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店的夏天，简直是个天然大蒸笼。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能把地皮都烤出烟来。
这会儿，在一个搭得有点歪歪扭扭的古装街景片场，一群人没啥形象地挤在几个大道具箱子上，围着个工业风扇，感受着那点聊胜于无的热风。
风扇吭哧吭哧地转着，声音贼大，但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一个穿着宫女戏服但脸上妆都有点花了的姑娘，用手肘悄悄捅了捅旁边的男生，嘴巴朝对面努了努，努力压低声音
“哎哎，你看那边，那不是……那谁，就那个……叫啥来着？之前演过那个电影的那个。”
旁边一个穿着小兵服装的男生眯着眼瞅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
“周韫玉！你想说他是吧？”
“对对对！”
宫女姑娘连连点头，一脸不可思议，“他之前不还挺红的嘛？算一线了吧？怎么沦落到……来演咱们这种小短剧了？”
她手里的小扇子扇得飞快，但扇出来的全是热风。
那男生嗤笑一声，一副“你消息也太不灵通了”的表情：
“姐妹，你几G网啊？2G的吧？他那时候欺负新人、耍大牌，黑料满天飞，比他的戏还出名，早被全网抵制八百回了！能来这儿演短剧，都算导演胆子大，给他口饭吃！”
“去你的，谁是你姐妹！”
宫女姑娘笑着捶了他一下。
“干活了干活了！导演喊了！”两人嘻嘻哈哈地从箱子上跳下来，跑开准备道具去了。
对面那个小马扎上，穿着青色长纱戏服的男人把这两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
周韫玉坐在那，气质出尘与片场格格不入。
头上的汗珠顺着精致白皙的脸颊滑落，长睫扇动，他出神地望着地面瞬间被炙烤的汗滴。
手上的剧本被他当做扇子，轻柔的热风驱散不走夏日的炎热。
等他注意力回笼，才慢慢抬首，用剧本挡了挡照射过来的阳光。
“喂小周啊，收工了你还不走吗?”导演大大咧咧用手在脸边扇风，龇牙咧嘴地对这个被黑得五彩斑斓还要坚持那股清冷劲的男人。
周韫玉淡然冷漠的桃花眼一转，看向他，站起身，略微勾腰后问：
“导演，后续还有我的戏么?”
“没啦没啦，你可以收工回家了！”
导演冲他摆手，心里稀奇，这周韫玉当初火的时候可是眼高气盛，连最火的导演都得捧着他，这么多年就没给谁鞠过躬。
哎天道好轮回啊，他当初发给周韫玉的邀请可都是石沉大海，没想到如今被全网黑，倒开始想起他这个小喽啰导演了。
周韫玉沉默地望着他，良久，他薄唇轻抿，嗓音微哑：
“好，谢谢导演。后面……如果还有剧本的话，希望可以再合作。”
导演含糊地应下。但周韫玉也知道，应该是没戏。
就现在他的处境，谁敢让他接活，就是在娱乐圈想被喷得体无完肤了。
除了那些没什么名气的短剧制作，看脸不看人，没人会邀请他。
导演走后，周韫玉去休息处把繁琐闷热的戏服麻溜脱下，换上了常服，拎起一个水洗到发白的双肩包，挂在右肩离开了片场。
就算一身再寻常不过的白T牛仔裤，他依旧漂亮到让人难以移开眼，身形劲瘦匀称，特别是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更是让人觉得望尘莫及。
横店片场外车来车往，他站在路边，神色带着些疲惫，垂头一边擦着额角的汗，一边拿出手机准备叫个网约车
一晃眼，周韫玉就瞧见路边停着那辆熟悉的，灰扑扑的别克。
他走过去，拉开车门一头钻了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袁哥？你这是怎么了？现在这么省？”周韫玉被热得直皱眉，一边扯着T恤领口一边抱怨，“现在这个天气不开空调？准备为环保事业做贡献了吗？”
驾驶座上的袁西苦着一张脸，额头上也全是汗珠，赶紧手忙脚乱地去拧空调开关：“小周啊，真不是我想省，是……是公司实在快揭不开锅了呀！”
老旧空调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开始吐出一点点不那么凉快的风。
周韫玉一听这话，动作顿了一下。他转过头，挑挑眉，目不转睛地盯着袁西：“袁哥？你这话……几个意思？”
袁西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眼神躲闪，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吭哧了半天才说：
“唉……就是，就是我这小庙，也快撑不下去了。我在想……要不，先把公司……关了？”
他说完，赶紧又补了一句，“这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真没辙了！”
车子终于启动，汇入门口缓慢的车流。
周韫玉没接话，只是转回头看着前面堵得一塌糊涂的路，车窗外的热浪扭曲了视线。
车里一时间只剩下空调的运转声和窗外嘈杂的喇叭声。
袁西是他出事之后，唯一一个还敢签下他的经纪人。
虽然当时可能也存着点“奇货可居”、指望他能翻身的心思，但这几年下来，他自己都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袁西也没说甩手不管，照样给他跑些没人愿意接的小活儿。不是他想摆烂，是实在没路可走。
袁西这小公司，体量本来就不大，全靠一两个人撑着，这一下，算是被他拖进坑里了。但他不能真看着袁哥就这么关门。
车子开出去老远，都快到他租的小区门口了，周韫玉才抿了抿有点干得起皮的嘴唇，声音有点发涩地开口：
“袁哥，我要是……我现在去接点那种来钱快的综艺，或者别的什么活儿，能把公司盘活吗？”
他们公司就袁西一个光杆司令老板，外加他这么一个半黑不红的艺人。如果能有点收入……
袁西一听，差点一脚踩刹车上，连忙说：
“小周！你可别乱想！我跟你说这个不是为了这个！我是让你自己早做打算，想想后路！我袁西再难，也不能让你去……去那种场合牺牲自己换钱啊！”
他显然想岔了，以为周韫玉要走什么歪路。
车子吱呀一声停在了小区门口。
周韫玉解开安全带，拎包下车，关车门前半截身子探进去，勉强的笑了笑对袁西说：
“你想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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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只是好歹也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三教九流的人总认识几个……和他们喝点酒吃个饭没准就能成呢？”
他脸上还是那副清冷模样，看不真切情绪，但眼神里有点别的东西亮了一下。
袁西看着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唉……我现在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了。你自己……千万小心点儿。别勉强。有什么还是得跟你袁哥说。”
“知道。走了，回去路上小心。”
周韫玉点点头，关上了车门。
看着袁西那辆老别克慢吞吞地汇入车流消失，周韫玉才转身走进小区。脸上的轻松神色慢慢收了起来。
老式居民楼没电梯，他吭哧吭哧爬上六楼，打开门，一股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也没急着开空调，省点电费。踢掉鞋子，直接一屁股坐在玄关的地板上，背靠着门。
屋里静悄悄的，就他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半天，点开通讯录。
列表里一个个名字滑过去，好多都已经几年没联系过了，有的甚至不知道还记不记得他这个人。什么导演副导、制片主任、综艺策划、以前合作过的艺人团队助理……一个个名字看过去，感觉像是翻一本过期的电话黄页。
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久，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始一个一个地编辑信息。手指敲击屏幕的声音，在安静的玄关里显得特别清楚。
“张导，好久不见，我是周韫玉。最近忙什么呢？有个事儿想打听一下……”
“李制片，冒昧打扰，我是小周啊，周韫玉。想问下最近有没有什么项目……”
“刘哥，我韫玉，方便的话想请您吃个饭，请教点事情……”
每条信息都斟酌着用词，不能太卑微，也不能太端着，还得显得不那么刻意。他一边发一边心里自嘲：
以前都是别人约他饭局排不过来，现在轮到他一个个去敲边鼓，还得担心人家回不回。
发出去十几条，石沉大海的占多数。偶尔有几个回复的，也是客套的“哈哈好久不见，最近还行，有机会合作”，一听就是标准敷衍模板。
他也不气馁，继续往下翻。划着划着，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住了——《荒野求生》王策划。
好像是去年在一个饭局上偶然加上的，当时人家对他还挺客气，说“久仰大名”，虽然不知道是仰的他好的名还是坏的名。
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点开对话框，想了想，没发那种群发式的客气话，直接敲字：
“王策划您好，我是周韫玉。冒昧打扰，听说您那边《荒野求生》新一季还在筹备？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试一下？什么条件都可以谈，片酬好商量，能吃苦，绝对配合。”
这条发出去，他都没抱啥希望。把手机扔一边，起身去厨房倒了杯凉水喝。
刚灌下去半杯，手机突然“叮咚”一声响。
他愣了一下，赶紧走过去拿起来看。
竟然是那个王策划回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