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毒蛇
疾驰杂乱的脚步,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已经不再令人稀奇,这里每个人都在为了离开这里而争抢时间。
罗心蓓从手袋中翻出钱包,她等待前面一个黑人胖男人离开了屏幕,立马凑前一步站在了班次表前。
颤动的眼睛似乎连那些字母也无法好好看进眼里了,罗心蓓死死盯着屏幕,眼珠飞来飞去,一次次掠过那些亮着光的字母。
罗心蓓好不容易才逼自己看清了每一条班次。
即将发车的是纽黑文,它是滚动发车的,此时距离下一班发车还有10分钟。
售票口内,售票员慢悠悠地在窗口拍出了一张车票,她收回目送一秒旅客的视线,继续悠哉悠哉地把脑袋转回了电脑前。
“啪”的一声,一张证件拍在了窗口前。
它太用力了,就好像在这里砸下了一把锤子。
售票员扭头向外望去。
一个亚裔女孩,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气喘吁吁地好像要窒息了似的。
“十分钟后,纽黑文。”罗心蓓的呼吸剧烈起伏,她瞪着窗口中黑人女售票员,冰冷如冰的手拿起钱包,“我要去。”
眼睛迟疑地瞥了一眼这个女孩,售票员才慢半拍地伸出手。
一只深色的手探出窗口,摸走了这张绿卡。
“罗丝罗?”售票员对着绿卡问道。
罗心蓓低头忙着摸出现金。
“是的。”
对着那个忙活数钱的模样,售票员又看了一眼罗心蓓。
“你要前往纽黑文?”
这个售票员的耳朵有毛病吗!罗心蓓烦得差点叫出声来。
“是的。”罗心蓓还是保持着平静的声量,她急躁地催促,“请快一点。”
美元和那只颤抖的手一起递向了窗口。
或许是她的语无伦次,那位黑人女士手拿着绿卡,抬起眼睛又多看了她几眼。
“好吧。”售票员像树懒一样慢吞吞地放下了绿卡,她的胖身子趴在窗口中,对着罗心蓓语重心长,“请耐心一点,小姑娘。核查身份是正常的流程。”
她的语气也像树懒一样慢吞吞的。
再赶不上这一班火车就是又得等30分钟了!
但眼下这个售票员显然是在肆无忌惮地占用着所剩无几的十分钟。
“算了!”罗心蓓皱起眉头,她冲售票员伸出手,“我不坐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身后一个厚重低沉的男声,罗心蓓吓了一跳。
黑发猛地甩起,她转过身去,后背一下子顶撞在了售票台上。
一个白人男人正在好奇地看着她,他身穿火车站的制服大衣,戴着一顶有檐的帽子。
是火车站的人,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没有。”罗心蓓摇头,“我只是打算去坐飞机了。”
在她的身后,售票员无奈地耸了耸肩。
绿卡很快还了回来,罗心蓓夺一般地抢了过来。
她眼神凌厉地看了一眼坐在售票玻璃窗后的售票员,满眼如果不是她要赶时间她一定要当场给她写一个投诉的怨念。
但是她来不及了。
她必须要走。
停留会让她变成惊弓之鸟。
在两道视线的注视中,罗心蓓转身快步离开了中央车站。
繁忙的纽约,密集交错的马路与拥挤的人流,让慌张的大脑晕头转向。
罗心蓓仰头看了一眼四周,摩天大楼在慌乱的眼前都好像在飞速地打转。
像一座移动的迷宫,让她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她明明自由了,但她拎着手袋,在第一班直达大陆的飞机起航前,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小腹一阵抽搐,随着无头苍蝇般顺着人群乱走的脚步,像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罗心蓓脸色一变,她骤然停下了脚步。
完了——
她差点忘记最重要的事。
24小时营业药店的玻璃门猛地推开,门铃的声音飘进风中,像被扯了出去。门口跑进一个脸颊红红的女孩。
乐福鞋在洁白的泡沫地砖上一路小跑,罗心蓓迫切地趴在柜台上:“请给我紧急避孕药。”
越在纽约停留越久,心脏就越发紧张。
等待捡药师去拿药的时候,罗心蓓焦虑地捏着手指,时不时转身看一眼身后。
她三番五次地确认了那些在门铃声中走进药店的人只是进来买一瓶果汁,或者别的什么。
一盒紧急避孕药放在柜台上,捡药师抬眼看向罗心蓓。
“哺乳期?”
罗心蓓摇头:“不。”
“心血管疾病?”
“不。”
“在吃抗癫痫药或者抗生素吗?”
罗心蓓还是摇头:“没有。”
“给。”确认了注意事项,捡药师把药给了罗心蓓,她又在柜台下方掏出了一个盒子,“买一个送验孕棒。”……
看了一眼验孕棒,罗心蓓抬头又看了一眼捡药师。
她默默捡过附赠的好心的「礼物」,走去了收银机前。
离开药店前,罗心蓓顺便买了一瓶水。
门铃平和地响起,提醒有人离开了药店。
玻璃门在身后关合,罗心蓓站在店外,她低着头,用抖得不成样子的拇指抠开药盒的封口。
罗心蓓拿着药片,她又看了一眼药盒上的说明。
【拦截率98%,适用避孕失败后24小时内。】
这药有用吗——
罗心蓓对着这个98%纠结起来。
这次可比肯尼亚时完整多了。
他大概内*三次,还是几次。她记不清了。
但是在连续累计的避孕失败的行为中,这两颗小小的药片,看起来——就好像——一根手指挡着洪水一样——可怜。
拜托。这可一定要有用。
就像三年前对着验孕棒不要怀孕的时候一样,罗心蓓对着这两颗药诚恳地乞求。
然后怀揣着这份诚恳,她拧开水瓶吞下了第一颗药丸。
这次怀孕了就去流产。
冰冷的矿泉水流进嗓子眼,罗心蓓也下了决心。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再和那个混蛋有任何一丝一缕的牵连。
那颗药就好像定心剂似的,罗心蓓也懒得躲了。
她直接拦下了一台出租车,前往了肯尼迪机场。
买票,登机。
飞机在肯尼迪机场起飞,前往洛杉矶。
窗户外,是逐渐远离纽约的蓝天。
视线在身边的窗户收回,罗心蓓又看了一眼四周。机舱内只有旅客,他们要么在小声聊天,要么在打着盹儿。
成功好像显然已经成功了一半。
坐在这里,听着机身的嗡鸣,对于自己的成功,罗心蓓还有一阵恍惚。
她太顺利了。
顺利得就好像她离开肯尼亚时那样顺利。
现在只需要她抵达洛杉矶,带走自己在中国的证件与房产证,还有妈妈的遗像,然后彻底逃离美国。
时区进入加利福尼亚,时间自动跳回了三个小时。
洛杉矶机场内跑道上飞机起飞或者停留。
飞机呼啸着低低飞过机场上空,前往旅途另一端的终点。又一架低空飞过,它将在洛杉矶机场降落。
手机屏幕上,有关「禁枪法案」的实时新闻在飞速闪动。
一场枪击案,这场闹剧引发了DEM狗急跳墙似的疯狂,他们叫嚣着要最高法院尽快安排「禁枪法案」的商讨,并且必须要实施到底。
他们的急切,在陡然飙升的枪支订单的事实中令人想要发笑。
每个人都在忙着囤枪。
订单飙升,股价暴涨。
郑非拿着手机,对着这个戏剧化的结果,他很难忍住不笑。
眯起的眼睛,向上看到了手机屏幕左上方显示的时间。
那双气定神闲的眼睛在宾利飞驰的后视镜中抬起,扭头看向了车窗之外。
下一秒,笑得越发灿烂。
眼睛看着机场出口那个意料之外的身影,郑非降下了车窗。
他笑眯眯地,等着那个自以为获得了自由而幸福的视线发现他的方向。
她一身白色,毛茸茸的,像一只蹦蹦哒哒的小兔子。
郑非笑了一声。
真可爱。
看向女孩的眼中,凝准了一丝锋芒。
乐福鞋踏在机场门口前,罗心蓓才放下了警觉。
纽约的寒冬已经远离,她的面前是la的暖冬。这里十几度,她甚至不需要再围着厚厚的围巾了。
围巾顺着颈后慢慢扯下,罗心蓓向前迈出了一步。
提心吊胆奔跑千里后的双脚踩着梦寐以求的土地,有一些难以置信的——疲惫。
扭头看了一眼一起走出机场的旅客,罗心蓓准备打起精神先给薛淼回一通电话。
已经平和许多的视线看向前方。
一瞬间,如坠冰窟。
一台宾利停在出口的前方,后排车座降下了车窗。
郑非坐在那里,在他看到她发现他时,他冲她挑衅地挑了一下眉毛。
他——他怎么——
心脏突突蹦跳起来,罗心蓓诧异又惊恐地张开了嘴巴。
她站在原地,像石化了一样。
眼中满是恐慌。
罗心蓓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只能听到自己唇间呼出的粗气,还有霎时就快到让她快要晕过去的心跳。
满意地看到兔子受惊的模样,郑非笑着收回了视线。
手机握在手中,他慢慢打开车门,下了车。
车门慢慢合紧,郑非转身倚靠在了车门上。
他抬起双臂抱在身前,惬意地欣赏着一出名为《出逃新娘》的剧目。
“我们心有灵犀,罗丝。”
那张阴森森的嘴唇,微笑着吐出更加阴森森的话。
“听说你要来洛杉矶。”郑非扬起了嘴角,“于是我直接从芝加哥飞来这里等你了。”
他什么时候——
他——
“不……”罗心蓓摇头。
身体不受控制地吓得后退半步,僵立,保持着摇摇欲坠的站姿。
原本以为是机场安保的五个黑衣人走动了起来,他们包围着那抹瘦弱的白色身影,就好像围猎着一只兔子。
“马克——”罗心蓓的脸色煞白,她摇着头,小声哀求。
“救命!”罗心蓓突然扭头冲路人喊,“救命!救命!他非法囚禁我!”
一只手像钳子一样抓住了她的臂膀,它扯着她,再也没有耐心地带着她向宾利走去。
猎狗捕获了猎物,忠心耿耿地把猎物交给主人。
“她是小偷。”杰森在罗心蓓挣扎扭动的身后对那个吓得站在原地的旅客解释道,“她偷了一枚钻戒。”
但是那些尖叫还是惹得为数不多的几个旅客转头看向这里。他们看到了高大魁梧的保镖,全都闭上了嘴巴。
有人试图拿出手机拍照,被保镖按了回去。
机场内的安保闻声走出来了,杰森拦住了安保。他们面对面交谈了一会儿,最终安保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他轻松快乐地拍了拍杰森的肩膀然后回到了玻璃门后。
郑非站在原地,他看着安东尼把罗心蓓带了过来。
左手接管了女孩纤细的手臂,他低下头,右手播出了一通电话。
“妈妈——”听筒的扬声器中,艾莎的哭喊撕心裂肺。
眼泪停在了眼眶,是种满玫瑰的小岛上两汪波光粼粼的湖泊。
罗心蓓不再挣扎了,她含着眼泪,恍神扭头看向了郑非手中的手机。
艾莎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或许她知道妈妈要抛弃她了。
心中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却还是被艾莎的哭声全部摧毁。
眼泪吧嗒掉落木讷的眼睛,罗心蓓呆呆地看着手机中飘出的哭声。
“我要妈妈——啊——”艾莎的声音像被拳头击碎的玻璃。
尖利、刺耳,能扎出滴滴的鲜血。
“别哭,宝贝。”眼看着女孩的侧脸,郑非对着手机柔和一笑,“妈妈和爸爸会一起回家。”
眼中扬起了势在必得的笃定,郑非把手机递给了罗心蓓。
手机递来面前,罗心蓓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两只手的白皙的手背因为恐惧、或许寒冷,覆满了玫瑰荆棘般细小的紫红色脉络。
“艾莎——”罗心蓓摇头,“别哭——”
她哭得她心都要碎了。
嘴唇嚅动几下,罗心蓓无力低下了头。
“妈妈——妈妈会回去的。”
“很好。”郑非挂断了电话。
毒蛇般的手臂揽住罗心蓓的腰后,死死缠绕着她。
郑非打开车门,他强行把她塞进了车里。
被推着坐进车里,罗心蓓才反应过来。
她转身看向身后,冷不丁迎上那双猎食者一样冷血的眼睛。
宾利关上了车门,保镖们四散围在了车门两边。
他们背对着车门,右手搭在左手手腕上牢牢地守卫着。
车门上锁,狭小的车内锁起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眼睛默默垂下一些,避开那双似笑非笑打量着她的眼睛。罗心蓓躲开郑非,她的视线越过他的脸边,眼巴巴看了一眼车门外。
那阵香气向前袭来,她心里咯噔一下。
手下意识地掰住了腿边皮质座椅。
看着女孩缩起的脖子,郑非笑了一声。
不得不说,他好像可以想象到当初她是怎样离开肯尼亚的了。
一溜烟儿地就跑了,哪管他呢?
手指轻浮地挑了一下罗心蓓的下巴,挑起一双惊兔般的眼睛。
“给你一些苗头试探一下,你还真的很会把握机会。”
眼睛微微眯起,郑非嗤笑着打量着罗心蓓脸上苍白的恐惧。
“还想跑?”郑非侧过身,他故作虚心地扬起眉毛,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告诉我,你要去找谁?”
他教了她一整晚什么才是她该做的,结果她一点都没有学会。
罗心蓓摇头。
“我不跑了。”声音沙哑地咽进喉间,罗心蓓摇着头,“你别杀我。”
鼻尖中哼出一声气息般的笑,带动着郑非的身子轻晃。
“怎么会杀你呢?”郑非费解地皱起眉头。
他勾唇一笑,抬起手,轻轻抚摸罗心蓓的脸庞,“我说过了,布莱迪家可是美利坚最遵纪守法的公民。”
手暂一停顿,视线看回女孩的眼睛,对着她的天真,扬起了一丝顽劣。
“可是我的另一半血液来自泰国。”郑非说。
他盯着罗心蓓的眼睛,毒蛇一样阴险地凑近她的面前。
“给你下咒好不好?”郑非在罗心蓓的耳边轻声问。
他扭脸看着她频繁眨动的睫毛,被自己的恶作剧逗得自在地笑起。
郑非努着嘴唇,他故作悲伤似的,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痴痴地抚摸过那张柔软的唇边。
“这张嘴巴长得这么漂亮,每次说的话都那么冷漠。还会撒谎。”
“下情咒好不好?”郑非又向前凑了一下,他很是诚恳似的询问着,“让你只会说爱我。除了想和我上床,你什么都不会想了。”
脑海中顿时蹦出了那些血腥恐怖的纹身。
罗心蓓唰的一下变了脸色。
“你——”
听到她的声音,郑非脸上的逗趣一扫而空。
像骤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我对你不好吗?”郑非冷声问。
“好。”
这种情况下,罗心蓓只能点了点头。
“你爱我吗?”
拳头攥紧了灰色羊绒长袜包裹的腿边。
一想到那些女人,还有十几日他杳无音信的归处。这个问题,连谎言都让人难以说出口。
喉间用力咽下一口,罗心蓓抿紧了一下嘴唇。
心脏突突直跳,她迎着那双匍匐着杀气的眼睛,逼回了自己的恶心。
“我爱你。”罗心蓓说。
“看不出来。”郑非说。
罗心蓓抿动了几下嘴唇。
“真的——”
郑非不语,他歪歪脑袋,玩味看向露出针织裙下的双腿:“你得做给我看看。”
罗心蓓愣在了原地。
后背倚靠回了皮质的椅背,郑非看向前方。
“乐乐。”郑非缓声说,“我们如此困难,责任在你。”
他认为,他的补偿也好,爱也好。
对一个女人,他已经做到了极限。
“我不听你的。”罗心蓓倔强地抿起了委屈的嘴唇,“你少蛊惑人心。”
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现在就开始对她下咒了。
比如他早用了下咒的香水。
郑非闻言扭头。
“我在蛊惑人心?”他被逗得,好奇地扬高了眉毛。
“行。”郑非笑了起来。
他笑着点头,品味着这句话可爱的指控。
嘴角的笑,慢慢冻结在了嘴角。
“但如果我们不选择讲话,我只能开枪了。”郑非转头,他看向罗心蓓,“我没耐心了,罗丝,你不该是我耗心耗力来解决的问题。”
至于郑非要的爱。
爱不爱,有多爱。
那份证明,罗心蓓无动于衷。
她就坐在这里,与他在安静中执着对峙。
一把枪,在郑非西装内侧的口袋中摸了出来。
他看着她,慢慢地把枪上膛。
枪咔哒一声,黑漆漆的枪口抬起,指向了她。
就像在肯尼亚的那天清晨。
他们望着对方,各占敌对的两端。
郑非微微偏头,他举着枪,手拍了拍他的大腿。
保镖们健壮的背影,遮挡了女孩爬上男人身上的景象。
车身稳稳地停在原地,预备着一场起伏。
双膝跪进皮质座椅两边,罗心蓓坐在郑非的腿上,她头顶着一把枪,颤抖着手解开了针织衫的纽扣。
郑非仰靠在座椅的椅背,他懒洋洋地半眯着眼睛,欣赏着她的屈服。
罗心蓓抽噎几下,她瘪着嘴巴憋着恐惧的眼泪,伸手去解开郑非脖子间的领带。
无力的手指勾扯了一下领带,她又想起了现在在车上,不用全脱。
她又低头去解他的腰带。
车外一连串聊天时闷闷的大笑,罗心蓓的手瞬间暂停。
眼中顿时停下了颤动。
太侮辱人了。
太侮辱人了。
她受够了。
就好像在肯尼亚在那样,在很多人的眼前,像动物一样,为了活着而备受侮辱。
“我不要。”罗心蓓猛然大声哭出来。
罗心蓓抬起头,她一把抓紧了枪口,对准了她的额头。
画风突转,郑非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杀了我!快点!我才不怕!你这个混蛋!骗子!我讨厌你!你弄死我吧。我死了也不会报复你!因为你恶心,你这个烂人!烂黄瓜!我不想和你有任何牵连!艾莎这辈子最倒霉的事就是她是你的孩子!我死了一了百了,她还得带着你肮脏的血液活着受罪!”
错愕转为了恼怒。
手中的枪气得向前一顶。
郑非瞪紧眼睛:“你怎么敢——”
“啪”的一声,巴掌声在车内清脆响起。
车身微微晃动一下,保镖们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就很快挪开了视线。
手掌火辣辣的,好像吃了一堆花椒一样麻了一片。罗心蓓瞪着眼睛,她气喘吁吁,胸前剧烈起伏。
一瞬间,脑袋上的铁物挪开了,下面的起来了。
戳了她一下。
罗心蓓懵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身下。
郑非慢慢抬起被罗心蓓打偏的脸颊。
他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张着嘴巴发出了一声感到荒唐般的短促的笑。
脸庞上的,那只小手打得他的耳朵都在嗡鸣。
郑非闭上了眼睛。
胸腔沉下呼吸,他转过头来,眼神瞬间犀利。
完了完了完了。
手晾在身边的空气中,罗心蓓手足无措地看着郑非的眼睛。
她真要死了。
随便吧。
她心一横。
反正烂命一条。
枪慢慢放下了,郑非突然笑了起来。
“心心,你怎么打人呢?”
眼泪瞬间滚下。
“马克。”罗心蓓抽泣着,她看着郑非,浓重的鼻音间挤出一句,“你是不是变态啊——”
……
郑非昂起下巴:“谁是烂人。”
“你。”
“为什么?”
罗心蓓擦了一下眼泪:“你随随便便就会爱上别的女人。”
“什么?”郑非被逗得发笑,“谁说的?”
抽噎一下,罗心蓓扭过头去。
“艾玛福布斯。”
“艾玛——谁?”郑非诧异地侧头。
“哦——”他眨了一下眼睛,才想起这个名字。
“艾玛福布斯。”他努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完全不认识她。”郑非拧着眉头笑,“她这样说我吗?”
他看着罗心蓓满是怨念的红红的眼睛,立刻无语摊手:“那她才是骗子。”
罗心蓓烦闷地扭过头。
“你和她在一起过。”她一点都不想说出这句话。
没准,还——做了别的。
“什么?”郑非皱眉提高了音量。
“我没有这样做过。”他费解地看着罗心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消失了那么久,我每天都在想你。”脑袋重重靠向椅背,郑非摇头感叹,“真是要疯了,那三天怎么比钉子还厉害。每次我都能想起你坐在我身上的样子。”
“心心。”郑非捧住胸口,“我好可怜,我都是自己用手解决。”……
“你还说你不是变态。”
罗心蓓看了一眼郑非,她擦着眼泪,一抽一抽:“男人一边装深情一边准备结婚。”
“我以为你死了。”郑非说,“直升机在肯尼亚找了一个月。我在中国找林乐乐找了一年。”
“我找不到,没有符合条件的林乐乐,没有我认识的那个林乐乐。”
“男的,女的,老的。我甚至怀疑过你只是华裔,我又去翻遍了东南亚。还是没有。”
“我死心了。”郑非摇头,“两年的时间,再找下去,我就要生病了。”
“我去看心理医生,她建议我试着进入新世界。”
“或许吧。”郑非苦涩撇嘴,“人最终还得面对现实。”
“但是我们的缘分未了。”他看着罗心蓓,嘴角展露一个胜利的笑容,“我放弃了,你却出现了。还带着我们的孩子。”
“你们还是打算要结婚了。”罗心蓓说。她赌气地瘪着嘴,“你去找她吧,我不要成为破坏你们婚约的人。她说,你需要门当户对的妻子,而不是我——”
一只手勾过颈后,猛地把她向前勾去。
嘴唇上覆盖了一层强硬的热度,逼着她戛然而止了她赌气的话。
郑非亲了一口罗心蓓。
“你就是个小孩子。”他放开她,笑着看着她脸上的气鼓鼓,“为什么要这么相信她的话?她是你老公还是我是你老公?”
“你也不是。”罗心蓓抹了一下眼泪,她抬手捶了一下郑非,“你做梦。”
手垂在结实的肩边,掉进了一只大手的掌间。
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他笑得眼睛眯起了两条弯弯的线。
“嫉妒了?”
罗心蓓抽手:“没有。”
手牢牢握在大手之间,又被按回了郑非的心前。
“所以才不理我。对我发脾气。”
“不是。”
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罗心蓓一声接一声暂时压不下去的抽噎。
郑非看着罗心蓓的侧脸,他抬手给她擦了一下眼泪。
“我以为我足够让你相信我爱你了。”郑非安慰般的轻声。
说到这,他的眼睛去找着罗心蓓的手指。
那只手,满是眼泪,却没有钻石。
“钻戒呢?”郑非问。
“扔了。”
“酷。”手拿着罗心蓓的手,郑非赞叹不已,“800万美元。”
手机响起来电,郑非暂时放任罗心蓓自己的抽噎。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
手机贴在耳边,郑非又抬手给罗心蓓擦着眼泪。
手指接连划过滚烫的脸颊,他也沾满了她的眼泪。
“(泰)我知道了。”郑非对手机那头说。
第92章 曼谷
通话很快挂断,手机随手扔去了一边,砸在了蝮蛇手枪的一旁。
郑非重新看回罗心蓓。
那张还没有他巴掌大的脸颊红得像发烧了,两只泪眼水汪汪的,红彤彤的,还有一些不服气。
她撅着嘴巴抽噎着,瞪他一眼,然后又低下了头。
兔子急了咬了他一口,又缩回窝里去了。
郑非歪歪脑袋,他看着罗心蓓扭开的侧脸,眯眼笑起。
郑非左手拿起被他握着一起按在心口的手,他低头亲了一下罗心蓓正虚虚攥起拳头的手指。
身下那把不可明说之枪还在高高矗立,罗心蓓擦了一下眼泪,她回过神,抽走了被郑非握着的右手。
她一言不发地爬下他的腿,自己坐去了另外一旁。
那一巴掌之后,手掌用尽了全力,现在红得像煮沸了一样。血液全都涌上了掌心,火辣辣的,麻得身子一直在抖。
眼泪就好像决堤了似的,罗心蓓已经不想哭了,但是她还是一个劲儿止不住地流泪。
郑非扭头看了一旁。
那团白色的毛茸茸的身影缩在一边,她背对着他,就差把自己打包成一团了。
郑非又笑了一声。
她真是把兔子的外表贯彻到底。
看了罗心蓓几秒,郑非收回视线。
他抬手摸了一下脸颊。
指尖触碰似乎已经肿起来的皮肤。
嗯——还是挺痛的。
手沉沉搭在腿上,对着那个委屈巴巴的身影,郑非气得笑了一下。
身下皮革咯吱作响,郑非向那个避世的背影凑去。
“你打我,我才是应该哭的人。”
鼻尖又抽了一下,罗心蓓终于有点反应了。
她皱着眉头,泪眼朦胧地扭头看向郑非。
“因为你是混蛋。”她理直气壮地呛了一句。
他活该挨揍……
胸膛中哼出一声戛然而止的笑,郑非笑着点头。
“行。”
他一个劲儿点头,甘拜下风地摊了摊手。
眼睛抬起,与后视镜中的一双蓝眼睛对上了视线。
坐在驾驶座上的杰克,他从刚刚开始就大气不敢出地听完了这场——逗趣,然后在祈祷挡板升起之前,他尽量把自己装得像不存在一样。
哪怕是那一巴掌响起来的时候。
与老板冷不丁对视一秒,杰克飞速挪走了视线。
机场出口的大门中时不时走出新一批抵达洛杉矶的乘客,玻璃门开开合合,但是几乎每个人在走出门口时,第一眼除了兴奋地望一眼加州美丽晴朗的天空,第二眼就是瞧向了那几个一身黑衣的保镖。
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的时间,杰森放下了手。
他闲得没事地嗅了嗅四周,然后默默算计着那场“交谈”还需要多少时间。
说实话,他打算等着车身彻底晃起来时再计时。
鼻子又百无聊赖地皱了皱。
身后车窗降下,杰森闻声看向身后。
“杰森。”郑非看向杰森,“去安排航线,我要去泰国。”
猎鹰8X在蓝色与紫红色交织的傍晚中滑进了跑道。
飞机上的氛围,又变成了凌晨时分那种诡异的安静。
唯一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个女孩。
空中小姐珍妮在飞机起飞后已经第8次把眼睛偷偷露出厨房机舱的门后了,蓝眼睛一眨一眨,从沙发上对峙的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又停在了老板侧脸上的那个巴掌印。
尽管它可能有一段时间了,但是那几根手指的印子实在是非常明显。
犹豫的眼睛,又偷偷退回了门后。
舱门悄声拉起,一点都不影响机舱内连声咳嗽都没有的安静。
从被拽着登上飞机时,罗心蓓就一言不发。
她侧着身子坐在沙发上,扭头望着窗户。
不理任何人,不看任何人。
情绪失控后的爆哭终于退了回去,她现在只是会在抽气呼吸时还时不时地抽搭一下。然后继续闭着嘴巴。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边,他从上了飞机时就一直盯着她。
虽然她不理他。
已经三个小时了。
那张小嘴抿得紧紧的,脑袋扭得很是决绝。
她吸了一口气,背对着他好像卡壳了似地抽抽了几秒。
郑非伸出手,他握住罗心蓓的肩头,用力把她掰回他的面前。
视线从窗外美丽的蓝调时刻转去那张混蛋的脸上,罗心蓓看了一秒郑非,她挑了一下肩膀,用力甩开他的手。
手被重重推去了一边,郑非顿时冷下脸。
漠然瞥了一眼郑非温度骤降的脸色,罗心蓓又转回头去。
随便他。
死就死。
烂命一条。
反正她就是不想理他。
他居然拿枪指她。
想起这个混蛋不是人的时候,罗心蓓鼻头又是一酸。
骗子。
他明明一点都不爱她。
她再也不会搭理他了。
死就死。
烂命一条。
反正他拿枪指她了。
对着那张生闷气的侧脸,郑非伸出手,他又把罗心蓓掰回他的面前。
罗心蓓瞪了一眼郑非。
‘你真烦人!’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郑非挑起眉毛,他不解又无辜地摊开双手。
‘我怎么了?’
嘴唇气得抿了几下,罗心蓓愤然转头。
她吸了一口气,打着抽抽盯着窗外毫无变化的暗蓝。
皮鞋踩去了乐福鞋的鞋边,郑非向身边蹭去。
双臂环住女孩的身体,他自顾自地抱住了罗心蓓……
他真烦人!
背后扛着那一大坨人,沉甸甸的,罗心蓓的身子晃了一下。
她扭头向后看去。
混蛋死皮赖脸地把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见她回头了,还想亲她。
想要锤混蛋的手在空中抬起,就被一只大手飞速捕获。
郑非握着罗心蓓的手腕,他冲着她扑空的攻击,得意挑眉……
这人有病。
懒得理他。
罗心蓓闭着嘴巴,她还是不说话。
她只手上暗自使劲,想要挣脱郑非的手掌。
细白的手腕拧了几下,徒劳无功,老老实实地被牢牢抓在坚如镣铐的掌心之中。
居然还想打他。
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的挣扎。
“三秒之内不理我,我就让雅各布塞斯彻底消失。”……
罗心蓓放弃了挣扎。
她扭走和那只纹得花里胡哨的手置气的视线,重新看回郑非。
空气中依然沉默。
罗心蓓瞪着郑非。
他真的——为什么时时刻刻都在威胁她。
牙齿咬了一下嘴唇内侧,罗心蓓垂下了眼睛。
她吸了一口气,逼自己态度好一点。
为了——她不想让无辜的人因为她而遭受牵连。
“他真的是无辜的。”罗心蓓说,她看着郑非,“其实我和他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
郑非盯着罗心蓓的眼睛:“可你不想让他死。”……
“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死。”罗心蓓言辞诚恳。
“哦。”郑非饶有兴趣地眯起眼睛,“这么善良?”……
“我真的不想理你了。”罗心蓓猛地站起身来。
她转身就想冲床在的机舱走去。
想要潇洒决绝离开的身体,被那只握着她手腕的大手紧紧留在原地。
看了一眼罗心蓓想要去的方向,郑非眼中眯起了两抹暧昧。
“好。”郑非沉一口气。
他好脾气地带着罗心蓓的手站起身。
不说话就干点别的嘛。
他很好打发的。
高大的身躯还没有跟进那扇眼下饱含邀请意味的门,郑非就被推出了门外。
“我要睡觉。”罗心蓓堵在门口,“你出去。”
机舱门在眼前被猛地拉上,然后是一声拧紧门锁的声音。
很快,连玻璃上的窗帘也唰的一下拉了过去。
郑非站在门口,玻璃上只剩他的倒影。
厨房中,一双蓝眼睛又鬼鬼祟祟地露了出来,看向了那道立于机舱门前的背影。
“布莱迪先生。”
机身自发的嗡鸣声中飘起了一个偷偷摸摸的声音,郑非转头看向身后。
一只托盘递在他的面前,托盘中央摆着一个盘子,盘子中放着一块卷起的白色毛巾。
“晚上好,布莱迪先生。”珍妮装作若无其事地微笑着,“你需要擦擦手,或者——脸吗。”
郑非垂眼看向了毛巾。
冰的……
他的巴掌印有这么明显吗。
拿着毛巾卷,郑非瞥了一眼珍妮。
冰毛巾贴在了脸颊上,他转身坐回沙发上。
泰国-曼谷。
白日28摄氏度的高温,让人从冬日的记忆中一下子来到了夏日。
猎鹰8X落地素万那普机场,梯子缓缓降下,机身打开了舱门。
隔着墨镜感受了一番熟悉的炎热,郑非迈开脚步,他走在前面,拽着罗心蓓的手带着她下了飞机。
正值新年,曼谷迎来了旅游旺季。
两名卫兵背枪守卫在威拉蓬将军府门前的两边,府邸位于曼谷市中心,车来与车往,在卫兵一丝不苟的眼珠之间来来回回。
时不时有游客在宅邸前方停下,他们顶着上午时分的烈日昂起头,举起相机拍一张将军府上方金灿灿的堪比佛寺的屋顶。
卫兵一动不动,笔直站立,他们盯着那几个游客聊着天离开了宅邸前,继续一丝不苟地盯着任何一个靠近府邸的活物。
另外两名卫兵在府邸门口来回走动着,他们同样扭头盯着车水马龙的前方。几名身穿橘色袍子的僧侣赤脚走在路上,他们提着罐子,正在接受路边民众的布施。
卫兵来回巡逻着,其中一个卫兵在四个人走近府邸时暂时给他们绕开了一下路线。他们是将军府的人,刚刚结束了今日给僧侣的布施。
将军府院外是市中心的热闹非凡,院内是一片闹市中极为珍贵的宁静。
莲花池中,碧绿的水波荡起了一阵涟漪。粉色水嫩的莲花轻轻摇晃几下,翠绿的荷叶下,一只鳄鱼在水中冒了头。
它浮水在莲间蜿蜒游了一会儿,就又退回了池子中。
卫兵们继续在站岗期间守卫着府邸的安全。
一台劳斯莱斯幻影开进了府邸前的大道,它逐步接近府邸,没有掉头的意思。
站在岗位上的卫兵挪了一下眼睛,在门口徘徊的卫兵停下了脚步。他们同时看到了车头前方悬挂的白底黑字车牌,立刻站直了身体抬手敬礼。
车在府邸前停下,另外两名卫兵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从门内跑了出来。他们搬着一卷红色地毯等在府前,黑色车身慢慢停下,立即手脚麻利地把红毯铺在车门与府邸门前的几步路上。
其中一名卫兵跪在了后排车门前,他把手伸在门边,随时等着打开车门。
车门打开,罗心蓓被郑非拽下了车……
不是吧。
下车后,罗心蓓原地傻了一秒。
她顾不上甩开郑非的手了,对着车门外的景象微微张开了她闭了快要23个小时的嘴巴。
四名卫兵跪在车门两边,他们对着郑非行礼。
前方金色的木门打开,十几名身穿浅棕色制服的人一路小跑着跑了出来。
他们跑步时也是弓着身子,在看到郑非时就停下了脚步。
十几个人,齐刷刷地跪下了。
他们双手合十,手一路向上举去额头,低头行礼。
行礼结束,诗丽蓬抬起头。
笑眯眯的眼睛迎着明媚的阳光,她仰望着郑非。
“(泰)您好吗?小少爷。”
郑非点头。
“(泰)你好,诗丽蓬。”
贵客已到,府邸重新关闭了大门。
手腕一直被紧紧攥着,罗心蓓跟着郑非的身后。她脱下了在纽约时的厚重羊绒大衣与针织外套,身穿一身薄薄的针织衫。
羊绒裙与这幅风和日丽的夏日景色格格不入,还有她腿上的两条灰色羊绒长袜。
好热——
踏进府中,一路不断有人在路旁跪下行礼。
有人在亭子外打扫小道上的卫生,他们看到了这边,也跪下双手合十行礼……
仰头看了一圈这座极具东南亚古典风格与中式风格混杂的庭院,罗心蓓看向了庭院前方。
那里有一座西洋风的别墅,墙壁是象牙白色。它藏在绿色的芭蕉与其他绿植之后,屋顶是涂了金子一样的金光灿灿。
罗心蓓又看向了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
她为她与郑非带路,沿着木头长亭绕过那座绿色莲花池塘。
洒水器旋转着撒过池塘外的草地,除了一些鸟鸣,这里很是安静。
安静到诡异。
因为这里明明有那么多的人……
罗心蓓猛地反应过来。
这个混蛋突然带她来泰国,他不会真的要给她下咒吧???
手被紧紧拽着向前走,罗心蓓慌慌张张地转头望着来时的路。
亭台楼阁曲曲折折,早就让人忘记了自己是从那个走廊中拐进来的。
罗心蓓痴痴地看着迷宫一样的长廊,廊下拐角或者亭子外已经迎接过她与郑非的佣人们依然待在他们原本的位置。她一下子与他们撞上了视线,他们就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赶忙低头继续干活。
罗心蓓又抬头看了一眼亭外。
亭外蓝天白云,偌大的建筑群外,四周是几座摩天大楼。
这里就像纽约中央公园一样,在曼谷的市中心强行占了一片植被茂盛的绿地。
乐福鞋跟着皮鞋快速的脚步,走得越发不太情愿,跌跌撞撞。
从门口到那座别墅,走了快要十分钟。
别墅内的人见到郑非的第一眼同样是跪下双手合十行礼,几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在一楼的长廊上,但他们只是简单地鞠躬双手合十。
杂乱急促的脚步穿过空旷的别墅一楼,郑非拽着罗心蓓踏上了中央楼梯的台阶。
楼梯旋转着,一层又一层地绕着来到了别墅的三楼。
忽略了一些跪下行礼的佣人,郑非站在了一扇双开木门前。
走在前面的诗丽蓬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木门。
双开木门打开,屋内同样金碧辉煌。金丝楠木做成的家具闪动着液体黄金般的光泽,一个男人正躺在一张金丝楠木的床上。他看起来有些胖,手背上打着点滴,身边摆放着一台生命体征监测仪。
脚步驻足一秒,郑非向前走去。
双手合十,他低下头,拇指从鼻尖举至额头。
手放回胸前,郑非看向威拉蓬:“(泰)你好吗?外公。”
回答郑非的只有威拉蓬平缓的呼吸。
但是拉玛在电话中说他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血压有点高。
郑非转头,他伸手揽过罗心蓓。
“(泰)我带来了我的妻子。”
妻子。
站在床边的拉玛闻声抿嘴笑起。
“(泰)天气太热了,对吧?”拉玛笑着看向了郑非。
笑着的视线,很快看向了跟在儿子身后的那个女孩。
“你好。”拉玛歪头,“罗丝。”
还没有来得及多看那个高个子女人一眼,罗心蓓的身后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泰)小夫人。”一个身穿棕色制服的年轻女孩看着罗心蓓,她在她的身后屈膝半蹲着身子,双手合十用泰语对她说,“(泰)请这样做。”
“什么?”罗心蓓不懂泰语。
“双手合在一起。”女孩很快说了英文,她看着罗心蓓,“然后——”
她弯弯膝盖,似乎也在提醒罗心蓓弯下膝盖。
“呃——”罗心蓓指指自己,“我也要跪下吗?”
她想起那些对郑非下跪的人。
“是的,小夫人。”女孩双手合十着笑眯眯地点头,“因为将军与夫人是您的长辈。”……
可是——
“没关系。”
身后一个女声,替罗心蓓打消了她还在纠结的顾虑。
罗心蓓转头向后看去。
一名上了些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她很瘦,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
身穿一身白色无袖连身裙,体态优雅,像一株洁白的莲花。
与拉玛布莱迪很像。
女人看着她摇了摇头:“她是中国人,不习惯这些。”
紧闭的门在女人身后被缓缓打开,一个女人跪在门口。
她先是双手合十,低头像其他那些人一样把手举去额头行礼,才看向屋内。
“夫人。”迎着屋内的视线,女人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巴实上将派人来问将军今日安。”
布萨巴微微一笑:“谢谢他,将军一切安好。”
第93章 摇篮
跪在门外的女人双手合十,再次行礼。她慢慢起身,带着布萨巴的回复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木门。
卧房内,威拉蓬床边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保持着频率发出滴滴的声响。
就像刚刚对威拉蓬做过的礼节一样,郑非双手合十,他微微低头,把合十的双手举至额头。
“(泰)你好吗?外婆。”郑非说。
手放下,他轻轻揽过罗心蓓的腰后。
郑非低头朝向罗心蓓的耳边:“她是外婆。”
他轻声提醒她。
罗心蓓迎上了布萨巴那内敛平静的视线。
她的内心纠结了几秒,双手合十。
罗心蓓学着郑非的手势,她把双手举上额头。
“你好,外婆。”
她想起了拉玛,赶忙转身又冲拉玛行礼。
“你好。”罗心蓓的嘴巴磕巴一下,‘妈妈’一词在嘴边打转半天,她还是说,“布莱迪夫人。”
对着别人叫妈妈,她还是叫不出口。
拉玛笑着点头:“你好。”
手又举去额头,对着熟睡的威拉蓬,罗心蓓又行礼:“你好,外公。”
看着女孩在自己的臂弯间转来转去像小陀螺一样对着长辈们有样学样行礼的乖巧模样,郑非在一旁闭着嘴巴笑了起来。
她也就是敢对他硬气点了。
“没关系。”布萨巴总是微笑。她那双平静的像一潭无风无浪的池水般的眼睛看向了郑非,“如果Mark想让你行礼,他早就这样教你了。”
“(泰)出去吧。”布萨巴侧身,她看向了威拉蓬,“(泰)他没什么大碍,医生说他只需要多休息。”
木门悄声打开,又在那片安静中静静关合。
东南亚地带时刻明媚炎热的阳光透过长廊玻璃,窗外绿树油亮翠绿,几道身影接连走过金色的光影,平稳地把脚步隐藏进这片静谧。
三楼的会客厅中空无一人,只有几个仆人们跪坐在地上用手中的白布细致清理着金丝楠木家具雕花处的缝隙。
“孩子呢?”布萨巴这才问。
“她太小了。”郑非说,“路途劳顿,暂时请伊妮德照顾她了。”
想起来到曼谷之前他们还在洛杉矶玩着放任兔子出逃的游戏,郑非低头撇嘴一笑。
“其实是妈妈的电话打得匆忙。”他抬起头,背起双手,“我们赶时间来曼谷探望外公,来不及带艾莎一起。”
“好可惜呀。”布萨巴停下了脚步,她转头错愕地看向郑非,“自从拉玛告诉了我这个喜讯,我总是盼着她来呢。”
“心蓓。”布萨巴又看向了罗心蓓,“很高兴见到你。听Mark说你还在读书?”
这个年迈的女人在说中文时有一口很浓的中国南方沿海地区的口音,抑扬顿挫,咬字重音时格外重,轻声时格外轻。有种奇怪的好听。
“是的。”罗心蓓点头。
布萨巴看着罗心蓓,她等到她回答之后,点了一下头。
像是认同她的答案似的。
“抱歉。”布萨巴摇头笑起,“我能想到现在似乎是学生们回学校的时间,占用了你们的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你——您别这么说”罗心蓓小声挤出了一句。
在这个莫名其妙礼仪感很重的地方,她的牙齿磕磕巴巴地挤出了一句敬语。
罗心蓓的客气,把布萨巴又逗笑了。
“别紧张。”布萨巴很是和善,“你可以叫我外婆。”
说话时,布萨巴的眼睛向下垂去,她看到了面前这对年轻的夫妇刚刚拉在一起的手。
“真可惜现在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布萨巴不动声色地继续保持着优雅,“请去休息一会吧,我待会要去参加中泰华侨联合会的午宴,所以我们一起吃晚餐,好吗?”
在这个庄重古典的宅子里,罗心蓓只剩点头了。
“没关系的。”她的语气越发乖巧。
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中国女孩,布萨巴淡淡收回了视线。
白色高挑的身影向着楼梯的方向走去,几名仆人弓着身子紧随其后。她们绕过罗心蓓的身边,转头给郑非行礼告别后快速跟上了布萨巴的身后。
看着那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红木围栏后,罗心蓓才松了一口气。
脑子在原地慢慢连上了线路,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缠着着那只大手。
她抬起头,撞上那个莫名其妙含情脉脉的眼睛。
他什么时候拉着她的手的。
罗心蓓想都没想,她用力甩开了郑非。
谁要和他手拉手。
他拉她的手就是拿枪指她的那只手。
右手被猛地甩动一下,然后落了个空。郑非脸色一变,他半举着被甩开的手看了罗心蓓几秒。
脾气这么大?
女孩扭着头,不看他。
想起她大概还在因为他和别的女人发生过什么才会这么生气,郑非兀自一笑,他点点头,又有了耐心。
胸中沉下一口气,郑非把手掐回腰边。
皮鞋向前踏进一步,郑非在罗心蓓的面前站定,他先是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仆人。
仆人们安静地在这里看着发生的一切,她们撞到郑非的视线,立刻惶恐地低下了头。
郑非收回视线,他歪头打量着罗心蓓冷冰冰的侧脸。
他真是有点想笑了。
他猜这个暴躁小兔现在肯定是想扭头就走,但是这里很陌生,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还在生气?”郑非伸手勾起罗心蓓的下巴。
“为什么呀——”他的语气黏糊糊地,想着让她再说点那些充满嫉妒的话。
以前他真的厌恶又厌烦那些喋喋不休问他到底爱谁的问题,但是现在,他似乎能感到这些问题的确很重要。
非常重要。
女孩的侧脸冲向了窗外,她的脸颊上泛着满是热意的红晕,嘴唇——却是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冷冰冰。
郑非保持着那副耐心,他心平气和地对着罗心蓓的侧脸看了一会儿,直到他确定那张嘴的确不打算张开了。
“行。”郑非佩服地点头。
他低头,凑近罗心蓓的耳边:“那你永远不要和我说话。”
手强硬地握起女孩的手腕,郑非拽着罗心蓓向前走。
仆人们低着头,她们听到了面前那阵急促离开的脚步,抬头时,那两道闹别扭的身影已经快要走下楼梯了。
安静的宅邸中终于有了一些闹腾,或许是不需要大吵大闹,仅这一连串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就引得宅子里其他干活或者坐在地上休息的仆人们好奇地转头看来。
乐福鞋小跑着跟在大步迈进的皮鞋一旁,罗心蓓一路挣扎,一路挣扎无果。
她的手在郑非手中纹丝不动,她甩不开他,不得不跟在他的身后。
穿过二楼绿意盎然的回廊,郑非打开了镶嵌着白色象牙雕花的木门,他一把把罗心蓓从身后拽了出来。
郑非松开罗心蓓的手,他推着她的后背把她推进了房间。他一言不发地伸手又关紧了木门。
眼神在紧闭的门缝停驻几秒,郑非转过身。
跟来长廊的仆人们吓得跪在了地上,她们一句话都不敢说,只双手合十着半抬着头用眼睛怯怯地看着郑非的背影。
皮鞋慢慢沿着回廊的木头围栏边,一点一点把沉寂的视线穿过遮挡在回廊前方的造景绿树的边缘。
郑非停下了脚步,他躲在绿树后,细细观察着宅邸外曲折长亭中的一举一动。
三名身穿陆军军装的人站在廊下,他们等待着一个同样身穿陆军军装的人与诗丽蓬出现在长廊之中。
诗丽蓬连连弯腰恭送,四人没有多做停留,他们与诗丽蓬短暂交谈几句,转身离开了长廊。
“那是军队内的人。”
拉玛的声音突然在郑非的身后响起。
郑非扭头看了一眼拉玛,拉玛把手搭在回廊的围栏边,她与郑非一起俯望着在木亭长廊中弯弯绕绕离去的人。
军装频频在廊下出现,又在一个拐角后短暂消失。
“你外公身体不适,军队内很是关心。”拉玛轻声说,她转头看向郑非,“他们每日都来。已经连续三天了。”
“在问外公什么时候死吧。”郑非说。
这个大逆不道的话,拉玛低头噗呲一笑。
“他只是小病。”拉玛笑着说,“老年人血压都会有些高。正值新年,新内阁得到了他的支持,也总是来拜谢他。人来人往的。”
她无奈地耸肩:“他的确有些累。”
郑非瞥了一眼拉玛。
“如果这里的医生治不好,我会让布莱迪医院的医生来这里。”
“那样太兴师动众了,亲爱的。”拉玛惊讶地看向儿子,“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要保持安静。”
拉玛压着轻声,她的语气轻到像吹在莲池上荡起涟漪的微风。
安静。
郑非收回看向拉玛的视线,他继续安静地盯着那几个即将走出府邸的军人。
“美国的新闻中说他是泰国发动变革最多次的将军。”郑非嘴角挂着一抹戏弄的笑,“他赶走了三任民选总理,解散了三次内阁。”
他背起双手,挑眉逗趣地看向拉玛:“西点称呼他为铁血将军。”
对于美国人称呼父亲的名号,拉玛抿了一下嘴唇。
她看着儿子,停顿了一秒。
“这次是为了民众。”拉玛说,她看向已经空无一人的长廊,“人们都希望有一个稳定的政府。”
“他的做法与自己的往日背道而驰。”郑非说,“我担心,他会惹的别人不开心。”
拉玛闻言扭头:“谁呢?”
郑非微微一笑。
“你们。”他含糊地一笔带过了这个国家不该被随意讨论的那些人们,而是对拉玛说,“提醒一句,背叛虎群的下场就是成为虎口之食。老虎不会乐意被分走食物的。”
“支持内阁,也不算背叛吧——”拉玛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思索般地努紧了一下嘴唇,又说:“他有自己的打算。”
拉玛吸了一口气,她昂起下巴,看向了前方:“我们应该保持安静。”
“皇宫几日后就会任命颂奇为陆军总司令了。”拉玛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她很是轻松地对着他的侧脸笑了起来。
“哎。”拉玛抿抿嘴,她摇摇头,露出一个惋惜的微笑,“如果我是男人就好了。”
她笑着看向郑非:“结果我给美国人生了一个儿子。”
作为女儿,她唯一能为家族做到的事就是找到了一个在境外足够强大的家族。
郑非脸上风轻云淡,他转头看向拉玛。
“如果你是男人。现在也不需要你期盼自己是个男人了。”郑非拍了一下拉玛的肩膀,“你比颂奇更适合成为下一任将军。”
惬意的视线,扭去了莲池边的草地。
看着青色草地上跑来跑去踢足球的白衣小男孩,郑非终于笑了起来:“嗯——也比奥恩适合。”
奥恩。
拉玛也发现了正把球踢得不亦乐乎的小外甥。
他的力气真大,很活泼,把那些跪在地上陪他玩的仆人们耍得团团转。
“天气太热了,对吧?”拉玛又说了一次,她顽皮地歪歪脑袋,“我让商场给你的妻子准备了一些衣服。”
她说完,就笑着捂住了嘴巴。
“抱歉。”拉玛眯着眼睛笑得不行,“我得多说几次才能忍住别笑。”
“笑什么。”
“我的儿子有了妻子。”拉玛理所当然地摊开手。
“去休息吧,亲爱的。”拉玛转身准备离开,“我还没有给你爸爸回电话呢。他昨日还问我想要什么情人节的礼物。”
“真是的——”拉玛捂了一下脸颊,“他其实还算浪漫的啦——”
长廊上快步行走的四人,其中一人突然停下了脚步。郑非的视线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抹浅棕色。
那人站在廊下,他转头向这里看来。
两道视线跨越偌大的莲池短暂碰撞,那人很快就转头挪开了视线,他与同伴一起快步离开了这里。
安静重新充斥着府邸。
莲花池的莲花开得正盛,一个佣人带着一盘鸡肉跪在池边,他用夹子起一只半鸡扔进了池塘。
原本风平浪静的水面猛地窜出一条鳄鱼,它叼走鸡肉,转身又潜进了水里。
莲花晃动几下,散出一片莲香。
多亏了郑非外婆的提醒,罗心蓓现在才想起来她还是得给教授发一封请假的邮件。
拇指哒哒地编辑着她尽量把自己倒时差而昏昏欲睡的状态融合进语句颠倒的请假理由,比如:她认为自己有些发烧到神智不清了。
希望教授能相信。
看在她上个学期满勤还有成绩都还不错的份上。
事到如今,罗心蓓只是心疼被她扔掉的课本。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斥‘巨资’买的新课本她真的以为她再也用不着了。
门被轻轻敲响,刚刚给伊妮德挂断电话的罗心蓓扭头望去。
四个女孩曲着双腿接连而进,前三个女孩各自端着一个金色托盘,最后一个女孩提着四个香奈儿的纸袋。
罗心蓓坐在沙发上,她看着女孩们把托盘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
女孩们的坐姿是侧着身子跪坐着的,她们有着相同的打扮。一身藕粉色的半袖制服与半身裙,那衣服的布料有点像丝绸,看起来滑溜溜的。每个人头发都是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挽成一个光滑利落的发髻。头发不佩戴任何的饰品。浑身上下也只有手腕上戴着一只小巧精致的腕表。
把一道道放在瓷碟中的餐食摆上了茶几,女孩们才对着罗心蓓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小夫人。”那个提醒过罗心蓓要行礼的女孩侧身跪坐在罗心蓓的身边,她双手合十着,仰头笑眯眯地用英文说,“请吃些午餐吧。”
看了一眼那些精致的食物,罗心蓓打起精神冲女孩们笑笑。
“谢谢你们,但是我不想吃。”
她现在很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别睡过去,否则她一定会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女孩笑,她又低头行礼。
“您不用说谢谢。”女孩说。
她伸手扶了一下地板,跪直身子,跪着向一旁挪了一下。
“她叫苏珊。”女孩伸手介绍着那个提着香奈儿纸袋进门的女孩,“她是布萨巴夫人给您的侍女。会讲中文与英文。”
苏珊很快低头行礼。
“您好,小夫人。”……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的脑子又在这群总是跪着的人们身上有点短路了。
“呃——”罗心蓓向那个女孩看去,“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女孩很快点头:“您请。”
“小——”罗心蓓记不住那个泰文称呼,她开了一个头,问,“是什么意思?”
“我叫罗丝。”她又介绍自己,“你们可以叫我罗丝。”
“是马克少爷的妻子的称呼。”苏珊双手合十着笑眯眯地用中文回答。
马克少爷……
“好吧。”罗心蓓嘴角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她看着这几个双手合十仰头像一群向日葵一样眼巴巴看着她的女孩们,又问:“泰国人一直这样吗?”
这些人跪得她实在心虚。
她只习惯日本人跪着给她服务。
女孩没有明白罗心蓓的意思,她好奇地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
“算了。”罗心蓓摆手。
女孩又是一笑,她的眼睛在圆圆红润的脸颊上笑眯成了两汪弯弯的月牙儿。
她低头行礼。
“请慢用,小夫人。”
那群向日葵们终于去找新的太阳了,罗心蓓眼看着女孩们消失在了门后。她松了一口气似地舒出一口气,抬手捋了一把头发。
松快的视线落回面前的餐食,罗心蓓才发现还有一株‘向日葵’留在她的脚下。
苏珊侧坐着,她开开心心地把那些香奈儿的纸袋送到了罗心蓓的面前。
“Rama小姐给您带来了衣服。”苏珊连连为罗心蓓捧出那些裙子,“她说天气很热,你可能想要穿裙子。”
这倒是真的——
罗心蓓点点头。
这里开着空调,她刚刚脱下了羊绒长袜,但是还是感觉闷闷的热。
“这里能点外卖吗?”罗心蓓强撑困意地提起眉头,“我想点杯冰咖啡。”
时差搞得她晕乎乎的,窗外32度的温度光是看着就够让她浑身没劲儿了。
她现在全部的逻辑思维都停止工作了,对着这个有卫兵把守的宅邸问着这个很是平民化的问题。
苏珊拿着一双香奈儿的低跟鞋,对于罗心蓓这个问题,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但是这个问题好像过于诚恳,苏珊没有说‘不可以’。她好像做贼似的看了一圈无人的四周,然后偷偷摸出手机。
“可以的,小夫人。”苏珊连连点头,她贼贼地笑着小声说,“只要不被管家发现就行。”
午后烈日炎炎,足球在空中飞起,带起一串湿润的草皮。
这次的足球可没有仆人们跪着手忙脚乱地去争抢了,它被精准捕获,接着被踩在了一双棕色皮鞋下。
看到那个黑色身影的时刻,仆人们赶忙跪直了身体,他们不再捡球了,而是低头双手合十行礼。
鞋尖撬起足球,在脚背上颠了几下,向上一踢,郑非把足球接进了手中。
“奥恩!”郑非大声叫道。
还在纳闷仆人们为什么不去追球的小男孩闻声转头。
“哥哥!”
奥恩的眼珠子高兴地差点瞪出来。
他张开手臂,顶着一张通红的小脸冲郑非跑去。
足球夹在了臂弯与身侧,郑非站直身体。
“敬礼!”
‘军令如山’,奥恩猛地收住了脚步。
他抬起手,昂首挺胸:“敬礼!”
郑非被逗得低低笑起,他拿过臂弯中的足球,把足球打着转的在双手中玩着。
奥恩咧嘴一笑,他蹦蹦哒哒地冲郑非的面前继续跑。
“哥哥!”
他还没来得及跑向郑非,就像哈巴狗儿一样追着被重新踢进空中的足球。
“小少爷。”
一个女声在身后响起,郑非笑着扭头看去。
看到郑非回头,女孩屈膝行礼。
她恭敬地把合十的手放回胸前,迎着阳光眯起眼睛:“小少爷,小夫人说她不想吃午餐。”
不想吃午餐。
眼中顿时沉下一丝冷意。
郑非扭眼看向了身后房间的方向。
他以为她只是随便生气一会儿,现在居然还玩绝食了。
午后的闷热让所有人都昏昏欲睡,仆人们侧身跪坐在走廊的角落里,那里有一片被芭蕉叶遮挡的绿荫。浇灌植被的水管哗哗流淌着水声,她们耷拉着脑袋,在主人们暂时不需要的时候见缝插针地打着盹儿。
皮鞋轻声踩过长廊,没有丝毫影响那些困得晃晃悠悠的仆人们。
郑非在门前站定,他沉一口气,抬手打开了象牙雕花木门的门锁。
黑色身影悄声钻进门缝,木门轻轻合拢。
门在身后关紧,郑非看向了房间之内。
会客厅通往卧房的间隔中撩起了白色的纱帘,女孩的身影在纱帘后若隐若现。
郑非拎着手中棕色泰丝包裹的盒子,他抬步冲卧房走去。
高个子在纱帘下微微低了头,他抬手撩开纱帘,扭头看向了罗心蓓看向的窗外。
芭蕉叶遮挡着窗户的边缘,窗外是一望无际崭新的草地,一只白孔雀拖着长长洁白的尾羽,慢吞吞地在草地上闲庭信步。
屋内没有开灯,阳光穿过茂密的芭蕉,在屋檐下投进窗中一丝不太炎热的光。
女孩白皙的皮肤在阴影中像油画一样散发着淡粉色,她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
她已经换了一条白色的无袖针织裙,绸缎一样的黑发垂在脸边,搭在她的肩膀上。像黑色窗帘一样,遮挡着她半张侧脸。
她的确像一幅画一样,一丁点都没有理会他的到来。
把礼盒放在茶几上,郑非没有立刻向罗心蓓搭话。他转身在房间内四散踱步起来。
手闲来无事逗弄一下插在花瓶中的豌豆花,摸摸桌子上的象神摆件,又拽开抽屉看看里面,再把抽屉咣当一声合上。
身后丁零当啷的,某人翻箱倒柜把自己搞得存在感十足。罗心蓓转头看了一眼郑非,她无语地把视线扭回了窗外。
罗心蓓又对着那只白孔雀看了起来,那只白孔雀时不时展翅小飞一把,还挺搞笑的。
郑非抬起头,他又打量一眼四周。
这是他小时候在曼谷常住的房间,几乎每个暑假都会来一次。
再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女孩还是没有看他。
行。
郑非兀自点头。
皮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地快步走去沙发的方向。
郑非在罗心蓓的面前蹲下,两条长臂一左一右撑在她坐着的沙发两边。
他抬起头,默默看着她的侧脸。
“没有吃饭?”郑非问。
他的问题像一团空气被忽视了。
“不喜欢泰国餐。”郑非挑眉,“想吃中餐吗?”
女孩看着窗外,连表情都没有一丝的触动。
手臂松散垂下,郑非凑上前去。
“为什么还不理我?”他看着罗心蓓。
“不会在绝食吧?”他故意说。
郑非回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餐食,他看见那些典型的泰国餐食似乎的确一口没有动过,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眼中蓄起了一丝笑意,郑非转头看回罗心蓓的脸庞。
“把你扔到亚马逊你就知道有食物是多么幸福了。”郑非煞有介事地轻言道,“要不要找一条蛇喂血给你喝?没准你就知道珍惜食物了。”……
罗心蓓终于动弹了一下。
她只是一顿饭没有吃而已,怎么到了他那里就成了绝食了。
罗心蓓压下自己胃中因为郑非那句‘西点军校式威胁’而差点吐出来的冲动,她扭头看回窗外。
“我不想和你说话。”她说。
“那多可惜呀。”郑非笑眯眯地歪歪脑袋,他转身拿过身后被泰丝包裹的礼盒,“看,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棕色柔软的泰丝掉落地板,露出一个竹编的小篮子。
拆开小篮子的丝带,郑非捧起了一串青提。
这串青提个大,饱满。绿色的果皮上颗颗都是水嫩的白光。
这是露楚,他刚刚特意开车去买的。
郑非拆下一颗青提露楚,他捏着露楚下的牙签,把青提递去了罗心蓓嘴边。
青提触碰唇边,罗心蓓立即扭头。
“不吃我就用嘴巴喂你。”郑非说。
好,她又在这样瞪着他了。
“甜的。”郑非放软了语气,“女孩子们都喜欢吃这个。”
“我不是们。”罗心蓓冷声扭走了视线。
“当然,你是我的宝贝。”郑非放下右膝,他双膝跪在地板上,手里捏着牙签一个劲儿把青提往罗心蓓的嘴边戳,“张嘴,小女孩,吃点东西吧。”
“吃一口给你一百万。”他笃定抛出诱惑。
他一口一个babygirl,和他拿枪指她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
对于郑非的劝食诱惑,罗心蓓只冷冷瞥了郑非一眼,她扭头,无声忽视他的示好。
郑非捏着青提的手,慢慢在空气中缩回了一些。
他无声盯了一会罗心蓓,又说:“吃一口就把艾莎的抚养权给你。”
女孩终于主动看向他了。
罗心蓓半信半疑地蹙起眉头。
“真的?”
郑非耸肩:“嗯哼。”
看了郑非几秒,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她天天就惦记着艾莎的抚养权。郑非盯着罗心蓓张开的嘴巴,
罗心蓓要吃了,郑非也突然收回了手。
嘴巴追着突然拿走的青提,就好像追着海市蜃楼一样追了一个空。
郑非放下青提,他对着罗心蓓微微一笑:“你真好骗。”……
这人有病吧!
罗心蓓忍无可忍,她气得猛地推了郑非一把。
手推上那石块一样梆硬的肩膀,被一只大手握住。
耳边是混蛋计谋得逞的低笑,罗心蓓身下一轻,眼前天旋地转,她猛地向上飞去。
她躺在了半空中,吓得搂住了郑非的脖子。
郑非打横抱着罗心蓓,他故意转了一圈。
脖子上是她吓得搂紧的力度,他咧嘴一笑,低头亲了一口罗心蓓的嘴唇。
“你——”
罗心蓓扭头躲开。
身下又是一轻,她就好像被抛出去了似的,心脏飞了一下,又稳稳落在一双臂弯。
“好玩吧?”郑非抱着罗心蓓,他对着她脸上的恐慌,还有她不得不搂紧他脖子的双手笑得眼睛眯了起来……
“你真的很讨厌。”罗心蓓说。
他不是说让她永远不要和他说话吗。
“之前还因为以为我和别人有什么而哭呢。”郑非低头凑了一下,“明明非常喜欢我。”……
他好自恋啊。
罗心蓓仰望着郑非,她被他噎得无话可说。
“想吃爆米花吗?”郑非问,他抱着罗心蓓,像摇篮一样左右轻晃,“甜的。”
牙齿咬了一下嘴唇,罗心蓓抬起眼睛:“你能不能把艾莎的抚养权给我。”
“可以。”郑非爽快点头,“但是你得让我高兴。”……
“但是你对于自己高兴的界定又有一套自己的评判标准,是吧。”罗心蓓没好气地问。
郑非不置可否,他停下了手臂上像摇篮一样的摇晃。
他凑近罗心蓓。
“是呀。你可真聪明。”
第94章 木门
木门打开,门缝里被推出一个黑影。郑非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一句,木门就在他的身后被关上了。
镶嵌着用洁白象牙雕刻着繁花与象神的巨大厚实的木门在郑非眼前紧紧闭合,门锁在内咔哒一声上了锁。
郑非面对着木门,他看着象神左右耳朵上的六枚金环轻轻晃动了一下。
长廊上这阵的闹腾,原本坐在角落里打盹的仆人们火速醒了乏,他们迷瞪着眼睛找准了门外的身影,立马吓了一跳似的赶紧起身跪坐行礼……
双手慢慢抬起,掐在了腰侧两边,郑非站在门外,他回过神来自己刚刚是如何被一只兔子顶着推出门外的,鼻尖中被气得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哼笑。
郑非回眼扭身看了一眼身后。
与那道一把刀一样飞来的视线对撞,仆人们一个个地全都打了一个激灵似的心虚又尴尬地把头低下了。
郑非扭头看回门板。
他一动不动地在这里对着门沉思了几秒,然后抬手敲了敲木门。
木门咚咚敲响两次,郑非侧头靠近门缝。
“老公不高兴累计一次。”他抱起双臂,故作威严抑扬顿挫地提醒着门内,“下次商讨要走艾莎的抚养权之前请先销账。”
门后没动静,静悄悄的没有一丁点的回应。
趴在门口听了几秒,郑非的耳朵离开了门板。他重新与门上的象神对视着。
象神盘腿而坐,守卫着门后的寂静,对着象神,郑非甚至能想象到女孩转头不理他的模样。
她肯定又在装作听不到。
嘴角的停顿的笑容变成了恶作剧的坏笑,郑非又敲了一下门作为这句话的句号。他长长看了一眼木门,转身离开了长廊。
午后的阳光把威拉蓬将军府的金顶照射得更加辉煌,四层重峦叠翠般的屋顶翘起了尖尖的角,金色与这座府邸的身份,让人在阳光下更加因为敬畏而低下了头。
僧侣祈福的诵经声在闷热的午后若隐若现,佛堂飘出了阵阵香火的香气,与莲池大片莲花的清香一起浮动在潺潺的水声中。
对于这个古老的国家,还有那些神秘的东方宗教。杰森显然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
首先,他是黑人。其次,他是美国人。
从他一开始走进这座府邸时,他就有点尴尬。
“(泰)你好,你好。谢谢。”杰森把手机和掌心一起合起来,他连连对着经过他身边的仆人们弯腰打招呼。
他在老板那里一共学了三句泰语,比如「你好」,「谢谢」,还有「很高兴见到你」。
后面那句太长,他忘记了。只记得这两句。
被这个高大的黑人行礼,负责府邸内后勤的仆人们吓了一跳。他们停下手中抬着的花卉与造景盆栽,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合十。
仆人们匆匆行礼,他们相视一眼各自眼中的快要憋不住的惊吓,赶忙抬起陶盆一溜烟儿地加快了离开这里的步伐。
杰森目送着这群小蚂蚁一样成排搬着东西的仆人们的离开,他笑着摇了摇头。
他知道他们不是故意对他反应这么大的。
“哎哟。”杰森收回看向仆人们的视线,他转回身子,拿着手机探头看了一眼廊外的阳光。
阳光金灿灿的,连那片草地似乎都在反射着一层金灿灿的光晕。
杰森眯了一下眼睛,“这里可真热。”
但是那片莲花池可真像一幅画。
杰森边找郑非边欣赏着中央那座莲池,说实在的,他想逗逗那条鳄鱼。
他刚刚追着它绕了几圈,也没瞧见它的具体模样。
在家中养鳄鱼。
杰森简直想要拍手大叫。
这也太酷了!
“老板。”
在迷宫一样的长廊下,杰森终于找到了郑非。
他刚刚踏上走上长廊的台阶,边走边背着双手远眺着草地。
杰森顺着郑非看去的方向瞟了一眼。
他好像是在看那个正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和三个跪着的仆人玩踢足球的小男孩。
天啊,这也太不公平了。
杰森从刚刚就想这么说了。
但是这里是泰国,他最好什么闲事都别管。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杰森认为郑非现在莫名其妙有种孤零零闲逛的感觉。
“老板!”隔着老远,杰森就迫不及待地把手机递给了郑非,“看这个!”
郑非收回看向草坪的视线。
皮鞋在原地驻足,等待着杰森迈着大步走来这里。
郑非气定神闲地吸了一口气,他伸手接过杰森的手机。
长廊安静,时不时有几声孩童飘进夏日酷暑中的笑声。郑非矗立在此,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手机上的每一个字。
杰森背起双手,他又抬手用拇指抹走额边的一滴汗,同时满眼兴奋与期待地望着郑非的侧脸。
没多久,杰森眼看着郑非对着手机发出了一声嗤笑。
嘴角挂着那抹笑意,郑非抬眼看向了杰森。
四目相对,他们同时露出了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
一时之间,郑非却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心情不错得笑意盈盈地把手机还给了杰森。
郑非转过身,他经过杰森身边,握拳轻锤了一下杰森的肩膀。
【隐秘持枪证】。
那把枪的购买记录与这个证件摆在一起,可真是太戏剧化了。
卡梅隆道尔顿。
一个呼吁禁枪的人,但却买了一把枪。
谁都不知道这些。
因为他办了隐秘持枪证。
一个玩转民众人心的政治骗子,还有什么可信度呢。
嘴角咧开的灿烂的笑容,因为老板没有任何的表态而有些凝固了。杰森留在原地,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郑非越过他向前迈去的背影。
这个秘密足够令布莱迪家在被DEM拉进公众危机的困扰中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没准连GOP都能大松一口气。
但是老板现在什么都没有说啊。
杰森有些茫然了。
费解的视线中,那道黑色身影停下了脚步。
“去发给诺斯新闻社。”郑非转头看向杰森,“他们只喜欢赚钱,不被任何政党裹挟。”
他笑着,品味了一下自己的这句话:“民众们相信他们的爆料。”
哎——
转身冲着草地走去时,郑非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纹身。
麦色皮肤上,经文的纹身弯弯绕绕刺进手背的血管与筋络之间。他忍不住想起他跪在蒲团上被那些高僧们用针刺穿皮肤时的样子。
他们说——佛会庇佑着他。
他是该去好好拜拜佛了。
郑非心满意足地放下手。
祂们似乎一直站在他的这边。
从肯尼亚,到现在。
百无聊赖沿着长廊散步的脚步拐下了台阶,郑非看向了那个仿佛不知疲惫和炎热的小男孩。
那是他唯一的舅舅颂奇巴莫攻的儿子奥恩。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在几日后颂奇被皇宫正式任命新一任陆军总司令后,或许这个傻得像一颗小蚕豆的小男孩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任将军。
与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一样。
真是可惜。
郑非撇撇嘴。
作为两个国家的混血儿,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丧失了这里的继承权。
斗争与跌宕起伏的命运充斥着这座府邸,他显然就是那个放在另外一个篮子里的鸡蛋。
他的职责是为这个家族随时准备一个海外流亡的靠山,而不是继任他们的荣耀。
虽然他也不太稀罕。
他甚至唾弃这里的规则。
古板,繁复。
十岁之后他就不太来这里了。
他可懒得给别人下跪。
如果不是拉玛说威拉蓬希望见他一面,否则他可不来。
一阵夏风吹拂过面前,郑非眯起了双眼。他看着奥恩,露出一个微笑。
足球咕噜噜地旋转着滚过草地,仆人们满头大汗地在草地上跪着一路追去足球飞走的方向。
一个男仆扑过去抢到了足球,他继续跪着,笑嘻嘻地挪着双膝把足球递给那个小男孩。
他们已经玩了快要一个小时了,仆人们的棕色裤子沾满了草地上的水渍与泥迹。但是今日奥恩少爷显然更加活力四射。
他就午睡了三十分钟,立马活蹦乱跳地跑出来踢足球了。
“奥恩!”
一声利索地呼唤,叫停了奥恩正要接过足球的双手。
奥恩扭回了红扑扑的脸蛋,他眯着眼睛看着身后。
郑非看着奥恩,他慢慢单膝蹲下。
“敬礼!”他抑扬顿挫地命令道。
‘军令’时刻威严,奥恩立马站直了身体。
“敬礼!”他抬起手,飞速又标准地敬了一个军礼。
敬礼的手还没落下,奥恩就张开手臂跑去了郑非的面前。
他像一只横冲直撞的小耗子一样撞在了郑非的身上。
“哥哥!”奥恩搂住了郑非的肩膀,“你想我吗?”
郑非哼笑一声。
他昂起下巴,眯眼望向这个西瓜头‘小将军’:“想你干什么?”
奥恩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是我哥哥呀!”
这句话,把郑非逗笑了。
奥恩说得太理所应当了,就好像只见过三次面,年龄差了18岁,在一起玩的时间不足半天的人但是因为这份血缘,还是能让他理所应该地认为哥哥就应该想他。
那群仆人们弓着身子跑了过来,他们围在郑非与奥恩的身边跪下行礼。
对着奥恩眼中眼巴巴的期待,郑非笑了笑。
大手捏起小孩软乎乎的脸颊,控制着用力的力气,但还是把奥恩捏得龇牙咧嘴。
“如果你想我,你可以先对我说你想我。”郑非很有耐心地逗着奥恩。
或许是因为他有了艾莎,在成为一名父亲半年之久之后,他对这些小孩多少也没那么不耐烦了。
“好吧。哥哥,我想你。”奥恩揉着脸颊,他很是眉开眼笑地承认了。
“哥哥,你陪我玩吧!”奥恩又是不顾冷热地抱住了郑非的肩膀,“我想去找爷爷,可是他们不许我去。”
奥恩想了想,又说:“爷爷要休息。”
郑非挑眉:“你懂得可真多。”
有了郑非的陪伴,那群仆人们终于不用辛辛苦苦地陪奥恩陪玩了。
他们只需要跪在一边给奥恩射门时兴高采烈地鼓掌欢呼。
足球被故意玩在一双皮鞋之间,郑非背对着奥恩,他回回使坏,即使奥恩扯着嗓子开始大哭了也不会轻易把球给他。
球踢给奥恩,又被一双半路长腿打劫。
“啊——啊——”奥恩尖叫着,他无论如何也绕不过面前的这堵‘高墙’。
“行了行了。去抢吧。”郑非被奥恩叫得烦了,他转身把球用力踢去了远处。
足球像一道白色流星一样飞速飞过偌大平坦的草地,奥恩转身撒开丫子就追了过去。
郑非暂时停下了脚步,他双手掐腰站在原地,顶着一头大汗淋漓看着奥恩去追球。
百无聊赖的视线随处一瞥,暼向了远处的长廊。
诗丽蓬正连连弯腰恭送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就好像她恭送那些军队中的人一样。
郑非站在原地,他与诗丽蓬一起目送着那些人的离开。
作为布萨巴夫人的秘书,诗丽蓬在将军府内的作用几乎是可以代表将军与将军夫人的传话筒。近几日来军队与内阁每日好像打卡似的来问将军的情况,保持着一如平常的心态去面对这些问候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那些人盯向她时的眼神,一个个皆是仿佛要透过她的表情来看穿这座府邸中最真实的一切。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诗丽蓬转头无意发现了草地上那道向她看来的视线,她立马挂起微笑,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郑非招招手,他让诗丽蓬来他这边。
望着那些人即将离开的背影,郑非问诗丽蓬:“他们是谁?”
诗丽蓬转头看了一眼前方。
“是内阁。”她如实告知。
“来问将军安?”
诗丽蓬点头:“是的。”
郑非不言一语,他与诗丽蓬一起望着内阁的人走出了府邸。
午后静谧,莲池沐浴着阳光,鳄鱼趴在了贴满鹅卵石的小石台上。
用橙c冰美式强行吊着精神,再看一眼窗外炙热明媚的午后,即使罗心蓓睁着努力抬着的眼睛,可她只感觉自己像一个快要被晒干的葡萄干。
干巴巴的。
但是镜子中的她显然是和她的想象没商量好。
苏珊举着镜子,她认真地看着自己刚刚受命送来的古董珠宝戴在了这个中国女孩的脖颈上。
这个女孩是拉玛小姐与美国人生的儿子马克少爷的妻子,她为了晚宴刚刚换上了一条一字领白色泰丝长裙,修身的长裙露出了她苗条凹凸有致的身材。泰丝波光粼粼,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反射着柔润的珠光。
黑色直发顺滑地垂在女孩纤薄的肩后。三条环形钻石与一颗50克拉祖母绿主石的珠宝项链在她的脖颈上熠熠生辉。
虽然她是突然来到这里的,没人知道她来自哪个家族。
但是拉玛小姐赠送了她一件自己从功帕占亲王夫人那里传承来的珠宝,这足以证明她的重要。
苏珊捧着镜子,她尽心尽力地让罗心蓓看到她在镜子中的模样。
苏珊盯着罗心蓓,她好奇地看着这个女孩的侧脸。她除了刚刚与她一起凑着脑袋偷偷点咖啡时有些活泼,除此之外,她的眼睛几乎时时刻刻都淡漠得像一片轻飘飘的云彩一样。
其实苏珊很想和别人讨论讨论关于这个女孩的来历,事实上梅与那群为府邸工作的女孩们也很对她感兴趣。
她们把她留在这个女孩的身边,又在她暂时离开房间回到府邸忙活时,每次都用眼巴巴的眼睛看着她。
她们希望她能说点这个女孩的事情。
但是又因为她们是平民,在主动听主人们说起这些事情之前,她们连问的嘴巴都不敢张开。
房间内静悄悄的,阳光穿过四方的玻璃窗中,在红色的木质地板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金色光影。
一只鸟扑腾着翅膀飞过窗边,窗外的芭蕉叶缓缓晃动几下。
捏成青提样子的露楚咬进嘴里,牙齿咬开柔韧的外皮,在牙间嚼开了一阵豆沙的绵软与椰乳的清香。
这个泰式点心意外的很好吃,罗心蓓原本没太在意的眼睛惊讶地扭回了这串青提。
甜甜的,像绿豆糕。
外皮像——果丹皮?
比果丹皮软一点。
罗心蓓捧着装着露楚的小竹篮,她咽下这颗露楚,抬头看向了还站在她面前的苏珊。
“给。”罗心蓓拆下一颗露楚递给了苏珊,“尝尝。”
“谢谢小夫人。”苏珊受宠若惊地接过了露楚。
她腾出一只手高高兴兴地把露楚塞进嘴里,圆润的青提在她红润的脸颊边鼓起一颗圆滚滚的凸起。
“这是什么?”罗心蓓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它叫露楚,小夫人。”苏珊用手遮挡着嚼着东西的嘴巴,她口齿不清地又尽力正经地回答着,“是用绿豆与椰浆做的。小孩子们喜欢吃这个。”……
他刚刚说的是女孩子们。
对于苏珊的回答,罗心蓓点了点头,她又拆下一颗露楚咬进了嘴里。
一趟车辆开过了宅邸前,车轮把石子路碾压得哗啦啦响。罗心蓓起初以为车辆是不能开进府邸的,所以她转头看向了窗外。
罗心蓓捏着咬在牙关的已经空空如也的牙签,她好奇地看着一台黑色老爷车弯弯绕绕地从草地边开过来了。
车在宅邸前的雕塑边停下,就像跪着给郑非打开车门迎接那样,一些仆人同样在车停下的时候跪在了后排车座门前。
罗心蓓站在窗边,她一直看到一个裸色连衣裙的女人下了车。
女人很瘦,微微驼背。她有着一头灰白色短卷发,耳边扣着一枚黄金的卡子,金子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她完全没有理会跪在两边迎接的仆人们,拎着手中的嫩绿色的爱马仕铂金包手袋稳稳地冲着宅邸走近。
“谁来了?”罗心蓓对着窗子问。
苏珊时时刻刻跟在罗心蓓的身边,她闻声也向窗边探头看去。
“那是功帕占亲王的女儿。”苏珊转头对罗心蓓说,“也就是威拉蓬将军的嫡妹。她是诗丽拉坦普英。”
“嫡妹?”罗心蓓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苏珊,“还有庶的?”
好古早的称号,上次她听到这个称号的时候还是看《甄嬛传》的时候。
但是她的好奇没有得到答案。
苏珊委婉地摇头:“小夫人,我不能对你说这些。我只是平民。”
“好吧。”罗心蓓转身离开了窗边。
虽然她不懂苏珊的说法与总是自我畏畏缩缩的心态,但是她只来了泰国还没有7个小时,她已经感受到了这里有着非常严格的阶级制度。
苏珊不说,罗心蓓也就不问了,反正她也没那么八卦。
“这里的人姓郑吗?”罗心蓓突然想起她一直好奇的这个问题。
这个总能说吧。
“那是皇宫内赐的姓。”苏珊嘟嘟囔囔地说。
她努了一会儿嘴巴,好像在纠结该不该说这个。
“这里只有Mark少爷姓郑。”苏珊最后只说了这句。
她似乎也不确定这句话能不能说。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苏珊立马跑去了门口。
罗心蓓留在卧房中,她拿起镜子,最后检查一次自己的黑眼圈是她的心理作用。
身后皮鞋哒哒缓声走近,罗心蓓扭头看向身后。
一只手撩开了白色纱帘,郑非低头走进卧房。
他换了一身浅蓝色西装,白色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翻出丝绸领口边缘上花里胡哨的花纹。
黑发重新抹了发胶打理了一顿,他站在这个古典南洋与中式结合摆设的房间内,有种人模人样的贵公子风范。
郑非站定,他打量了一眼罗心蓓。
她一身泰丝,佩戴了珠宝。还没巴掌大的一张小脸上让人一看就看到那两只大眼睛。
郑非把手臂递给罗心蓓。
“可别乱跑。”他笑着说,“如果你在曼谷消失,那么你就在全世界消失了。”
第95章 宴席
‘在曼谷消失,那就在全世界消失了。’
那曼谷还真是个好地方——
但是这句话,罗心蓓没敢说。谁知道混蛋是不是又给她抛出试探的苗头——
她又想,如果她相信这句话才是傻子。
整个泰国都守在他外公的手里,没准她连这座府邸都出不去。
想着他故意放她跑又蹲守在她的目的地等她的恶劣,罗心蓓心里满是挫败。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混蛋的人啊——
罗心蓓一声不吭,对着面前那条伸来的手臂,她憋着一股闷气一把勾住了。
手臂被勾拽一下,郑非被罗心蓓闷头撅嘴的模样逗笑了。
“怎么?”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生气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哪里惹到她了。
“我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而已。”郑非笑起来,“但是你不知道东南亚是人口失踪重灾区吗?”
那张嘴巴,悄然凑进了女孩的耳边。
“你这点小身板,被人扛起来就带走了。”
眼看着女孩逐渐凝重的侧脸,郑非恰当好处地闭上了嘴巴。
他什么都不说了,一副‘全凭你自己判断’的大度……
「Ladyboy,freakshow,Buddhism,ormurder。」
罗心蓓和田一诺嘀嘀咕咕的泰国刻板印象在这句鬼气森森的话中biu的一下就全想起了。
脑海中瞬间还飞速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城市怪谈。
比如什么妻子消失在更衣室,几年后丈夫在东南亚某地的freakshow上见到了被砍掉四肢装在罐子里的妻子。
就是因为这个不知真假的怪谈她才不喜欢东南亚的!她每次想起来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因为这些事,她觉得泰国很邪。
罗心蓓闭着嘴巴,她皱眉看向郑非。
她这辈子还偏偏和一个泰国人纠缠不清了。
混蛋不言一语,还冲她挑眉一下,仿佛自我印证他说的话全都是真的似的——
说实话罗心蓓一直觉得郑非也很邪性——
他那一身一个接一个的经文纹身,还有着一点都不符合佛教慈悲的能吃人的眼神。
对着女孩半信看起来比疑惑更像是真的相信的了模样,郑非闭嘴哼哼一笑。
郑非慢慢站直了身体,手臂垂下,顺势放下了女孩挽着他手臂的手。
“吓傻了?”郑非笑着瞧了罗心蓓一眼。
他抿起憋不住的坏笑,拉起罗心蓓的手。
“知道这些总比不知道要好。”
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
日落曼谷,金灿灿的余晖给这座佛教盛行的国家似乎也镀上了一层像水门佛像身上那样的金光。
赤红色的夕阳悬在天边,慢慢掉下将军府的围墙之后。
将军府内显然比下午更加热闹了,一辆辆豪车停在府前,放下来拜访府邸内的宾客,然后排着队开去府邸后门的停车场。
前来府邸参加布萨巴口中「新媳妇见面宴」的宾客们迈进宅邸的大门,他们首先就双手合十给坐在一楼大厅中的诗丽拉行礼,其次才是布萨巴。
诗丽拉坐在长沙发的正中央,她背靠着一头白象雕塑,垂着眼睛看着颂奇的妻子娜拉带着奥恩在她的面前跪下行礼。
娜拉直起身子,她轻轻捋了一下耳边黑色的长发,双手合十着问候诗丽拉:“您好吗,姑母。”
问候了诗丽拉,娜拉转头看向奥恩。
奥恩跪在地毯上,他双手合十也认认真真地问道:“您好吗,姑婆。”
看到奥恩,诗丽拉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些微笑。
诗丽拉微微点头:“我很好。”
诗丽拉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布萨巴,她收回视线,看向娜拉:“好了,去向你妈问安吧。”
作为亲王之女,有着与皇宫内一脉相承的血缘让诗丽拉在这里得到了所有人的跪拜。
诗丽拉目送着小辈们对她接连的跪拜,问安。
睥睨一切的眼睛慢慢抬起,视线在娜拉大女儿查妮放学回到家后对她的跪拜后,飘去了宅邸大敞的金色双开木门的方向。
看到那两人手拉手的亲密模样,诗丽拉原本平和的表情顿时有些不满。
抬步迈进大门,郑非带着罗心蓓来到了诗丽拉坐着的沙发前。
郑非暂时放开了罗心蓓的手,他双手合十,对着诗丽拉微微低头行礼:“(泰)姑婆。”
手放下,郑非转头对罗心蓓说,“她是外公的妹妹。”
罗心蓓站在郑非的身边,她看了一眼那些前方的诗丽拉。
她认识她,从她耳边那枚金色卡子她就知道她是谁了。
苏珊对她说的。
诗丽拉独自占据了长沙发的中央,而布萨巴只能坐在另外一边的单人沙发上。
仆人们跪坐在诗丽拉双膝的两边地毯上,她高高在上的,像一尊佛一样等待着人的跪拜。
“不用跪下。”郑非看着罗心蓓迟疑了的眼色。
他轻拍罗心蓓的腰后,小声逗趣儿地笑着凑去她的耳边,“我们是外国人。”
不管布萨巴说不用行礼,或者郑非说不用跪下。罗心蓓现在是两头难受,她是真的有点被这架势压得不知所措。
如果她对诗丽拉打招呼,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语言。
罗心蓓硬着头皮双手合十,她还是学着苏珊交给她的问候长辈的方式行礼。
毕竟她也不能和她挥挥手说一句Hello啊——
“你好,夫人。”罗心蓓说。
布萨巴微微一笑,她扭头看向诗丽拉:“她是中国人,不懂这个。”
但是从一开始就瞧见这对眼生的夫妇时,诗丽拉就很是严肃。
她端坐在沙发上,哪怕她正仰头打量着别人,她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高高在上的。
“(泰)这是你孩子的母亲?”诗丽拉问着郑非,她却看向了罗心蓓。
郑非点头,他揽着罗心蓓的腰后,笑着看向她现在已经开始泛红的侧脸:“(泰)是的。”
诗丽拉眼看着哥哥的这个混血儿外孙,他一句话有三次能望向他的妻子。
他的眼中就好像欣赏什么传世珠宝一样骄傲。
他们紧紧靠在一起,也完全不顾长辈们都在这里。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诗丽拉瞥了一眼罗心蓓。
她的不满也潜移默化地针对了这个女孩。
她认为她应该提醒她的丈夫在公共场合要保持体面,而不是像那些美国人——
想到这里,诗丽拉又想起这个孩子的确是个美国人。
他与他的父亲一样,野蛮,不懂礼数。
有哪个得体的男人会在长辈们的面前亲吻妻子的脸颊与手背呢?
从那个美国佬第一次出现在这座府邸时她就想这样说了。
诗丽拉眼含一种‘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眼神瞥了一眼布萨巴,她认为布萨巴这种平民出身的暴发户就是总是喜欢纵容一切不符合礼数的事,生的孩子也是这样。随便就让拉玛那丫头去当什么模特,满世界乱跑,还去了美国,最后还嫁了一个美国佬。
偏偏威拉蓬也更加纵容他们。
随即诗丽拉转头时,她刚好看到罗心蓓用手轻轻地推了一下郑非。
这个女孩很是腼腆地拒绝了那小子的亲吻,还似乎很懂礼数地看了一眼她。
罗心蓓的这个举动,诗丽拉脸上的表情缓和一些。
“算了。”诗丽拉似乎很大度似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视线从那个一点都收不住喜爱之情的表外孙脸上收回,重新看回那个女孩。
诗丽拉看着罗心蓓,她一字一句很是语重心长地说:“你太瘦了,得多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给马克生儿子。”……
“姑婆。”郑非扭头看向诗丽拉,他提起嘴角,似笑非笑,“我没有将军之位需要儿子继承。”
诗丽拉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也是。”诗丽拉摆手,“算了,随便你们。”
那古板的脸上,扭头对着盘腿坐在一旁的奥恩笑眯眯地笑了起来:“现在我们就指望奥恩了,对吧?”
诗丽拉伸手叫奥恩过去,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娜拉赶快提醒奥恩站起来。
奥恩一溜烟地就跑去了诗丽拉的身边。
诗丽拉抱着奥恩,她很是亲昵地用手连连抚摸着奥恩的小脸。
“奥恩呐,你要好好长大以后接你爸爸的班。”她捏捏奥恩的鼻子,“就像你爸爸接你爷爷的班一样。”
她的话,引得在座的亲眷们都笑了起来。
他们全都笑着看着奥恩,就好像将军之位已经稳稳地接在了他的手上。
哪怕威拉蓬还没卸任,而且奥恩现在才只有10岁。
“孩子呢?”诗丽拉搂着奥恩,她冲郑非伸手,“给我瞧瞧照片。”
“哦。”布萨巴掏出手机,“我存了她的视频。”
布萨巴满眼慈爱地点开视频:“瞧,她叫艾莎,非常可爱。”
跟着郑非走去餐厅的时候,罗心蓓才问郑非:“她刚刚都是说了什么?”
那一大堆叽里咕噜的泰语,她是一丁点都不明白。
郑非揽着罗心蓓的腰后,他低头,凑近她的耳边:“她说——让你再给我生个孩子——”……
想起自己几日内还提心吊胆求那两片紧急避孕药能真的有效的紧张与焦虑,罗心蓓一下子变了脸色。
罗心蓓抬起头,她看向了郑非。
但是面对郑非眼中与嘴角那份似乎很认可诗丽拉的话才有的期待,他看起来不像是骗她
谁要给他生孩子——
生再多的孩子,那些孩子们的抚养权全都在他的手里。
只要她和他提离婚,那些孩子全都和她没关系了。
罗心蓓闷闷扭头:“你做梦。”
天色渐晚,一辆军用吉普车在宅邸门前停下。车门打开,一个身穿陆军军装的男人下了车。
颂奇摘下军帽,他大步穿过两旁行礼的卫兵,一路进入了府邸。
宴席即将开始,布萨巴与诗丽拉一唱一和威拉蓬的反反复复的高血压和需要休息的医嘱,让那些好奇为什么宴席空着主位的宾客们暂时相信了。
今天是拉玛的儿子马克新媳妇的婚前见面礼,除了恭喜马克与那个新媳妇,亲眷们更多的是聊了几句威拉蓬卸任后该如何庆祝颂奇的就职宴。
虽然颂奇还在等待皇宫的正式任命,但是这不打紧,一点也不影响大家对于军权牢牢把握在这座府邸的自信。
仆人们把百香果酒倒进女眷的杯子里,立马被奥恩扯住了袖子。
“我也要!”奥恩扯着一个男仆不肯撒手。
“看看是谁家的小美国佬回来了。”
一个高亢的声音,引得大家扭头向一旁望去。颂奇站在餐厅的门前,他双手掐腰,笑眯眯地歪歪脑袋。
“喂。”颂奇迈开了脚步,他撸着好像要收拾谁的左右两只袖子,抬手指了一下郑非,“把舅舅当狗用,小时候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他现在才提起缅甸的那些事。
“我把您当做神佛。”郑非微微一笑,他双手合十,“您好,舅舅。”
“他现在来了夸赞我了。”颂奇哈哈大笑着,他在仆人在娜拉身边拉开的一把椅子中入座。
“如果缅甸不发生那些事该有多亏啊。”颂奇坐在郑非的对面,他微微俯前身子,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对舅舅不是白供奉了?”
这一番刀光剑影的对话,拉玛有些挂不住脸了。
她有些担心地冲弟弟颂奇皱了皱眉。
郑非懒懒一笑:“怎么会?您是舅舅嘛。”
“来,舅舅。”郑非端起酒杯,“我敬您。”
慢慢的,依靠郑非的介绍,罗心蓓才摸清了这里都是谁。
她听着拉玛夸赞了她的珠宝,然后顺着拉玛被叫走的视线看向了圆桌对面。
那个被郑非称作舅舅的人,他比郑非矮了半个头。麦色皮肤,浑身精瘦,脸颊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裹住骨骼的感觉。
两道浓眉下是一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时脸颊两边括起两道用力的纹路。大笑时也是合紧了牙关,总感觉有种皮笑肉不笑的阴狠。
罗心蓓看向了颂奇身边的娜拉,那是颂奇的妻子。她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发尾烫了波浪的卷,一半垂在肩后,一半垂在胸前。
作为泰国人,她很白。双颊饱满,涂了腮红,像一颗饱满莹润的珍珠。
但是娜拉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她的话很少,只会对长辈恭恭敬敬地行礼,除此之外她只是安静地听着别人说。
或者抬眼瞧一眼颂奇。
娜拉时不时低头看着她的儿子,如果奥恩说了什么,她就会对着奥恩露出一个满眼爱意的微笑。
“找个日子!把身上剃光。”宴席过半,颂奇勾着郑非的肩膀,他带着满脸起哄的坏笑,哈哈大笑着提高了音量,“去庙里当七天和尚喽!”
“嘿——”郑非抬手推开颂奇。
“我是美国人。”他笑着说。
“这小没良心的。”颂奇拍了一下郑非的肩膀,他很是用力地搂住了郑非的肩膀,然后带着那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向了拉玛,“看,给美国人生了一个儿子,完完全全就成了一个美国人嘛!”
这句调侃,拉玛无奈地笑了一下。
“颂奇——”她摇摇头,提醒弟弟别再乱说了。
“好好好。开个玩笑而已。”颂奇吊儿郎当地呵呵笑,他端起红酒,弯腰敬向郑非,“小外甥,过几天以后就是咱们两个做生意了。”
郑非不置可否,他闻言歪歪脑袋,笑着瞥了一下嘴。
“什么时候结婚?舅舅给你包个大红包!”颂奇拿着红酒,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兴致极高地看向布萨巴,“妈,找人给马克算个日子。我们要好好办一场。”
“我只求婚了,但是婚礼可能要等暑假了。”郑非说,“她还是学生,没有时间办婚礼与度蜜月。”
郑非笑眯眯地看着亲眷们,他抬手摸过罗心蓓的手腕。
拇指搓向无名指,下意识地去找那枚钻戒。摸到了那片空空荡荡的皮肤时,郑非才想起来罗心蓓没有戴着钻戒。
她把钻戒扔掉了。
想起她在车上抽抽搭搭哭着说把钻戒扔掉了,郑非扭头对着罗心蓓又笑。
她可真是舍得。
举杯端起,郑非敬了一下颂奇。
他捏着酒杯,转头敬向罗心蓓。
“夫人?”郑非挑起眉毛。
罗心蓓扭头向一旁看去。
这句英文,在一堆她听不懂的‘卡卡卡’的泰语里面实在是动听啊——
其实罗心蓓认为郑非的声音蛮好听的。他的声音原本就不粗不细,适当的低沉。说英文的时候,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甚至有种能把人骗到的绅士感。
现在他说泰语,其实也很好听。他的语气不太夸张,比说英语时更低地压低了声线。
虽然她听不懂。
罗心蓓又环顾了一眼四周,布萨巴正隔着桌面望着她。
当着长辈的面——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的嘴角挂起一个客客气气的微笑,扭头回复给郑非一个笑脸。
两只红酒酒杯碰撞,碰出一声清脆。
第96章 醉鬼
晚宴散场,娜拉站在府邸前与布萨巴一一送客。
将军府的门前车辆进进出出,接连接走的离开府邸的亲眷们。
苏珊端着一盘金镯,她小心翼翼地跟在前面两个总是撞在一起的身影之后。
马克少爷好像喝醉了,他的手臂搭在小夫人的肩膀上,就差把他的身子一起搭在小夫人身上了。
苏珊跟在后面,她望着这对亲密的背影,抿着嘴巴偷偷笑了一下。
可她转念一想,又有点担忧。小夫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如果马克少爷真的醉了,她真的会被他压倒的。
苏珊撇着忧愁的双眉,她又看向了郑非。她每次都对着他那壮硕的身子撞向小夫人时下意识地想要伸出手搀住他。
她是不是得找人来把马克少爷送回房间才行。
苏珊扭回头,她边走看了一眼四周有没有什么力气大一点的男仆。
皮鞋悠哉悠哉地迈在用木地板铺着的长廊上,一下一下,走得乱七八糟的,像有着一些醉意。还总是往一旁撞。
第十几次被撞进一身乌木香气又夹杂着淡淡酒气的怀里后,罗心蓓认为郑非绝对是故意的了。
“喂——”罗心蓓被带着踉跄一下。
她歪歪扭扭地踩稳了脚步,推着郑非站直。
罗心蓓没好气地拿开郑非搭在她肩膀后的手臂。
他好重!
他时时刻刻都很重!
“喂——”郑非吊儿郎当地笑着学着罗心蓓的话。
刚刚被推开的手臂,又像吸铁石一样吸着那只小一倍的手粘了回去。
郑非拽了一下罗心蓓的手,他哼哼一笑,猛地向前一步。
金镯在托盘上经过一道道廊下的灯光,苏珊端着金镯一路跟随郑非与罗心蓓,她原本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了,听到了前方那阵打闹的骚动再抬起头时,小夫人!已经被马克少爷单手捞起来了!
“喂!”罗心蓓被郑非用一条手臂夹着挂在他的腰上。
她这次是真的吓得大叫了!
那条硬邦邦的手臂紧紧勒着她的肚子,她差点把自己吃的不算多的东西吐桥下的莲花池里!
“喂~”郑非又是怪腔怪调地学着她的话。
腹前手臂勒紧,罗心蓓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好像被甩向前方似的甩了一下。
眼前一阵晃动,从地板到空旷的长廊,再到长廊上悬挂的花环。罗心蓓惊魂未定,她躺在一双臂弯之间,瞪着眼睛仰头看向上方。
廊上竹笼灯影晃动,洁白的花环挂在竹灯两侧。
混蛋的脸庞歪了一下,挡住了她眼前的花环。
“喂什么喂?”郑非抱着罗心蓓,他低头,好奇地凑近她,“夫人,难道我没有名字?”
身体猛地跟着向前的步伐动起,罗心蓓抬手搂紧了郑非的脖子。
“喂!”她又叫了一声。
目瞪口呆围观前方许久,苏珊终于回过神来。她傻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那对如胶似漆的未婚夫妇,下一秒,她赶忙抬起脚步,一路小跑追上了那个快得像一阵风一样的背影。
苏珊端来的布萨巴夫人送给罗心蓓的十对金镯放在了卧房的茶几上,白色纱帘后传来木门在外被紧紧关合的上锁声。
拧好了门锁。郑非垂头叹出一口酒气。
这个颂奇,他在他八岁的时候就让他喝酒,今晚又一个劲儿地灌他药酒。
他教他的——?
郑非慢慢脱下西装外套,对于颂奇把自己摆在一个好人舅舅与教导者的位置,他闻着自己身上散发的酒气,慢吞吞地嗤笑一声。
他是指他教他和诗丽拉家的彭萨表哥玩刀尖扎指间的游戏?
把手拍在桌子上,张开五指。用刀尖飞速扎进五指之间,速度要越来越快。
为了赢下那只劳力士,彭萨一个劲儿地加快速度。最后刀尖扎穿了彭萨的手背,然后他的手背上留下了一条结实的疤。
今晚他与彭萨碰杯时,那条疤痕还清清楚楚地留在彭萨手背上。
他得多亏他没在泰国待多久,否则他迟早会被颂奇教成一个——毒蛇一样的人。
郑非转身,他把西装扔去沙发上。
西装飞落沙发,滑落木质地板。郑非缓步走向白色纱帘。
纱帘后女孩的身影憧憧,她歪着脑袋用双手捏着自己的一边耳垂,踩着高跟鞋走来走去。似乎是在摘下耳垂上的珠宝。
抬手撩起纱帘,郑非低头进了卧房。
罗心蓓站在梳妆台的镜子前,她歪着头,用美甲的指尖耐心盲拧着右耳上的钻石耳坠。
猎杀者的危险气息飘来,不由分说,引人迅速警觉。
罗心蓓转身看向身后。
视线盯着梳妆台前的女孩,郑非的嘴角挂着一个懒洋洋的笑意。他慢慢走去沙发,高大的身影踏踏实实地摔坐进布艺沙发中。
郑非歪歪脑袋,他看着罗心蓓,拍了拍大腿。
女孩纤瘦的身体在柔软的泰丝裙下凹凸有致,她的一举一动,钻石与泰丝的光泽都随之颤动。
据说今晚那酒补得很,泡了蝎子和蛇,还有什么中国的参。
药酒在胸中燃烧了一团火,那火慢慢向下——烧得口干舌燥——
跃跃欲试。
“过来。”郑非笑眯起微醺的双眼。
他后仰起头,歪着倚靠在沙发椅背边缘的木雕花鸟图上。
淡黄色的灯光照射着那张麦色的脸庞,一路到敞怀的胸膛,整个人更加散发着红彤彤的醉意。
红得胸前的青色圣虎纹身像泡在了血海里。
罗心蓓纹丝未动,她还是和郑非隔着一些距离。
她拧着眉头,猜着他是真的变成醉鬼了吗——
“来。”郑非又招手。
手沉沉地搭回沙发的木质扶手,他的脑袋在雕花边缘滚了一下,笑着叹了一口气,“哎——我好像有点喝醉了。”
他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加重……
醉鬼怎么会说自己醉呀。
罗心蓓无语地笑了一声。
“骗人——”
“真的。”郑非抬起头,他眯着仿佛真的醉得睁不开的眼睛,抬手捂住了心脏,“乐乐,你可以摸摸我的心脏。它跳得很快。”
说实话罗心蓓也认为颂奇没完没了灌郑非喝下那些木雕还是什么东西泡着一堆中国枸杞的酒实在——的确——有些过于热情了。
她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罗承康被那群福建村里来的亲戚一个劲儿灌下那些自己泡的酒。
一杯接一杯的,喝到罗承康都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最后她的一个什么表叔把他送回家,然后据林清竹所说,她年纪小,不懂事,为了试探罗承康是真喝醉了还是睡着了,啪啪扇了罗承康七八个嘴巴子。
还趁着罗承康醉了,在他那里骗了一万块钱的零花钱。
罗心蓓拧下左耳的耳坠,她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郑非。
高跟鞋轻声向那个瘫倒在沙发上的身影走近,罗心蓓的视线随着她靠近郑非而一步步逐渐俯低。
郑非仰着头,他的嘴角弯着一个微笑,笑着罗心蓓站进他分开的双膝之间。
露出纹身的胸膛缓慢起伏一下,笔挺的鼻尖喷洒出那些被皮肤与血液变得温热的酒气。
罗心蓓垂眼打量着郑非,她抬起手,摸上他的脸旁。
微凉的手熨烫着红润的皮肤,像捧着一块烧红的煤炭。
郑非扭扭头,酒精烧化了他眼中的锐利,留下透红灼热的化成一滩铁水般的温顺。他看着罗心蓓,把脸在她的掌心中蹭了蹭。
那只同样热得吓人的嘴唇借着扭头亲了一下掌心,罗心蓓捧在郑非脸边的手好像被烫得缩了一下。
他似乎真的有点醉了。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了罗承康。
与那道浑浊的、暗哑的、掺杂着高度酒精一样赤红的视线相撞,罗心蓓迟迟没有收回她的手。
就好像证明自己的话是对的似的,郑非扭了一下头,他昂着下巴,慷慨地让她探察着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手掌轻轻离开了滚烫的脸颊,罗心蓓与郑非对视着,她没有摸郑非的心脏,而是——
手飞速用力地狠狠捏了一把混蛋软软的脸颊,罗心蓓转头就跑。
沙发的木质底座猛地擦动木地板,在两道混乱急促的脚步间发出‘吱呀’一声的声响。
手腕落上一直烫得出奇的大手,罗心蓓被一把拽回了原地。
顺着惯力扭回身后的鼻尖,横冲直撞地撞上一个已然高立的胸膛。
郑非攥着罗心蓓的手腕,他的右手牢牢拽着她,左手捞紧了她的腰后。
嘴唇狠狠啄了一口这个坏心眼的女孩。
“偷袭?”郑非哼哼笑。
举在两人身边的手慢慢放下,他用左手手臂勒紧了罗心蓓的右手手臂,又把她罪恶的左手缓缓别去她的身后。
女孩两条手臂在身后交叠,被一只粗壮的手臂轻松桎梏。
高跟鞋在地板上踉跄一下,罗心蓓挺着身子在原地站稳。
面前郑非的鼻息像呼哧呼哧的风箱,他顶着左脸脸颊上那枚明显的指印,下巴蹭过她的下巴。
他冒出的胡茬像钢丝刷子一样硬。
“哎哟——”罗心蓓低头躲开。
她在身后挣扎出一只手,用力推着快要把她压得向后仰去的郑非。
罗心蓓躲开郑非的‘钢丝球’下巴。
“我只是检查你是不是真的醉了。”她越说,自己越笑。
“醉了也能做。”郑非抱着罗心蓓,他摇着身子轻轻晃。
嘴唇抿起女孩空空荡荡的耳垂,郑非轻声笑,“保准让你满意——”……
‘钢丝球’下巴蹭着鬓角的皮肤,罗心蓓被痒得缩起脖子。
他好像是故意的!
“不要。”罗心蓓推开郑非。
他到底醉没醉呀——
罗心蓓还是有点——怀疑。
因为她没使多大力气,就把沉得像一座山一样的笨蛋推开了——
罗心蓓愣了一秒。
得了自由,兔子就准备撒腿就跑。
“我要去洗澡。”
好好洗了个澡,大约四十分钟左右,罗心蓓重新走出了浴室。
黑发吹得半干未干,很适合赶紧编起来。
这样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头发就会变成自然的卷发。
虽然罗心蓓有些自然卷,但是她还是喜欢更蓬松的卷。
双手交替编着垂在右肩上的长发,罗心蓓迈向床榻的脚步收住,停在了原地。
沙发上已经空无一人,郑非侧躺在床上,他脱下了衬衫,露出那一身脱了更像穿了一样的花衬衫一样的纹身。
他用右手撑着脑袋,看向她的目光暧昧,幽深。
看着女孩身穿的白色丝绸睡裙,还有她澡后被热水蒸得泛红的脸颊,两条白嫩的手臂肆意露在细细的吊带外,郑非的嘴唇弯起了一个客气的微笑。
四十分钟,可真难熬。他刚刚只能听着那些水声,闭着眼睛猜着她洗到哪儿了。
他忘记说,他也能帮她洗。
郑非看着罗心蓓,左手拍拍了身侧的床榻。
床上那道满眼都是‘我等你很久了’的视线像滴滴乱叫的危险预警警示器,某人想做的心思估计连瞎子都能瞧见。
迟疑了几秒,罗心蓓抬步向床边走去。
望着那道软绵绵的白色身影走近,郑非脸上客气的笑容转为了满意。
双眼更加眯起,眯成了两条细缝。
女孩掀开被子,白色丝绸睡裙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了床间。
罗心蓓躺在床上,她侧过身去,背对着身后那道烫得扎眼的视线闭上了眼睛。
看不见。
看不见。
看不见就当他不存在。
郑非撑着身子,原本邀请的手在空气中落了一个空。
他垂眼看着罗心蓓,光滑的肩头,向上,是她安然闭上的眼睛。?
睡了?
手在空气中下落,试探性又饱含邀请地搭在了高低起伏的腰间。掌心蹭着滑溜溜的丝绸向前穿过腰腹,郑非低头向前凑去。
鼻尖凑在女孩的肩头,像开餐前先轻嗅一番她发间与颈间的花香。
渐渐收紧,勾着她柔软的腰身。
臂弯间松懈了一些力气,郑非如愿看着罗心蓓转过身来。
罗心蓓无动于衷郑非的盛情,她面无表情,又有点不耐烦地抬手推了一下郑非的肩膀。
手就好像沾上了什么胶水一样,那只大手见缝插针地抓住了她的手。
被推了那一下,作用堪比毛毛雨,还更好像催化剂。
郑非低头又凑过来。
他有完没完了!
罗心蓓像一条鲤鱼打挺一样扑通一声转过身来,她又推了一把郑非。
一条手臂霎时强硬地勾在她的腰后,她越推,越把她往他的面前带。
那片酒气层层扩散,还有混蛋鼻尖加重的呼吸……
罗心蓓缩着身子,她的手和脚一起使上了力气。
她的腰后是郑非勒得越发紧的手臂,她的面前是卯足了劲儿今晚一定要做的混蛋。
罗心蓓双手用力推着郑非的肩膀,脚下踩着他搓衣板一样的腰腹。
她踩着他,踢着他,浑身上下都在使劲儿让他离她远点。
“啧——”郑非啧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死死蹬着他的双脚,抬头作势瞪起眼睛。
倔强的眼睛和上了脾气的眼睛在暗色中互相瞪得圆溜溜的。
迎着这个陡然人性丧失95%的眼睛,罗心蓓咬了一下下唇内侧。
“要么一枪杀了我,要么闭上嘴巴睡觉。”
……
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郑非停顿了力气,他只盯着罗心蓓瞧。
算了。
她从下午就开始就没什么精神。
几秒钟后郑非放开罗心蓓,他转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疾风一样的身影绕过床头,卫生间的门咚地一声被关紧了。
罗心蓓陷在柔软的床榻间,她平缓呼吸了几下,然后闭上了眼睛。
嘴巴埋在被子里,她开始数着入睡前的心跳。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扭身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卫生间水声哗啦啦响,噼里啪啦地掉落地面。
他现在每次靠近她,她就会想起那把枪。
黑发在冰丝包裹的枕头上滚动落下,罗心蓓转头又看了一眼身后。
那把枪放在他的床头边……
他真是贵人多忘事。
罗心蓓偷偷翻了一个白眼。
可能他拿枪指别人指多了,完全不把这件事当一回事。
如果是别的男人,他用枪指她的那一瞬间她就绝对要和他分手了。
绝对。
他还没有和她道歉呢。
本来昏昏欲睡,罗心蓓现在越想越气。
双手用力拿出被子,她埋头把脑袋埋进臂弯里。
睡觉。
带着疲乏的右手和一身的水汽,郑非打开了浴室的木门。
他披着浴袍,看着已经灭掉一盏床头灯的床上。
酒气和火气下去,连脚下的步伐都变得平稳了。用毛巾又擦了几下头发后,郑非把毛巾扔去沙发。
他无声走近床边。
她已经睡着了,肩膀有频率地慢慢起伏。
郑非掀起被子,他慢慢蹭上床边。
身体依然靠向了那具小巧的身体。
手穿过女孩的发间,郑非把罗心蓓转过身来。
他的臂弯捞着罗心蓓的颈间,低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她的睫毛可真长,嘴巴也圆嘟嘟的。
如果她在西点——
哦,她这个小身板也没法进入西点。
看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轻声一笑。
似乎除了在肯尼亚,他们在哪儿都碰不上。
郑非低头凑在罗心蓓的耳边。
“老公不高兴累计2次。”
“不——”
臂弯中,女孩的鼻尖中哼出一声呓语般的嘟哝。
耳边乱糟糟的,热乎乎,像一只蚊子。罗心蓓烦得不行,她困得睁不开眼睛,抬手凭借本能地用手摸索着。
手啪嗒一下,拍走了不让她睡个好觉的蚊子。
嘴巴被拍了一下,郑非被逗笑了。
坏女孩。
他攥住那个失力下垂的手。
牙间轻咬坏女孩的掌心,咬起一块细腻的软肉。这是他偷偷还给她作为她捏了他的脸的报复。
郑非看着罗心蓓的表情,她又皱眉嘀咕了一句。
虽然他听不懂她在嘀咕什么。
嘴唇覆盖掌心的皮肤,吮吻着他刚刚咬下的地方。
郑非低下头,他轻轻亲上罗心蓓的嘴唇。
罗心蓓睡得迷迷糊糊的,她真是被烦得够呛。
那只蚊子怎么没完没了,它咬了她的耳朵,又来咬她的嘴巴。
嘴唇离开女孩绵软的嘴唇,郑非微微抬起头。他攥着罗心蓓的手,把她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她睡着了,他一这样做,她就蹭了过来。
虽然形容不太恰当,但是她就像一只雨林里的蚂蟥一样。
他一碰她,她就熟练地把手臂搂上他的肩膀。
脑袋钻进他的肩膀,腿也搭上了他的身上。
把他当做了抱枕。
完全忘记她还在对他发脾气。
嘴上回味了一下那双唇的温软与香甜,胸膛满足地沉下,郑非闭上了眼睛。
他数着呼吸,等着胸腔中转来转去的那阵火慢慢下去。
黑发滑落枕头,像流水一样铺在女孩背后珠光色绸面的的床榻。一条粗壮的麦色手臂搭在女孩一半藏在被子下的腰后,房间内,两道呼吸在入睡时渐渐平缓。交替,起伏,悠长地进入了夜色的静谧。
无风,无浪。
夜色中,莲池静得像一幅画。王莲的荷叶像一个个圆盘,漂浮在池中平静如镜的水面。碧绿的荷叶互相簇拥,在一片茂密中时不时露出几朵直直竖着脑袋的荷花。
然后几滴水,突然点在莲池,水面微微点开几片圈圈圆圆的涟漪,慢慢地,涟漪层层扩散。
雨声渐起,淅淅沥沥地打晃了满池的荷叶。
从傍晚时,将军府屋顶的射灯与宅邸外的地灯亮起,金色的灯光照射着金灿灿的屋顶,银色的地灯照射着宅邸镶嵌了白色瓷片的墙壁。
将军府灯火通明,在一种摩天大楼之间金碧辉煌地立于曼谷繁华的夜晚。
雨一点都没有影响游客们的玩乐,趁着夜晚与亮晶晶的小雨,曼谷地标性建筑的金光满身的将军府又在相机中成为了一张漂亮的打卡照。
湄南河荡漾着柔缓的清波的湄南河,从将军府不远处经过,一路延伸蜿蜒至同样金光灿灿的郑王庙。
府外大门紧闭,卫兵们笔直地守在一片川流不息之间。
雨淅淅沥沥的,下得绵软,温和。
雨打芭蕉,在油绿宽大的叶子上绽开一片饱满的雨声。玻璃紧闭,芭蕉晃荡着叶子,在投进屋内的月光中晃出一下黑影。
雨声中,一串细微的敲门声响起,犹犹豫豫,又像必须落下的雨滴一样笃定。
沉寂在夜色中的双眼顿时敏锐睁开。
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安睡的女孩,郑非微微在枕头上抬起脑袋,视线穿破如墨的黑夜,看向隔着一层纱帘的门口方向。
搂在罗心蓓腰后的手臂慢慢松开了,郑非抬手移开罗心蓓那只搭在他胸膛上的手。
他轻手轻脚地抽出被罗心蓓抱着的身体,把她放回柔软的床榻上。
女孩沉沉睡着,像一条软趴趴的软糖。
郑非坐起身,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手摸过床头的蝮蛇,郑非冲门口走去。
白色纱帘激荡地挑起,在黑影般的身躯后轻盈地落下。
赤着的双脚在门前站定,郑非沉一口气,他伸手打开了木门。
门锁咔哒一声,暗色的房间内钻进一片廊下暖黄色灯光,照进一双如兽类匍匐巡视般的双眼。
门缝在郑非的手中克制着留着一条细缝,看清了门外的人,又慢慢大敞。
郑非放开了门把,他握着枪,把枪藏在另外一扇紧闭的门后。
廊下站着的是诗丽蓬。
她自己一个人,身后只有那片茂密的芭蕉。
她还穿着白日的衣服。
瘦高的身影直直矗立在廊下照着木门的一盏灯下,眼中有着分不清南北西东般的迷茫。
看到郑非时,诗丽蓬一片空白的眼中逐渐聚集了焦点。
她的眼睛下意识地垂下,看到了门后郑非裸着的上身。
面对着这个和回忆中那个小男孩不再相同的高大的身躯,这一秒,诗丽蓬就好像突然才想起来了自己在干什么似的。
诗丽蓬慢慢跪下,她双手合十,低头行礼。
“小少爷。”诗丽蓬抬起头,她的眼中还是那片与黑夜一样的平静,“将军走了。”
夜色宁静,雨声还在哗哗敲打着树叶。
死讯还没有这片雨声大。
郑非看着诗丽蓬,他用两秒接受了这个消息,紧接而问:“皇宫内任命颂奇为陆军总司令了吗?”
诗丽蓬看着郑非。
“没有。”
第97章 游戏
诗丽蓬回答完之后,她垂眼敛起眼中刚刚那一闪而过的锐气,低头再次行礼。
“布萨巴夫人只是让我来通知您这一句。”诗丽蓬说。
她的语气与先前传述威拉蓬死讯时一样平静,没有任何激动的声调。就好像只是来转述威拉蓬是出门去了,而不是什么别的。
夜色铺盖在诗丽蓬在郑非面前伏低的肩膀,一丝不苟梳成发髻的黑发与身上所穿的淡棕色泰丝制服上滑过一片竹笼灯影。
一切都在夜深雨轻的府邸中进行着。
诗丽蓬放开行礼的手,她低着头,用右手指尖抵在地板上撑着自己站起身。
轻缓的脚步踩着木质地板转身离去,在敞开的木门前留下那片随雨晃动的芭蕉。
府邸内一片寂静,除了那片雨声。
佛堂没动静。
还有皇宫迟迟没有任命颂奇成为陆军总司令。
看了一眼前方檐下一路弯弯绕绕指向前方曼谷夜景的长亭,郑非关上了木门。
房内白色纱帘再次激荡挑起,徐徐晃动着模糊了一道急步走进卧房中的黑影。
迷迷糊糊被从乱七八糟的梦里拽出来时,罗心蓓睡得软趴趴的身子和肩膀歪在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中。
又有一只手反复轻拍她的脸颊,直到把她逼得彻底睁开眼睛。
罗心蓓睁开眼睛,她看到郑非坐在她的床边。他裸着上半身,眼神烁烁,精神得吓人。
他不睡也就算了,为了让她醒,他还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他不做会死吗?
“不做——”
罗心蓓困得心烦,她的语气也烦。
随便他拿枪嘣不嘣她,反正烂命一条,反正她要睡觉。
女孩撅着嘴巴拧着任性的眉头抬手乱推了一阵,转头就想继续躺下。
软得像一滩烂泥的身体还没有触及枕头,就被钳在臂膀上的那只大手执着地拽了回去。
“乐乐。”
郑非抬手,他用右手环捏着罗心蓓的脸颊两边,把她软乎乎的脸蛋又捏又晃。
“乐乐。”郑非凑在罗心蓓的面前,他看着她逐渐睁开的眼睛,低声细语,“你在这里等着,天一亮,我会找一辆车把你带离这里。”
被晃醒的脑子,直到这句话才有些了一些醒意。
罗心蓓仰靠在郑非的手臂间,她慢慢抬起了眼睛。
外面好像下雨了。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像脚底踩着砂石一路狂奔时沙沙的声响。
借着那一丁点朦胧的月光和床头微弱的床头灯,暗淡的夜色模糊了人的大半的脸庞。
清晰决绝的声音穿过这片难辨西东的夜色,让人——似曾相识。
“去哪?”罗心蓓坐直了身子。
郑非挑眉,他态度谦逊地问:“你想去哪?”
“你还能让我去哪。”罗心蓓没好气地眨巴了一下眼睛,“去哪都是你说了算。”
他说要去纽约她就得去纽约,他说要去法国她就得去法国。
被他在洛杉矶守株待兔,又说来泰国就来泰国。
面对女孩嘀嘀咕咕满是不满的语气,郑非轻声一笑。
郑非凝视着罗心蓓的侧脸:“我希望你回美国。”
看向窗外的视线暂一停顿,重新扭回了眼前的这双眼睛。对着郑非,罗心蓓反应了一会儿这句话的语境与语意。
他从头到尾都是在假设她自己要去哪里的语气,而不是说‘他们’。
“你不去吗?”罗心蓓没太明白。
“是的。”郑非摇头,“我不去。你自己走。”
“为什么。”
罗心蓓这次的问题,郑非没有很快回答。
郑非沉寂在昏暗中,他似笑非笑地盯着罗心蓓的眼睛。
他反复想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不太容易的事情告诉这个女孩。
她来自一个简单的家庭,人生唯一的危机大概就是几年前的肯尼亚。
而一个庞大的家族与复杂的背景对她来说大概一时半会难以理解。他很大程度地绝不想让她一起来淌这趟浑水。
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总是对她模糊地一笔带过他的汉姓为什么姓「郑」。
他名叫郑非的地方,权力与荣耀从百年前至今就从未结束过争斗。
那些争斗带着血,比她在肯尼亚见识过的更加弱肉强食。
“乐乐。”郑非缓声说,“我外公刚刚去世了。”
对着罗心蓓眼中一瞬间明显的错愕,郑非又说:“但是皇宫内至今没有任命颂奇成为新一任陆军总司令。”
“为什么?”罗心蓓的大脑还处于对于威拉蓬突然离世的震惊,她懵懵地看着郑非,“他们不想吗?”
女孩眨巴着茫然的眼睛,嘴巴却吐出这句最一针见血的真相。
看了罗心蓓几秒,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不任命会怎么样?”罗心蓓又问。
郑非抬起头,他散漫地环绕打量了一眼天花板:“或许——就得把这里让出去。”
他的语气吊儿郎当的,就好像说着什么这里是一个可以随意更换住客的酒店似的。罗心蓓坐在床上,她微蹙着眉头,看着郑非带着那股气定神闲的笑重新面向她。
“怎么?”郑非垂眼笑着打量着罗心蓓,“这次让你走了,还不开心?”
“马克——”罗心蓓轻声如同呓语。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人去世后第一件事不是准备葬礼,而是关心别的事。
“真是命运循环。”郑非笑眯眯地打断了她的迟疑,“乐乐,几年后的今天我们又要兵分两路。”
兵分两路。
在深夜交代各自要走的路,这种似曾相识来自那个肯尼亚的夜晚。
可是那晚的结局是他差点死掉。
那今晚呢。
罗心蓓直勾勾地盯着郑非,她的眼睛频繁眨动几下。
“你会死吗?”她直白问道。
郑非歪歪脑袋,“你想让我死吗?”
手在腿边攥成了拳头,罗心蓓沉默了两秒。
她直直与郑非对视着,迎着他在这个夜晚中异常温和的视线。
“不想。”罗心蓓说。
她的声音不大,但清晰,又斩钉截铁。
“为什么?”郑非笑了一下,他懒洋洋地咧开笑着的嘴角,“因为你善良?”……
他为什么总是这么小心眼啊。
罗心蓓皱起眉头:“这种情况下了——你就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行吗?”
郑非不说话,他看着她,闭着嘴巴兀自低低地笑。
“别害怕。”郑非笑着摇头,“就当作玩个游戏,怎么样?”
天色被时间拨亮了一分,但对于夜晚微乎其微。
“这次我让你走。”郑非说,“如果我能找到你,你就永远不要离开我。如果我找不到你,那你就自由了。”
撑在腿边的那条手臂抬起,像给心脏留下一个深坑后就打算这样离去。下一秒,罗心蓓猛地拽住了郑非。
“我不玩。”罗心蓓死死抓着郑非的手腕,“我们一起走。反正全世界你都能找到我,这种游戏根本没有意义。”
真是莫名其妙,罗心蓓摸着郑非手腕上的皮肤,她就无法控制地想起他身上的那些枪伤。
再就是她凭借那些伤痕去幻想的他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说他像一个废物,一个婴儿,重新站起来,然后学习走路。
不要。
虽然他是个混蛋,但她不要他这样。
面前袭来一阵热烈的气息,罗心蓓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那张嘴唇迅猛袭来,深深烙印着她的嘴唇。
他像有着诀别一样的急切与珍重。
还有无路可退。
郑非放开了罗心蓓。
“不行,乐乐。”他摇头,“我要确保你安全。”
手被几根有力的手指慢慢拆开,罗心蓓的手中从属于男人的粗壮的手腕变成了一个冰凉坚硬的金属。
它有着沉重的重量还有磨砂质地的把手——
郑非起身,他弯腰拧开床头台灯的旋钮。
罗心蓓低下头,她看着手中的正握着的一把枪。
郑非坐回罗心蓓的床边,他拿着罗心蓓的手腕,手悬空放在枪的上方。
掌心隔着空气,带着想象的枪管向后。
“上膛。”郑非又拿起罗心蓓的手,他带着她的手和枪,枪口对准前方的白色纱帘,“瞄准。”
“用指腹前半段扣扳机,最后是,下定决心。”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记住了吗?”
罗心蓓木木地看向郑非,“我会用到枪吗?”
郑非撇嘴。
“不好说。”他笑了一下,“以防万一。”
他为什么总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这种令人难以心安的话。罗心蓓拿着枪,她看着郑非起身离开了她的身边。
那高大的身影立起,一下子穿破了床头散发的小小的光晕。
罗心蓓仰望着郑非,他的肩膀落满了沉甸甸的黑暗,脸庞隐入了光与暗影的边界。
郑非伸手,他摸了摸罗心蓓的头顶。
“换衣服,准备。”
雨淅淅沥沥地落满整座莲池,敲打着荷叶接二连三地耷拉下脑袋。
鳄鱼趴在小石台上,闭眼躲在一片莲叶下。雨中荷花鲜嫩欲滴,似不是人间物般,一尘不染。
一只手伸出黑色伞檐,冒雨用力握紧一株荷花的枝干。
布萨巴在莲池中采下一朵荷花,她把它带回了宅邸。
威拉蓬去世后的三十分钟内,房间内还是原先的装扮。生命体征检测仪、医生开具的药方
唯一不太相同的是,威拉蓬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的军装。
威拉蓬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他闭着双眼,神色安详。白色军装佩戴着一片数不清的金光闪闪的徽章,那是他一生得到过的荣耀。
一朵荷花放在了交叠的手中,又轻轻拿着威拉蓬的手摆回了他原有的姿势。
布萨巴放开威拉蓬,她跪坐回地板上,双手合十低头拜礼。
他已经坚持够久了,为了她,为了孩子们,为了这座府邸。
如果是正常的时间,这个时候威拉蓬已经该送去沐浴遗体了,而绝不是静静躺在这里接受只有几个直系亲属的跪拜,还有那一朵莲花。
郑非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他看向了布萨巴。
“我们还能等几日?”郑非问,“他需要尽快火化。”
“我知道。”布萨巴双手合十,她头也不回地说,“但是我们现在必须得假装他还活着。”
她跪直了脊背,垂眼盯着威拉蓬的面庞:“在得到正式任命前,我们必须这样做。”
“如果他想要任命颂奇,他早就会在15天前这样做了,而不是放任大家在15天内猜测他为什么迟迟不肯任命。”郑非起身,“找人把外公秘密带去火化吧。他留在这里也没办法张嘴说话。”
“这件事交给我来办。”郑非看向拉玛,“他们不认识我的人,不会引人注目。”
“现在只有一条路了。”
佛龛的方向飘来一句幽幽又阴冷的声音。
颂奇合着双手,他对着佛龛拜了起来。
“差瓦利瓦塔纳。‘贵族税’,‘稻米补贴’,‘新医疗改革’。他从一上台开始就势必要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嗯,不安全。”对着佛像,颂奇喃喃自语般地数落了一些差瓦利的‘罪状’。
佛像垂目,映进一双刀光剑影的眼眸。
颂奇张开嘴巴:“我不喜欢他。那位也不喜欢他。”
颂奇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向威拉蓬:“民众的爱戴能让你飞升,你是老糊涂了,忘了你是谁。瞧,有人生气了吧。”
威拉蓬寂静无声,像默认了自己的失误。
“把他不喜欢的人赶走就是了。”颂奇看回佛像,眼中冷光一闪,他笑得不屑一顾,“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雨在日出前停下了,清晨五点,僧侣们赤脚踩着湿淋淋的地面走上了曼谷的马路开始接受布施。
已经有人等在路边了,他们脱了鞋子,带着东西双手合十跪在这里等着僧侣走近。
僧侣们带走了布施的食物,开始为布施者诵经祈福。
几辆军用吉普车呼啸驶过曼谷平和的清晨,空旷的马路上紧跟着开过几台装甲车,后面是三辆军用卡车。
路边等待布施或者结束布施的民众们还保持着双手合十的模样,他们看着这些不寻常的车浩浩荡荡地穿过长长的大道,向着一个方向开去。
凌晨6点,威拉蓬将军府外卫兵开始换班。
新来府外换班的卫兵与下班的卫兵互相敬礼,接力棒似的换下岗位。卫兵上岗,他们各自走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站直身子之前,对着府外一系列布兵包围府邸的坦克与军用卡车,两个站在哨岗上的卫兵转头互视了一眼。
府内,两道急匆匆的身影风一般经过安静的长亭。
郑非拉着罗心蓓的手,两条长腿迈着大步,他带着她向府外走去。
罗心蓓跟在郑非身后,她拎着手袋,脚步忙不迭地小跑加快走地来回交替着跟随着郑非的步伐。
亭外鸟鸣啾啾,白孔雀飞上了长亭,高兴地一个劲儿地叫。亭下只有两道急切的脚步声,还有罗心蓓跑得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迎面跑来一个步伐匆匆的脚步,强行暂停了郑非与罗心蓓的去向。
三人突兀相逢,互相诧异。
面前的这个卫兵同样气喘吁吁,他似乎是一路跑进来的。
看到郑非时,卫兵先是一愣。他很快就认出郑非是谁了,迅速站定抬手敬礼。
“阁下。”卫兵放下手,他神色极为不自然地说,“纳坤上将与塔那蓬上将等在府外。”
“去告诉诗丽蓬。”郑非作势抬起脚步,“我还有事要做。”
他必须得在那些不确定的事情发生之前先把罗心蓓送走。
“阁下。”卫兵赶忙拦住了郑非。
对着自己犯了冲撞阁下的不敬态度,卫兵硬着头皮说:“两位上将等在府外。”
他加重了这个‘等’。
坦克和军用卡车一字排开,炮筒直指将军府大门,卡车把府外堵得严严实实。持枪的军人们驱赶了将军府外附近的曼谷游客,他们站在距离府邸一定距离的地段,像一道严密的防线。
住在府外准备一大早来接走罗心蓓前往素普那万机场的杰森在府外给郑非传来了一张图片。
“老板。”杰森拿着手机,他坐在车里,惊讶地远远望着将军府外的阵势,“我没办法过去,那里被军队包围了。”
挂了杰森的电话,郑非带着罗心蓓转身原路返回。
罗心蓓边走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卫兵对着郑非行了一个军礼。
她收回茫然的视线,转向郑非走在前面风驰电掣的背影。
原路返回的步速和来的时候一样快,虽然罗心蓓听不懂泰语,但是她猜测郑非好像不打算让她出门去了。
“我不走了吗?”罗心蓓喘着气努力跟上郑非的脚步。
女孩天真单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郑非停下了脚步。
脑中盘算着此时外面的局势,犀利的目光转眼看向身后时,瞬间变得温和。
“车还没有到。”郑非抬手摸了摸罗心蓓的脑后,手落下她的肩后,他揽着她一起走,“吃完早餐再走吧。”
湄南河波光粼粼,荡漾着辉煌灿烂的日出。
金色的朝阳笼罩了曼谷,也照耀着这座赫赫有名的威拉蓬将军府。它是功帕占亲王的府邸,现在传给了他的嫡子威拉蓬。
它的屋顶是用金子做的,那些瓷片来自古代的中国。
清晨6点30,威拉蓬将军府照旧打开了大门。提着布施食物的仆人们在门缝中接二连三的出门,他们旁若无人地走出府邸,跪在路边等着僧侣们来取走食物。
只有僧侣们不会畏惧那些枪炮了,也只有他们不会被拦在包围线之外。他们拎着手中的罐子,看到有人等待布施就会走过来。
陆军副总司令纳坤与空军总司令塔那蓬上将站在将军府门前,他们看到了那些僧侣,也收起了原本气势迫人的模样对着僧侣们双手合十。
虔诚地施出食物,将军府的人们双手合十低头闭眼听着僧侣们诵经的祈福。
拜佛嘛,这种事在这里比什么都重要。
布施结束,僧侣们带着食物离开了这里。在那群严密的包围下,府邸内的仆人们又返回了府邸。
纳坤对着经过身边的仆人们坐了一个‘请’的手势,他看着他们一个个进入了大门,胸有成竹地继续欣赏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建筑。
仆人们回到了府邸,他们带来了府邸外的情况,也带来了纳坤的要求。
他要见威拉蓬。
“你要造反?”电话一接通,颂奇就剑指纳坤。
他早就不老实了,借着年长几岁,一直和他对着干。
没想到他居然敢和塔那蓬一起来反他。
他居然还越过他擅自偷偷调动了A级军区。
“我们担心威拉蓬将军。”对于颂奇的指控,纳坤只是说,“我们今天必须要见到将军。颂奇上将,我们只要见他一面就可以了。”
“关于我父亲的事,一切谨遵医嘱。医生说他除了休息就是得休息,没人敢去打扰他。”颂奇冷声说,“纳坤,我命令你们回去。”
颂奇的命令,却得到了纳坤的一声嘲笑。
“我们只听威拉蓬将军的命令。”纳坤说,“颂奇,在正式任命之前你可不是陆军总司令。”
“那就等。”望着府邸,纳坤又说,“等什么时候我们见到将军,或者什么时候你被皇宫任命。”
第98章 困局
纳坤的声音在颂奇的手机听筒中传出,让房间内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威拉蓬静静躺在床上,他对于纳坤已经懒得遮掩的狼子野心也保持了一言不发的宽容。
纳坤已经断定他不行了,也断定皇宫内拖延着对颂奇接任陆军总司令的事情必定是因为功帕占披耶家族的所作所为让人略有不满。
否则纳坤怎么敢越过上级威拉蓬与颂奇兀自调动军队来包围将军府。
纳坤扔下那句一句尽在掌握之中的叫嚣之后就挂断了颂奇的电话。
“这个狗娘养的!”颂奇对着手机骂了一句脏话。
看来纳坤没少谋划这些,一抓住点机会就反口咬了他一口!
此时军中无消息,大概是被纳坤全部封锁了。军内原本就分裂的人心在威拉蓬一有点无法主持大局的苗头时就彻底撕破了脸。
眼下军权靠夺,谁先出手,谁就赢。
纳坤浩浩荡荡地调遣军队,堵门。这么大的消息,皇宫好像闭上了眼睛和耳朵对此不闻不问。
颂奇常年把控的B级军区驻扎泰缅边境,纳坤这次的动作太快了,B级军区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
就算他们想来曼谷,也得被驻守曼谷的A级军区拦在城外。
面对着威拉蓬的遗体,功帕占披耶家族的人们全都在考虑两个问题。
要么在被软禁的时间内安心地等在这里,赌一把皇宫的消息。
但是这个赌注风险实在太大,现在纳坤的炮筒都架在府外了,如果24小时内等不到颂奇的任命消息或者威拉蓬无法出面,纳坤就会破门而入。
将军已死,一旦纳坤政变成功,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清算。
一个家族踩着另外一个家族上位,功帕占披耶家族的成员们的下场可能就是成为阶下囚。
第二个问题,就是离开这里。
离开泰国。
但结果只有一个——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抛弃在泰国拥有的一切,从此成为海外流亡家族。
就算等B级军区来到曼谷也得10小时左右,至于皇宫——把命运交给别人这件事是最不值得下注的事情。火速捋清了现状,郑非看向布萨巴。
“走。”郑非打破了屋内摇摆不定的犹豫,“兵分两路,女人们先走,带着奥恩。离开府邸后我找人在外接应你们前往美国。”
拉玛惊讶看来:“那你呢?”
“我和颂奇暂时留在这里。”郑非环顾一眼家人们,他沉一口气,气息沉稳,“府里不能空无一人,免得打草惊蛇。我姓Brady,又是美国人。他们不能动我。”
“舅舅。”郑非看向颂奇,“等女人们走了,我想法子把你送去司令部。”
既然皇宫不管纳坤,那就把虎全都放进山林。
谁有本事,谁就坐上将军的位子。
郑非拍了拍颂奇的肩膀,比颂奇高半头的个子越过颂奇,郑非走去了佛龛面前。
郑非伸手在桌面上抽出三炷香,拇指按下打火机,他垂目点燃了香头。
打火机灭了火,他把打火机扔回桌上,用手扇灭火光。
指间香火烟气缥缈,飘向供桌上的佛像。
郑非抬眼看了一眼佛像,他举起香,对着佛像拜了一拜。
但是他什么都没想。
生死他见多了,拜佛就是求个心安。
把香插回香炉,郑非在蒲团上跪下。
双手合十,看向佛像时,他想了想,还是心里求了一下。
‘让罗心蓓乖乖听我的话离开这里,让罗心蓓别遇到什么危险。事成了,郑非给您塑个金身。’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愿望,反正他心里就这样说了。
手放下,郑非弯身给佛像磕了一个头。他连续双手合十,又连续磕头。
磕了三个头,郑非起身离开了佛龛前。
路已定,在离开这里之前,布萨巴打头带着功帕占披耶家的人对着床上的威拉蓬跪下。
几人双手合十,在床下低头深深跪拜。
将军府内那股闹市取静的精已经有了一些诡异,府内人人皆知门外已经被围了个严严实实。
罗心蓓趴在房间露台的木头围栏边,她从被郑非拽回房间又被他逼着待在房间里吃完她的早餐后,就一直坐在这里等他回来。
艾莎已经上学去了,她只有昨晚想妈妈的时候哭了几分钟,但是很快被伊妮德的点心哄好了。
罗心蓓挂了打给伊妮德的电话,她看着楼下几个小女仆围在莲池边。她们梳得光溜溜的脑袋凑在一起脑袋半天都没分开。
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她隔着远,只能看到她们聊得蛮夸张的。手舞足蹈,互相看来看去,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没多久,就有一个穿着棕色制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她们的身边。
那群小女仆们见了这个男人,一个个全都跪下低着头双手合十。男人连连指着她们,他的训斥飘上了二楼,罗心蓓这次听得清清楚楚。
说什么呢——
叽里咕噜的,一点都不听不懂。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看着那些小女仆们被男人骂得一个个地低头用手抹着泪。
真奇怪。
罗心蓓又看了一眼府内四处。
威拉蓬将军已经去世了,但是府内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修剪园艺的修剪园艺。
刚刚苏珊给她带来早餐时她就发现了这种怪异,可是罗心蓓想起凌晨时郑非说的那些什么任命或者要把这里让出去的话,最后她什么也没有和苏珊说。
也没有问。
上午的阳光把凌晨的那场雨打在叶子上的水滴晒干了,身后房间的木门终于打开,罗心蓓转身向后看去。
郑非低头越过白色纱帘的下方,他大步走进卧房,眼睛找到了她,就抬步冲她走来。
好奇的目光从郑非走近时不苟言笑的脸庞落在握住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罗心蓓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被拽起身。
郑非拉起罗心蓓的手,他带着她向门口方向走去。
“待会跟着外婆,你们会去玉佛寺拜佛。”郑非头也不回,“杰森和我手下的雇佣兵们在那里等你们,他们会带你们离开泰国。”
罗心蓓一步一跟,她在郑非身后听清了的话,茫然看向他的背影:“那你呢?”
郑非停下了脚步。
“我暂时留在这里。”郑非说。
他转身,看向罗心蓓。
“府内总得有人。”郑非笑起来,他低头看着罗心蓓的脸庞,像说悄悄话似的小声说,“否则他们会以为我们全都逃跑了。”
他的语气柔和,低声,像说玩笑哄她似的。
虽然这是真的。
郑非握紧了罗心蓓的手腕,“走吧。”
迈前的步伐,却被身后好似船锚拖住轮船似的力气拽了一下。
“马克。”罗心蓓抓着郑非的手,她瞪紧了眼睛看着他,“我不要你死。”
郑非转头望着罗心蓓几秒,他的脸上转瞬露出一个被逗笑的笑。
看来她是真的很怕他死。
这是她第二次这样说了。
郑非走回罗心蓓的面前,大手捧起女孩柔软的脸颊,他看着她的眼睛,拇指轻轻掠过了她颤动的睫毛。
“我不会死。”郑非说。
他挑起眉毛,更轻声地保证,“相信我。”
“去为我拜佛,行吗?”手离开女孩的脸庞,郑非抬手挽了一下罗心蓓耳边的黑发,“对佛多说几句我的好话。”
罗心蓓抬起一瞬间就拘谨无措的眼睛,“可我不会说泰语。”
郑非笑着眨了一下眼睛:“佛会明白你的心意。”
米,香烛,鲜花,手工做的花环还有瓜果把小卡车摆得满满当当,两辆黑色军牌宾利飞驰接连驶在前头,带着放满做功德善物的小卡车开向将军府的大门。
车在紧闭的府邸大门前暂时停下,郑非和颂奇打开车门下了车。
两人留在府内,煞有介事地对着离开府邸的车辆双手合十送别。
大门缓缓开启,露出府外严阵以待的包围。对着府外浩浩荡荡的架势,罗心蓓倒吸一口气。
一口气吸起,憋在胸腔,她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布萨巴。
也许是明白身边女孩的想法,布萨巴也扭头看向了罗心蓓。
布萨巴什么都没有说,她抬手拍了拍罗心蓓攥紧裙摆的手,面带微笑地扭头看向前方。
果不其然,等在门口的纳坤叫停了车。
四周一片死寂,枪炮、枪口与无数道视线对准着想要离开府邸的车。
车停在装甲车的前方,渺小、不堪一击。比这些更渺小的,是从打开车门从车上走下来的女人。
布萨巴下了车,她微微抬起下巴,昂首挺胸地走向了门口。
这个来自泰国最有名望的华裔四大家族其一谢氏家族的女人,又是威拉蓬将军唯一一任的妻子。
尽管军内常年内斗分立,纳坤等人对威拉蓬逐渐年长的年龄表面臣服,背后却对将军之位按捺不住着虎视眈眈。
但布萨巴此时的出现,纳坤仍然多少收敛起了他的傲慢。
“你好,纳坤上将。塔那蓬上将。”布萨巴双手合十,她态度温和谦逊地冲着门神一样的两位上将低头行礼。
塔那蓬看了一眼纳坤,纳坤随便对布萨巴回了一个礼,于是塔那蓬也对布萨巴回了一个礼。
“夫人。”纳坤站在军用吉普车前,他百无聊赖又有些嘲讽地看向门后的车,“将军没坐在车里?”
“哎呀,是呀。”布萨巴呵呵笑着地捂了一下心口,“虽然医生现在只建议他独处休息,但是我可得说实话,他平日里也不管做功德这样的事情,只有逢年过节才来。”
“哦——”布萨巴说到这,她就像想起什么似的看向身后,“瞧,那是我们的新媳妇,昨日是她第一次来泰国,我们今日要带她一起去寺庙里拜佛做功德。”
新媳妇——
纳坤与塔那蓬对视一眼。
罗心蓓坐在宾利的后排车座,眼巴巴又紧张的眼睛看着前方,然后冷不丁撞上那三道向她看来的视线。
在打头的那台宾利中,纳坤的确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新媳妇?”纳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他看向布萨巴,“谁的?”
“马克的呀。”布萨巴很是高兴地说,“不过她是中国人,头一次来泰国,不懂泰语,不懂规矩。这小子疼媳妇,又说她是中国人,不肯让她学那些礼仪。不然我该让她给两位来行礼的。”
纳坤笑了一声。
“中国人?”他饶有兴趣地又看向了车的方向。
“是的。”布萨巴点头,“这真是件喜事,真不枉我总是拜佛求佛保佑马克找一位好妻子。”
“哎——”布萨巴感慨地摇头,“我今日当然要好好拜拜,除了带新媳妇还愿之外,我还得求佛保佑尽快让威拉蓬的血压平稳一点,大家都在等着见他呢,否则真的要炸了锅了。哎哟——”
布萨巴的声音顿时有些伤感:“我们真是得承认自己老了,血压最说实话了。”
“人有生老病死,一切且看自己的功德。”纳坤漫不经心地敷衍了布萨巴一句。
最后又看了一眼车内,车中那个女孩直愣愣地看着他,一点也没有低头行礼的意思。
看样子的确是中国人。
纳坤又看了一眼那台小卡车,善物塞得满满当当,那米袋子就摞得像抗洪的沙袋一样高,鲜花和瓜果摞地像小山一样。
凌厉的视线穿过府邸大门,纳坤看到了留在府内的颂奇,还有郑非。
叫马克布莱迪来着。
混美国的小子。
挡人财路,也不挡人拜佛路。
纳坤向后退了一步。
“请吧,夫人。”
装甲车慢慢挪后了一些,给车辆让开离开的路。
三台车首尾相接,一辆接一辆紧随着开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罗心蓓降下了车窗,她趴在车窗上,向后方看去。
车渐渐远离门口,大门重新关上,她看着郑非一点一点消失在闭合的门后。
然后——视线中,是火速围堵府邸的装甲车。
它们严严实实地围着这座金色的府邸,守着府外的士兵们与府邸金色的围墙一样,一眼望不到头。
谁也进不去,谁也出不来。
连只苍蝇都插翅难逃。
汽车行驶时吹起的微风,吹乱着女孩鬓边的黑发。
罗心蓓被风吹皱了眉头,她眯着眼睛,看着又几辆坦克在身边经过,它们向后开向府邸的方向,加固着她与郑非之间的那座枪炮围墙。
这一刻,罗心蓓想,郑非也只是个凡人。
她是真的总是被他的强权与强势逼到,误解他时时刻刻有通天的本事。
车窗缓缓关合,罗心蓓看向了车头的前方。
如果在曼谷消失了,那么在全世界就消失了。
耳边响起郑非的这句玩笑话。
罗心蓓转头望向了窗外。
来时她只顾着和郑非生着闷气,现在才是她第一次好好欣赏起这座她总是避之不及的城市。
它会是一个迷宫吗?
藏起人逃跑的路线。
如果他找到她,她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了。如果他找不到她,她就自由了。
她的自由,近在咫尺。
真奇怪,她却只想去为他拜佛。
车一路驶至大皇宫,玉佛寺人来人往,似乎还未受到那些开上马路的坦克们的影响。
罗心蓓跟在布萨巴的身边,她本本分分地,也老老实实地双手合十对着那些威严的佛像。
她以前是不信什么佛的。
她害怕泰国就是因为这里有一大堆的佛。
但是——
罗心蓓跪在蒲团上时,她闭着眼睛,很努力地让佛感受到她的心意。
“佛,您好。虽然我不会说泰语,虽然我之前不认识您,也不知道您是什么佛。但是请您一定要保佑郑非。我不想让他死。”
“他其实是个好人。”罗心蓓嘴里小声嘟嘟囔囔,“我保证。他在肯尼亚救了我一命,还给我换了饭,换了水,还带我离开。”
“求求您了。”她更努力地闭着眼睛,“艾莎不能没有爸爸。我——”
“我——”
罗心蓓长久地跪在佛前,她闭眼在心里‘我’了半天,也说不出她与艾莎同样需要郑非的地方。
睁眼,闭眼。
反复之间,她想到的全是她每每噩梦惊醒时转头就被抱进一个怀抱抱紧时的热度。
如果就只有这点需要,那么她也想要。
一点点,她也可以理直气壮对佛说,她不想让他死。
“不要他死。”罗心蓓闭眼默念,口间呼气,对着脑海中那些围着府邸严严实实的坦克,像呼出一声无助的叹息,“求您了。”
他要怎么有通天的本事才能破除困局啊。
“他救我一次,我欠他一条命,如果我为他拜佛就能让他活。那就当我还了他这条命。如果愿望成真——”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仰望着高高的佛像,想起了老一辈们最爱说的话。
“我给您塑金身。”
善物抬进了寺庙,除了那些沉甸甸的大米,还有一个裹在白布里的大物件。
布萨巴看着僧人们几人用力合抬起这个‘大物件’,她的神色黯淡一秒,转头看向帕天法师。
胸中缓缓平复一口呼吸,对着已经熟识30年的法师,布萨巴双手合十。
她虔诚地低头,对着他敬拜。
“一切麻烦您了。”布萨巴说,“还请为我们保密。”
帕天法师点头,他什么都没有说,跟着威拉蓬的遗体前往了佛堂之后。
第99章 破局
拜佛是假,流亡是真。
秘密安顿好威拉蓬的遗体,功帕占披耶家一行人火速换了衣服。
手机卡掰断,扔在了玉佛寺的树下。
来时的车停在玉佛寺的,久久没有离开。
艳阳高照,一辆挂着美国大使馆车牌的suv经过停在原地的将军府用车,一路向着素万那普机场开去。
“妈妈。”奥恩把脑袋从窗外转向身边,“我今天不去上学吗?”
“今天先不去了。”娜拉回答道。
娜拉的语气还是那样柔和、耐心,一点也没有流亡路上的慌张。她伸手揽住奥恩的肩膀,把奥恩揽进了怀里。
抱着奥恩,娜拉又转头看向身边,查妮比奥恩安静多了,她从上了车后就一直在望着窗外。
娜拉与颂奇的大女儿查妮已经17岁了,她今天也没有去上学。查妮坐在娜拉的右边,作为一个自小长在将军府中的孩子,她对于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着极高的敏感度。她不需要找大人们问个清楚,就已经知道了现在大概是什么样的状况。
地图上,使馆车的坐标在逐渐接近素万那普机场。
杰森坐在副驾驶,他目视前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中的折叠手机。
手机变成了一个小型平板,屏幕上,密如蛛网的曼谷地图下方显示着三个省略号。
省略号慢慢加载,在第10秒亮起一个绿点。
【畅通】
郑非手下铁翼雇佣兵公司中数据监控部门确认了前方路线的安全与畅通,数据每10s更新一次,以确保随时更换安全省时的路线。
【警告】
距离素万那普还有十公里,在一连串畅通的绿点下出现了一个红得扎眼的红色警示。
省略号闪烁三次,弹出一行英文。
【已暂停素万那普方向道路。】
第二行英文随即蹦出:【泰国军方宣布封锁领空,素万那普机场已暂时关闭。】
“操——”杰森眼神动荡一秒,他接收到了新消息,猛地抬起头看向一旁的司机,“掉头,按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郑非要求所有人在机场封锁时立即转去缅甸。
铁翼公司30名雇佣兵凌晨4点已经在泰缅边境达府湄索入境,雇佣兵与杰森等人双方相向而行,他们将一路把功帕占披耶家族接应至缅甸境内再乘飞机前往美国。
使馆车向达府湄索飞速前进。
作为唯一一个没有掰断手机卡的手机中,罗心蓓关注的新闻账号蹦出了新闻弹窗,
【曼谷紧急状况预警:电视台宣布24小时宵禁,领空关闭,大批游客全部滞留素万那普机场。】
宵禁——
府邸一楼的大堂中寂静无声,威拉蓬常坐的那把金丝楠木座椅现在已经易了主。郑非坐在椅子上,他背靠那面高8米的金丝楠木雕花背墙,翘着二郎腿看着手机屏幕显示的新闻慢悠悠地抽了一口烟。
胸膛起伏一下,鼻尖中笔直喷出两道烟雾。
唇间轻吹一口气,吹散面前的烟雾。郑非反复看着这条新闻,他对着手机撇撇嘴。
哎——
看样子纳坤是真的要干死颂奇啊。
拇指刷新新闻账号,下一秒,手机信号中断了。
郑非划了几下屏幕,网络与信号全都消失了。
“啧——”郑非扫兴地扭头看向府邸大敞的门口……
纳坤真是做足了要屠门的准备啊。
手机扔去了一旁的金丝楠木茶桌上,郑非摸过放在身边的卫星手机。
他把烟叼进嘴里,一门心思继续玩着手机。
颂奇坐在另外一张金丝楠木座椅中,他也翘着二郎腿,对着看不见人的大门口淡定地吐出一口烟。
三白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尽管已然困兽,但依然凶狠凌厉。
眼睛每翻一下,都像是翻了一页深仇大恨的账本。
眼下高堂只剩舅甥二人,各占一边,稳得出奇。
颂奇又吐了一口烟,他歪头躲开烟雾:“小外甥,你想什么法子把我们弄出去?”
郑非抬起头,他抽了最后一口烟,把烟头按进烟灰缸。
手指点弹着椅子的扶手,郑非转头看向颂奇。
“调虎离山怎么样?”
他兀自笑了一声。
宵禁在下午14:00开始了,装甲车开上街头,持枪的士兵们散漫地催促着曼谷市民们与游客快点回家或者回酒店去。
宵禁在即,摊贩们在士兵们的视线中有说有笑的慢悠悠地拾掇着自己的小摊子。大批的突突车花里胡哨地和摩托车们挤在马路上,把新来城内的装甲车堵得严严实实。
泰国民俗表演的队伍牵着的水牛哞哞叫,有人走着走着,又在路上买起了小贩的东西。乌央乌央的人流经过路边摆满鲜花与贡品的佛像们。
四面神像金光璀璨,座下花团锦簇,香火旺盛。
一架无人机悄然起飞,飞快经过曼谷杂乱无章又拥挤的上空。它就像一只乱飞一通的鸟,肆无忌惮地在曼谷上空游走着。
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站在路边,他穿着普通的游客们的打扮。花衬衫,宽松的短裤。
男人扫视了一眼被赶回家的泰国人们,他转身向着路边的一家小饭馆走去。
那群负责执行宵禁的士兵们也没什么干劲,小摊把道路堵得难以通行,他们也懒得催了。
无人机后台的屏幕上,一辆蓝色突突车正在新闻预警与归家的人潮中逆向而行。
经过凸凸洼洼的路,突突车走得摇摇晃晃。三个游客打扮的男人坐在突突车里,他们神色平淡地看着对方,身子和突突车一起左右摇晃。
“监控已关。”
耳机中响起数据监控部的行动确认,突突车拐进了一条少人的马路。
伊凡打头第一个跳下车,他戴着墨镜,转头快速望了一眼附近的环境。
大卫第二个下车,他站在车边,给车上的安东尼搭了一把手。
三人合伙从车上抬下一个沉重的东西,东西包了一层金色的布,还绑了一个花环。突突车停在原地,等着三人抬着东西继续向着水门寺走。
头顶风和日丽,蓝天白云,水门佛像盘坐金色莲花座,高高矗立在湄南河西岸。
差不多二十分钟左右,突突车又摇摇晃晃地开出了巷子。
轰然一声巨响,曼谷仿佛地动天摇。
守在府邸外的纳坤脸上还挂即将夺位成为将军的笃定与自信,巨响响起,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纳坤打开车门,他下了车,循声扭头看去。
“怎么回事?”塔那蓬同样望着巨响的方向。
纳坤站在两台军用吉普车之间,他眯着眼睛,对着巨响的方向暗自揣摩了一番。
“将军。”曼谷警局局长猜帕在纳坤接通电话时就急不可待地说,“有人炸了水门佛像。”
纳坤一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瞪起眼睛,凌厉看向水门佛的方向。
“谁敢!”
威拉蓬将军府外,士兵们补足了守着府邸的空缺。坦克与军用卡车迅速掉头,势必要抓到侮辱佛像的罪人。
水门佛像四分五裂,石块向下落下,倒进了平静的湄南河。
曼谷警笛大作,警力军力全都奔赴了水门寺。
整个曼谷都听到了那声巨响,郑非站在府内,他闭着眼睛,对着水门佛的方向双手合十。
“勿怪,勿怪。”郑非默声念道,“事出有因,迫不得已。事后郑非必定捐款为您重塑金身。”
卫星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郑非收手,他低头摸出手机。
虎已走,车已到。
铁翼雇佣兵公司第一波驻缅甸的50雇佣兵们在天亮时就已经等在了曼谷。
他的直觉没错,皇宫的无视,绝对会造成军权的摇摆。
一块肥肉,无名无主。
谁会不想吃?
“走。”郑非转身迈起大步。
“我为了你炸了水门佛像。”他边走边看向颂奇,“记得我这份恩情。”
颂奇咬牙笑起,他抬手拍了一下郑非的肩膀:“小外甥,咱俩一命捆一命,这次出去了,压岁钱给你包个大的。”
临近府邸后门,郑非摸枪上膛。
颂奇跟在郑非身后,他看到郑非给枪上膛,眼神犹豫了一下。
门外那些士兵们全是他的手下,纵使他再铁石心肠,他也不太想对自己人开枪。
事到如今,他也没打算跑。
他就算逃到B级军区带人回来围住曼谷也得把这个狗娘养的纳坤按在湄南河里!
无人机嗡嗡巡航,经过将军府的上方。
守在后门的士兵们百无聊赖,他们仰头看了一眼那架无人机,也没有把它当做一回事。
一辆蓝色突突车突突突地绕了过来,现在已经是宵禁时间,一辆违反宵禁要求的突突车突然出现,格外引人注目。
“喂。”一个士兵向前走了两步。
“离这里远点。”他冲着突突车摆摆手。
“什么?”
突突车上露出一个金色的脑袋。
是个外国人,还一身游客打扮。
看到车上下来的那个男人时,士兵转头与同伴互相对视一眼。
“离这里远点。”士兵冲着男人又提醒了一次。
“抱歉。”亚历山大指指耳朵,他嘻嘻笑着摇摇头,摊开双手,“我听不懂。”
他作势就向前继续走,还举起了手里的相机。
“喂!”另外一个士兵向前一步,他连连摆手,准备驱赶男人。
哐当一声爆炸,骤然暂停了士兵的脚步。
像第一声巨响响起时一样,士兵们同时扭头向一个方向看去。
也许是实在好奇到底又是什么东西炸了,后门十几个士兵并不在意这辆突突车和亚历山大,他们挪着步子,有点想要过去看看情况的意思。
府邸西边,又响起一声爆炸声。
这次士兵们没有犹豫,他们飞速冲去了爆炸响起的地方。
“哎哟——”亚历山大有些惊讶地看着一瞬间就跑走的士兵们,他握着手里的手雷,有些可惜地咂巴了一下嘴巴。
“我还没来及表演呢——”
【后门安全,45s倒计时】。
收到短信,郑非立刻打开了后门。
两道身影飞速离开府邸,上了那辆突突车。
连续爆发的炸弹,引起的骚动已经让曼谷已经一团乱,宵禁执行了一半,就像堵塞的水龙头一样堵住了,警车、装甲车还有军用卡车卡在路上,堵得互相让不了路。
下午14:30,总参谋长吉迪鹏宣布解除宵禁与航空禁令,并要求纳坤与塔那蓬带着A级军区的士兵们立即离开威拉蓬将军府。
“将军。”
纳坤封锁消息后的4个小时,吉迪鹏与三个步兵团的团长才接到颂奇。
B级军区那隆上将带领三个步兵团率先抵达曼谷,火速包围纳坤与塔那蓬带领的18步兵团。
枪炮四起,曼谷彻底陷入一片硝烟。
对付纳坤已然是瓮中捉鳖,18步兵团的士兵们大部分都不打算反抗,军权逐渐回收,载着颂奇的那辆军用吉普车越过火光频发的马路,带领着三辆军用卡车径直冲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傍晚,赤红色的夕阳渲染了曼谷晴朗的蓝天,就像一滩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湄南河荡漾的波浪之上。
军车开进暹罗区,围起一座别墅。
总理住处门前的卫兵们守在门外,他们面色紧张地看着那些仿佛突然从夜色中冒出来的人。
面无表情,犹如罗刹。
门中的寂静,映衬着那双靴子踏进木质地板时的脚步格外重。
一步,一步
缓慢,阴森。
差瓦利瓦塔纳跪在佛龛前,他双手合十,转头看向身后。
拇指按下打火机,噗呲一声冒出蓝色火焰,颂奇在门口站定,他叼着烟,把烟头凑向打火机。
火点燃了香烟,照亮眼中两抹决绝。
“差瓦利。”颂奇弹了一下烟灰,他看着这位新上任没多久的总理,“你明天不用去上班了。”
夜色仿佛与车前的路一样,一起看不到尽头。
脑袋靠在玻璃上,车身颠簸几下,咚的一声,罗心蓓被玻璃撞得睁开了眼睛。
好痛。
罗心蓓皱了一下眉头,她捂着脑袋,抬头看向窗外。
窗外一片漆黑,她不知道现在到哪儿了。
据杰森说他们得去缅甸,可是他们走了一天一夜了,还没有到达缅甸。
这里似乎是一座村庄,大片低矮的民居挤在路边,只有零星挂在屋前的灯光。
车上一片寂静,只有前方杰森手机上时不时叮咚一声。
那声音每隔十秒就响一次,很有频率。
手机还剩5%的电量,罗心蓓有点后悔,如果她早知道她会跑路这么久,她肯定要把手机充满格再跑。
手机安安静静,没有收到任何来电,没有收到任何短信。
他怎么样了——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想起曼谷慌乱的局势,心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她面对那尊琉璃大佛的时候。
佛记得她说的话吗?
佛能听懂她说的话吗——
而她的心意——
她已经尽量做到无比诚恳了。
借着最后一点电量,罗心蓓点开地图app看了一眼自己的坐标。
那些字符,好像还是泰语。
她看不懂。
罗心蓓缩小了一下地图,她看到他们走了这么久,居然还在泰国。
看了一眼地图,手机电量就呼呼掉了2%。
罗心蓓赶忙退出了地图,她得留着一点电。
没准——没准他会给她发短信呢。
他现在怎么样了——
胸中慢慢沉下一口气,罗心蓓的心脏砰砰直跳。
焦虑的眉头转向窗外,她对着黑夜,毫无办法地咬着嘴唇。
她有点想哭。
因为她好像不相信佛。
可是那是佛。
但是这里——只是真实的人间啊。
佛听了那么多的愿望,是不是一时半会顾不上她啊。
杰森的手机叮咚又响起了一声提示。
罗心蓓满脸涨红,她越来越无法控制地用手抠着食指指腹的侧边。
他还活着吗。
他不要死。
滴滴的一声喇叭声,转移了罗心蓓的注意力,她抬头向前看去。
迎面开来一辆车,那辆车的车头灯开得特别亮,罗心蓓被刺得迷上了眼睛。
它直直开来,没有让路的意思。
然后,罗心蓓坐的这辆车也停下了。
它停在对面那辆把车头灯开得放亮的车前,好像也不打算让路。
猛地打开车门,郑非抬眼撞上一双惊兔般的眼睛。
罗心蓓惊慌转头,她看向车门外。
四目相对,记忆飞速溯洄。郑非看着罗心蓓,他似乎以为现在是三年前的肯尼亚。
三年前他打开车门,那错误的画面,直到现在才重回正轨。
面前一阵轻巧的风,郑非张开手臂。
女孩扑来的力气撞得他身体轻晃。
郑非紧紧抱着罗心蓓,他的下颌埋进她的肩窝,轻声笑起。
“找到你了。”
第100章 眼泪
黎明,天边一抹金红色的破晓,一点一点刺破浅蓝色的天光。
前一天傍晚的激战到现在的平和,寥寥无几的枪声作为一场夺权的尾声,曼谷就像一片被灰烬盖住的柴火堆,火光渐渐熄灭,满城只剩那股浓得呛人的火药味。
一点点晨曦就把律实宫金色的屋顶照得金光灿灿,娜迦神守卫一个个向上飞起的檐角,更高的金顶上方,一面泰国旗帜高高飘扬。
在清晨的明媚中,这座华美的行宫依然保持着那份与世隔绝般的寂静。
几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宫外,车门打开,颂奇下了车。
枪和匕首卸下,扔在了车上,颂奇摘下军帽,他捋了一把汗津津乱糟糟的黑发,迈着大步向宅邸走去。
身着军装的背影经过绿树成荫的道路,绕过哗哗啦啦的喷泉,来到了宅邸门前。
此时正值卫兵换守,两班皇家卫兵昂首挺胸地接替交了班。他们等待着里面传来了同意接见的消息,才放颂奇进入了宅邸。
沾满灰尘与几滴血的军靴熟门熟路地经过两边矗立着金翅鸟的长廊,在长廊的一道三层小台阶前站定。
颂奇立于阶下,他看着前方,双手合十,双膝接连跪下。
脊背慢慢弯下,脊骨带着刚硬的身躯匍匐在地。颂奇的额头贴于合十的拇指,他低着头,鹰钩鼻的鼻尖距离地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叔叔。”双手合十的手还留在地板上,颂奇微微抬头。
额边汗光淋淋,两双黑瞳眼光凛凛。
几虎相斗,后有坐山观虎斗者。
他以沉默为信号,放纵他们撕咬,争夺,打得头破血流。为了挑选一枚最忠心耿耿的棋子。
漠然的嘴角大大地弯起,颂奇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
“我向您问安。”
“总理差瓦利瓦塔纳好大喜功,滥用职权。我们收回了对他的支持。叔叔。”颂奇重新低头匍匐跪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请原谅我吧。”
佛历2568年,颂奇巴莫攻功帕占披耶被正式任命为陆军总司令。同时代表军方宣布总理差瓦利瓦塔纳下台。
十几个小时的宵禁彻底结束了,曼谷回复了正常。
几辆军用吉普车夹着一辆黑色使馆车相继开进信武里府的地界,坐标上车正逐渐远离泰缅边境的达府,重新向着曼谷的方向开去。
太阳升起,罗心蓓也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路两边没什么人,除了平房就是平房,破破烂烂的,写了泰语的指示牌下是空旷的公路。
罗心蓓想,如果不是她坐在一辆坐了雇佣兵的车中,她估计以为自己要被绑架了。
奔波了一天一夜,结果是不用再去缅甸了。这台车正往曼谷的方向回去,她刚刚听郑非对杰森说的。
他大概已经解决了那些困局。
看了一眼女孩看向的窗外,郑非收回了视线,他懒洋洋地歪歪脑袋,笑眯着眼睛看着罗心蓓对着窗子自己偷偷抹泪的侧脸。
她一声不吭地一个劲儿用左手擦着脸颊,时不时吸几下气。鼻子里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还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别人发现似的小心翼翼。
只不过她的小心翼翼在这辆没人说话的车上实在有点太多此一举了。
看了半天罗心蓓的侧脸,郑非伸手掰住罗心蓓的左肩。
他把她转来他的面前。
好,身子转过来了,脸还没有。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后,他被罗心蓓这副脑袋和身子分成两家过的样子无语到笑了。
她是真的倔强,天天倔得他头疼。
一个小时之前还趴在他的怀里死死抱着他不松手,差点把他勒死一样,现在又不理他了。
也不看他。
“哭什么?”郑非放开手,他放缓了语气,捧过罗心蓓的脸颊。
那张脸庞终于乖乖转过来了,郑非撞上一双哭得一塌糊涂的眼睛。
乌黑的睫毛沾满了眼泪变成了一簇一簇的黑色羽毛,鼻尖红红的,嘴巴也被她自己闭上嘴巴的沉默而憋得红红的。
简直和艾莎一个模样。
艾莎就是像她才会总是哭。
一言不合就哭。
不给她想要的东西就哭。
不抱她就哭。
想妈妈也要哭。
他是真的讨厌眼泪,他认为有哭泣的时间不如去干点别的。在西点帮忙训练新生时,谁哭就会得到他的一巴掌。
但是他现在天天被两个眼泪做的母女包围了。
她们天天对着他的耳朵哭。
郑非垂眼看着罗心蓓,食指刮走她左边脸颊的一滴泪,又用指背抹开右边脸颊的一道泪痕。
“吓到了?”郑非笑着问。
豆大的眼泪应声吧嗒一下掉落两边的眼眶。
罗心蓓抿紧一次嘴巴,她闻声看向郑非。
眼泪还在哗啦啦的,她眼睛瞪得大大的,鼻音浓重:“我是因为谁才哭的。”
这个混蛋,他军校毕业,摸爬滚打,一身蛮力。什么危险的地方都去过,什么危险的事情也不怕。他不在意他自己的生死,是不是以为别人也不会在意。
郑非的嘴唇一弯,他无声地笑起。
“哦?”郑非故作费解地点点头,“为谁呢?”……
他明知顾问。
拿生死换一句她的真话,罗心蓓气得恨不得她的眼泪统统倒流。
但是如今心脏落地的时刻,她总是忍不住去悲观地幻想另一个结果。
如果他真的死掉了怎么办。如果是这种结局,她最担心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感不到解脱。
她会想到自己在自由的每一个瞬间,永永远远都会伴随想起有一个人的死亡。
即使她不去想象这些,艾莎也会慢慢长大。
艾莎会越来越像他,她会永远都看着一张与他相像的脸庞。
眼泪哗啦一下又开闸了。
他真是个混蛋啊。罗心蓓一边想,一边哭得没完没了了,她死了不会找他的麻烦,他死了却会永远缠着她。
旁观着那双眼睛中越来越收不住的眼泪,郑非问:“为什么不想让我死。”
罗心蓓低下头,她看着自己并拢的双膝,抽抽搭搭:“因为我善良。”
“嗯。”郑非又笑,他向前凑了一下,“你善良~”
他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学她说话。
回答他的是两声好像抽筋了一样的啜泣声。
郑非低下头,他拿起罗心蓓垂在腿边的右手慢慢地握在手里。
两手掌心擦过,他挑起指尖,钻进她的指尖。
五指交叉,握紧。
郑非玩乐似的把他与罗心蓓的两只手扭来扭去,那只白嫩的小手在他手间无比乖巧,她被他带着手腕与他的手腕缠在一起,一点也没有想要离开。
郑非翻来覆去地玩着两只手:“拜佛的时候,你和佛说什么了?”
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她瞥了他一眼云淡风轻的平和,不服气地擦了一把眼泪:“反正不是让你死。”
郑非抬眼,他看向了罗心蓓。
她的语气硬邦邦的,在经历了生死重逢之后,一点好话都不肯多说。
对着女孩的侧脸,郑非的脸上挂起一个虚假的微笑。
眼中凝起一抹咬牙切齿的凶狠,他笑着用手指捏起罗心蓓软软的脸蛋。
手指收敛了力气,但也刚好让她疼得轻哼一声。
郑非把罗心蓓的脸颊捏得带得她的脑袋直晃:“越来越凶了。”
佛历2568年,泰国军方宣布陆军总司令威拉蓬功帕占披耶去世。
24小时内曼谷经历风起云涌的剧变,太阳照常在湄南河的波浪上留下了绚烂的余晖。
夜晚的威拉蓬将军府仍然威严震撼。
现在应该叫巴莫攻将军府。
对于颂奇成为将军后的喜悦,府内更多的是一份沉重。
仆人们全都待在长廊上,或者宅邸一楼的厅堂,他们和一堆白色的花坐在一起,一言不发地用手叠着花环。
厅堂内已经摆上了威拉蓬的遗像。
威拉蓬的葬礼会在一天之后举行,郑非打算等到参加完威拉蓬的葬礼后再带罗心蓓回到纽约。
24小时提心吊胆的一路颠簸,心还在煎熬着某个人生死。尘埃落地,疲乏如山袭来,罗心蓓洗了一个澡,她沾床的瞬间就睡了过去。
她甚至一夜无梦。
不对,她还是做了梦的。
她梦到自己在用计算器疯狂算金价。
那金价,贵得她脑袋发晕。
哦。对。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闭着眼睛把昏昏沉沉的脑袋埋进软趴趴的枕头,她得准备去买金子给玉佛寺的那尊佛塑个金身了。
和枕头一样软趴趴的手拍在身边,拍进了一片柔软。
罗心蓓睁开眼睛,她扭头看向了身边。
没人。
痴痴看了一会儿身边空空荡荡的床榻,罗心蓓眨巴了几下眼睛。
刚清醒的脑子有点没反应过来。
等等——
她到底是做梦梦到他活着了,还是他真的活着了?
罗心蓓慢慢爬了起来,她又反应了一会儿,转身掀开被子下了床。
飘然的身影经过撩起的白纱,又轻轻地钻出了雕花木门的门缝。
直到看到那个矗立在草地上的白色身影,罗心蓓松了一口气。
他在和奥恩踢足球。
郑非的双手抄在亚麻长裤的口袋里,他背对着宅邸,懒洋洋地跟着奥恩跑来跑去的身影。
然后他抢到了球,就故意挡着奥恩不让他碰……
幼稚。
罗心蓓趴在露台的扶手上,她对着某个混蛋展现的高昂的胜负欲连小孩都不放过的这一行为表示了无语。
葬礼前夕,府邸多了一份比安静更深一层的静谧。每个人都在忙着叠花,或者打扫府邸。
长廊下的木质地板哗啦啦用水冲走了前一夜的雨水,仆人们拿着抹布一点一点把地板擦拭干净。
叠好的花环堆成了小山,整个府邸都芳香扑鼻。
那些花环又挂在了长廊下。
刚悬挂好的花环轻轻打着璇儿,郑非仰头看了一眼花环,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女孩身上那条粉色的泰丝长裙像一朵粉色的花,娇嫩得好像要滴出水。乌黑的黑发编了发辫搭在肩膀的一侧。她侧身坐在廊下,拿着一把豆子喂着孔雀。
白孔雀迈着优雅的步伐,它不紧不慢地在草地上找着扔下的豆子。
皮鞋踩在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吱呀呀。郑非低头经过一条花环,他抱起双臂,站在廊下倚靠着一根木柱看着罗心蓓的背影。
她心无旁骛地只管喂着孔雀。
罗心蓓不是不知道郑非站在她的身后,背后那道视线盯得她后背发热,她的脑袋后面没长眼睛都知道。
低垂的睫毛在手心的豆子和前方的孔雀间来回抬起,垂下。
捏起豆子的手微微停滞,罗心蓓抬起头,她冲孔雀扔出几颗豆子。
罗心蓓继续看着孔雀,她装作没看到郑非。
说实话,在离开了昨天那个动荡不安的情况,她对于自己见到他第一面时扑过去的那个拥抱,有点——
哎哟——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觉得——她真莫名其妙。
她好像对他有点太热情了——
嘴唇兀自纠结地努了一下,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她低头轻轻吸了一口气,抬头假装自己非常喜欢那只孔雀。
“喜欢孔雀?”
身后飘来一句,罗心蓓闻声转头看向身后。
她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强迫症似的继续看着孔雀。
“还可以。”罗心蓓对着孔雀说。
郑非不作声,他慢悠悠地踩着木地板走来。
身边好像一块巨石一样跌落的声音,罗心蓓扭头看去。
郑非盘腿坐在垫子上,他看了一眼孔雀,视线恰时看来,与她四目相对。
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呼吸吸在半截,罗心蓓屏住了呼吸。
她眨了一下眼睛,若无其事地扭头看向孔雀。
“明天葬礼。”郑非面向前方,他也看着孔雀,“你是我的妻子,要和我一起向外公行跪拜礼。”
“哦——”罗心蓓点点头。
郑非看向罗心蓓:“会吗?”
罗心蓓愣了一下。
“什么?”她终于看向他了。
女孩总是心不在焉的,目光躲闪。
郑非打量着罗心蓓,他挑眉:“跪拜礼。”
“不会。”罗心蓓摇头,她半垂下眼睛,用手数着手心的豆子,“你可以教我。”
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大手,那手抓着她的手腕,把豆子一股脑儿全扔给了孔雀。
视线惊讶地跟随着那些豆子一起散落空中,罗心蓓扭头,她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郑非攥着罗心蓓的手腕:“那你得先看着我。”……
手腕好像扣上了一副镣铐,罗心蓓轻轻扭转了一下手腕,她挣脱不开,反而被他攥得越来越紧。
“我看着你呢。”罗心蓓小声哼了一句。
为了证明似的,她瞪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郑非被逗笑了,“你的眼神看起来像要给我一拳。”
“教我跪拜礼吧。”罗心蓓转移了话题,她诚恳地坐直了身子,“老师,我会认真学的。”
要跪下,双手合十,把手举至额头。
因为威拉蓬是长辈。
罗心蓓有样学样地学着郑非的跪拜礼,她想起她第一天来到府邸时那个年轻的女仆就这样提醒过她。
“真聪明呀,乐乐。”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一秒就学会了。”
他盘腿坐回垫子:“再教你一个问候礼?”
“这个也是给长辈的吗?”罗心蓓问。
“嗯哼。”郑非点头。
“不过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行礼才好。”罗心蓓拎起裙摆,她重新跪坐回垫子,“到时候你要提醒我哦。”
“嗯哼。”郑非又点头。
他努着嘴唇,憋着一股笑意。
郑非抬起双臂,他合拢双掌。
“双手合十,拇指抵在你的下巴,然后——靠近我的肩膀。”
“咳咳——”郑非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他直起身子,昂起下巴。
“来吧。”
有必要吗——
罗心蓓拧眉看了一眼郑非,只是一个问候礼,他搞得自己好像皇帝一样。
双手合十,拇指抵在下巴上。
罗心蓓慢慢靠近郑非的肩膀。
郑非扭头,他看着那头乌黑的秀发埋进了他的肩边。
廊下花环随着轻风打着旋,那对年轻的夫妇似乎在预习婚礼的礼数,这是件好事,最起码,他们没有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痛中,而是一起向着未来走去。
苏珊把两盏茶放在廊下,她抱着托盘,对着罗心蓓微微一笑。
“小夫人,请喝茶。”苏珊又看向郑非,“小少爷,请喝茶。”
离开了郑非的肩边,罗心蓓坐直了身子。
廊外经过几个仆人,他们带着花环,冲着她与郑非一个劲儿地笑。
被她发现了,还有种不好意思的模样。
奇怪。
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他们在笑什么?”
郑非耸耸肩膀:“笑我们感情好吧。”
他兀自一笑,伸手端起茶杯。
苏珊跪在罗心蓓的身边,她按捺不住地把脑袋凑在罗心蓓的身边:“小夫人穿婚服行拜肩礼肯定特别好看。”
“拜肩礼?”罗心蓓收回了拿起茶杯的手。
她看了一眼某人憋着笑的侧脸,转而问苏珊:“什么是拜肩礼?”
苏珊捂嘴偷偷笑。
苏珊抬起手,她挡着嘴巴,凑在罗心蓓的耳边:“就是女人对丈夫行的礼呀~”……
果然不能相信他!
他居然还敢受她的礼。
他那个求婚。
他那个破求婚——
罗心蓓瞬间跪直了身子,她气得抬手锤了一下郑非。
“你真是个骗子!”
手锤着硬邦邦的肩膀,好像锤着一坨橡皮。
“什么啊——”郑非沉沉笑。
廊下扑通一声,孔雀扑腾着翅膀向一旁飞了一下。
郑非躺在地板上,他的眼睛眨也不眨,定定地看着上方。
罗心蓓按着郑非的肩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轻轻一推,他就躺倒了。
与那双眼睛对视,罗心蓓的心脏又开始扑通扑通狂跳。
嘴角收敛了笑,罗心蓓放开郑非,她跪坐回垫子上,扭头看向孔雀。
背后贴上了一个宽阔的脊背。
郑非抱着罗心蓓,他在她的肩后,看向她的侧脸:“脸为什么这么红——”
脸红?
罗心蓓心里咯噔一下,她做贼心虚地捂住脸颊。
手臂捞紧女孩的腰间,郑非把罗心蓓往怀里又捞了一下。
嘴唇故意对着她红得滴血的耳廓:“不会是在害羞吧?”……
罗心蓓扭了一下身子。
“这里太热了。”她皱起眉头。
“哦~”郑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不说话了,专注地盯着罗心蓓的侧脸。
手臂穿过身前,郑非轻掰罗心蓓的脸颊。
“看我。”
水声哗哗,冲刷着扑通扑通的心跳。
“什么呀——”罗心蓓低下头。
她埋着头,不情愿地用力拍了一下他的掌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