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箴掌心沁出汗，她眉心紧敛，看着辛越离自己越来越近。以她和辛越之间的宿怨，辛越若此刻想抬手杀她，她没有任何还手或逃跑的能力。
然而辛越只是将佩剑的抵在她颈侧，却没将剑从剑鞘中拔出来。
陆启看着辛越不紧不慢的动作，不免愠怒：“辛越，为何不拔剑？连你也要反了吗？”
辛越没看陆启，目光只居高临下地落在扶箴身上，勾唇：“陛下不必忧心，对付她，还犯不上让我的照雪剑染血。”
扶箴侧目瞥向自己颈上的剑鞘，照雪横在她肩上的那一刻，她的肩猛地一沉。
辛越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讥笑道：“怎么？扶尚书连这点力气也受不住么？”
陆启看到辛越听令对扶箴拔刀相向，甚是满意，又看向陆桓，以扶箴威胁他：“陆桓，你想好了，扶箴如今可就在朕手上，你若是想保她，就让你手底下的人收手。”
陆桓死死盯着陆桓与扶箴，目光像是要化作飞刃透过辛越的脊背，他不看陆启，语气却与方才并无差异：“只是今夜不是陛下要先对臣下手的么？你若能让你手下这些虾兵蟹将收手，我的人自然也会收剑。”
坐在他对面的崔述猛地一拍桌子，朝陆桓喝道：“陆桓，你这是要同右中郎将冯宽一起逼君么！还是要仿照三年前先帝驾崩时的旧事？”
崔述发须皆白，已近六旬，声音却依旧中气十足。
剑拔弩张下，僵持双方都没有动作。
陆桓淡淡扫自己身边的郑远文一眼，没说话。
郑远文看着侍立在陆启身边的女儿郑佩环，又觑一眼陆桓，藏在桌案下的手早已抖得不成样子，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郑佩环：“娘娘，让陛下收手吧。”
郑佩环远远望父亲一眼，颤着唇，没有应声。
她身边的侍女白芷在她耳边低语：“娘娘，殿下的意思是，您现在是皇后，往后也会是太后，不论谁登基，另外，郑公也依旧是侍中。”
白芷说话时，郑佩环感受到白芷仿佛往她手中塞了个什么东西，她低眸瞥向自己的手，白芷塞给她的，竟然是一把匕首！
这是要她弑君？
郑佩环无比惊恐，手一松，那把匕首便掉落在地上。
金属撞击石板时，发出的声响在此刻只能听到山风声、乌鸦划过天际的叫声、篝火燃烧声的猎场中显得分外明显。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从郑佩环手中脱出去的那把匕首吸引。
陆启微微张唇，不可置信地看向郑佩环：“佩环，连你，连你也要背叛朕么？我们可是结发夫妻，合卺时许诺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你……”
郑佩环嘴唇翕动，眼眶含泪，想去拉陆启的袖子。
陆启却往后退了两步，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便咳嗽起来，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悲戚：“也罢，朕早该想到的，你是郑远文的女儿，郑远文早已投入陆桓帐下，就连你身边的女官扶箴，也是陆桓的人，是朕，心意错付！”
郑佩环花容失色，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泪，朝着陆启摇头：“妾没有，陛下信妾，妾没有。”
陆启扫过猎场乌泱泱的人群，“陆桓，你好手段，原来连朕的枕边人，都早已为你所用！”他最终定定看着辛越与扶箴，说：“辛越，今日陆桓要弑君，你镇国军辛家若还没叛，便动手，替朕杀了扶箴！”
辛越拇指抵着剑鞘口，轻轻一推，照雪剑身从剑鞘中脱出一截，泛着冷光，顿时寒气逼人。
扶箴心中打鼓，冰凉的玄铁贴上她的皮肤时，她只能赌辛越会审时度势，“辛越，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能看清今夜局势，原来也这般蠢。”
辛越略一挑眉：“那我怎么办？抗旨同你一样，做个乱臣贼子么？”
扶箴道：“若今夜过后，江山易主，你一样是乱臣贼子。”
陆桓本从容坐在位置上，等着陆启自己结束这场闹剧，但当看到辛越手中的照雪逼近扶箴时，他抬手屈起指节，朝下一压。
号令既下，右中郎将冯宽沉声：“动手。”
围着陆桓的殿中禁卫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被身后的玄甲兵抹了脖子，通通倒地。
天色渐渐擦黑，秋风萧瑟，天边滚起闷闷雷声，将一片微妙的平衡打破。
那圈殿中禁卫方一倒地，本在僵持的双方人马唰唰拔刀，唯有辛越手底下的禁军没动。
崔述再也不忍，猛地站起身来：“陆桓，你个乱臣贼子，你今日是真要弑君么？”
陆桓慢悠悠道：“乱臣贼子？崔公觉得，本王若是另迎新君，新君会认为本王是乱臣贼子，还是伊尹亚父？”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太后崔泠却突然冷哼一声：“陆桓，哀家念在你曾为先帝侍疾多年，多年来即使你屡屡僭越，也由着你了，可今日，你一个异邦废妃所出之孽种，也竟敢插手我大魏的宗庙皇统之事！”
听到“异邦废妃”与“孽种”两词，陆桓倏然眯起眼睛，冷冷看向崔泠，拳攥紧，没说话。
崔述继续道：“陆桓，趁现在还能回头，还不算晚，何不束手就擒？”
陆桓从崔泠身上撤回目光，整理衣襟，“冯宽，崔公与太后今日太累，护送他们休息。”
冯宽抱拳：“是。”
下一瞬，崔述与崔泠皆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玄甲兵猛地一敲肩颈，昏倒在地。
陆桓不以为意地扫过倒在地上的那些金甲殿中禁卫，问陆启：“陛下，还玩么？”
陆启不过是尚未及冠的少年，双腿早已打颤，这会儿勉强用天子剑撑着身体，郑佩环在一旁泪眼婆娑。
陆桓一推面前的桌案，不顾碎裂的杯盏、流淌地满地的酒液，跨过被掀翻在地的桌子，朝陆启、扶箴他们所在的方向缓缓踱过来。
天色彻底昏暗下来。
而辛越架在扶箴脖颈上的照雪也只是露出两寸，仅仅抵在扶箴脖颈上。
辛越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看着扶箴：“看来，今夜是免不了一场鏖战了，扶尚书，看在荥阳一行的交情上，你选个死法吧，是死在照雪之下，还是被本世子掐死？”
他话音刚落，两人的注意力再度被郑佩环凄厉的叫喊声吸引过去：“陛下！”
陆桓走到陆启面前时，陆启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力气，突然拔出手中天子剑，在离陆桓两步之遥的距离，刺进陆桓的胸口，拔出剑时，天子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陆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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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也连连朝后退，郑佩环当即上前扶住陆启。
陆桓的脸上今夜第一次露出意外的神色，他抬手捂着胸口，陆启下手虽不算狠，但此刻鲜血仍汩汩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
扶箴不免大惊失色，“殿下！”
她下意识地想冲出去查看陆桓的伤势，却被辛越用剑挡了回去。
陆桓朝她抬手：“无碍。”
风声飒飒，刀锋交相撞击，真正的秋狝，开始了。
辛越手底下的蔡昌茂跑过来请示辛越的意思，“将军，我们禁军……”
辛越的目光扫过陆桓与扶箴，说：“按兵不动。”
蔡昌茂虽不解，也只能带着他的命令退下。
陆桓负伤，夜色落下，有人朝他身后拿刀劈过来，他迅速闪身避开，冯宽匆匆赶到陆桓身边，“末将来迟，殿下恕罪。”
陆桓死死捂着自己胸口，同冯宽吩咐：“把扶箴给本王抢过来。”
冯宽护送陆桓离开，他手底下的兵则朝辛越而去。
辛越动作利落地收了架在扶箴肩颈上的照雪，却不让她有半分喘息的机会，下一刻便到了扶箴身侧，单手锢住她的腰，气息落在她耳侧：“不想死就后退。”
玄甲兵士看着辛越只有一只空出来的手，知晓这是大好时机，相互交换视线，先是朝后退两步，分散开来后又从不同方向围逼上来。
辛越听得而后靠近的风声、脚步声、杂乱的呼吸声，单手将照雪拔出来插进地缝里，一手仍没将扶箴放开，空出来的另一只手猛地一肘击，将最先靠近他的人朝后击倒在地。
剩下几人迅速变换位置，补上倒地那人的位置，继续朝辛越靠近。
辛越改握扶箴腰的动作为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外一推，另一手很快单手握住照雪的剑柄，从剑柄上借力，整个人悬在空中，以剑柄作为唯一支点，一圈飞踢后，先前包围他的人通通捂着胸部腹部到底。
做完这些，他脚尖点地，再次让扶箴回到他的控制范围内。
一切实在太快，扶箴还未来得及反应，又撞回他的胸膛。
她尚且惊魂未定，又在辛越背后看到了个熟人——韩昉。
她不想让韩昉这么早暴露，蹙眉示意韩昉不可。
韩昉亦朝她摇头。
辛越留意到她的神情变化，森然转身，却只看见一支短箭朝陆启的方向飞去。
郑佩环下意识挡在陆启身前：“陛下当心！”
辛越顾不得扶箴，当即将人松开，抽出照雪上前将那支短箭用剑身挡回去。
箭矢与照雪撞击，发出嗡鸣声。
扶箴看见射箭的人是韩昉，但夜色浓重，辛越再回头时，已经找不见人。
扶箴找到好机会，立即稳住身形，稍一弯腰，从辛越腰间抽出自己看见很久的那把匕首，辛越当时从长秋寺夺走的那把，立即闪进夜色中。
辛越觉得腰间一空，一回头，只看见了扶箴的背影。
而此时猎场上已然大乱，他的首要任务仍是保护陆启，也顾不得礼数，一把将陆启拽起来：“陛下，臣护送您与娘娘离开。”
扶箴脱离辛越控制，本欲去寻陆桓，却被一箭射进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