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快五月,还能算是春,就是春快要行至末路,只得另寻生机。
暖意朦胧,和寒意一会儿东风压过西风,一会儿西风狂卷东风,争个不休。
这天周五,是楚立帆的祭日,死嵌入了生的纷争之前。早上天气好得不像话。
黎原知道祭日的事,帮江斓查这个案子,自然要拿到该拿的信息。
但他没有主动问楚清相关情况。知道这片领域属于楚清和她的母亲以及她逝去的姐姐。三人之间复杂难言,爱恨难辩。
黎原的理智也还在,自然明白他的身份不应贸然闯入。
但是他担心楚清。
江斓上次那番话连同她整个人,都透着不稳定。黎原不放心让楚清单独和她待在一起,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情绪势必会被催化的特殊日期。
担心的点还在于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像是走在万花筒中,稍有一步不慎,就会踏进另一面另一格另一种状态,但在梦中,就是为了要让你进入另一面另一格另一种状态,不是引诱,那是命运。
黎原踏进去了,但是他笑了,因为面前站着个女人,一个不管干什么都能让黎原笑出来的女人。
哪怕她现在什么也没穿,光条条的站在树上,树上一片树叶也没有,枝干横着想要跨越大地,竖着想要刺破天空,天空是蓝色,被枝干刺到的地方是褐色。女人站在其中一根横干上,头发出奇得长。头发在很多故事里是时间的化身,是时间的证据。
黎原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是枝干,那个女人是大地是天空,是自己要跨越她要刺破她,她落下泪来,泪是褐色。那长长的头发像黄河,母亲的河流,长长的时间代表等待。黎原突然有种“想”,想落下泪,是在等待吗,你很孤独吗?
女人还在那儿自我介绍,说:“我是莉莉丝。”
黎原:“你是楚清。”
天旋地转,黎原又踏进去了。
女人换了个发色,穿了套衣服,光着脚踩在海水里,海水滚烫,怎么会这么烫,让人有种“想”,想化身成神,要天空再降下一批雨来缓解温度。女人说:“我是美人鱼。”
黎原:“你是楚清。”
再次天旋地转。
这次女人连容貌都有改变,腰上别着一根枝干。但是说话时扬着下巴,导致密长的睫毛直接浇下来,浇在眼球上,眼尾的弧度往下,显得悲悯,这悲悯只得一人。女人的眼神像是因为负重而垂下,因爱而负重因恨而负重。“想”,想把那根枝干换上一柄剑,一柄腰下剑。
她悲悯的开了口:“我是你的神。”
黎原:“你是楚清。”
最后发现这是梦,是因为踏进了一片墓地,楚清躺在其中一个挖出来的地洞里,闭着眼睛。黎原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梦。如果楚清躺在地洞里,身边却没有自己,那万万不可能。
先前的“想”化作了欲望,万花种种都是套在欲望上的矜持,此刻黎原要行动,他掐了自己一把,醒了过来。
醒来后黎父在旁边的床上打着鼾,黎原拿电子体温计量了□□温,37.8度,勉强算是降下来了。
黎原悄悄开了辆没怎么见过人的车,想好要过去蹲楚清。准备像个贼一样跟在她后面。
车窗贴了膜,他从里面能看清外面,外面却看不清他。黎警官干上不得台面的事也向来准备万全,不愧楚清对他的熟稔。
结果楚清一眼就看见了黎原的车。
……
黎原也发现楚清看到了自己。
……
忘了,他每辆车都跟孔雀一样开给楚清看过。
来都来了,就这样吧,别管了,随便吧。
被她发现也好,省得他还要绞尽脑汁想万一被撞破的借口。黎原很快消化好了自己的尴尬。
楚清都懒得骂,她知道骂也骂不走,也知道黎原的车一定会停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直到确认她安全到达、安全离开。他一直做着类似的事,只是那时她懵懂,现在她心烦。
心烦归心烦,但还是有安全感的。于是在眼下,衬得即将要面临的事情令人窒息。
江斓一早就外出了,此刻车才回,接走了楚清。
车还没往里面开,司机发现楚清居然走到了最外面等着她们。江斓也发现了,难得眼神里带了爱意。
爱意涌动的眼睛很好认的,清澈地荡漾,荡漾的波动看起来像是沸腾,望进去,看见自己的倒影在这荡漾中沸腾。这是爱,这是爱,爱是痛觉。
早上楚明成看着楚清的神色幽幽,意料之外地询问:“你其实可以不去参加你姐姐的祭日的,不想去的话可以跟爸爸说。清清,你可以选择。没有人会不尊重你的意愿。”
楚清那一霎,看到自己在楚明成眼睛里沸腾。真的可以吗?我可以不去吗?我不想去可以吗?
“不可以。”江斓看着楚明成,对楚清说。
楚明成也看向江斓。江斓移开目光看向楚清。
“你不要太过分!你自己从来不去祭拜立帆,还想让立帆的妹妹也不去吗!楚清是立帆的妹妹,你凭什么不让她去!她想去的,她想念她的姐姐!立帆……谁不想念她呢……”江斓看着楚清,对楚明成说。
楚清看着江斓,眼里干涸。楚明成给出选择的权利,代价是让江斓来承受她可能不选的后果。她要如何才能让江斓承受后果呢。
三人坐在餐桌边,另一头是阳台,风穿行而过不停留,卷起窗帘吹向餐桌,让帘布沾染上酱汁,风也不顾,只因这并非它本意。可并非它本意,它就无罪了吗?
楚立帆死的那天,江斓跪在地上哭着喊“作孽啊作孽啊这是作孽啊!”
孽从何处来……这并非它本意。现在楚清才明白几分什么是孽。
江斓的背后有一幅字,“质性自然,非矫厉所得”。楚清这一刻非要矫厉试试。
世界上的墓园都是同一种味道,一种像体温永远三十七度的手抚摸着你的后背的味道。除了墓园,楚清没在其他地方感受到过这种宽厚有力的味道。
江斓今天穿着肃穆,脸上是不做伪的哀伤。
美人哀伤,谁都动容。
司机和服务人员的笑意都敛起,小心翼翼,要去体察她的伤心。
“上车吧,清清。”
楚清坐进去。服务人员又将车门关上。
车内和江斓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母女二人并排坐着,一路无话。
车子驶向郊外墓园。
沿途春色正好,却无人有心情欣赏。
到达墓园,管理人员显然认识江斓,恭敬引路。
走过一片片安静的墓碑,那位年长的管理员看着并肩而行的母女俩,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江女士,楚小姐和您长得真是太像了,这眉眼和气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江斓闻言,得体的笑了,哀伤之于得体,笑得哀哀凄凄。楚清只好也点了点头收下好意。
像母亲这回事,楚清从小到大听过太多。
也曾是楚明成无数次凝视她时,流露出的让她既毛骨悚然又莫名获得满足感的赞叹之源。
她的存在,首先是一份美丽的复刻。
寂静会放大人的感受,楚清的胃里不太舒服。
“怎么了?”江斓关切。
“没事,可能是有点晕车。”楚清回复得很快,她不想在此刻在此地,与母亲展开交流。
来到楚立帆的墓前。
墓碑照片上的女孩笑得阳光灿烂,笑容停留在了美好的年华。一种刺眼的永恒。
江斓将带来的鲜花摆放好,然后像过去每一年一样,从包里拿出两个礼盒。
她先将其中一个盒子放在墓碑前,声音温柔:“立帆,妈妈给你带了你最喜欢的那家巧克力,你在那边,要开心。”
然后转过身,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礼盒递给楚清,脸上努力挤出爱:“清清,这是给你的。和姐姐的一样。一样的。立帆有的,你也有。”
包装精美,丝带整齐。方方正正——倒是很适合这墓园。
永远是双份。
一份给死去的墓碑,一份给活生生的她。仿佛楚清存在的意义,就是承接那份无法送达给亡姐的的爱。
楚清看着递到眼前的盒子,没有接。
“我不需要。”她第一次拒绝,在这个地方拒绝。
江斓的手停在半空:“清清,这是妈妈的心意。立帆要是知道你这样拒绝妈妈的心,她该多难过!”
“我讨厌巧克力,我从来都不吃巧克力。她难不难过,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很难受。”楚清指了指那个一模一样的盒子,“这种东西,一次两次是纪念,次次如此就是提醒。”提醒什么她没说。
也许是真的晕车,也许是矫厉的代价。楚清的确胸口和喉咙都不太舒服,有点想吐。不适削弱了她的防御,让她情绪失控,声音也带着抖。
看起来不再像平日那个嚣张跋扈的楚清。显得懵懂而雾面。
江斓看着楚清的眼睛和神情,透过她,又看到了另一个影子。
她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伸出手,想要抚摸楚清的脸颊,喃喃:“你别这样,你生气起来的样子,有点像她那次……”
那次?哪次?楚立帆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子?楚清从未见过。
“够了!”楚清被这只手咬了一口,打开江斓的手,后退一步。
楚清的所有力气都用来控制住自己的晕车反应,让自己不要吐出来。
她的力量并不惊人,她的力量和她相比,是那么平凡。控制住了喉咙不要呕吐,就无法控制住眼睛不要流泪。
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哭了,只是觉得视线变得模糊,墓碑上楚立帆的笑容晕开,终于看不太清。
太糟糕了!楚清心里想。
她不该来的。她不该期待任何改变。她不该在楚立帆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
可眼泪决堤而出。
是楚立帆,她是阳光,是天使。是完美的楚立帆。
那我呢?
我就活该永远活在她的影子下面,连得到一点属于自己的母爱都是奢望吗?
楚清还在努力,她痛恨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听话。
为了压制住呕吐欲和眼泪,楚清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胃抵住,这样会稍微好受一点。
江斓看着楚清,眼泪也落了下来。可她竟觉得有几分快意,于是哀凄带上了锋。
“今天是你姐姐的日子,你非要这样吗?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妈妈的心情?我只是希望我们三个……”
她说不下去了。
“你爱的到底是我,还是我身上那些像她的地方?”楚清声音闷闷。
楚清不敢抬头,所以声音由下往上发出,显得散漫。
这正合她的心意,她不想显得太认真太严肃,她想轻轻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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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弃得轻松,得到的也轻松。
楚立帆死的轻松,她活着为什么就不能轻松?
可她不能……她就是不能。
母女二人站在寂静的墓园里,一个在墓碑的左边,一个在墓碑的右边。
中间隔着逝去的楚立帆,也隔着多年无法消弭的鸿沟。
阳光洒下,只照在墓碑上。
男人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打破悲伤的对峙:“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楚清和江斓同时转头。
楚明成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不远处,也穿得很肃穆,这点上他倒是向来滴水不漏。
只是现在楚明成的脸上似笑非笑,眼神却带有攻击性。
看着泪痕未干的母女二人,最终,只锁定蹲在地上无助的楚清。
他从未在楚立帆的祭日出现过。今天他的到来不太寻常。
江斓的脸色变得难看,下意识挡在了楚清身前一点,隔开楚明成的视线:“明成?你怎么来了?”
楚明成没有理会江斓,看着江斓,再一步一步走近,皮鞋踩在草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似虫子啃啮,这啃啮声轰雷掣电。
江斓不自觉地有点想逃跑,她忍住了。
楚明成在楚清面前站定,俯身向她伸出手。
“清清,怎么哭成这样?”
他温柔。
“谁惹我的宝贝不高兴了?告诉爸爸,爸爸给你出气。”
他那句宝贝说得缱绻,看着楚清泪湿的脸颊。
如果放在平时,楚清会对这种粘腻感到抗拒。
但她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现在极为渴望被看见被重视,被独一无二地对待。
楚明成出现的姿态,越界的关注,将楚清与周围一切,包括死去的楚立帆截然区分开的态度,恰好填补了楚清的情感。
楚清看着楚明成伸出的手,没有握住,她心脏伸出了一只小手,破开胸膛而出,血淋淋的,替她相握。
她看着父亲那双有占有欲的眼睛,一种混合着不适和满足感的复杂情绪,压抑住了她的眼泪。
楚清先前拼尽全力压制不下的感觉,楚明成一出现,就帮她化解了。
楚清无法不感到雀跃。
她一边想死一样想吐,一边浑身战栗的雀跃、恨不得欢呼。
看,至少在这里,在楚明成眼里,她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是能让他打破惯例亲自来到这片他从不踏足的墓地的唯一理由。
这种关注,管他有没有毒,此刻不再重要。她在云南时,不理解当地人年年吃菌中毒却还要继续吃,甚至有友人迷恋那中毒的感觉。几千公里之后,楚清悟意,是迷人的。
她忽略心里的警告,任由楚明成的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胸膛那只手反向而行,竖握住她的心脏。此刻心脏是行云流水之笔,洋洋写下那几个字。
楚明成的手掌温热有力,却让楚清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没什么,”她偏过头,声音沙哑,不再看江斓,“只是有点想姐姐了。”
楚明成闻言,手指在她手臂上重捏了一下再松开。
“以后想姐姐,爸爸陪你来。”
他的话语是在安慰,眼神却在怪罪。
楚清现在无法看懂。
“你又跟清清说什么了?每次来这里,你总是控制不住情绪。立帆看到也不会安心的。”楚明成对楚清温柔完,这才分出来心思给江斓。
江斓收敛情绪,轻声说:“没什么,只是想起立帆,心里难受。”
“难受就自己难受,别牵连孩子。”
楚明成温热的手掌抚摸着楚清的后背——那是世界上所有墓地共同的味道。楚清找到了。
“好了,祭奠过了就走吧。这里风大,清清脸色不好,别待久了。”
楚清找到了那味道,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触发了生理反应。她抽回手捂住嘴,控制不住地呕了一声,脸色惨白。
楚明成好像很感兴趣一样,他非但不后退,还又上前了半步。
楚清再也忍不住,弯下腰,也顾不得场合和形象,狼狈地吐了出来。她吐出来的东西,大部分溅在了楚明成的裤腿上。
江斓掏包里的纸巾,就要上前帮忙,却被楚明成一个抬手制止。
楚明成站在原地动都没动,低着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一片狼藉,然后又看着狼狈不堪的楚清。
楚清缓过一口气,胃里难受,心里恐慌。
“我有点晕车,一直不太舒服。”
楚明成笑了笑,示意江斓把纸递给自己,然后替楚清擦去了嘴角的残留物。
“没关系,不管是因为什么都没关系。”他看着楚清,意有所指,“爸爸不会介意你的任何事。”
范围太广,含义太深,让楚清的心脏突然紧缩。
楚明成揽住楚清的肩膀,将她带离,完全无视脸色惨白的妻子。
“走吧,爸爸送你回去。”
楚清没有反抗,还慢慢向楚明成的身侧靠拢了一点,汲取那一点带着毒的温暖。
她感觉自己破碎的价值感,在这种凝视中得到了修补。
江斓眼睁睁看着丈夫将女儿从自己身边带走,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用手用力捂住嘴,以防自己尖叫起来。
她捂得越来越用力,最后只能学着楚清慢慢蹲下来。
阳光依然正直,均等的洒在三人身上,也洒在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