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跪在公堂上的王孟秋闻言,抬眼看向厉峥。
目光触及的刹那,岑镜微惊。王孟秋凌乱的发丝下,脸上沾满血迹与污垢,几乎已瞧不出样貌。可那双瞪向厉峥的眼睛,黑白分明,炯炯锐利。宛若一只被猎人抓捕,却不甘于落网的野狼。
岑镜指尖在手中的尸格上摩挲,望向王孟秋的目光中充满了探究。在诏狱一年,她从未见过在经历过诏狱的刑罚之后,还能这般有神且硬气的眼神。
就在岑镜疑惑之时,王孟秋深吸一口气,费了些气力,头微微抬起。他的嗓音因刻意放大声音显得更加嘶哑,“上差明鉴!小人只在前些时日,因烦闷,找过陈江喝酒,小人绝非凶手。”
厉峥眸中泛着点点寒意,落在王孟秋头顶。这样的硬骨头,便是他在诏狱多年,也只见过那么几回。
而那些人,大多是当初严嵩执掌内阁时,他得严嵩授意,罗织罪名下狱的清流人士。这些人至死不肯认罪,他能理解。可这王孟秋,确为杀害陈江的凶手,他究竟在硬气些什么?
厉峥望着王孟秋,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点。片刻后,他看向岑镜,脑袋朝王孟秋的方向抬了一下。
岑镜会意,朝他行礼,向前走出两步,站定。
岑镜看向手中的尸格,朗声念道:
“死者陈江,三十八岁。于五月二十一日,被发现缢于家中。现场无打斗痕迹,但死者脚下踩踏之物,与死者悬挂高度不符,经检验,脚印乃死者被悬挂之后,由人印上。”
“死者被发现时尸身浮肿,体色已呈暗绿色,尸臭冲天。眼角、口鼻隐有蛆虫蠕动。死亡时间为五月十九日晚……”岑镜徐徐将陈江尸体上的验尸结果如实念出。
念完真实的检验结果,跟着便是厉峥修改过的内容。
岑镜瞥了那王孟秋一眼,接着道:“后于死者口腔内,上牙牙缝中,发现风茄籽。此物若淬酒饮下,便可叫人陷入昏迷。且若用量合适,死者尸体上,不会出现中毒症状。由此可见,死者陈江,并非自缢。而是被人用风茄籽麻痹后,再悬挂于绳索之上。经最终判断,死于他杀。”
待岑镜念到风茄籽之时,因伤重身子摇摆不定的王孟秋,抬眼看向了岑镜。他眼皮抬着,眨眼缓慢,颇有些费力的模样。
待全部听完之后,王孟秋眸中神色,显然没有之前那般强硬,但却依旧淡然,似是根本不在乎被发现的证据。
岑镜念完尸格,向厉峥行礼,便又退回了原处。
厉峥再次看向王孟秋,冷声道:“还不认罪?”
依他以往的审案经验,基本到这一步,疑犯便已知证据确凿,无从抵赖,大多都会崩溃认罪。
话音落,王孟秋的眼皮沉重一眨,转而看向了厉峥。他眸中神色竟再次恢复锐利。他提着一口气,朗声道:“上差明鉴!小人确与此案无关。”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堂外百姓皆身子一颤。厉峥垂眸望着王孟秋,眉宇间漫上愠色。
一旁的项州见此,立时厉声呵斥道:“大胆王孟秋!证据确凿,若再不认罪,便罪加一等!”
话音落,王孟秋单薄的身子,不自主的前后摇摆,随即听他一声轻笑,复又提气,再次朗声道:“上差明鉴!小人确与此案无关。”
见王孟秋至此仍然拒不认罪,堂外一众百姓间,不由窃窃私语起来,声音压得极低。
“莫非他当真清白?”
“八成是清白之身,此番审他的可是锦衣卫。”
“堂上那位身着飞鱼服的大人你可曾听闻?”
“怎没听过?锦衣卫都指挥同知掌北镇抚司事厉大人。”
“对咯。这位大人身负恶鬼之名,哪个案犯能在他手底下拒不认罪?这王孟秋至此不认,只能说明,他是清白的。”
厉峥的眸光越来越利,神色已沉如寒冰。
王孟秋的拒不认罪,已在他预料之外。厉峥拇指在食指骨节处摩挲,那对剑眉愈蹙愈紧。他隐隐觉察,事情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现有信息,却不足以支撑他清晰地抓到。
静思片刻的厉峥,发觉暂时确实无法穿透迷雾。获取更多信息的念头驱使着他,示意项州继续。
项州会意,按昨日商量好的流程,厉声斥道:
“五月十八日,你以腿疾发作,疼痛难忍为由,托你表弟去城中医馆济世堂购买风茄籽。在你供职的衙门桌案书册中,亦发现麻沸散配方!五月十九日晚,陈江同巷邻人周水,丑时出门去早市蒸馒头,曾目击你翻墙离开陈江家中!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王孟秋跪在堂中,佝偻着身子,低头听着。项州说罢,他丝毫未动,只身子前后摇摆。
岑镜蹙眉看向王孟秋,心间隐隐泛上一股不安。她到诏狱虽然只有一年,却从未经历过王孟秋这般的案犯。
出现在王孟秋身上的所有疑点,逐渐在岑镜眼前铺陈开来。
王孟秋抗住了诏狱的刑罚,本以为是背后有人。可他被关了这么些时日,却没有人出来保他。厉峥顺势改变策略,选择堂审。
厉峥之所以走堂审这步棋来向背后之人施压,实在是因为已经证据确凿!根本容不得王孟秋不认罪。
可他为何还不认罪?甚至没有像何知县一般惧怕。这桩桩件件都在告诉岑镜,不对劲。可信息不足,她尚不能抓住不对劲在何处。
见王孟秋久久不言,项州再次厉声呵斥:“还不认罪?”
沉默了许久的王孟秋,身子摆动的幅度大了起来,他这才缓缓抬头。
岑镜打眼望去,不由眼眸微睁。王孟秋居然在笑,他在看着厉峥笑?那笑容在他布满血污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王孟秋硬撑着地面,缓缓起身,脚.铐.手.铐上的铁链在地面上拖过,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孟秋费了好大力气,方才站定。他身子摇摇摆摆,眼睛却一直看着厉峥。
好半晌,王孟秋重重提了一口气,嘶哑着嗓子费力地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北镇抚司厉大人好大的官威!为包庇幕后真凶,竟是将这等谋杀大案强加于我!只恨我人微言轻,只是一个小小典吏,只能任由你们这些黑心恶官戏耍摆弄!”
话音落,堂外众人立时议论纷纷。
厉峥身子前倾,那双如鹰隼的眸紧盯着王孟秋,气息一错一落。
他反复想着王孟秋的话,所有疑点霎时间串成一条完整的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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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峥眸色一惊,一掌拍向桌面,当即起身,厉声喝道:“抓住他!”
怎料他话音未落,那王孟秋已铆足了力气,朝堂上柱子撞去。
纵然厉峥反应快,但周围的锦衣卫却未及反应。仅瞬息的功夫,“砰”一声闷响,伸手去抓王孟秋的锦衣卫,到底是慢了一步。
王孟秋,血溅当场。
事发突然,岑镜一下甩掉手中尸格,几步上前,扑倒在王孟秋身边,立马伸手去探王孟秋脖颈上的大脉。
脉象微弱,必死无疑。
岑镜紧盯着王孟秋迷蒙眨动的眼睛,唇深抿,近乎屏息。他究竟意欲何为?
而就在这时,她忽见王孟秋那双眼睛无力地盯着她,他拼着最后的力气抬手,轻轻拉了拉自己左臂的衣袖,但很快无力垂落。
岑镜忙垂眸看去,正见一个字隐约在他衣袖下露出。
岑镜目光飞速扫过周围的锦衣卫,随即身子前倾,做出一副探听王孟秋气息的模样,遮住所有人的视线。随即她小心用指尖将王孟秋衣袖挑起,动作之细微,几乎看不出她手臂在动。
岑镜只眸光下垂,正见王孟秋布满血污的手臂上,竟是划出了一行细小的血字,共八个字:账册、明月山、隐竹观。
血迹新鲜,显然是上堂之前在狱中刚刻下的。
岑镜骇然,心间大浪骤起,但面上未曾流露半分。获取线索的喜悦顷刻间便被更深的寒意覆盖,王孟秋为何要以这种方式传递消息?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王孟秋的衣袖。这是重要的线索,可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有更大的危机。
眼看着王孟秋没了气息,岑镜思绪转得飞快。他拒不认罪,当众咒骂厉峥,复又撞柱而亡……
所有疑点由点成线,岑镜猛地抬头,神色煞白。
不妙!有人做局,要借此弹劾厉峥!
心在胸腔里如鼓如雷,岑镜的气息已然错落。做局之人定然十分了解厉峥的行事风格。先叫王孟秋拒不认罪,再等着堂审之时,叫王孟秋当众颠倒黑白,撞柱而亡。
如此这般,厉峥便当众落下个罗织罪名的把柄。届时定会有人上书弹劾。那么即便他此番还能兼任钦差,行事也会遭受严重掣肘。且这个把柄,会如一张画纸一般,仍由他人挥毫泼墨。
罗织罪名的事,厉峥背地里没少干。但有些事,却绝不能见光,一旦见光,便会重若千斤。史上窃取皇位者数不胜数,却只有司马昭遗臭万年。其因便是如此。
此案上,即便厉峥手中证据确凿,可现如今王孟秋以死以证清白。他手里的证据再是铁证,也难经他人借题发挥之下的唇枪舌剑。
岑镜只觉指尖发凉,后背冷汗直冒。饶是如此,她依旧强逼着自己冷静,眸光愈发洞明。她得想法子化解!
所有这一切考量仅发生在瞬息之间。
身后传来脚步声,岑镜忙回头看去,正见厉峥已走下堂来,岑镜计上心头。
既是走了明路的当堂构陷,那她何不如镜中倒影,镜像取用?
岑镜当机立断,一把按住王孟秋的手臂,做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撕心裂肺地朝厉峥喊道:“堂尊别过来!王孟秋袖中藏有毒针,意欲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