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老师，导演好。我是沈听乔，今年十八岁，来自宜城。”
站在面试间中央，深深鞠了一躬后，沈听乔直起身来，目光平静地迎向坐在下方的评审席。
距离她几米开外的地方，摆着两排长桌。其中第二排坐了几名工作人员，第一排则依次是谢茗山、选角张导、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棕发女人，以及一位穿格纹西装，桌旁摆着公文包的男士。
棕发女人眉眼柔和，容貌让沈听乔莫名感到有些眼熟。回忆片刻，才想起来这位是业内有名的制片人柳棠。《长安谜案录》这个项目，正是对方负责开发的。
至于另一个男人，她就不太清楚了，但猜测大概率是平台或者资方那边的人。
她心跳了跳，但面上依旧镇定，目光沉静地望着台下，等待评审们的下一步指示。
面试间内安静了几秒，选角张导忽然开口：“棠姐，我记得你好像也是宜城人？”
他扭过头，笑吟吟地对身旁的棕发女人说：“你和这个小沈妹妹是老乡啊。”
柳棠闻言，目光从手中的剧本挪开，抬头看向沈听乔。
沈听乔唇角微弯，冲她礼貌地露出一点笑容。
柳棠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笑道：“确实挺有缘的。宜城是个小地方，我在圈里工作这么多年，还没遇到过几个老乡呢。”
说完，她眨眨眼，望着沈听乔饶有兴致地追问：“妹妹，你是刚高中毕业吗？是宜城哪个学校的？”
沈听乔顿了顿，轻声回答：“一中。”
“咦？”柳棠惊讶地扬了下眉，脸上的笑意更深：“原来还是学妹......学妹你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呢？”
“他们现在是新高考，不分文理。”
谢茗山冷淡的声音打断了对话。他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无意识敲击着桌子，透出几分不耐。
“柳老师。”他面无表情地提醒：“现在是试镜时间，你对演员有什么问题，都请等到试镜结束后再问。”
柳棠撇了下唇，无奈地瞥他一眼，随后对沈听乔温和一笑：“那就听谢导的吧。学妹，期待你的表现哦。”
沈听乔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后，将目光转向谢茗山。
与在场其他人的正式穿着不同，谢导今天只穿了件皱巴巴的格纹衬衫就来了，外面还套着一件过时的军绿色马甲，看上去老气横秋。
沈听乔注意到他戴了一顶黑色帽子，几缕没打理妥帖的白发从帽檐下露出，很显眼。
谢茗山是圈内著名的“少年白头”，不知道是平时工作太拼命还是用脑太频繁，这才刚三十三岁，头发就已经白了大半。
对上她的视线，谢茗山没有寒暄，只是简单地朝她点了下头，便直入正题：“沈听乔，会用剑吗？”
......剑？
“会一点。”沈听乔立即点头。
“从道具台上选一把剑，表演一段。”谢茗山说。
沈听乔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她不远处就是个道具台，上面堆满了各种试镜用的表演道具。
她上前，目光在其中梭巡片刻，最后挑了把重量适中，没开刃的道具剑拿在手中，又顺手拿了一条红丝带。
谢茗山的意思显然是即兴表演。还好她有所准备，没怎么思考，当即便选择了表演一段剑舞。
剑出鞘，沈听乔双眸微阖，指尖轻抚剑身，直至触及剑的尖端，她一双黑眸乍然睁开，眼中神采奕奕，悍然出剑。
先是手腕打直，连续完成两个流畅的里外挽花，后又将剑从侧身刺出，来了一个漂亮的撩剑。
红丝带被她抛至半空，用剑尖挑起。伴随她灵活轻盈的剑舞，丝带也随之翩然起舞，在空中滑过优美的弧线。
沈听乔今日所穿的面试服也特意用了心思。服装的设计偏新中式，上面是简单大方的白色衬衫，下方则是方便大幅度动作的裙裤设计，腰间缀有彩色流苏，行动时衣袂飘飘，颇有些翩若惊鸿之感。
大约五分钟后，这段表演结束。
沈听乔做了个收势，微微喘息，平复着因激烈运动而加快的心跳。她再次看向台下。
几位评委的表情似乎都很满意，尤其是刚才与她说话的柳棠，此时脸上正带着笑意，眼神欣赏地望着她。
唯独谢茗山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既看不出认可，也看不出嫌弃。
“表演完了是吗？”他抱着手臂，目光平静地问。
“......是的，谢导。”
谢茗山抬手招来助理，言简意赅地吩咐：“给她五号剧本。”
说完，他看向沈听乔，语气淡淡地提示：“我给你五分钟时间准备。剧本上有人物简介和台词，对动作没把握的话可以找武指。”
“好的，谢导。”沈听乔立即从助理手中接过剧本，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起来。
【千纱，百鬼楼头号杀手。其中“纱”同“杀”，有杀伐果断、出手狠绝之意。孤儿，对一手培育她长大的首领忠心耿耿。】
沈听乔眸光一亮。
果然，她猜对了！谢茗山想要她试镜的就是这个角色——千纱！
在准备《长安谜案录》试镜前，沈听乔是给自己押过题的。之前选角张导那句状似无意的话，给了她重要的提示。
谢茗山不会无缘无故提起她，之所以会刻意地提上一嘴，沈听乔思来想去，觉得可能与她之前在《香江怪探》饰演的角色有关。
当时她演的是个刺客，谢茗山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所以，他这次会不会又想让她演类似的角色？
而《长安谜案录》里的女刺客/杀手角色，比较有存在感的，应该就只有那个出身百鬼楼，在本剧的终极大BOSS手下做事的杀手千纱了。
所以刚才的那段舞剑，看似即兴，实则是沈听乔在面试前专门学的。红丝带的设计，是为了在增加观赏性的同时，掩饰她作为初学者的不足。就连身上这套衣服，也是为了表演打戏时能更赏心悦目，而专门准备的......
如今看来，之前的一切准备都没有白费。
押中考题，沈听乔顿时信心倍增。她沉下心来，继续认真准备接下来的表演片段。
五分钟后。
“谢导，我准备好了。”沈听乔结束和武指的沟通，看向谢茗山。
谢茗山平静地“嗯”了一声：“开始吧。”
沈听乔站在面试间中央。
在内心为自己打板后，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化，从原本带着笑意的模样，逐渐变得神情空洞，眼神冰冷，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极致的冷漠。
从现在开始，她是千纱，而她眼前，是百鬼楼五年一度的杀手选拔现场......
被组织收容养大的孤儿们，一朝养成，便被悉数放逐于此，如养蛊般作困兽之斗。
想要成为百鬼楼认可的顶尖杀手，要么在这里战胜所有人，要么杀死所有人。
此时，这场残忍的选拔已接近尾声。
千纱将手撑在一棵枯树旁，闭眼屏息静听。她先天五感极好，在捕捉心仪的猎物时，从未有过失手。
片刻后，似是忽然间捕捉到了什么动静，她猛然睁眼，眉目间带着凛然杀意，握紧了手中沾血的长剑。
“还没有结束......”她冷静地环视一圈四周，喃喃轻语，随后提起手中的长剑，一瘸一拐地沿着风雪中的山道，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她应该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步伐极慢，拿剑都像是用拖的，似乎每一步都承受着极为煎熬的痛苦。可她却像是察觉不到一样，一步一步，脚步始终未停。
所过之处，斑斑血迹触目惊心。一道深深的剑痕，向雪深处延伸。
不知过了多久，才走到了目标位置的千纱终于支撑不住。她“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同时也用最后一丝力气，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长剑。
“去死吧。”千纱平静、轻声地宣判。
这场百鬼选拔，可以结束了。
她是最终的获胜者。
将会荣幸地留在主人身边。
获得成为一枚棋子的资格。
说完，她手指发力，剑尖狠狠向下扎去！
面试间内，尽管沈听乔的面前空无一物，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剑正插入的，是最后一位竞争对手的胸膛。
哪怕对方已经奄奄一息。
哪怕她不杀他也是胜利。
可这就是千纱。
如此狠辣，又如此无情。
……
表演结束。
面试间内安静片刻，附近站着的工作人员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搀扶。
沈听乔用手扶着她的手臂，慢慢站起身来。
刚才的那一跪太过干脆利落，整个面试间都回荡着膝盖磕在地面的声音，实在是听得人心惊。
“没事吧？”工作人员关心地询问。
沈听乔轻轻摇头，跪下去的时候她注意了分寸，只是稍微有些疼痛而已。
整个面试间再度陷入寂静。她站在中央，看着下方的几位评委小声地交头接耳，知道是点评环节到了。
“我觉得这段表演挺好的。”柳棠率先表态，朝沈听乔露出一抹微笑：“我没什么意见。”
一旁的中年男人也跟着点点头：“我也没意见。最后还是你来决定吧，谢导。”
闻言，沈听乔原本平复的心跳，在此刻又有些蠢蠢欲动。她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垂眸，正对上谢茗山若有所思的深沉目光。
“沈听乔。”他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问：“你觉得自己的表演怎么样？”
......来了。面试经典环节之，让你先挑挑自己的毛病。
沈听乔想了想，在自卖自夸和实话实说之间，谨慎地选择了一条中庸之道：“我觉得今天表现的还不错，但还有进步的空间。”
“什么进步的空间？”谢茗山问。
沈听乔犹豫了一下，道：“可以演得再饱满一些，给千纱加一些习惯性的行为，表现她的冷酷残忍。比如她杀人时不爱眨眼，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直到断气......”
谢茗山点了点头，又问：“你觉得你刚刚的那段舞剑表演有没有问题？”
糟糕，传说中的连环夺命问开始了。
沈听乔努力维持镇定的微笑：“是有些问题，可能我的动作还不够流畅......”
“你像个初学者。”谢茗山直言不讳地说。
沈听乔脸上的笑容顿住了。随后，她便看见谢茗山皱了皱眉，表情平静地开口分析：“那段舞剑，你的表演确实很有美感，也很有巧思。但有一个致命的问题是无法掩盖的，那就是，你的剑术很一般。”
“我注意到你用了里外挽花，还有撩剑花，动作很漂亮，但这些都相对基础，没有太高的难度。更重要的是，千纱这个角色，她不会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她的杀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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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杀，她的剑术是用一个个死人，在一具具尸体上堆起来的，最简单也最锋利，最无情......”
“所以我想看到的，是一段毫不拖泥带水的剑术表演。但大道都是至简的，这个要求对一个剑术初学者来说，会很难。”谢茗山直视着沈听乔的眼睛，语气平淡地陈述：“而你也知道的，剧组不可能专门给一个配角找替身。”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你刚才那段表演。”
“其实你说得很好，可以给千纱添加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但刚刚在表演这段时，为什么不做呢？”
沈听乔默了默。准备的时间太短，她也是刚刚表演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的。
显然，与在《香江怪探》剧组时相比，如今的谢茗山，对演员演技的要求完全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这也能理解。就像学生写作业，有些是可以糊弄完交上去的，有些却必须是要精心准备的。在谢茗山眼里，《长安谜案录》显然是属于这个无法糊弄的范畴。
所以，沈听乔也再不能靠着自己只有C级的花架子武力，就轻松蒙混过关。
......可恶，早知道会有这次试镜，当初就应该点满武力的啊！
在谢茗山毫不留情，滔滔不绝的点评声中，沈听乔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直到对方的下一句话开口，让她的心彻底凉了半截。
“在你之前试镜的那个女孩，家里是武术世家，之前已经学了七八年的剑了。她的长相偏凌厉硬朗，也更符合我对这个角色的感觉。”
沈听乔：“......”
彻底没戏了。
回家吧，孩子，回家吧......
她面无表情地心想。
其实早在《香江怪探》剧组时，谢茗山就已经看出她是花架子了吧？那为什么还要刻意提到她呢？为什么要让她抱有希望......该死的谢茗山！
沈听乔在内心崩溃、破防地怒吼。
“但是。”谢茗山忽然话锋一转。
“你的表演更能让观众代入剧情，而且沈听乔，我觉得你有一张......观众可能会更愿意看见的脸。”
“你让人有眼缘，有观众缘。”谢茗山蹙眉紧盯着沈听乔的脸，声音略带犹疑地说：“所以我很纠结。”
然而，听到这个带有转折意味的“但是”，沈听乔却并没有任何感到开心的意思。
她只是冷静地在想......这是什么话？
是说尽管她剑术不精，也不符合他谢茗山心中的千纱形象，但就凭她有着一张漂亮的会被观众喜欢的脸，她或许就能胜过前面那个练了整整七年剑术的女孩？
这话还真是......诛心。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扇得她无地自容。
沈听乔的头慢慢低下去，眼睛一时间有些酸酸胀胀的，又是难受又是心烦。她可以靠脸吃饭，但她也想堂堂正正。
她承认自己可能真的不是最适合千纱的那个人。但她也不一定非要执着于千纱啊，她还排练了许多其他角色......
“谢导......”沈听乔声音沙哑地开口，正想告诉他不必再纠结，却听谢茗山突然问道：“你参演了闻璟的新歌MV？”
沈听乔一愣，见他正低头专注地看着自己的简历。
“嗯......是的。”沈听乔说。
“演的什么角色？方便说吗？”
沈听乔点头，只要不涉及到MV的剧情就可以。
“是一个女鬼。”她说。
“女鬼......”谢茗山自言自语一句，像是忽然来了兴趣。他抬头道：“可以表演一段给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沈听乔暗叹一口气，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但还是认真照做。
她看着谢茗山，脸上很快浮现出女鬼那般幽怨阴沉的神色。
“这个表情有点意思......”谢茗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又问道：“哭戏会吗？试一试，如果哭不出来现场有眼药水。”
......哭戏？
沈听乔望着他眨了眨眼，“叭嗒”一声，一行泪水如断线珠子般坠落在地。
谢茗山微微一怔，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惊异。
“很好，很好......”他连连点头，像是想到什么，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沈听乔，千纱这个角色你不用演了。助理，麻烦帮我把柜子里编号是A的剧本拿来，拿两份。”
助理应声而去，很快在一旁的书柜里翻找起来。
“有一个可能适合你的角色。这个角色......本来今天我是没打算试镜的。”看着一脸茫然的沈听乔，谢茗山言简意赅地说：“等拿到剧本，你来和我对戏。”
“好......”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沈听乔有些措手不及。她努力集中精神，等待新的剧本发下来。
“好了，沈听乔，你现在翻到第三十五页第四行，我们从这里开始。”
谢茗山用手指点了点剧本。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沉声开口：“现在，想象我是个居心叵测的坏男人，而你是我未过门的未婚妻。我们青梅竹马长大，你一直以为我霁月光风，是你的应许之人，我们感情甚笃。直到有一天，你意外撞见我和你的贴身侍女偷情，并发现我一直在暗中谋划吞并你的嫁妆......”
沈听乔：“......”
这剧情......怎么感觉听着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