不知道在跟他们比划什么，看起来格外激动。
方汀抬手敲了敲门，几人的注意力瞬间被她吸引。
林江海一个弹射起步，胖胖的身影竟然在此时显得有几分轻盈，他笑眯眯地走到方汀面前，而后推着她的肩膀一路行至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又挥手招散了其他人，一脸警惕地护着方汀，好像生怕什么宝贝被抢了似的。
方汀一头雾水，刚想开口，余光就觑到桌上有张格外熟悉的成绩单，她拿起来看了眼，不出所料，是她在博豪的模拟考成绩单。
“节目组给你的？”方汀有些疑惑，但他们寄这个东西过来有什么用，难道博豪还能择优把她招进去？
“林导演给我发的，说让我看看。”林江海笑得脸上的褶皱都快把眼睛挤没了，他颇为自豪地拍拍方汀的肩：“不愧是我的学生，在哪儿都给我长脸！”
方汀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江海。
要真是靠他，这会儿成绩单上第一页根本找不到方汀的名字。
林江海估计对博豪的教学方式没什么概念，因此只当方汀是超常发挥，况且林爱琪将成绩单发给林江海时，也只说的不要埋没了人才。
“找我就为这个吗，老林？”方汀把成绩单放下，开口询问。
班里跟林江海关系好的学生都叫他老林，林江海习惯了，也不在意，只摇摇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奥数竞赛的报名表递给方汀。
他靠在办公桌旁，双手环抱在胸前，缓声道：“我原本是看你的状态不对，想跟你谈一谈的，但今天看见你，发现是我多虑了，你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很多。”
方汀听着，没打断他，只在林江海说‘坚强’的时候，眸光微闪了下。
林江海笑了笑，自顾自继续道：“其实一开始这个节目找上来的时候，我并不支持你去参加的，但你铁了心要去，我也再没说什么。但一个人所处的环境注定了他的眼界大小，当那些你触不可及的东西突然不用任何努力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那种巨大的欣喜是能把人砸晕过去的。”
“所以我太怕你去了之后，就把自己的心丢那儿了。”林江海道：“但我也想到了另一种结果，那就是你出去拓宽眼界之后，会更加坚定自己的目标。”
“你觉得你是哪种，方汀？”
方汀站起身，从林江海手里拿过那张空白的奥数竞赛报名表，忽而一笑，并不直接回答：“你觉得我是哪种，我就是哪种。”
林江海无奈摇头，侧身给方汀让了让，刚要坐下，就听方汀倏地回身问了句：
“你还记得十月十五日发生过什么吗，老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