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食肆出来不过晌午。
事情已经办完，黎枝也不着急回去，索性拉了‘裴云清’在街市上闲逛起来。
说起来，青石镇在竹溪村的村民眼里是个大镇，但在整个长泽洲，青石镇并不出名，只不过是两大凡人国家数百座城镇一个极不起眼的小镇子。
因而除了每年的大节日，也只有赶集或是庙会的日子，才会出现街头巷尾热闹非凡的盛况。
也是他们来的巧，最近虽然没有什么节日，可明儿就是镇上举办庙会的日子。这会儿街道两侧的空地上已经挨挨挤挤支起了摊铺，来往的行人也比平日多上许多。
黎枝瞧不清楚，但依旧兴致勃勃。被这样热闹的凡间烟火气包围，再多的烦恼都可以暂时抛开。
从巷尾晃到街头，又听完一出飞刀杂耍，黎枝被江应淮护着从人群中挤出来，左右望了望，问道：“这边是不是有一座沣盈楼？我们去那里吃点点心吧。”
江应淮撇了眼正高悬的日头：“……好。”
黎枝忽地开口道：“对了，我记得阿元就在这里帮工呢。”
“阿元？”
“是啊。”黎枝侧身扭头，朝他微微一笑，“你不记得阿元了吗？”
语气漫不经心，当真只是随口一问一般。
可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吗？
江应淮眼眸微眯，垂眸望她片刻，低低一笑，“记得。”他紧扣住她的手，带着她往酒楼去：“赵叔赵婶的长子，杏花的哥哥。”
黎枝顿了下，抿唇浅笑道：“夫君记性真好。”
江应淮轻笑一声：“阿枝，我离开统共不过才五日，怎会连这都忘了。”
是吗？
黎枝轻叹：“夫君不在的日子，倒是叫我觉得度日如年了。”
江应淮没应声，只是紧扣住她手的力道更大了些。
“公子，夫人。”
这厢两人脚步刚踏进酒楼，那厢小二便迎了上来，见二人衣着精致，直接便领着上了二楼靠栏杆的好位置。
黎枝方才食肆吃多了，这会儿也不怎么饿，随便点了两个菜，这才问小二：“你们这是不是有个叫阿元的帮工？”
小二想了下：“有的。夫人要找他？”
“我是他同村邻居，”黎枝摸出银子放在桌上，“能帮我把他叫来吗？”
“哎！”小二应声，拾起付两个菜钱还绰绰有余的碎银子，立刻屁颠颠地跑去找人了。
黎枝的口吻自然而轻松：“你不在的这几日，多亏赵婶照顾我。难得来一次镇上，总要帮赵婶看一眼阿元的。”
连试探的借口都找的如此顺其自然。
江应淮应声，嘴角抿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多时，便听到一阵上楼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少年略带惊讶的声音：“阿枝姐，你怎么来了！”
黎枝杨唇笑道：“有事来镇上，顺道过来看看你。”
“多谢阿枝姐记挂我。我娘前几日过来还说起——”阿元把托盘里的菜搁到桌上，目光不可避免地瞥到桌面上那只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掌，这才慢半拍地发现黎枝对面还坐了个人。
他下意识抬眸看过去，目光触及到江应淮的脸时，从喉咙口溢出来的话不自觉地便顿住了。
阿元望了望他，又转眸看向黎枝，疑惑道：“阿枝姐，他……”
黎枝眨眨眼，“他怎么了？”
阿元“啊”了声，嗫嚅道：“他、他的脸……”
黎枝才想起来他脸上也有伤，顿了下，道：“那是被山里野狼挠的。这阵子不知道怎么回事，野狼都跑进村子了。”
“怎么会跑进村子的？”阿元急道：“那我爹娘和妹妹他们没事吧？”
黎枝：“他们都没事，村长已经组织了人手夜里巡视，你不用担心。”
阿元长舒一口气：“那就好。……等过了赶集的日子，我还是得回家看看。”
“赵叔赵婶和杏花看到你回去，肯定很高兴。”黎枝笑道，歪头看向江应淮，语气玩味：“阿元，你不认识他了吗？”
这话一出，阿元的声音立刻滞了滞，凑近点黎枝：“阿枝姐，我娘上回来瞧我，同我说起裴先生走了。”
黎枝：“嗯。”
阿元：“那他……”
黎枝：“唔？”
阿元瞥一眼江应淮，神情古怪道：“那他回来是找你还有事？”
黎枝歪了歪头，轻叹：“……啊。”
很遗憾似的。
江应淮抬手给她倒了杯茶：“说了这么多话，该口渴了吧。”
黎枝捏住茶杯，笑吟吟道：“说起来，之前赵婶还让你帮忙给阿元抄书呢，那会儿你也没抄完走了。”
“阿枝记错了。”江应淮往后仰了仰，嘴角噙着一抹让人看不分明的笑意，“赵婶是让我帮忙抄一份字帖，杏花也到了启蒙的年纪，该要习字了。”
“是吗？”黎枝笑容不变：“那许是我记岔了。”
江应淮才又转头看向阿元，神色温和：“这次回来，我便不会再离开了。”
阿元看看他，又看看黎枝，又转回来：“那太好了，日后裴大哥日后要跟阿枝姐好好的。”
江应淮微一颔首：“自然。”
这厢正说着话，那厢大堂突然一声惊堂木响起。
黎枝惊奇：“怎么还有说书先生？”
阿元笑道：“这不是马上就到庙会的日子了，我们掌柜想趁着这几日热闹一下，便特地去丹阳城请了这位说书先生来。也是阿枝姐你们来的巧，今日可正是说书先生第一日登台呢。”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掌柜的正在找阿元，阿元便先去忙了。
大堂很快又传来“唰”的一声折扇打开的声音。
“扇打春秋笔，舌卷古今风。醒木一方醒世梦，茶汤三碗润喉咙。
“今日是小老儿第一回来到青石镇，青石镇当真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鲜少受妖魔鬼怪侵扰，想来也极少听过那些妖魔鬼怪的故事。今日小老儿便给各位带来一个百年前的老故事。”
黎枝禁不住朝大堂歪了下头。
“世人皆知，仙凡九洲，仙妖人魔共存。如今修仙者势盛而魔族势微，而在百年前，却是那魔族险些掀翻了这九洲。
“今日我要给诸位讲的，便是那位带领魔族和六大仙门一战的魔尊的故事。”
魔尊？
这在原文剧情中倒是并未提及。
黎枝禁不住转过眸去。
“这位魔尊道号蘅泽，出身一并不出名的修仙门派千枫山，其父乃千枫山门主，而她的母亲却来自当年修仙第一宗门，诸位可知是哪个？”
“没错，便是照日台。魔尊蘅泽的母亲，是曾经照日台的大师姐。
“那千枫山门主能和照日台大师姐结成道侣，在当年也属实跌落了一众人的下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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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二人鹣鲽情深，婚后共育有二子一女，这蘅泽便是二人次子。
“本该是千娇万宠着的出身，不想当年大衍宗宗主意外卜得一卦，说是这位小公子将来会堕入魔道，为祸世间。
“大衍宗又是何宗门？其弟子皆以卦入道，宗主断卦更是从未有过差错。那夫妇二人自是不忍，他们想方设法保住幼子性命，又对其苦心教导，只盼有一日能改写卦象所言。
“可惜天命并非人力可轻易修改。据传那蘅泽生的俊美无双，内里却是暴戾毒辣，他修仙天赋极高，性子却阴晴不定，发起疯来无人能挡。待他长大成人之后，果然如卦象显示那般，他堕入魔道，弑双亲，屠亲族，血洗整个千枫山，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那之后，他便前往云遥洲，以雷霆手段整饬了当时群龙无首混乱不堪的魔族，并在数年后，率领魔族打上了照日台。”
据传那一战，蘅泽直接屠了照日台内门千余人，前来襄助的各大宗门高手也身陨大半，业火在山上足足燃烧了数十日，入目一片尸山血海，惨不忍睹！
而蘅泽，本是如神祇一般的容貌，却一身鲜血，宛若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那双猩红色眼眸，只望上一眼，都叫人忍不住双腿打颤。
那一战之后，修仙界数百宗门联手，于稽川布下封印大阵，借助天雷之力，又折损十数位大能修士，才终于把他封印于望浮海下。
是的，哪怕倾尽所有人的力量，他们都未能将他杀死。
好在，即便他不死，被封印之后也再不能翻起什么浪花，一切也终于随之落幕。
“啪！”惊堂木再次拍下。
“诸位——今日故事便到此了，明日请早！”
黎枝缓缓转了头回来，喃喃念道：“魔尊蘅泽……”
江应淮垂着眉眼，盯着手里把玩着的茶杯，忽地问道：“阿枝可是觉得他很可怖？”
黎枝楞了下，抬眸道：“说来也是百年前的事，倒并不觉得有多可怕。更何况那蘅泽似乎只与修真门派不对付，同凡人之间倒好像无甚关系。”
最重要的是，她虽然知道这个世界有修士有妖鬼，也和他们打过交道，但每每想起来，却仍觉得这些与她好像隔着一层什么。至于魔，更是遥远的仿佛纸上的传说，还不如山里可能遇到的野狼叫她觉得心惊肉跳呢。
江应淮抿了下舌尖，还是禁不住道：“他终究是魔。”
黎枝想了想，“魔在人的眼中或许弑杀残忍，但人族之中，也不乏杀人不眨眼的同类。魔对于人来说可怕，大约便是因为人面对魔的恶意，丝毫没有反抗的力量吧。再说了，蘅泽原本就是人，堕魔……总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不是的。
他生来就是魔。
他本就不该存在世上，可又偏偏死不了。
这话在江应淮的喉咙里转了一圈儿，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那厢黎枝又自个儿接声道：“要我说，他还怪厉害的呢！竟然能以一己之力，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整顿了魔族，还险些掀了整个修真界。我要是魔，一定崇拜死他了。”
江应淮一顿：“崇拜？”
黎枝：“……就是仰慕。”
仰慕。
她的声音轻飘飘落下来，又逶迤着从他耳边揉过去。
江应淮心间无端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酥麻感，好似被什么轻轻抓挠着，留下刻入心尖，再难以磨灭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