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枝做了个梦。
准确点来说，是个春梦。
梦中她与裴云清交缠在一起，他手抵着她的后脑勺，俯身贴住她的唇，她颤颤巍巍启开些齿关，他的舌尖便携裹着滚烫袭卷而来。而这些，也都比不过他身上的温度烫人，烫得她脊椎骨都起了颤栗。
可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又变成了江应淮。
他的动作变得蛮横粗鲁，手臂钳着她的，交缠着她的唇舌，亲得她喘不上一点气来，她只能抠住他的肩背死死攀着他，到最后她也不知道是她咬他更用力一些，还是他更凶残一些。
黎枝在睡梦中猛然睁开眼，呼吸里都带着急喘的灼热。
【宿主，你总算出来了！】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这地方竟然设了制造幻境的阵法——】
“你怎么样？你还能起来吗？”
【我还以为宿主你出不来了。】
“这里很危险，你快起来跑吧。”
……
系统的电子音和少女急切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搅得黎枝还未脱离昏沉的意识越发混乱。
她迷迷糊糊撑着手臂坐起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你闭嘴。”
系统：【……】
脑海中的电子音消失，周遭的声音便清晰了许多。
“你怎么样？”身旁的正压着声音问她，绵软的音调中难掩慌张：“你快起来，外面现在没有人，你赶紧跑，留在这里会死的。”
黎枝下意识应了声：“嗯……？”
“真的会死的。”少女抓住她的手用力把她往门口拉，好像快要哭出来了，“我没有骗你，你快跑。”
少女的话音都隐隐颤抖，力气倒是不小，冷不丁的一扯，把黎枝一下扯了个趔趄，带的两人一起跌到了地上。
掌心被蹭破的疼痛总算让黎枝从混乱中清醒过来。
她坐起来，“……她是谁？”
系统：【她叫林慕雪，是林老爷和之前妾室的女儿。】
“你没……”林慕雪先站起来，正俯身拉起黎枝，冷不丁瞧见她掌心方才蹭破了皮的地方这会儿已恢复如初，未说完的半句话被生生堵在喉咙口。
她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几乎是本能地一点点往后退开，“你、你是仙人，还是……妖怪？”
黎枝好奇：“你还见过妖怪？”
容色姝丽的女子歪头朝她看过来，浅棕色的眸子沉静如水中乌木，可目光却并未落在她身上，甚至好似没有落点似的。
林慕雪楞了下，迟疑地点了点头，见那女子神情未变，这才迟滞地意识到什么，“你的眼睛……”
“看不见。”黎枝道，眨眨眼：“所以我大概是跑不了的。”
妖怪怎么会跑不了呢？所以她不是妖怪吧？
顿了很久，林慕雪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再次靠近黎枝，很慢很慢地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我、我带你跑，我刚才把院子里的人支走了，府里我也还算熟，我可以……”
她的声音低下去，抽泣一声：“可府里有很多人，我自己都出不去，我们都出不去了，都会死的，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许哭。”黎枝：“除非你想把他们都招来。”
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林慕雪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乖。”黎枝朝林慕雪笑一笑，又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为什么会死？”
“我、我不知道……”
林慕雪呓语似的接着说道：“我看见他们把那个女人拖进去，后来、后来她就死了……还有离欢姐姐，她救了我……他们把她关起来了，我、我很害怕，我救不了她，我真的很害怕……”
她断断续续说着话，无意识地抱紧怀里黎枝的手臂，整个人都在抖。
不过就算在抖，她居然真的没再哭了。
“别怕别怕。”黎枝拍拍她的手，安慰她：“救不了咱就不救了，一起死总是可以的。”
这下林慕雪真的要哭出来了。
但外面已经有脚步声渐渐靠近。
黎枝从藏好的储物袋里掏出锦罗织伞打开，镇定地快速交待道：“这伞可以遮掩身形和气息，我看不见，你自己靠过来些。还有，屏息，不要出声，不然就让他们把你抓走好了。”
思绪混沌的少女听不明白她的前半句话，但听进去了“让他们把你抓走”这几个字是什么意思。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讶又恐惧的呜咽，又迅速抬手再次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好在“吱呀”的开门声恰好盖住林慕雪的声音，黎枝就着手臂上的力道将人一拽……大抵是把林慕雪拽到了伞下，因为来人似乎并没有发现她们。
瞧见了空空的床榻，应是没料料想过黎枝能自己从幻境里出来，来人一声难以置信的怒斥，重重跺了声脚后立刻转身出去了。
等到屋外怒气冲冲的责骂声和混乱的脚步声散开，黎枝才带着贴在她身上的小树袋熊一起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院子里还算安静，应是都被派出去找人了，外面的吵闹喧嚣声也似乎隔了段距离，只能听到一些隐约的模糊不清的片段。
“离欢姐姐是谁？”黎枝突然问道。
林慕雪楞了下，意识到是在问她，嘟囔道：“就是离欢姐姐啊。她穿红衣服，很漂亮、很温柔，会对我笑，让我不要害怕，她说她会保护我……”
黎枝问系统：“她说的总不会是怨女吧？”
系统：【大概……】
黎枝：呵！
这厢林慕雪越说声音越低，到最后似乎又想要哭出来了：“她说她会保护我，但是她被她们抓走了……”
“我不漂亮吗？”黎枝打断林慕雪不自觉的夹杂着呜咽声的抽噎，问道：“你说说看，我跟她比，谁好看？”
林慕雪怔在原处，眨了眨眼睛：“离——”
黎枝：“嗯？”
“……姐姐你好看。”林慕雪扁扁嘴，不大甘心地悄悄用气声补充了句：“可离欢姐姐温柔。”
黎枝“温柔”地停下脚步，摸到林慕雪的头，又“温柔”地拍了两下，“乖，但我不信她比我温柔，不如你带我去看看你温柔的离欢姐姐有多温柔？”
说这话的黎枝不觉得绕口，听这话的人却觉得有些绕脑。
林慕雪花了些功夫弄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而后不自禁瞪大了眼睛。
她扯着黎枝的衣袖，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出了门，小声问道：“姐姐你不跑吗？你是想去救离欢姐姐吗？”
“我不救。”黎枝的语气依旧从容平和，“我只是去看看她能有多温柔。”
林慕雪：“可——”
“没有可是。”黎枝把小树袋熊从自己身后拖过来：“你不想去看她吗？”
林慕雪支支吾吾：“我……我想——”
“那不就行了。”黎枝扬了扬下巴，“带路。”“还有，看不见的是我，你得扶着我点，别老跟在后面。”
林慕雪迟疑地看向黎枝，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好”，又低下头在心里悄悄补充道：我想——救她。
院子外头人声脚步杂乱，黎枝交待林慕雪尽量贴着墙走，毕竟锦罗织伞能遮掩身影气息，却并不能把人直接变成空气。
岂料都还没走出院子，林慕雪就又停下了。
“到了。”
黎枝：“……啊？”
“就、就是这里。”林慕雪指着一扇门道，说完才想起来黎枝看不见，忙又补充道：“就是你隔壁这间屋子。”
黎枝：……嗯，还挺方便。
黎枝：“那走吧，进去看看。”
夜色暗涌。
不知何时，厚厚的云层压在天际，遮住惨白月色。
黑暗自门缝中流淌而出，浓稠得像是要将一切吞没。
林慕雪死死盯着门缝，按在门上的手不自禁地颤抖，但还是咬牙，用力推开了门。
一缕冷而腥的冷风散开，带起她额前发丝微动。
这是一间看上去很普通的书房。
桌案书柜静静立在里面，却像是蛰伏着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凶兽。
林慕雪顿在原地，想要进去，又觉得自己的脚似有千斤重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
上一回，就是在这里……
“这里没有人。”黎枝越过她，伸手摸索着探路的模样不见一丝恐惧狼狈，从容地就像是在跟人玩捉迷藏似的，还不忘回头朝林慕雪眨眨眼：“不过外头好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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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了，都已经到到院子门口了，你听见脚步声没？”
虽然她那目光落处和林慕雪离了有三尺远，林慕雪千斤重的脚还是立刻轻快地跳了起来，连带着转身关门上栓的动作都一气呵成。
只是等林慕雪再仔细一听，又哪里有什么脚步声？
黎枝面不改色地“啊”了声，“可能是我太紧张，听错了。”
林慕雪：“？？？”
黎枝话头一转：“哎？你的离欢姐姐在这吗？没看到她人啊，你是不是弄错了？”
——你当然“看”不到啊……
林慕雪鼓了鼓腮帮子，一边走向放置在屋子最里面的桌案，伸手握住桌案上的烛台用力一转。
“咔、咔、咔……”
墙体移动的沉重粗砺的摩擦声响起，露出墙后面的一方天地。
比方才浓重得多的，腐朽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林慕雪重重吸一口气，这才勉强压住心底的恐惧，扶着胸有成竹的黎枝一起往里走进去。
胸有成竹，当然……
是不可能胸有成竹的。
黎枝端着一张好似十分镇定坦然的脸，再三跟系统确认：“这里面真的没人？不会吧……明明这里一‘看’就是反派窝点啊。一般来说，正派人士好不容易摸到这地方，不就会立刻遭到埋伏的反派的攻击，然后发生一场大战吗？”
她可一直没忘记自己是要“命悬一线”的！
系统：【……这里应该是一处邪修的修炼之地。没有检测到其他人。】
没有检测到并不代表没有啊，黎枝心道。
密室的石壁上插着几个火把，昏暗的火光摇摇晃晃地落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地投射在石室中间一大池腥臭的池水中。
水池中间一方陈旧脏污的石台，上面刻着一些纹路繁复的奇怪线条，仔细看，其中似乎还有暗红色的血液在流动。
林慕雪本能地浑身颤抖起来，倒还记得扶着黎枝，提醒她脚下有台阶。
黎枝自然是没看见台阶，但她看到了半空中一个被数道金色光芒锁住的女子。
她低垂着头，双目紧闭，皮肤在那身破碎不堪的红裙映衬下，苍白到几近透明，以至于可以清晰看到在她身体里蠕动蔓延着的那种奇怪黑雾。
“是、是离欢姐姐——”
林慕雪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却抑制不住从喉咙口涌出的呜咽。
黎枝眉头微蹙：“她身上的是什么？”
系统：【困住怨女的那几道金光是梵音寺的法器菩提念珠。凡是心如明镜台者，触之无恙，但若心中有一丝贪、嗔、恶之人，触之便会如烈焰焚身般痛楚。】
“……”
黎枝干咳一声，又抬起细白手指压了压耳旁的发丝，跟着一声长叹：“啊，好惨。”
林慕雪转过头，湿漉漉的一双眼看向黎枝：“姐姐，你能救——”
“不能。”黎枝冷酷道：“我只是来看看，现在看完了，我承认她比我柔弱，我们可以走了。”
“可……”
“你要是想救她，你就自己救。”黎枝微微垂眼，那张美丽的脸庞显得有些漠然。
林慕雪蠕动着唇瑟缩了下：“我、我救不了……”
黎枝：“你怎么知道救不了？你试过？”
林慕雪被她那双沉静的，好似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盯得楞住，嗫嚅道：“没有……”
“既然没有，为什么就一口肯定自己做不到呢？”
“我……”林慕雪张了张唇，胸口一时涌起无数情绪，半晌，才缓缓挺直了肩背。
她擦掉眼泪，抬眸对上黎枝的目光：“我想试一试，我要救离欢姐姐。”
黎枝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唇角，从容点头：“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林慕雪正要步下石阶，闻言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姐姐在问我？”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可是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我问什么，你答就是。”
林慕雪也老实，真就乖乖回想起来：“……之前肚子很饿的时候，去厨房偷过鸡吃。”
黎枝：“去自家厨房吃东西怎么能算是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