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了车窗，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窗户上，吹着清冷的夜风，童安安假装忧郁，装了半天，却没人搭理她。
脑袋还被车窗磕得有点晕。
童安安只好自己坐直了，有气无力地把兜里那离婚协议碎片抖落出来，拼凑出自己天价赡养费的一点遗迹。
Lily还在低头发着微信，童安安‘哼’一声，阴阳怪气，“跟谁发微信呢，是不是在说我的坏话？”
Lily瞥她一眼，“是啊。”
so？
她的下巴被屏幕蓝光照得幽幽清清，“童安安，你连我都骗，你很厉害啊。”
童安安浑身发毛：“你能不能不要学宋岑说话，我今天已经被他吓得够够的了。”
“知道。”Lily微微一笑，“你之前跟我说，宋家老爷子私底下跟你签的协议，说是只要你维持五年婚姻，就给你一个亿。”
“……是啊。”
“可是宋岑今天给你的赡养费，已经远超了这些数目。”Lily平静道，“所以你为什么还不离婚。”
那当然是有原因的。
童安安悻悻地把脑袋埋进宋岑宽厚的外套里，声音有点闷，“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眼里面只有钱的人吗？”
宋岑摆明了不想跟她结婚，他给出的离婚条件，其实已经是相当丰厚了。
而且说不定，他真的是有了喜欢的人。
她还这么死皮赖脸着，去纠缠着人家，甚至不惜撒谎。
唉。
童安安叹了口气，其实想想，她有些对不住宋岑。
Lily疑惑，“难道你不是？”
！
童安安猛地把脑袋从衣服里伸出来瞪她。
伤心了。
“好吧，你也许不是。”Lily沉吟道：“毕竟你是艺术生。”
童安安莫名其妙，“你提这个干嘛？”
难道是说她为人比较感性、真性情？
倒也的确如此。
“你的数学就没考及格过。”Lily平静道，“可能是你当时没算清楚。”
非得伤她自尊吗？
童安安梗着脖子问她：“难道就不能是我喜欢宋岑，所以才不愿意离？”
处理了一天工作的Lily已经很累了，她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懒得再逗她，“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对宋岑那态度就不对，平时根本是避之不及。就算被迫贴上去，也都一直小心翼翼的。每次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这是喜欢？”
童安安沉默下来。
她……确实有些害怕宋岑。
可其实，当年童安安的妈妈去世以后，她去宋家暂住，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宋岑。
那会儿她才十二岁，有段时间，只知道追着宋岑跑，还甜甜地说要嫁给他。
宋岑总是很嫌弃，还喜欢吓唬她，却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后来在一场家宴上，宋爷爷把陈屿带到了她面前，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这是你以后的丈夫。
童安安那时候只觉得惊慌，旋即有些无措地看向了宋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地依赖宋岑。
下一刻，那个在长辈面前一向克制有礼的宋岑哥哥，却在所有人讶异的目光之中站了起来，“爷爷，童迟岁不喜欢陈屿。”
宋爷爷什么话也没说，甚至表情还算温和，随手向他飞掷出了一只酒杯。
童安安尖叫出声。
宋岑连躲都不知道躲，任凭那玻璃杯在他的额角炸开，半边脸染上了血色，可是瞳仁在血红的颜色里，却始终闪烁着坚定的色彩。
他平静的，重复请求道，“您不能这么随意的决定安安的人生。”
宋爷爷当即说了声好，随后便让仆从去把家法请来。
家法是一根小臂粗的板子，打下去的时候，会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宋岑却连一声疼都没喊过。
最后，是童安安又哭又闹上去抱住了宋岑。宋岑的父母也总算从惊吓中回神，连哄带劝着，把伤痕累累的宋岑带去了医院。
童安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的宋岑。
之前偷偷去看宋岑打架，只觉得他身上有股不要命的狠劲。
但别人的狠，却只是为了逞凶斗恶。
只有宋岑，他对自己也的那么的狠。
仿佛这世上没什么东西能够让他害怕。
也仿佛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真正在乎。
除了那次，不顾一切地替童安安反抗。
……这样的宋岑。
童安安有些沮丧地想，她该如何面对呢？
Lily叹了口气，“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啊？”
不可能真的喜欢宋岑了吧。
童安安闷闷出声：“你知道吗。我外公是宋爷爷的下属，他当年为了救宋爷爷而牺牲在战场上。在他临终之前，宋爷爷跟他保证，要照顾我妈一辈子。”
车外，城市的灯光不断向她飞来又飞走，流成了温柔而细腻的灯河。
Lily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手机，无意识嗯了一声，专注倾听，“你说。”
童安安说得很慢，说给Lily听，也是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宋爷爷是极其重诺的性格。他退伍以后，就接走了我妈。他不仅亲自把我妈妈抚养成人，还要让我妈妈嫁给他的儿子。这样才算实现他当年对我外公的承诺。”
说要照顾一辈子，就一定会做到。
“噢，可是你的母亲，却爱上了你的父亲，不愿意嫁给宋家的人。”Lily感叹道：“所以，宋家老爷子才会执着的要你跟宋家人结婚？其实是要你替他完成他当年对你外公的承诺。”
那么童安安，说起来似乎只是个工具人。
宋老爷子对她，其实并什么温情而言。
话又说回来，宋老爷子对童安安的母亲，态度似乎也有些苛刻。
这老人的脾气，可真是……够硬。
童安安点点头，“是这样的，我妈也因此被赶出了宋家。她经常跟我说，她很爱我爸，也很爱我，但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宋爷爷，一直希望宋爷爷原谅她。”
可惜，直到童安安十三岁那年，她因病去世，也没能实现心愿。
而那一年，爸爸因为生意失败，被债主四处追债。因为担心女儿的安危，不得已去求宋家暂时收留童安安一阵子。
爸爸因此被宋爷爷狠狠羞辱了一番，回来以后却只是笑眯眯地跟童安安说，“宝贝，想不想去妈妈以前长大的地方看看呀？”
于是，童安安就这样去了宋家暂住，平稳渡过了她人生里最动荡的那几年。
童安安叹气，“其实一开始，我的结婚对象是宋岑的弟弟。宋爷爷跟我说，只要我同意跟陈屿结婚，他就原谅我妈，还会把宋家老宅给我。”
妈妈临终前有些神志不清，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在宋家老宅里安然地睡着午觉。
童安安那时发誓，一定要把妈妈的骨灰安置回宋家老宅，帮她了却心愿。
那么，在这样的条件之下，童安安又怎么能够拒绝？
她同意了跟陈屿的婚约。
所以，这也是她始终有些不敢面对宋岑的原因。
当年为了替她反抗这场婚姻。宋岑被硬生生打断了四根肋骨，侧脸上至今还找得到当年那未愈合的伤疤。
谁知道，他还没从病床上下来，倒是先收到了童安安同意跟陈屿的结婚的消息。
她能想象得到，当时在宋岑心中，那种被背叛的滋味。
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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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他们两个从原先的亲密无间，蓦地转为了比陌生人还要疏远的一种尴尬。
这些往事沉淀在童安安的心中，她没法跟人倾诉，只是自己不断闷着，变成了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恐惧。
她……确实怕跟宋岑相处。
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
Lily恍然大悟，“所以，这才是你坚持不离婚的原因。”
难怪根本看不上宋岑的赡养费。
“对啊。”童安安看了她一眼，不知道为何语气燃了起来，“我一定要帮妈妈把遗愿完成！”
Lily顿时却又十分狐疑，“可是为什么，最后却是宋岑跟你结婚？你把前因后果跟我说说。”
童安安一口气说完，“因为陈屿有了喜欢的女孩子，要解除跟我的婚约。但是哪怕他以死相逼，宋爷爷也不允许。宋岑那时候也是没有办法，为了救他弟弟的命，只好就替陈屿来跟我结婚了。”
Lily一针见血：“宋家父母，是不是比较偏心他那个弟弟？”
童安安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虽然说陈屿是私生子，但他能在自己的父母身边长大，宋岑却从小就被带去了宋爷爷的身边。
宋爷爷的性格却本来就很古怪孤僻。
自从童安安的妈妈离开宋家以后，他更是愈发喜怒无常。
童安安能想象，在宋爷爷身边长大的宋岑，从小到大接受的，会是怎么严厉又刻薄的教育。
Lily耸肩，“很容易看出来吧，宋岑在宋家那种环境，应该是从来都没感受过爱。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还和宋岑关系挺好的吗？结果最后却也要嫁给他那弟弟，宋岑肯定很失望咯。童安安，你有难了。”
童安安正听得有些心疼宋岑，末了一惊，“你什么意思？”
车窗没关好，冷雨丝丝顺着缝隙飘进来，凉得童安安一个胆颤。
“为了不离婚，你骗宋岑说你喜欢他，可宋岑偏偏又很缺爱，他应该是很想知道，被爱的滋味是什么样的。尤其是你，当年选择了他的弟弟，他可能会更有一种补偿心理在吧。”Lily面无表情，“但是万一让他发现你是在骗他的，后果可能会很严重奥。”
童安安流下一滴冷汗。
迟疑地想：
也不能说算骗吧。
她十几岁追着宋岑跑的时候，也的确是很喜欢他的啊……
想了想，童安安还是虚心求教：“那我该怎么办呢？”
Lily打了个哈欠，“继续当你的娇妻，假装很喜欢他，五个月以后他差不多也该腻了，到时候你离婚走人呗。不然还能怎么办？”
童安安苦恼道，“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总觉得有点害怕，万一最后他也爱上我，不准备跟我离婚了怎么办？”
毕竟她这么可爱。
Lily：。
她忽而俯身过来，伸手摸了摸童安安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也没发烧啊，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童安安啪一下就把她的手打了下去。
Lily噗嗤一笑，“人家一回国就准备跟你离婚。但是看你撕了离婚协议，让他有点感动，你又这么纠缠着，这才勉强同意不离婚的。你到底在自信些什么？”
有道理。
整件事情兜兜转转，好像又来到了最初的模样。
什么都没改变，除了那份飞走的天价赡养费。
当天回家以后，童安安克服心理障碍，给宋岑发了一个晚安过去。
但是看了看，她很快撤回。去小绿书搜了半天，选定一个文案，复制发送。
晚，是世界的晚。
安，是有你的安。
一语双关。
奥，她都要爱上自己了！
宋岑，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