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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靠山村的死亡10

作者:鸟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豆拼命扭动身体,终于自由,站在中间的空地上大口呼吸,肺里涌入新鲜的空气之后,赶紧从桌子下面叼来一袋瓜子,是用塑料袋装的,它摊开这袋瓜子,七个老太终于收回落在它身上的目光。金豆斜着眼睛吹了口气,被十四只眼睛盯着的感觉太窒息了。


    “你抬一下爪子。”


    “你打个滚儿。”


    “你……”


    不仅是言语上的,还有她们的手,干枯的不灵活的藤蔓,缠绕过来时,很难甩开。


    像被扼住了喉咙。


    柳登云生前是在这家养老院做护工。靠山村不算很大,竟然有一家养老院,正西方向,掩在一小片山林后面,正好从山丘上伸出去一块斜长的板,做了养老院的门顶。


    上面写着两个很大的字“幸福”。


    ——你幸福吗?


    老太太们咧着黑洞洞的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幸、糊。”


    山间一阵阴风吹过,她们的牙齿也漏风,将这两个字用牙龈磨碎了吞进去,再吐出来时,没人知道她们到底说的是什么。剩下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消磨日子的时候,不断反刍这两个字,有时候吃不下饭,就用“幸福”当饭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命。


    “我儿子前年给我买的马甲,鲜亮吧?”


    “呦,还不舍得穿,准备留着当寿衣?”


    “……嗬嗬,挺好,那也算我儿子有心了。”


    “我孙子应该跟这个小家伙一样大。”


    “玉龙?你重孙子都该十二了吧。”


    “……哦,差不多,还是你记性好。”


    “柳登云呢?”丘頔打断她们的话。


    七个老太太你瞧瞧我,我瞅瞅你,一个低马尾的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跟我吵嘴,我拧了她一下,这就生气不来照顾我们了,没良心的小蹄子!”


    “她怎么没良心?”


    “她总想跑出去上班,要不是我们凑起来给她这个班上,她跑出去,准保被野狼叼咯!”


    丘頔挤出一个微笑:“你们吵什么?”


    低马尾的老太太用皱巴的指腹挠挠头皮,朝玉龙乜斜一下:“说她儿子像个娘们儿。”


    柳登云的儿子,玉龙,蹲在地上用一根细细的木棍帮金豆清洁牙齿,好多黏糊糊的红薯泥塞在牙缝,金豆自己用爪子抠不出来。玉龙没有听见老太太的话,金豆也不想凑过去。


    小孩跟狗,是眼下这个情境里氛围最好的。


    “柳登云,死了。”纪赏看着长桌另一头的两个老太太。


    其中一个在脑后扎着小啾啾的,说:“啊?”不可置信的样子,但很快又说:“人嘛,总有一死的。就是可惜……”


    “对,太可惜了。”她旁边的齐肩发老太太跟着叹口气,“你们,谁来接她的班。”


    纪赏笑了笑:“我前夫。”


    这下,不仅是老太太们齐刷刷看过来,丘頔也瞪大眼睛。


    金豆就着玉龙手里的水杯漱了口,发出“嗬嗬”的笑声,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即将转变方向时,它立即闭嘴,重新躺在玉龙脚边,让他帮忙再挖挖耳朵。


    齐肩发老太太有些激动地站起来:“他,他还要上班呢啊!”


    好可爱的“呢啊”。


    纪赏先回了句“我赚钱多”,又补充“我开个玩笑。”


    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等你们两个生完儿子,就留在这里。”齐肩发老太太说。


    扎小啾啾的点头:“这就是有儿有女的好处。”


    丘頔刚咧了一下嘴,就被纪赏曲着胳膊肘捣过来,她龇龇牙:“你不要这么敏感肌,等生了儿子,你再生个闺女。”纪赏歪了下脑袋,不搭这话,让丘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她俩。”


    “咋?”


    “棉花地。”


    丘頔想起来了,两个消失在棉花地里的老太太。


    她们两个从窗台边拿起花名册,挨个点名,知道扎小啾啾的叫李渠栀,齐肩发叫魏束葵。其实,不知道她们的名字也无所谓,这些快要老死的女人们,只有头发还能看出她们的性别。


    她们叫李氏、魏氏,还是啾啾头、齐肩发,都不重要。


    反正死了之后,一把瘦骨,不知躺在谁的墓穴,跟墓穴主人身边陪葬的一块玉佩,没什么区别。她生了她,她死在她儿子的墓里……倒也,不能怪她们不喜欢女儿。


    丘頔轻轻匀了一下呼吸,合起花名册:“李渠栀有个死了的儿子。”


    “恩,魏束葵有个死了的女儿。”纪赏说。


    “魏束葵的女儿找不到了。“丘頔掀开眼皮,有些迷茫。


    太阳开始落山。


    棉花地,其实只有一亩零三分,是柳登云生前给老太太们种的,好让她们不至于在养老院里生疮。人,不像树一辈子不挪还年年旺盛,若长时间不动,各路小虫子就要爬上来磨牙喝血了。


    尤其是她们每个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沉淀多年的腥臭,最招虫子。


    玉龙罕见地,紧紧跟在丘頔和纪赏后头。


    纪赏开玩笑:“不去跳崖了?”


    “等她们都死了。”玉龙说。


    丘頔顿了下,问:“你以前,跟妈妈来过这里没有?”


    玉龙猛地摇头。


    金豆小声“呜”起来,假如它会说话,一定是:“快看呀,她们,好像在吃人。”


    最后一缕夕光隐去后,从远处的山谷那边漫上来一层薄雾,没有秋意被裹挟,只有挥散不去的凛冽,从手腕出青细的静脉血管钻进去,细细密密啃噬着人体的温度。


    背上的汗珠很快结成露,滚落在地面的时候,凝成红色的霜。


    棉花已全部绽放,大朵大朵地昂着头,等着老太太们采撷。


    李渠栀和魏束葵顾不上棉花,都有要紧的事做。李渠栀重新扎了下小啾啾,脸上再没有一丝头发干扰,弯下腰,用一根结实的木棍,在地利翻找着什么。找到一块东西后,举高高,对着月光照照,确认了,就笑笑,在指尖抿上口水,擦洗干净,递给魏束葵。


    魏束葵一手拿针,一手拿线,针在齐肩发里刮一下,线在舌尖沾点儿口水,穿好针线,将李渠栀递给她的东西,颤颤巍巍的,认认真真地,缝补好。


    一个白花花的头骨。


    被撕了皮肉,挖了脑浆的,被缝补好的头骨。


    棉花在风中摇曳,头骨在夜色里森白。假如眼神不好,分不清谁是棉花,谁是头骨。裹满黏糊糊的发臭的口水,时不时“滴答”一声,好像在下雨,没人想要擦擦脸,生怕摸一脸口水。


    李渠栀和魏束葵,打起来了。


    两个干瘦到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太太,力气竟还不小,压倒一片棉花。


    得,棉花也不用摘了。


    或者,这些棉花本也不是让她们摘下来去做什么的。


    中和了一些浓重的夜色,与此同时,让血腥气不要翻滚地太狂妄。


    李渠栀扯着魏束葵的齐肩发,魏束葵想要揪散李渠栀的小啾啾。其实两人都没太多头发,但好歹,比插在棉花杆子上的头骨,要显得像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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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样吧,石头剪刀布。”李渠栀建议。


    魏束葵气喘吁吁:“什么?”


    “我赢了,就用你的头发。”李渠栀说。


    “那我赢了呢?”


    李渠栀咧开漏风的嘴:“用我的腋毛,阴/毛也可以。”


    “……不要脸的老东西。”


    李渠栀不以为然,沟壑纵横的一张老脸在月光下无比诡异:“毕竟,这是你的女儿。”


    “……那你儿子不需要一个漂漂亮亮的老婆吗?!”魏束葵大吼。


    两人又打起来,头发掉了满地。


    金豆蹿过去,抬起前爪,“噌”,一脚踢飞了掉在地上的头骨。


    很快用棉花蹭了下爪爪,黏黏糊糊,老太太们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啊——狗东西——”魏束葵大喊,“我的女儿。”


    纪赏折断一根棉花杆子,用带刺的那头挑起头骨,朝棉花地另一头走去。两个老太太这才真正慌了,一前一后叽哇乱叫地追。金豆也跟在后面,保护纪赏。


    丘頔牵着玉龙柔软的小手:“她,留在这里,还是被送出去比较好啊?”


    玉龙很是迷茫,没有说话。


    棉花地里乱成一片,棉花掉落一地,被大大小小的脚印,踩得无比肮脏。


    不过,这样也好。


    魏束葵一头躺在地上,李渠栀也倒下,两个老太太一起碰瓷。


    只可惜,她们什么也讹不来,重新站起来,一个喊:“我的女儿啊。”另一个跟:“我的好儿媳呀。”李渠栀的儿子在老家的墓地,已经下葬好久了。就等魏束葵的女儿。


    魏束葵的女儿,不知被谁一刀一刀地扔在这片棉花地,花了她们许多力气。


    骨头,要一片一片挖出来,再缝补好。皮肉,早都没了,这无法。但不管怎么说,得看起来像个女人吧。两个老太太才打起来,为了薅谁的头发打扮魏束葵的女儿。


    有了头发,这副骨架将被她们寄到李渠栀丈夫家那边,去陪她的儿子。


    “柳登云?!”丘頔冷不丁叫出了声,如此猜测。


    魏束葵都累得两股战战了,听见这话,不忘回头应:“她,不吉利,没人要。”


    不吉利?丘頔回想起那架血肉幕后的身躯,讷讷,不知该说什么。


    迷蒙的夜里,两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两个怀有身孕的女人,一只同样怀孕的小狗,还有一个在火光下看起来更漂亮的男孩,闹够了,围在溪边——


    纪赏笼起一架篝火,骨相极好的头骨高高悬在正中间的木棍上,熊熊燃烧,化为灰烬。


    模糊间,好像看见“她”卷起嘴唇,甜甜地笑了一声。


    “那是四十年前,葵葵才十八岁啊,被……”魏束葵卡了个壳,抹抹早已干涸的眼眶,“被拖进棉花地里,才十八岁啊。要是到今年,该有五十八咯。”


    李渠栀叹口气:“你今年七十八,差不多,就当差不多吧。”


    葵葵死后,一家人说她鬼闹宅,魏氏就用了小女儿的名字,母女俩,都叫“魏束葵”。


    “赶明年春天,这块地,种向日葵吧。”魏束葵说。


    “好啊。”她们齐声应道。


    “你啊,是到快死了,才念起姑娘的好。”李渠栀抬起手,把魏束葵的碎发别到耳后。


    魏束葵笑笑,终于落下一滴烫乎乎的眼泪。


    哗哗,哗哗,热泪奔流着,燃起紫色火焰,养老院忽然腾起巨大的紫色火焰。


    滴答,滴答,丘頔感觉自己的大脑在被迅速烘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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