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的闷热在立秋之后展现得毫无保留，上午还是没有杂质的晴空，临近下班点开始，大片大片的乌云逐渐侵占了天空所有的领地。
这个架势，必定是要有一场大雨的。
屋子里空调开得很足，凉意让人可以短暂避开糟糕天气带来的厚重情绪。
“程医生，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麻烦您再帮帮我们……”
纯白无暇的桌子上立着大大的台式电脑，屋子里干净地陈列着一把椅子，一个洗手台，一个放档案袋的柜子，桌子后边坐着一个女人。
细长柔顺的黑发被低低得绑起来，医用口罩并不能遮掩住她好看的容颜，高挺的鼻子上挂着一副无边框眼镜，英气的眉毛让她看起来很干练，倒是额头两侧不听话的碎发给她添了几分可爱。
女人低头看了看桌子，不太敢直视求助人的眼睛，不被人发现地浅呼一口气。
“患者现在的情况，已经非常不适合心脏支架，包括他本身存在的一些基础病，都是隐患，即使做了心脏支架，也是白费精力，没办法解决问题。在我看来，除了搭桥，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抱歉。”
解释完自己的原因，女人又加了一句。
“好，好的，谢谢医生。”
女人不敢相信，颤抖着抓着诊疗单，抱着来的时候拿的大包，蹒跚地走出门。
程素摘下口罩，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她后背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在椅子上。
这样的场景，在她来医院的半年里，时常发生。
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应对，却还是次次觉得喘不过气来。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玻璃上，又顺着窗面成股流下，在黑压压的乌云之下，外面的路况看上去很严峻。
从楼上看下去，行人纷纷打起了伞。
步履匆匆的样子，很符合医院的景象。
“程医生，你今天的病患全部都看完了。”
护士明晴进来，宣告程素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
转身准备离开，却被程素叫住。
“帮我给16床交点钱吧，我微信转你。”
程素很清楚为什么女人为什么不肯接受心脏搭桥，单身母亲带着十几岁的儿子，还要照顾年过八旬的母亲，经过会诊，病患必须要上四根搭桥，这对于她们家的经济，无疑是一场无妄之灾。
“程医生，你这天天倒贴上班，心不痛啊？”
明晴向她打趣，全是不赞同的意味。
程素无奈笑笑，向她投去略带请求的目光。
“了解，我要喝奶茶！”
“没问题。”
显然，两个人在这件事上已经有了默契。
程素向前伸伸胳膊，顺势转了转自己的头，眼神不自觉瞥向窗外，周五是一个连下雨都不太会影响人心情的时刻。
她正计划着去外面的便利店买两杯饮料，晚上可以熬个大夜。
只是下一刻电话的响起，让她着实开心不起来。
“喂？”
“素素啊，今晚回家吃饭吧，我有事和你讲。”
电话里人的口气并不是在商量，是实实在在的命令。
“外面雨下得有点大。”
“我让刘叔去接你。”
“算了，我开车回。”
短短几句就结束话题，不着痕迹，不带感情。
原本的好心情，就这样，毁了。
因为今天早上起床不早，所以程素把车直接停在靠近人行道旁边的车位上，这个下班的点，前后还遭受了夹击，凭借她的不成熟车技，是绝对开不出来的。
她只得撑着伞去协调，黑色喇叭裤配细跟高跟鞋，踩在水花上溅起不少泥泞到她的裤脚上。
前面的车没有人，就连临时停车的电话号码都没有放，她只得撑着伞跑去后边。
好在，后边车上的人还没有下里。
特别扎眼的阿斯顿马丁，程素一眼就认出来。
顾叙安也有这么一辆，和别人打赌比赛的时候，整个车身都撞报废了。
她纤细的手指微微勾起，轻轻敲了敲车窗，或许是心里忌惮，让她都不敢用力。
车窗被缓缓摇下，车里的人还没有转过头来，程素就闻到了车内的香气。
清冷的松木香，和窗外潮湿的水汽夹杂到一起，不免让人很舒服。
男人懒懒地抬起眸子，却在看到程素的那刻，眼底闪过一丝惊喜错愕。
记忆的盒子被打开，他原本深抿的嘴唇，甚至有了一丝弧度。
程素当然没有发现。
但是男人过分俊俏的颜值还是吸引了她，剑眉星目四个字完全就是为他量身定制，轮廓分明的脸廓谁看了都会觉得上帝绝对是偏心的，骨节分明的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
开口却是冷冰冰的，“您好，您有什么事吗？”
态度说不上好，倒也不算差。
询问让程素拉回现实，她迅速想起正事。
“啊，那个，不好意思先生，我的车在前面可能有点开不出来，能不能请您往后退一下，麻烦了。”
语气特别诚恳，没人会拒绝。
男人点点头表示同意，立刻发动车子往后倒了倒。
男人看着车玻璃上的雨。
她果然，早就不记得自己了。
程素把车开出去很久后，脑子里还是在想刚刚的男人，果然小说里都不是骗人的，总有人帅得让人无法用言语描述。
好了好了程素，专心开车！
下雨天的路况让人很难过，她工作的医院又离别墅区很远，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到家。
桌子上的菜满满当当地，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即使她意识到不对，也在所难逃。
“来素素，先喝一碗松茸鸡汤，这是你妈妈特意给你煲的，外面下着雨，可别感冒了。”
父亲程泊怀先递给程素一碗鸡汤，程素微笑接过，不忘感谢他嘴里的“妈妈”。
所谓妈妈，是他给自己找的后妈，两个人的一系列操作，活生生气死了奶奶。
就连程素的亲生母亲，也在这个后妈生下孩子的那一年，悄然离世。
说是有联系，那个时候他们早就离婚分开。
要是说没联系，好像他们谁都逃脱不了责任。
要问程素恨不恨，必然是恨的，只是这么多年来，她早就清楚这个家里的一切，所以她大学开始就在国外念书，不过是半年前才回来。
这样聚餐在一起互相表演的时刻，很少。
忍忍也就过去了，程素这样劝自己。
其实她很清楚，程泊怀之所以还对自己保持着尊重，无非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着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
这百分之十五，的确是一笔不小的权益。
很多人盯着这百分之十五，她也很清楚。
“素素，这次叫你回来，是和你说说你和顾家婚约的事情，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该好好地谈婚论嫁了。”
程泊怀的话音将落，继母林卫红就接上话，“是啊是啊，素素是该好好考虑一下。
两人一唱一和地，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嗯，这鸡汤，不太好喝。
掺杂着各种情绪，是不会好喝的。
程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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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碗里几乎见底的汤，面上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久久也没开口。
只是突然想起好朋友发来的那条新闻，“顾家公开招标，风水宝地究竟花落谁家！”
原来是看上块好地皮啊。
见程素没什么要表现的欲望，程泊怀又开口，“这场婚事本就是你爷爷定下的，我前两天见过顾总了，他们也很期盼，过几天两家人一起吃饭，你别忘了来。”
现在哪里还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无非是挑明了告诉她，准备好要结婚。
顾家在深州也算是说得上话的权贵，自是有不少人家往上凑。
拥有近水楼台的程家，自是不能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程素放下手中的勺子，拿起桌子旁边的纸巾，轻轻擦了擦嘴，“好”。
听见这个字之后，桌上明显有两人松了口气，坐在角落里的继妹程星悦神色却不太好。
程泊怀心里的一桩事落地，心情自是好得不得了。
“外面雨下得大，今晚就在家里住吧，让你妈妈一会儿去给你收拾收拾房间。”
他出言挽留，坐在席面上的林卫红，停滞住夹菜的筷子，嘴角的笑意也凝固住。
程素是个很懂察言观色的人，“不用了，医院那边还有事，我还得回去一趟。”
反正，她根本也不想在家里住。
听到这话，林卫红才继续夹菜，脸上又扬起笑意。
外面雨下得大，丝毫没有减弱的势态，这样下去怕是会越来越大。
程素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她刚坐好，准备发动车子，车窗就被人扣响。
“姐，你真的要和顾叙安结婚吗？”
程星悦只穿了件单薄的睡裙，瘦弱的胳膊撑着一把极大的黑色雨伞，言语之间带了责怪的意味。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赶紧回去吧。”
“那个顾家儿子，根本就是浪子，圈里没人不知道，他换女朋友和换衣服一样快，四处留情，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你真的愿意吗？”
说着说着，她情绪还激动起来，甚至咳嗽两声。
程素怎么会不知道，就算是她不怎么参加圈子里的聚会，可这天底下，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就算她的消息再怎么闭塞，也还是有零星传到她耳朵里的。
程素更是清楚，为什么程泊怀会如此急切，为什么顾家那边也是同意的，自前两年疫情以来，商界的变动自是不小，虽是联姻，更是一场无形的交易。
一早便定下的婚约，哪里是他们自己能做得了主的。
其实她和顾叙安并不能说不熟，回国这半年里，他们甚至还出去吃过几次饭，当然肯定少不了两家长辈从中作梗。
他们心里似乎都知道自己是彼此未来的“另一半”，所以都很配合。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快回去吧，记得洗个热水澡。”
“你真的甘心吗？”
程星悦提高音量吼出来。
程素的脸上有几分冷淡，发动车子，急驰离开。
又是一个多小时的奔波，回到家的时候，人已经非常疲惫，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手机震动一声，是她爸发来的消息，“下个周五六点，在……”
后边的话程素没去看，直接按灭了屏幕。
下一个美好的周五，又被人毁了。
程素给自己倒了杯红酒，这个时候，微醺才是忘记烦恼的唯一办法。
迷糊之间，她想起来今天让她印象深刻的男人。
她心底突然产生一个让她自己都有些害怕的想法，要是有机会的话，她想认识他。
毕竟，他真的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