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陈知聿一直这么认为。
跌跌撞撞地推开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充满了生冷的气息，冷气逼人，让他本就头疼欲裂的脑袋愈发沉重。
关上房门，他随手按亮落地灯，轻手扶上玄关。
架子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尘。
在他落地前几周，陈述一直认为他会到这边住，所以特地雇人把房子的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也是因为打扫过，此刻再走进来，竟然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了。
心脏莫名有些空，他挪着身子无力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按下接通，娄向文在电话那边着急忙慌地问他去哪了。
“有事，回家了。”
“那就好。”娄向文松了一口气：“刚时锦跟我打电话说你喝醉了，让我送你回去，我还在酒店找你找了半天呢……”
陈知聿无奈闭了闭眼。
明明刚答应他不要再给他任何好意，结果到头来，还是做一些让人误会的事情。
当然，这只是他自己认为的。
太阳穴隐隐发疼，陈知聿伸手按了按，迟疑了很久还是低声问：“她自己回去的？”
“谁？”絮絮叨叨说了半天突然被打断，娄向文愣了一秒。
陈知聿抿唇不说话。
几秒后，对面传来男人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的调笑语调：“哦~~~你说时锦啊！”
“你不是有她微信吗？自己问呗。”
“我——”张口便停顿，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陈知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放心。”娄向文轻笑。
“帮你问纪晓彤了，已经安全到家。”
陈知聿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不过说真的，我今天这么努力地帮你换了座位，你和时锦就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被人戳到伤心处，陈知聿下意识反驳。
“我和她要有什么进展。”
电话对面传来一声叹气，娄向文突然问了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你知道人和动物的区别是什么？”
“人会撒谎。”
娄向文淡淡说。
“如果你说你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就只是为了在前女友面前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好的话，那你还不如不回来。毕竟这种事情，哪怕是在青春期的小男孩都不会做了。”
陈知聿蹙眉：“我不是为了向她炫耀。”
“那你是为了什么？”娄向文追问。
眼前光影恍惚，晚风透过没关紧的窗户缝隙溜进。
阵阵鸣笛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落在耳边像是小锤敲打着耳膜。
他疲惫地仰起脖子靠上椅背，看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重重地深呼一口气。
所以他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在上次送时锦回家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过了。
他希望她能爱他。
可明明五年前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情，五年后却因为前男友的身份，平白多出了许多阻碍。
如果他们和之前一样，在相遇之初只是萍水相逢的关系，那他自有方法去追求。
但偏偏他们是前任。
所以求爱这件事，也成了一件需要放下尊严与骄傲的隐性自｜残行为。
明明被丢下的人是我。
可到头来，先主动的人还是我。
而最让陈知聿难以接受的，就是每一次他想要靠近时锦的时候，都能在过去的回忆中找到差不多的情形。
但那个时候她是爱他的。
所以她会因别人的误解害羞；
会严厉地要求他少喝酒；
会在他黏人抱住她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亲吻他的嘴角。
落差感过于强烈的后果就是，每一次张口的瞬间，他都会要求自己带上生硬的冷漠。
他害怕让她发现，原来他还是五年前的那个样子——黏人，小心眼，占有欲强。
她不能再甩他第二次了。
陈知聿自嘲地想。
听筒对面迟迟没有回复，就在娄向文以为陈知聿是不是醉晕过去的瞬间，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突然传来。
“第三者……是不是很不道德？”
他轻声说，明明刚才还醉着在，此刻脑子却过于兴奋，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娄向文的一只眼皮忍不住上挑。
晚风寂寥，他孤零零站在酒店大门前。
听着对面好兄弟的问题，握着烟的手指止不住颤抖起来。
“你疯了吗？”
陈知聿觉得快了。
他挂断手机，扭头看向窗外。
深夜的景色总是趋近相同，和他过去度过的每一日都类似。
-
高一下学期，陈知聿把从陈浮月那随手薅来的《永无岛》借给了时锦。
借的时候其实没想什么，只是觉得反正自己不爱看，别人爱看那就借给别人。
可时锦对他的印象并不好。
所以明明理论上要花半个月时间看的小说，时锦只用一周就看完了。
还是在阅读室。
像是秘密接头一般，女孩站在门外边，蓝白色的校服袖子不经意间划过门沿，落到他的眼里。
陈知聿戴着耳机正在听歌，双腿交叠，瞧见门外鬼鬼祟祟的人，眉心皱了皱，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眼看着室内学生走得差不多了，时锦才快速地移动到角落来。
她把包装好的小说递给他，轻声说：“我看完了，谢谢你。”
“这么快？”
他不解地挑了下眉，取下脑袋上的耳机抬眸看她。
毕竟永无岛并不是一本普通的悬疑推理小说，书里面带有和读者互动的成分，而这些都需要自行研究，很是麻烦。
哪怕是陈浮月天天上课看下课看，也都看了快两个星期才看完。
女孩摸了摸鼻子解释：
“晚上熬夜看的。”
毕竟白天还要上课，时锦也不能把书带到学校来，只能每天晚上尽可能地提早写完作业，然后再用空余的时间看小说。
“怪不得。”
他轻笑一声，目光落到女孩脸上，忍不住又勾了勾唇。
时锦怎么不懂他在看什么。
毕竟熬了这么久的大夜，眼皮下方的青色过于明显。
配合上她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乍一看，真就跟熊猫差不多。
尴尬地低下头，她再一次和他道谢。
“总而言之，谢谢你。”
“不客气。”
音乐震动的节奏透过高领毛衣传达到了皮肤，阳光正好，风吹过窗帘，散落了一地的鹅卵石。
书是从陈浮月那里薅来的。
本来他看的时候就不是很感兴趣，所以后来家庭聚餐，他直接把从时锦那还来的小说原封不动地拿给她。
“你是不是把书借给女孩子看了？”
陈浮月收过书，好奇地问了一句。
陈知聿忙着打游戏，点头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她抿了抿唇：“毕竟你每次借我书从来不给我包书皮。”
陈知聿没理她，她便自己翻了翻书页。
出人意料的，从里面掉出来一张便签。
“这个女孩子字写得真好看……”陈浮月看着上面的字迹忍不住说。
半晌，她皱着眉问他：
“你怎么能认识到这样的女孩子？”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还夹杂着轻微的嘲讽。
陈知聿冷冷抬眸，瞪她一眼：“瞧不起谁呢陈浮月？”
陈浮月才不怕他，果断回怼：“我只是很好奇，像你这样的万人嫌，竟然能在学校交到异性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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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里角色恰好阵亡，满屏都是灰色，陈知聿靠着椅背轻轻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歪过脑袋看向身侧的人。
“首先，光你们班里给我递情书的异性，就有十几个。”
“其次，她不是我朋友。”
“不是你朋友你把书借给她？”
“又不是我的书。”他轻声。
“所以你就把我的书借给一个陌生人？”
陈浮月狠狠地瞪他一眼。
“怪不得你没朋友。”
说完，她气急败坏地把手里的便签粘到他手背，还不忘交代他：“这东西看着还挺重要的，你上学的时候记得还给人家。”
陈知聿放下手机，取下便签，黏腻的胶水残留在手肘上，莫名有些痒。
彩色便签上，黑色字迹清晰工整，他垂眸瞧着，忍不住轻呵一声。
确实很好看。
[6月27号，K124，庆北站出发]
这个车次……
好像有点眼熟。
周一上午最后一节课是数学，时锦被乔帮主留下来交代晚上考试的事情。
班上的同学都去食堂了，只有陈知聿还坐在座位上没离开。
“你不去吃饭吗？”
乔延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他托着下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讲台边站着的人。
“不饿。”
乔延满头雾水，但也没多问，和时锦交代完就离开了。
从讲台上走下来，时锦表情平静地走到座位上收拾东西。
陈知聿不知不觉靠近。
“你干什么？”女孩警觉地往后退了退，瞪着他的时候像是在看不怀好意的人。
陈知聿不喜欢这种视线。
他还是更喜欢还书那天她的眼神。
他把便签递到她面前，问出了他疑惑很久的问题。
“你坐这班车次，是要去哪？”
时锦瞧见他手中的纸条，表情一愣转瞬便想夺过来。
“怎么在你这？”
陈知聿眼疾手快抬高了手臂。
“在你还我的书里面。”
他轻声笑道。
高一时期的陈知聿就已经比时锦高了一个头，更别提他还手长脚长。
哪怕时锦已经一米七，站在他面前还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你先还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时锦努力踮着脚，伸长了手想夺过他手里的便签，这个过程中不免就与陈知聿靠得近了一些。
窗外有风轻轻吹进来，吹散了女孩系在脑后的马尾辫。
带着香气的发丝不经意间就从他的脸颊擦过，刺痛与痒感一起袭来，陈知聿笑着逗人的表情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没有和女孩子这么亲近过。
所以自然也不知道，被人头发打在脸上居然是这种感觉。
面前人短暂的怔愣瞬间被时锦敏锐地捕捉到，她就此机会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便签。
“谢谢你还给我。”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说谢谢。
“但我觉得我们没这么熟。”
时锦攥紧便签装进口袋里。
“我也没必要告诉你我的隐私。”
她抬头看了眼黑板上方的时钟。
这个时间，第一批去食堂的同学马上就要回来了，她可不想被人看见和陈知聿单独在教室里。
拨了拨耳边蹦跶起来的碎发，女孩随手把座椅放好，从他面前转身离去。
马尾辫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摆动，陈知聿站在原地皱着眉沉默了很久。
安静的教室里，穿着灰色卫衣的男生站在女生的座位前迟迟没有移动。
春天的阳光肆意地照耀大地，明明冬天刚过没多久，气温就骤然高了起来。
不然他的耳根为什么会突然红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