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硬币
威士忌向胃中走,某个人向下走。
手腕上散去了力气,罗心蓓仰躺着,她呼吸着喉咙间淡淡的威士忌的气息,看着天花板在自己面前重新浮现。
日落,拉斯维加斯的阳光变成了金黄色,像荒漠中一望无际的黄色。
沙石被荒漠干燥的热风吹拂着,与她一样。
一口水,吐在沙石上。渗进沙石,诱引地下的水源源源不断。
“别——”罗心蓓缩起肩膀,她皱着眉头,扭头埋进放在肩边的靠枕。
手伸手向下推去,推到那个打了发胶的头顶,就被抓在了一只手的掌中。
一片热水,托浮着她。
她还没有说‘不’,他就在说服她。
巧舌如簧,令人哑口无言。
温和的水面,突然骤起风暴。
暴雨哗啦哗啦,一遍遍地冲刷卷过大地。
又像法式热吻一样,越吻越紧,难舍难分。
一个深吻,从头到尾,提前安抚着。然后尖利的牙齿,轻咬柔软的血肉。
罗心蓓惊声叫起。她猛地缩起双腿侧过身去。
右脚条件反射似地向前一踩,恨不得一脚把那个故意恶作剧的混蛋踢飞。
咚的一声。
“嗷——”
郑非闷嚎一声。
被踹得一个趔趄,郑非的身子晃了一下。他抬手捂住了左边脸颊,向旁边歪去……
“抱歉。”罗心蓓慌忙坐起来。
手拽下裙摆盖住双腿,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你还好吗?”
她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突然咬她——
脸颊被踩实了一脚,简直堪比马场中突然一匹发脾气踹人的小马。
力气不大,但够实在。
想到这个形容,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手掌揉了揉脸边,他放下手,重新看回罗心蓓。
手向前勾去,勾住女孩的腰后。
双膝在地毯中跪直,郑非仰头吻回罗心蓓的嘴唇。
他就像刚刚那样,把舌头整片贴上她的舌尖。
“尝尝?”郑非在吻的间隙中笑出了声……
罗心蓓愣了一秒,她回过神来,用力推开郑非。
“你真是无赖——”她红着脸无语地瞪了他一眼。
脚赶忙踩在地毯上,罗心蓓起身准备离开。
玫瑰刺绣的裙摆扫过白色衬衫裹住的肩头,留下一阵轻风。
手按在躺椅边缘,郑非起身。
他拽住罗心蓓的手腕,把她重新拽了回来。
胸膛贴紧那个慌不择路的背影,郑非把罗心蓓抱进怀中。
“去哪儿?嗯?”
他把下颌垫去她的肩头。
像发条娃娃一样,两个人左左右右摇摇晃晃地挪回了沙发边。
罗心蓓后仰起头,管她想不想尝尝自己的味道,郑非低头吻来。
那只桎梏她脸庞的手向下滑去,握着她的腿后。他推着她,让她抬膝跪上沙发。
两双膝盖接连跪进沙发,玻璃上,拉斯维加斯的天空下只剩沉默的热吻。
手肘撑在沙发椅背,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郑非低着头。
她看着他把方形纸袋叼进牙间,那声拉链拉下,她转回了头。
牙齿撕咬开包装袋,塑料纸袋落在玻璃桌面,发出一声轻飘飘的声响。身后安静了几秒,然后一只手扶回她的腰边。
身子慢慢随之向前晃去,罗心蓓低下头,她无声张开嘴巴,双肩高高耸起。
一只手捞过她的身前。
像海上的一块浮木,防止她沉溺,防止她随浪飘离。
某人用他强硬的话柄,一次次地软磨硬泡。
令人跪立难安。
双膝向前挪去,身前的大手用力,她又被拦回原地。
威士忌酒瓶悬于杯口,酒水自空中落下,在杯中发出水流的潺潺水声。
接连两声玻璃瓶底放在玻璃桌面上的清脆,一只手在肩边钻出。
手扶在她的喉间,让她后仰起头。
两道嘴唇贴紧,郑非张开了嘴巴。
他含着一口威士忌,把它渡进了罗心蓓的嘴唇。
像荒漠中口渴的人一样,面对水源,就乖乖地张开了嘴巴。
罗心蓓咽下一口威士忌。
烈酒在喉间第一秒如一把冰凉的匕首,它划开了她的皮肉,才会让热血滚滚沸腾。
郑非俯下身去,他伸出两条手臂,圈在罗心蓓的两边。
下颌重新搭上她的肩头。
“猛男秀好看吗?”他问。
他随着一字一句地加重。
他的妒忌,恨不得把她在肯尼亚开始往后的时间内就一起划进了他的地盘。
酒,还有他。罗心蓓晕头转向。
“什么?”
搭在手边的大手消失了,她的背后重新轻飘飘的。
玻璃上,缓缓立起一个高大的身躯。
郑非站直了身体。
“坏女孩。”
他抬起手,“啪”的一声。
腿后痛感袭来,罗心蓓张开了嘴巴。一只手勾过她的脸庞,又一口威士忌送进了嘴中。
威士忌,跳动成红色的火焰。点燃喉间,像电视机上引发一场洛杉矶的漫无边际的山火。
那两只大手牢牢支撑着她的双手,罗心蓓低下头去。
迷晃的视线,落在胸膛左右两只圣虎纹身。
圣虎晃动着,张牙舞爪冲她冲来。
“马克……”罗心蓓真的急出了眼泪。
郑非仰靠在沙发椅背上,他笑眯眯地看着她。
“嗯?”他偏偏脑袋,像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你……”
她感觉她现在就是一根拿在手里的橡皮筋!
橡皮筋一共就这么大,她给艾莎扎头发时可没对手指头上的橡皮筋客气点。
膝盖跪在沙发上,皮肤蹭着沙发的皮革面料。
这个混蛋。
他又抓走她的手,让她无所依靠。
右手牢牢把女孩的双手按在她的腰后,拦在手臂之下。左手离开她的腰边,滑去罗心蓓的左腿。
大手轻轻搭在左腿边,带着一丝诡异的柔和。
郑非眯眼一笑。
“我是谁?”
他问着,右臂紧紧勒着她的腰后,防止她逃跑。
“马克——”罗心蓓抽抽搭搭地挤出一句。
郑非挑眉:“谁是马克?”
回答他的只有不断掉落在肩边的黑发,还有罗心蓓沾满眼泪的脸颊。
“不说话?”
果然,那只左手的确没那么温柔。
手高高扬起,又一次充当了严格的审判。
手掌把皮肤打得啪啪作响。
“说你爱我。”
“马——”罗心蓓哽咽着。
她无力地趴在他的肩头,说不出任何一句话。
“乐乐,说你爱我。”
威士忌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给人带来超级翻倍的勇气。
罗心蓓埋低下头,她张开了嘴巴。
牙齿撞上坚实的肩头,用力咬上,深陷皮肉。
“嘶——”郑非眉毛扬起。
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疼得龇牙咧嘴的嘴角,挂上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是彻底醉了,眯起眼睛,冲他得意地傻笑。
世界停止一秒。
下一秒,猛兽翻身而起。
然后,挑衅得到了真正的惩罚。
脸颊趴进床榻,好久没见过天日。
抬起头时,天空只剩一片黑暗。
黑色的,四处都是。
黑色的墓布,黑色的名字。
黑白的照片。
然后是,一朵白色的花。
放在那张照片之前。
妈妈。
罗心蓓张开了嘴巴。
妈妈。
嘴唇中发出的声音是虚幻的,眼泪与啜泣却无比真实。
无论多久,她永远都不能接受她再也见不到妈妈。
妈妈。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凌晨,微风吹拂着露台上无边泳池的水面,水漫出泳池,淅淅沥沥地落进蓄水槽。长颈鹿泳圈打着圈儿漂浮着,轻轻撞击在泳池的边缘。
白色窗纱遮挡了窗外的繁华,房间内一片寂静,只有细小的啜泣。
沉睡的双眼睁开,面对着眼前深色的黑夜。
郑非眯眼看了一眼四周,胸膛中沉沉吸了一口空气,他转头看去身边。
臂弯上散落了一团黑发,罗心蓓背对着他,她枕着他的手臂,双肩微微颤动。
“乐乐。”
郑非缓缓起身。
他凑了过去。
“乐乐。”郑非轻轻掰过罗心蓓的身体,“你怎么了?”
那张脸庞转过来,他借助着房间内床头的夜灯的灯光,能看得出她正哭得一团混乱。
浴室之后他给她吹干的黑发又被眼泪沾湿,粘在她的额边与脸颊。
睁开眼睛,罗心蓓才逃离了那场噩梦。
但是清醒之后,发现现实才是一场无法终结的噩梦。
妈妈永远不会出现了。
隔着眼泪,罗心蓓仰头望向上空。
一只手抹走了她的眼泪,肩边一个力气带着她向前挪去,身后被一条手臂拦过,她被抱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
无数次孤独的醒来,对于这个拥抱,罗心蓓又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那阵沉甸甸的香气钻进鼻尖,她知道了他是谁。
额头贴紧了胸膛,罗心蓓缩在郑非的怀中。
“噩梦?”郑非问。
他的声音还带着睡意朦胧的沙哑。
“马克——”罗心蓓压着声音抽泣着,“我梦到我妈妈了。”
郑非低头向怀中看去。
“你妈妈?”
“嗯。”罗心蓓点了点头。
郑非闭上了眼睛。
“那么应该算个好梦。”他说,“如果在梦里遇见见不到的人,一律算是好梦。”
这个「好梦」,冷不丁的,罗心蓓想起了郑非送给她钻石与玫瑰的那天晚上。
眼前这个男人,人性阴晴不定。
他有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但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罗心蓓闷闷嘀咕一句:“梦到你就是噩梦。”
额前胸膛微微震动,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梦到过我吗?”
“嗯。”
“那太棒了。”……
罗心蓓抬起头,她望着郑非的下颌。
“我梦到你死了。”她故意这样呛他。
郑非仍然闭着眼睛。
“那代表你很担心我。”……
罗心蓓这回是真的哑口无言了。
她眨巴眼睛,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郑非睁开了眼睛。
他低下头,看向怀中那个水光盈盈的眼睛。
“想知道我梦到你什么吗?”
罗心蓓眨巴一下眼睛:“什么?”
郑非没有很快回答。
他只看着她,眼中如同四周那片弥散的黑夜。
像永远无法满足的无底洞。
罗心蓓默默转身。
她像一条小鱼一样,偷偷向前游离。
“你别说了。我要睡觉了。”
白人饭,噎得慌。
手腕上腕表显示10:00,杰森放下了手腕。
他继续坐在沙发上,神色拘谨又严肃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
她的头发像乌木一样黑,脸颊像雪一样白,嘴唇像血一样红——
等等。
杰森挺直了脊背,他为什么突然在心里念起了《白雪公主》的故事。
但是她真的很漂亮。
哦,她现在正用巧克力把嘴唇变得像乌木一样黑。
“呃——”杰森看了一会儿艾莎,他还是忍不住张开了嘴巴。
“你好吗?”他缩着巨大的身躯,脸庞上露出一个竭力温和的微笑。
他这番严谨的问候,坐在沙发对面的大卫和路易斯忍不住哼哧一笑。
杰森抬头看去。
“怎么?”杰森摊开双手,“这很滑稽吗?”
大卫摇摇头,他正想发誓自己绝对不是因为杰森像一头蜷缩起来的巨象,就看见了从房间方向走出来的人。
“老板。”大卫站起身。
皮鞋大步迈出房间,郑非已经换好了西装。
他整理着袖口,穿过酒廊来到客厅。等在套房中的保镖们收起了闲聊的懒散,全都起身离开了沙发。
“艾莎。”郑非在艾莎面前蹲下,他亲了一口艾莎的脸颊,“和爸爸说再见?”
艾莎含着巧克力,她抬起小手,随便挥了挥。
“乖宝宝。”郑非又亲了一口艾莎。
老板像个螳螂一样跪在地上,杰森赶忙转移了视线。
他挠了挠鼻尖,清清嗓子,压在了自己差点憋不住的笑声。
杰森抬眼看向前方,刚刚还在嘲笑他的伙计们,现在全都像他一样把笑憋进了嘴唇里。
郑非起身,看向戴安娜:“把她的嘴巴擦一下。”
皮鞋向前迈了几步,郑非又停下了脚步。
“带她去儿童乐园玩一会吧。”郑非回身看向艾莎,“她妈妈还在睡。”
曼迪和戴安娜点了点头。
木门推开,几双皮鞋接踵离开了套房。
手指按下一楼楼层,杰森退回郑非身边。
“其实总统先生对这个儿子很是头疼。”杰森扭头看向郑非,“我们该让他多赢还是多输?他带着几个妓女一起来的,脑袋都嗑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他看向前方:“输完了,没准他会早点回家。”
面朝前方,郑非看着自己在电梯门上模糊的倒影。
手抄进条纹西装长裤的口袋,几秒之后,他张开了嘴巴。
“让米奇去服务他。”电梯即将升至29层,郑非说,“让他多赢几把。”
电梯到达楼层,郑非迈进电梯。
凌晨的那场噩梦,在重新闭上眼睛之后就再也没有进入过梦境。
没有闹钟,没有敲门声,也没有任何声音。
等白日的阳光足够热烈,一路穿进白色窗纱照射在眼皮上时,罗心蓓终于睁开了眼睛。
眼睛定定望着前方,罗心蓓对着窗外的那片蔚蓝看了一会儿。她渐渐缓过劲儿来,转身看向身后。
身后已经没了人影。
手机在枕边嗡嗡震动,罗心蓓爬了起来。
“哦,嗨!罗小姐!”电话那头的女声是与阳光一样灿烂的声调。
“我们是洛杉矶小天使早教中心。”她热情无比地说,“我们注意到你为艾莎罗小姐预留了早教班的名额。这当然是可以的,但是你要尽快提交你的确认邮件哦,我们在预统计校车的路线啦!”
早教中心——
罗心蓓差点忘记了这个。
可是,她好像回不去洛杉矶了。
“呃——”握着手机,罗心蓓不好意思地捋了一把头发。
“真是抱歉。”罗心蓓对着电话那头露出一个很是尴尬的笑容,“我以为我们还会搬回洛杉矶,但现在好像有些困难了。她的爸爸住在纽约。”
“哦!没关系。”电话那头的女人仍然像之前那个女人一样宽容,“祝你们在纽约生活顺利!”
“谢谢。”
电话挂断,房间内恢复了寂静。
罗心蓓坐在床上,她检查着邮箱中的邮件,还有曼迪给她发来的带着艾莎前往海底世界的短信。
拇指退出短信界面,她回到了ig。
回复了几条私信,手机扔回床上,罗心蓓下了床。
她起身向浴室走去。
赤脚踩过地毯,罗心蓓走过床尾,又绕了回来。
她捡起那些散落地板的Durex包装袋,把它们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哗啦一声,淋浴落下密集的水幕,罗心蓓走进水中。
她细致地清洗着头发,享受着独自一人的宁静。
没有人抓着她把她按在那些岩石壁板上,也没有人抬起她的腿,让她只能挂在他的身上。
也没有那些夹杂在水幕中的像兽类一样的喘息。
等下要去搜一下纽约都有哪些早教中心了。
【snowtian】:【我爱烤肉!】
对着这条田一诺刚刚更新的ig,罗心蓓几乎是秒赞。
她看着自己的名字第一个出现在了田一诺的点赞列表。
田一诺回中国了,天天一路胡吃海塞,各种局玩得昏天暗地的。ig封面满是五颜六色的首页。
真好。
大部分的时间内,罗心蓓都有些羡慕田一诺。
父母健在,家庭有爱。
手指点回自己的ig页面,罗心蓓看着自己看起来就很平淡的ig。休学的时间内,除了天空,其他的也没什么好发的了。
点开一张天空,点赞列表的名单中,清楚显示着一个名字。
【雅各布】。
手捧着手机,罗心蓓对着雅各布的名字发了一会儿呆。
那个总是欢快的模样,如今只在手机屏幕上成为了一个安静的名字。
说真的,虽然她没有非常喜欢他,但是她还是觉得有些抱歉。
就好像她浪费了他的时间。
身后响起门铃声,打断了罗心蓓的发呆。
大概曼迪带着艾莎回来了。
罗心蓓握着手机,她一路小跑跑出房间。
白色希腊风度假长裙的裙摆随风摆动,像摇摆的波浪。
手指离开门铃,郑非背起双手。
他站在这里,等着木门咔哒一声向内打开。
她已经换了一身长裙,黑发编起了长辫,垂在瘦薄的肩头一侧。
眼睛心满意足地,在罗心蓓的肩头看到了自己留下的痕迹。
郑非颔首,他背着双手,故作高深。
“客房服务。”
手放开门把,看着门口那个披了一层衣冠楚楚的野兽,罗心蓓撅起嘴巴。
“我没点。”
他该不会又找了什么新法子来做吧——
角色扮演?
“哦,女士。”郑非微微一笑,“这是我们赠送给你的。”
手拽过餐车,郑非打开了金色的盖子。
他很是显摆地看向罗心蓓。
餐桌上只有一碗爆米花,金灿灿的。
“爆米花?”
郑非挑眉:“甜的。”
罗心蓓终于有些好奇了。
“真的吗?”她惊讶地看着那层焦糖色。
它像假的,在灯光下像一颗颗黄色的水晶。
它不是假的,放进嘴里,甜甜的脆脆的。
“真的!”罗心蓓高兴地看向郑非。
“以及——”郑非拖长了语调,他伸出手,“礼物。”
一枚硬币,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它不是美元,更像是特质的硬币,比普通的硬币大上一圈。
视线落在郑非的掌心,罗心蓓犹豫了一秒,才接过它。
“硬币?”她懵懵地看向郑非。
双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郑非歪头笑:“嗯哼。”
“怎么用呀——”
“找一个可以投币的地方。”
手指捏着硬币,罗心蓓费解地盯着郑非的眼睛。
“比如——?”
郑非笑起来:“自动贩售机?”
皮鞋向前一步,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的脸庞。
她已经不再哭泣了,眼睛望着他。
只剩他。
“你问我那些梦到你的好梦是怎样的梦。”郑非抬起手,他揽过罗心蓓的腰后,“走吧。去见见我的梦。”
第52章 旅馆
车流经过拉斯维加斯大道,在红绿灯前停下。然后在等待恢复通行的时间内,无聊的视线就会再次欣赏一番这条大道上的风景。
各有特色的赌场酒店,缩小复制的各国地标性建筑,在沙漠中被养得油亮茁壮的宽叶绿植,还有那看起来就很是清凉的喷泉。
最后,视线就会投向那座正被正午的阳光晒得亮闪闪的玻璃高楼。
它就像谁的玩具展示盒一样立在这里。
每一层停放着一台昂贵又崭新的超跑,阳光穿过擦得透亮的玻璃,那些五颜六色的车身也与玻璃一起闪闪发亮。
一块LED屏幕镶嵌在大楼的3层,屏幕上滚动着一串动画,像老虎机一样,当连续三枚红色跑车图案并排出现,画面立即蹦出了一台真正的超跑。
无比简单,无比诱人。
好像只需要就这样把车拐进一旁,打开车门,下车,走进魔靴赌场,然后再只需要一枚硬币,所有的一切就会像在自助贩卖机中买走一瓶水一样简单。
一枚硬币投进投币口,先是好像无事发生般的安静。
几秒后,投币区一旁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台红色法拉利拉法正被取出的动画。
前方的玻璃门后,楼层向上升去。出物口啪嗒掉下一枚车钥匙。
红色的,上面是一匹马高高扬起前蹄的标志。
扔进硬币再掉下什么东西,只有这一点,罗心蓓才认为这里的确像自助贩售机。
就是掉下来的东西——
有点——
离谱。
车钥匙落在出物口,罗心蓓迟迟没有拿起它。
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替她下了决定。
手拿走车钥匙,郑非把它递去罗心蓓的面前。
“我不要——”呆呆的视线,在郑非的掌心挪去他的脸庞。
罗心蓓看向郑非,“这太贵了。”
比他送给她的任何一份礼物都贵——
升降机像电梯一样缓缓降落,起重机嗡嗡工作着,稳稳到达一层。玻璃门打开,一台红色法拉利拉法静静停在前方。
“替我重现我的梦,这是报酬。”
拇指按下按键,法拉利解锁。
郑非抬起脚步走去车边。
手摸在车门下方,抬起车门。车门高高扬起,郑非侧身看向身后。
“走吧,船长。”郑非扬了一下脑袋,“一台车,两个人,你和我,想开去哪儿就去哪儿。”
罗心蓓虚虚指向身后:“可是艾莎——”
他们的世界可是有整整三个人呢——
“戴安娜会照顾她的。”郑非大步走回罗心蓓的身边。
他伸出手,不容拒绝地带着她来到车边。
车钥匙塞进了手中,罗心蓓也被郑非塞进了驾驶座,她握着车钥匙,看着郑非弯身把她的裙摆一起塞进车中。
车门像昆虫收起翅膀一样降下,车内只剩独属于两个人的寂静。
郑非在副驾驶座俯身凑来,罗心蓓紧张地向后靠去。
她屏着呼吸,看着郑非埋头给她调着驾驶位。
手拉动把手的声音利落地响起,踏板缓缓靠近棕色罗马绑带凉鞋的双脚。
放开调节把手,郑非直起身。
他伸手握住罗心蓓的小腿,让她的脚踩在刹车踏板上。
“刹车。”郑非抬头,“以及——”
启动键按下,车身骤然响起一声轰鸣。
那声音简直真的像有一匹快马重重踏过草地,马蹄扬起,沙石四溅。
“这是前进,两边一起是空档。”把罗心蓓的手放在方向盘上,郑非放开手。
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她正满脸严肃的面对着方向盘下的档位拨片。
郑非轻声一笑。
“行吗?”他确认着。
“呃——”罗心蓓点点头,她严阵以待,“行。”
看了几秒罗心蓓紧绷的侧脸,郑非又笑了一声。
“行。”他爽快地坐回远处。
后背倚靠着副驾驶的椅背,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
“走吧。”
他轻而易举地,就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罗心蓓的手中。
他可不会忽视这个小兔子内在的潜力。
她能在肯尼亚逃出生天,瞒着他生了一个孩子,把孩子养大,还可以自己开车从洛杉矶来到维加斯。
面对着前方的拉斯维加斯大道,法拉利发出了断断续续的轰鸣。它像一个卡壳的玩具车,在路口磕磕绊绊地挪了几下。
车静止了几秒,仿佛喘息暂时休憩的野兽。
下一秒,引擎轰然响起。
法拉利结束蓄势向前冲去,强大的推背感猛地袭来,罗心蓓的后背向椅背顶去。
红色车身轻盈冲向拉斯维加斯大道。
发动机轰隆隆地时刻紧随,车飞速驶过维加斯城,道路两边棕榈树的树叶,在蔚蓝明亮的天空下随风摇摆。
两个人,想开去哪儿开去哪儿。
有那么一瞬间,罗心蓓怀疑郑非把艾莎留在城中的这件事,是为了防止她会一路开回洛杉矶。
与车熟悉了一会儿,法拉利在手中开始游刃有余。
没有地图,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凭借手上的手感,罗心蓓想,她大概真的是在往洛杉矶的方向开——
法拉利飞出了维加斯城,开上了一条公路。出城时车辆还有来有往,有着像一座城市一样的拥挤的车流。
越开越远,公路上渐渐只有零星的车,他们正全都开往拉斯维加斯的方向。
与一辆车交错驶过,公路彻底空旷起来。离开了人造的拔地而起的繁华,车头前方也终于呈现了西部的荒凉。
整个世界只剩土黄色的荒漠,风沙化的山丘,还有密集的一簇簇的沙漠植被。中间的公路像一条长长的青色的丝带,在眼前一路延伸进视野尽头的荒芜的山脉。
太阳高悬,照射着广阔的大地。阳光在红色车身上汇集成一颗金色光点,与车在无边无际的荒漠中一样渺小。
车也像海上的一艘船,在黄色的海中平稳前行。
视线在身边车窗外收回,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开得不错嘛。”他笑着夸赞她。
双手把握着方向盘,罗心蓓对着前方笑起来。
双颊鼓起,饱满的红晕是这片荒漠中唯一生机勃勃的花朵。
“我来到洛杉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了车。”罗心蓓说,“然后在没有课的时候,我就会开车四处乱转。”
郑非挑眉:“你自己?”
“嗯哼。”罗心蓓很欢快地点头,她想起田一诺,又说,“有时候也会和别人。”
郑非的嘴唇扯动出一个懒散的笑。
他惬意地陷在副驾驶的座椅中,视线平缓地在罗心蓓的侧脸上停留几秒。
“朋友?”他懒洋洋地张开嘴巴。
罗心蓓对着前方点头。
“是的。”
“男的还是女的?”
前方无人,也没有任何路障,罗心蓓笑着抽空看了一眼郑非。
他正拧头看着她。
目不转睛,像过安检时的机器一样,想要在她的脸上扫出点什么异样。
“都有。”罗心蓓说。
她对着前方,诚恳地睁大了眼睛,“是真的只是朋友。”
“我们会买可口可乐和披萨,开车去1号公路兜风。尤其是傍晚的时候。”罗心蓓开心地又看了一眼郑非。
她转头看向前方:“我们会看着天空一点一点从紫色变成蓝色,然后再开回家。”
她看着眼前现在那片被太阳烘烤的干巴巴的天空,眼前好像浮现了加利福尼亚的傍晚。
把车停在路边,可乐倒进装满冰块的纸杯,泛起棕色的气泡。她拎着牛仔外套,与田一诺赶在太阳落下海平面时干杯。
头发会被风吹来吹去,和可乐一起钻进嘴里。
前方就会是整片的蓝调时刻。
如果披萨凉了,她们就会用打开车的发动机,用车头给披萨加加温!
郑非坐在一旁,他听着罗心蓓的这句话,兀自想象了一下她的以前。
他有些妒忌地接受了那些画面中只有她与别人。
郑非对着空气撇嘴。
“听起来不错。”他的语气有些不以为然的嘲弄。
“嗯哼。”罗心蓓又点头。
“不过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玩过了。”她欢快地又说起来,“我有了艾莎,我没办法吃那些披萨,医生说我最好别喝太多可乐,因为它有很多糖分,即使是无糖也不太行。我没办法长时间开车,我的朋友们也开始忙于学业与实习。而等艾莎出生后,我的时间大部分都用来照顾她。”
她轻描淡写就列举了肯尼亚分离后令人无比好奇的两年。
眼中收敛了戏弄,郑非点点头。
“很辛苦。”他轻声说。
“不。”罗心蓓眯眼一笑,“一点也不。”
郑非笑了起来。
“或许我们可以假设现在是三年前。”胸膛中吸了一口气,郑非心满意足地望向了前方,“你怀孕了,吐得昏天暗地,然后我送你这台车用来安慰你,于是我们就一起出来兜风。”
对于郑非的假设,罗心蓓只是笑。
她不会说人不应该去美化没有走过的那条路,去和他一起沮丧他们不得不浪费的几年。
其实她也曾忍不住假设过,但是结局都以他们天差地别的人生而得到一个最符合现实的结尾。
如果在三年前,他们从未分离过。一起离开了肯尼亚,她被他带去了纽约。
没准她只是他的身边随便来去的一个女人,更没准,他不会允许她生下艾莎。
因为她只是个普通人。
决定权从来都不在她的手中。
哪怕是现在。
法拉利呼啸开过,与一辆红色巨型卡车擦肩路过。公路开始随着丘陵而高低起伏,像海上的波浪,金色的阳光在红色的车身铺满一层耀眼的流线。
电台打开,音乐瞬间给公路之旅填补了没有谈话时的空白。
车顶缓缓落下,四面八方吹进车中的干燥热风立即加入了激昂的电吉他声中。
「babyigotsomebillstopay」
「maybeitsbeacusei’vebeenbad」
手臂上方卷起了白色衬衫长袖,搭在车窗边框。郑非点着头,他用手和脑袋一起跟着歌曲打着拍子。
衬衫解开了领口的三颗扣子,被风连连拍打在麦色的胸膛上。
他享受着速度与音乐,扭头看向罗心蓓。
热风疯狂吹拂着她的发丝,像一堆草原上随风摇摆的野草。
她看起来很开心,一直在笑。
罗心蓓抓着方向盘,她很有兴致地跟着郑非卡点拍手时也跟着节奏点了点头。
油门踩下,车肆意冲向那片仿佛就在前方的太阳。
金黄色的天空下,广阔无垠的大地只剩崎岖的山丘,还有路两边零星的矮屋。
车轮嗖地一下开过破损的公路,沙石溅起,滚进裂开的缝隙。
在开了快要三个小时,罗心蓓才想起来他们还没有吃午餐。于是在她发现路边这家汽车旅馆时,她决定停车。
停下车,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
毕竟她也不是真的要开回洛杉矶去。
法拉利慢慢开进院子,找了一个空余的车位停下。
车门向上抬起,罗心蓓和郑非下了车。
一家很典型的美式汽车旅馆,像电影中演的那样。楼下是车位,楼上是房间。
罗心蓓环顾了一眼四周。
这里大概有三十个房间,每一面都有十个房间。旁边是一个简易的自助洗车,另外一边是加油站。
同样打量了一眼四周,郑非收回了视线,他大步越过车尾。
他自然而然地拉起了罗心蓓的手。
一手抓着西装外套,郑非拉着罗心蓓冲旅馆走去。
作为一家旅店,一楼看似作为‘酒店大堂’的门,也是简易得出奇。
就是一道蓝色的防盗门而已。
跟在郑非的身后,罗心蓓打量着这间旅馆的——大堂?
她第一次住这样的旅馆。
它就像是一个活动中心,或者地铁站里面的公益诊所。休息的卡座是几张木头圆桌与板凳。其他的就是,一个简易的吧台,后面站着一个女人,就是旅店的服务台。
左边有一扇玻璃门,门后贴着一个辣椒的贴纸,通过辣椒与那些墨西哥语,罗心蓓认为那大概是一家墨西哥风味菜的餐厅。
这里暂时没有很多人,一个邋遢的中年男人看似是住客的模样,他坐在‘酒店大堂’的桌子边,正大口吃着一份肉卷饼。
对于新走进这里的人,男人无动于衷,他咀嚼着食物,时不时抬起红彤彤的脖子看一眼悬挂在大厅上方的电视机。
电视机正播放着《美国达人秀》。
一个墨西哥裔模样的女人站在柜台后,她大概很闲,嘴巴里嚼着口香糖,眼睛一翻一翻的,扭着头对着电视机上的节目正看得认真。
作为负责接待住客的人,她一丁点也没听见有人打开门走进了这里。
指节轻敲一下柜台,女人闻声收回了视线。
她的视线先是垂在吧台上,好像是看了一眼是谁敲的。然后她抬起头,看向了吧台前方站着的高大男人,然后是他身后的女人。
“干啥?”女人还在嚼着口香糖。
“开一个房间。”郑非放开罗心蓓的手。
他拿起手中的西装外套,掏出内里口袋的钱包,“两个人。”
女人点头。
“一晚80。”她嚼着口香糖说道。
三张100美元放在吧台上。
“剩下的是你的小费。”郑非说,“我们是临时出门的,她没有带着证件。”
比房费还贵的小费,实在太过慷慨了,也充满了诱惑。
女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美元与郑非的脸上来回翻了几次。
她没有很快拿走美元。
女人最后看了一眼郑非的模样。这个男人顶着天花板的灯光,高大,身型健壮。他旁边的女孩看起来很明显是一个亚裔,年轻,瘦弱。
难以分辨年纪。
“女士。”女人看向了罗心蓓,“你认识他吗?”
“呃——”罗心蓓闻声在电视机上收回了视线。
她看向郑非。
“是的。”她对着女人点点头。
“他是我——呃——”罗心蓓抿了一下嘴唇。
“朋——”想要说出‘朋友’的嘴巴,在郑非那道视线看来时磕巴了一下。
“男朋友——?”罗心蓓试探着看着郑非脸上的表情。
像试着给密码锁输入密码一样。
“未婚夫。”郑非转头对女人说,“我们有一个女儿。”……
什么呀——
罗心蓓不情愿地皱起眉头。
他还没求婚呢。
不对。
就算他求了,她还不知道要不要同意呢。
女人似乎更加疑惑了,她再次看向罗心蓓,连口香糖都不嚼了。
被郑非盯着,罗心蓓凝重地点点头:“她两岁了——”
女人重新嚼起了口香糖。
“15:00前入住,明天中午12:00退房。押金50。”女人这才抓走美元。
她一手握着美元,一手握起圆珠笔低头在本子上划拉着:“押金包含在这里面了。想要热水要来这里自己烧,没有毛巾和洗漱用具和拖鞋,一套10美元。”
她抬起头。
“要吗?”
罗心蓓摇头:“我们只是来这里休息一会儿。”
“哦。”女人点头。
圆珠笔用力在本子上点下一个圆点,女人把美元放进了抽屉,她扔下笔,转身在挂在墙上的一排钥匙中随便挑了一把。
“休息一会儿也算一晚的钱。”
郑非接过钥匙。
“谢谢。”
电视机上传来一阵沸腾的欢呼,这引得女人扭头看去。
拿着钥匙,郑非拉着罗心蓓离开了一楼。
室外的阳光正激昂地晒着大地,像烤箱一样。
皮鞋与罗马凉鞋一前一后踩上一楼通往二楼的户外梯子,郑非比对着钥匙与房间门口上的号码。
他们一一穿过长廊上的那些紧闭的房门,房间门口的空调外机嗡嗡的工作着。当经过某个房间时,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很是热烈的“交谈”声。
郑非笑了一声,他扭头看向罗心蓓。
“隔音不太好。”……
钥匙插进房门,拧开。
与其余紧闭的防盗门一样,罗心蓓进入了房间,郑非在她之后,也关紧了防盗门。
西装外套扔去沙发上,钥匙扔在茶几上。
抬头看了一眼残余着漏水水迹的天花板,郑非在沙发中坐下。
后背靠去布艺沙发的椅背,他散漫地继续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这里不止隔音不好,连水龙头有些坏了。
拧到最大也只有细细的一道水柱,总担心它是不是会马上停水。
对着卫生间那扇玻璃门犹豫了几秒,罗心蓓闷闷走出了卫生间。
“我要用卫生间。”
郑非收回了视线。
“请便。”他很客气地,抬手做邀请状……
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你出去。”她小声说。
郑非不解:“为什么?”
罗心蓓憋了两秒。
“隔音不好。”
“哦——”郑非抹了一把脸颊。
他沉一口气,摊手:“这怎么了。昨晚你——”
“嘿!”罗心蓓大叫一声。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用手赶忙捂住那张肆无忌惮的嘴巴。
“停!”
“那只是正常的身体反应。”
郑非的声音在手掌下闷闷地传来。
他居然还能说话,罗心蓓猛地又更按紧了他的嘴。
“你别说了!”
她真的着急了,脸噌的一下红了。瞪紧了眼睛,睫毛根根分明。
被按住的嘴,忍不住发笑。
“行。”郑非同意了。
他一副‘为什么不呢?’的摊开双手。
手啪地一下放下,打在双腿上。
郑非看了一眼四周,他起身离开了沙发。
第53章 照片
防盗门关紧,手握着防盗门的把手,郑非在门外试了试门锁。
门锁坚固,如果没有钥匙不会被人轻易打开。
楼下传来一串小型卡车柴油发动机的打火声,手放开门把,郑非转身向下瞥了一眼。
空旷的院子中,一台福特皮卡车正艰难地把自己卡进一个空出的车位。一个金发女孩双手掐腰站在院子中,她顶着炎热的阳光,看着这台皮卡车在车位上来回挪动着角度。
郑非收回了视线。
皮鞋向前迈去,每一步都在铁板拼接成的长廊上落下一个清脆的脚步声。
郑非稳步穿过长廊,他经过那个紧闭窗帘的房间时,里面的“交谈”声仍然无比激烈。
一楼旅馆大厅中的那个墨西哥裔女人依旧对着那台电视机看得起劲儿,坐在这里吃着肉卷饼的男人也还坐在这里。
在郑非推门而入时,男人抬起和脖子一样红彤彤的脸庞看了一眼郑非。
他很快就挪走了视线,与女人一起看着电视机上乱哄哄的节目。
一台自助贩售机在旅店大厅通往烧水房的通道中,与一台小型atm机并排挨靠着。通道中天花板上拧了一个节能灯泡,不过它亮和不亮没什么区别。
头顶那盏颤颤巍巍的灯泡,灯泡中昏黄的灯光在自助贩售机货架中透出的白光中变成了落在宽阔肩背上的阴影。
100美元塞进投币口,郑非抬头看了一眼货架。
六层货架,塞得满满当当,把节省做到了极致。
上面两排是玉米片与薯片之类的速食产品,中间两排是水与各类饮料。
扫视了一圈那些饮料的品牌,手指在投币口下方的数字键盘上按下了dasani矿泉水下方的一串数字。
两瓶矿泉水咚咚掉下出物口,郑非弯腰捡起。
放低的视线,迎着货架中的灯光,停在了最下面两排的商品上。
水接连在出物口拿出,郑非又直起身。
手指在键盘上按下了一盒Durex的编号。
空调慢吞吞的,直到调至22度才感到空调口出现了一些凉风。罗心蓓放下遥控器,她用双手在面前扇了几下。
白色长裙随着踱步在脚边交替波动,她走去门边,趴在窗户上望了一眼门外。
外面静悄悄的,像一张照片。
蔚蓝的蓝天,金色的阳光,红色的板材搭建的屋顶。
有住客的房间的窗户之后全都拉紧了绿色的窗帘。
长廊外空无一人。
某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间汽车旅馆房间不大,但是也算应有尽有。浴室,床,沙发,还有电视机。
在房间内参观了一圈,罗心蓓回到沙发中坐下-
【曼迪】:【夫人,艾莎吃完午餐后已经在午睡了。】
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罗心蓓扭头向外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堵在窗边。
郑非弯着身子,他低头在窗外向内看来。
“哦!”罗心蓓握着手机,她起身离开沙发。
防盗门打开,瞬间从门外放进一团干燥的热风。
郑非提着一个塑料袋,他迈进门口,把一瓶水递给罗心蓓。
“水。”
简单的一个字,简直就是完全复刻肯尼亚时每天清晨的对白。
罗心蓓笑了笑,她伸手接过水。
“谢谢。”她的回答也是像肯尼亚时那样。
防盗门关上,郑非转身拉紧了窗帘。
绿色窗帘一下子就遮挡了长廊窗外的全部阳光,狭小的房间内顿时昏暗了一半,只剩床边那扇百叶窗才不至于让房间内彻底陷入黑暗。
阳光只从百叶窗中穿过,在白色的床单上投出一些金黄色的光斑。
按下开灯按钮,天花板上可怜巴巴地亮起了一盏小灯泡。
“我买了午餐。”郑非拎着袋子向沙发走去。
“啊。”罗心蓓跟在郑非身后,她拧着矿泉水的瓶盖,“我看到一楼好像有一家墨西哥餐馆。”
一盒墨西哥玉米片搭两碗莎莎酱,两根烤玉米,一盒两人份的牛肉塔可,还有两大杯冰镇菠萝果汁。
空调嗡嗡吹着冷风,把食物的香气吹遍了整个房间。
尤其是那份烤玉米,上面洒了满满一层的芝士与辣椒粉,拆开锡纸的时候,那股玉米的甜味就立刻在所有的味道中占了上风。
房间内什么声音都没有,实在有点无聊,罗心蓓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机没有频道,在这种简陋又便宜的公路边的旅店中,简直是意料之中——
但是它有一个碟片机。
碟片机一旁有一个盒子,里面——居然全是中国生产的dvd碟片——
看着碟片表面印着的中文,罗心蓓有点想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像回到了小时候。
坐在电视机前,把妈妈买来的芭比公主系列的碟片放进碟片机。那一部《森林公主》她足足从小学看到初中!
在一堆成龙电影的碟片中,罗心蓓最后选了这张唱片。
一张《欧美经典唱片》放进碟片机,第一首歌,《HotelCalifornia》。这个碟片可真是太古早了,没准它是二十年前从中国来的,画面也古早得好像是上个世纪一样。
卫生间的玻璃门在身后关上,郑非走去沙发中坐下。
他端起那杯菠萝汁。
“在笑什么?”他看着罗心蓓正蹲在电视机前仰头对着屏幕傻笑的模样。
“没什么~”罗心蓓站起身。
莫名其妙的,她现在心情很好。
白色裙摆与她一样轻盈地甩在沙发中,她听着歌,端起那盒烤玉米。
早上只吃了房间内甜点盘中的一块曲奇饼干,又开了快三个小时的车,罗心蓓简直饿得前胸贴后背。
“烤玉米。”罗心蓓虔诚地捧起香喷喷的玉米,“我爱你。”
她的语气与眼神也同样虔诚,且深情。
鼻尖哼出一声难以置信的笑,郑非嗤笑着转头看向身边。
“什么?”
她对着一根玉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她的爱。
但是小兔子忙着埋头吃玉米,完全不理会他的不满。
看着那张柔软的嘴唇沾满了玉米上洒的芝士,她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角与嘴唇。
舌尖灵巧地带走了那些芝士粉,她晃晃脑袋,甩走落在脸颊两边的发丝,然后继续享用——她的爱。
【weetotheHotelCalifornia】
【suchalovelyplace】
嬉皮士的歌声自由又散漫。
樱桃红色的嘴唇接连贴紧了玉米的一侧,吮吸着玉米的汁水。
郑非目不转睛地看着罗心蓓的嘴唇,他合紧了嘴唇,喉结上下滚动。
喉间是菠萝的冰凉的、甜滋滋的余味。
水果玉米刷满了黄油和美乃滋,鲜香甜嫩。咬一口,饱满的玉米粒在牙间崩开甜甜的汁水。嘴唇轻吮,汁水混合着酸奶油与芝士的奶香,还有墨西哥经典的酸辣粉的酸辣,和香芹叶的香味。
罗心蓓握着玉米尾部的竹签,她转着圈的,先把她咬下的第一口玉米的位置环绕着玉米棒咬出一个干干净净的圆圈。
最符合中国胃的绝对是墨西哥菜。
罗心蓓现在满脑子都是对墨西哥菜的夸赞。
身边没什么动静,除了罗心蓓拿走的那盒玉米,其余的没有人动。
罗心蓓甩头向一旁看去。
那人只直勾勾地盯着她。
蓄势待发的——
箭在弦上。
眼神好像一块浓郁甜腻的太妃糖——
嘴巴停止了咀嚼。
对视上那双眼睛,白色裙子在沙发上,默默向远离西装长裤的地方挪了不起眼的一分。
“你不饿吗?”罗心蓓装作若无其事。
她已经很清楚这个眼神代表了什么,想试着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刚刚挪出来的细小距离,立刻被缩短。
沙发下弹簧弹动几声,然后腿边像天降了一座巨山。
压迫,沉重,让人一下子就忘记了呼吸,只剩眼睛眨巴着。
郑非凑去罗心蓓的脸边。
他悄声凑来,野蛮的气息如影随形。
双眼眯起一丝游离,郑非的嘴唇在罗心蓓的耳边一张一合。
“我想成为这根玉米。”……
罗心蓓扭头看向郑非。
他低头,对她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身体向后坐回了原处,郑非笑眯眯地看着罗心蓓暗藏红晕的脸庞。他又凑了过去,亲了一口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上沾着芝士粉与玉米的味道。
香甜无比。
手中的菠萝汁与放在罗心蓓面前的那杯菠萝汁碰杯,郑非把菠萝汁拿回嘴边,嘴唇咬着吸管,黄色的果汁沿着吸管向上飞进。
这人有病吧——
罗心蓓看看菠萝汁,再低头看看手中的玉米,她幻视了一秒他的言外之意,脸色顿时灰暗一分。
她现在还怎么吃啊——
待会儿再说不行吗!
然后罪魁祸首甩下不知道是预告还是玩笑的话之后,就火速逃之夭夭,他已经开开心心地打开了那盒玉米片。
玉米片舀起莎莎酱,在嘴中被嚼得咔嚓咔嚓。
咬肌在瘦削的侧脸边连连凸起,他甚至还会因为美味与电视机中的音乐而轻晃脑袋。
罗心蓓坐在一旁,她看着郑非的侧脸,抬起了手中的玉米。
牙齿用力咬了一口玉米。
一首歌结束,电视屏幕上短暂黑屏一秒,屏幕再次亮起,黄色楷体与模糊到好像花屏的画面,在荒漠午后的小旅馆中,复古到有些莫名其妙的浪漫。
【wheniwasyoungi’dlistentotheradio】
【waitingformyfavoritesongs】
玉米片舀起莎莎酱,罗心蓓把玉米片放进嘴中。
“这首歌。”
好熟悉。
“我喜欢这个。”郑非抬头看了一眼前方。
罗心蓓转头看向郑非。
“你喜欢?”她有点惊讶。
“嗯哼。”郑非点头,“我在西点的时候,这首歌陪伴了我的每一天。”
他捏着玉米片,挖了一些莎莎酱。
“差不多下午五点左右。”郑非吃着玉米片,他看向罗心蓓,“这个时间我通常会去体能中心健身。然后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寝室,寝室的走廊上就会在六点准时响起这首歌。”
罗心蓓点点头。
“这首歌是我在音乐课听到的。”她说,“初中。”
“哦!”郑非饶有兴趣地看来,“在中国?”
罗心蓓拿起莎莎酱:“嗯哼。”
郑非笑了一声。
“酷。”郑非看向电视,“而现在我们坐在这里一起听着这首歌。”
他对着罗心蓓深沉说道:“这就是我们的缘分。”
牙齿咬着粗糙的玉米片,罗心蓓笑了起来。
“行吧。”她点点头。
他见缝插针地替上帝见证着,看来她真的得接受他们之间那份无法言说的——「缘分」。
又一片玉米片带着满是番茄与甜椒的莎莎酱送进嘴中,罗心蓓看向郑非。
“读军校要把头发剃短吗?”
“嗯哼。”郑非点头。
他咬了一口牛肉塔可,直起身来。
“女学生可以不用这样。”他指指脑后,“她们会把头发在后面绑成一颗鸡蛋一样。”
手抓起垂在右肩的发辫,罗心蓓把发辫在脑后拢成一个发髻。
“这样?”她试着模仿了一下。
郑非拿过纸巾,他擦了一下手。
他看了罗心蓓几秒,抬手帮她把脸颊两边的发丝全都抹了上去。
两只大手包裹着小巧的脸庞,没有了碎发的遮挡,完整地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与明亮的双眼。
“酷。”眼睛凝视着罗心蓓,郑非张开嘴巴,“如果你在西点,我肯定会每天都想和你一起吃午餐。”
罗心蓓放开了脑后的发辫。
“你和别的女学生一起吃午餐了吗?”她突然有些好奇。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是否爱过别人。
或者——他这样的人,第一次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女人。
郑非没有很快回答。
他轻声笑起,放开了她。
罗心蓓看着郑非扭过了头去。
“没有。”郑非摇头,他弓着身子,继续吃起了玉米片,“我和莱利一起。”
“莱利?”
“是的。”郑非头也不抬,“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现在在哪儿?”罗心蓓问,“服役?”
她知道西点军校毕业的学生好像大部分都要进入部队服役。
“死了。”郑非说,“肯尼亚的那群人在政变开始时就冲进了金矿,他们杀了他。他在那里替我守着金矿来着。”
故事终于填写了开端。
玉米片含在嘴中,罗心蓓忘记了咀嚼。
她转头,看向电视机。
“抱歉。”她有点后悔多问这个问题。
郑非摇摇头。
他不说话了。
他咬了一口牛肉塔可,抬头看着电视机。
【allmybestmemorieebackclearlytome】
【somecanevenmakemecry】
【justlikebefore】
【it’syesterdayoncemore】
歌曲末尾,声音渐渐消失。就好像他们还不曾存在过对方的昨日只是重现了一秒,然后重新归还了人生重叠的现在。
他们之前身处两个世界。
是真正的两个世界。
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生活。
而现在,他们坐在这里吃着共同的午餐。
牛肉塔可也很好吃,巴掌大小,里面塞满了牛肉,还淋了芥末与番茄酱。
连续两晚有氧运动,前两天罗心蓓是累得什么不想吃,现在是累得什么都想吃。她听着歌,吃完了一个牛肉塔可,喝了一大口菠萝汁。
菠萝汁放了半杯冰块,冰冰凉凉。
门外铁板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在这间房间前停下。郑非转头向门口看去。
眼神警觉敏锐地盯着门口,几秒之后,隔壁房间的防盗门嘭的一下关紧。
郑非收回了视线。
看了几眼郑非好像因为莱利而变得沉默的侧脸,罗心蓓转身拿起了手机。
“你想看看艾莎刚出生时的样子吗?”她的语气尽量欢快一点。
郑非直起身子。
“当然。”他点头。
手指解锁手机,罗心蓓一边翻找着相册一边提醒郑非:“她刚出生时可不太像你哦。她有点像小猴子——”
宽肩歪向一侧,郑非凑在罗心蓓的肩膀边。
手机屏幕上艾莎闭着眼睛,她很小,被人拿在手中。皮肤是好像被水泡得发白的模样。
湿漉漉的,黑发贴在她小小的脑袋上。
时隔两年,他第一次见到了艾莎的第一眼。
“不。”眼神逐渐升起了一丝柔和,郑非笑着摇头,“很可爱。”
电视机上模糊的画面继续唱着经典的歌曲。午餐吃得只剩空余的盒子与纸袋。
两个人坐在沙发中,肩膀互相依靠着,郑非看着罗心蓓把艾莎的照片从出生翻到2岁。
她的手机里几乎全是艾莎的照片,只有偶尔几张傍晚的天空夹杂其中。她很少自拍。
按她所说,当她拥有了艾莎,她的时间中只剩艾莎。
拇指翻去下一张照片,终于出现了一张别的照片。
一个女孩跪在草地上,她穿着一身白衬衫与灰色裙子的学院制服,抱着一条白色的小狗。
“你养了狗。”郑非认出了初中时期的罗心蓓。
林乐乐本狗突然出场,那个纹着【LeLe】的手就在眼前,罗心蓓心里心虚起来。
“是的——”
她假装无事发生地般的继续划去下一张照片。
下一张照片是一份巧克力蛋糕,大概是她为了新年夜而给自己与曼迪做的。
“很可爱。”郑非还记得刚刚的那条小狗。
他抱着双臂,转头看向罗心蓓。
“它叫什么名字。”
“呃——”罗心蓓按灭了手机,“Happy——”
她曲线救国,把【LeLe】换成了英文名。
郑非挑眉。
“和你的名字一样。”
“嗯——”
罗心蓓更加心虚地挽了挽耳边的头发。
抱着的双臂向一旁顶了一下,郑非问:“它在哪儿?”
罗心蓓转头,她看向郑非。
“天堂。”
老天啊,兜兜转转怎么又绕回天堂了——
“哦——”郑非很明显愣了一秒。
“抱歉。”
罗心蓓摇头:“没关系。”
平静对视一秒,郑非吸了一口气,他坐直身子,转身拿起放在身边的手机。
“没准我也有点我在学校时的照片。”他给手机解锁。
“真的吗?”罗心蓓好奇地凑过去。
翻出了照片,郑非把手机递来罗心蓓的面前。
照片不多,只有一张。
手指放大了照片,郑非的食指指着最中央的男人。
“认得出来吗?”他扭头看向罗心蓓近在咫尺的侧脸。
她正很认真地凑在他的身边,看着他的照片。
眨动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翻起又落下。
几个美国大兵打扮的人站在树林中,身穿迷彩装备,带着头盔,抱着枪。
罗心蓓看了几秒照片。
“这是你在学校时的?”
“嗯哼。”郑非拿着手机,“就是这一年的野训我拿到了冠军。2015年8月5日。”
即使已经毕业许久,他的语气是仍为自己而感到骄傲。
“酷——”罗心蓓点点头。
赞叹一半,罗心蓓突然想起郑非在肯尼亚说过的话。
他们会在野训时生吃蛇肉——因为没有食物。
嘴唇死死咬住了嘴唇,防止自己再深入地幻想他们是如何吃掉那些恐怖的东西,然后再把刚刚吃掉的那些午餐吐出来。
一瞬间,罗心蓓想,她再也不想和郑非接吻了——
第54章 玉米
隔壁房间的墙壁突然咚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猛烈撞在了上面似的,坐在沙发上的两人同时扭头向后看去。
两道视线盯着那面贴了薄薄一层毛毯作为装饰的板材墙壁,但隔壁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没有任何声音,在安静的房间内,空调冷风连连吹拂着百叶窗。阳光在床单上轻轻跳动着,像被电视机中轻缓的吉他的琴弦拨动着一样。
郑非收回视线,他按锁了手机,把手机放回茶几桌面上。
后背舒适地靠回柔软的沙发椅背,郑非侧过头去,他看向罗心蓓的侧脸。
“你在2015年时在做些什么?”
“哦——”罗心蓓回过神。
她扭过头来,仔细想了想。
2015年。
她在读初中,放了学就会回家,写作业,每天盼着放寒假和暑假。
然后她后知后觉,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妈妈已经偷偷心力交瘁。
所以属于2015年的最准确的答案,应该是她在这一年开始,命运就准备让她独自面对世界。
罗心蓓看向电视。
“上学。”她简短地回答道。
像郑非一样,罗心蓓也把后背靠去沙发靠背。
她冲着郑非笑了一下:“然后确定最终我会来到洛杉矶。”
她还是一笔带过了那些可能又得绕回到「天堂」的话题。
自若干年后回头观望曾经,就好像上帝俯看着世界一样。品味着这些一步步让他们逐渐遇见的路线,郑非笑着撇嘴。
“真不错。”
【Lord,i’mone,Lord,i’mtwo,Lord,】
【i’mthree,Lord,i’mfour,Lord,】
【i’mfivehundredmilesawayfromhome】
经典歌曲一首首地播放着,百叶窗外的阳光在床单上渐渐拉长。
碟片机上几道彩光像波浪一样缓慢地闪亮着。在这个与加州交界的小旅馆,简陋却充满了色彩。
某个人认为自己正独自面对世界,而现在她的身边却并不是孤单一人。
安静几秒,罗心蓓想起自己ig上平平淡淡的主页,她摸过放在一旁的手机,对着电视机拍了一张。
镜头留下了仿佛来自上个世纪的画面。
房间内光线刚刚好,甚至有一些独属于沙漠的电影般的滤镜。
寂寥,陈旧,空旷。
照片存进相册,罗心蓓又举起手机。
她看着屏幕中的自己。
一路风沙而来,她头顶天花板上那盏白色的小灯泡,有些灰扑扑的。电视机屏幕变幻的彩光,烘托着她的脸庞。
罗心蓓用手整理了一下脸颊两边的碎发,屏幕中,郑非也抬眼看来。
镜头框起了他们靠在一起的肩膀,郑非歪歪脑袋,他把脑袋凑向她。
衬衫领口鼓起,露出他麦色的胸膛,还有纹身。
“拍了照片就要发在你ig上。”郑非看着镜头中的罗心蓓。
“什么?”罗心蓓转头。
“不要。”她火速把手机收起来了。
手机放回腿边,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继续看着电视。
看着罗心蓓一连串的举动,郑非不解地摊手。
“为什么?”
“太尴尬了。”罗心蓓委婉地嘟哝。
“为什么?”
“这是我的账号。”被穷追不舍的问题问得烦了,罗心蓓睁大眼睛。
她对着电视机理直气壮地努起嘴巴,“我的账号,我说了算——”
虽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声。
“发一张吧。”郑非凑在罗心蓓的脸边,他放低了姿态,“求你了。”……
罗心蓓扭头,她侧身,向身后的沙发椅背埋去。
“不要。”
她仍然态度坚决。
“拜托——”
额头更埋进沙发中,罗心蓓摇头:“不要。”
郑非伸手掰过罗心蓓的肩膀。
“别人没准以为你正在单身呢。”
“拜托。如果我突然po出我们的合照才吓人呢。”
一个纹身上长了个人的歪果仁出现在她的ig,别人肯定以为她疯了。
“为什么。”郑非这次加重了语气。
他睁大了眼睛,眼睛头一次瞪得圆溜溜的。
这下与艾莎可真是一模一样了。
艾莎总是用瞪得圆溜溜的眼睛问她为什么不能多吃一颗巧克力。
“不知道。”罗心蓓还是扭头。
她憋着笑,赶忙在郑非伸手抢走她的手机之前把手机藏进自己的腿下。
手机藏好,用裙摆盖住。
罗心蓓转头,她装作无辜地对上郑非的眼睛。
两双眼睛对峙着,即使其中一人目光闪烁,也绝不退让。
“哎哟——”郑非猛地垂下头去。
他捂住胸口,好像受了重伤似的那样虚弱。
脑袋无力地向前搭去,趁机搭在了女孩单薄的肩头。
“什么。”罗心蓓噗呲一笑。
她看去肩膀上托起的那颗脑袋,故意问,“伤口在痛?”
他之前就是这样骗她的,可她不会再上当了。
被戳穿了计谋,郑非抬起头来。
罗心蓓挑挑眉毛,她闭紧了嘴巴,把笑憋在唇后。
“哈哈——”罗心蓓还是憋不住了,她笑着向一旁歪去。
后背蹭着沙发椅背,软绵绵地滑倒在沙发上。
大手拽住纤细的手腕,郑非把罗心蓓拽坐起来。
他故作凶狠地哼哼一笑:“有你睡觉的时候。”
自从用力关门又弄出那一声极大的声音后,隔壁终于忙碌了起来,床垫中的弹簧猛烈弹动,咯吱咯吱的,与那些火热的动静一起透过隔音极差的墙壁。
手握着罗心蓓的手腕,郑非与罗心蓓转头看向墙壁。
“哦!哦!宝贝,没错,就是这样——”
“你真是该死的哦我爱你。”
“对,对,对!”
床头把墙壁撞得咚咚直响,连那些对白也听得一清二楚。男人粗旷的嗓音,还有女人奔放的回应。
他们在隔壁好像闹了个翻天覆地。
这大概也是汽车旅馆的标配。
在荒无人烟的荒漠,解放天性。
罗心蓓扭过头,她对视上郑非早就看向她的那双眼睛。
他的眼神,在等到她时的一瞬间就浓稠,深邃。
他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
罗心蓓沉默了两秒。
隔壁的叫喊愈演愈烈,像加速某种火焰燃烧的油料。罗心蓓伸出双手,她捂住了郑非的耳朵。
罗心蓓眼神笃定地摇摇头。
他没听到,没听到,没听到。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郑非,像是在给他催眠。
手抓过捂在右耳的那只手,一起放下。沉闷的声响重新回归了耳边。郑非低下头,拇指捋开女孩小巧柔软的手,他对着罗心蓓的掌心,落下一个轻吻。
嘴唇在掌心出发,落在手腕,嗅着青蓝色血管的蜿蜒,蹭上了手臂。
郑非抬起头。
他看向罗心蓓。
她认真地看着他,像终于被他吸引而来的小鹿。
麦色手臂揽过女孩的腰后,郑非轻轻用力,把罗心蓓抱来自己的腿上。
白色裙摆落在西装长裤的双腿,像一片轻飘飘的白雪,飘来一座巨山。
大雪覆盖山脉,坐落于巨山的顶端。
郑非扭过身子,他仰靠在椅背上,望着上方。
巨山昂扬耸立的山顶,快要戳破白雪落下的天空。
双手扶在那道宽阔的肩膀,罗心蓓收敛了嘴角的笑,她同样看着郑非,回应着他的凝视。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认真看他的模样。
没有躲闪。
手搭在她的腰后,郑非张开嘴唇。
“吻我。”
罗心蓓低下头去,她端详着郑非的脸庞。
嘴唇轻轻吻去他的脸颊。
她故意不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小小的反叛,罗心蓓被自己逗笑了,双眼眯起得逞的笑意,藏着心底快要压不住的顽劣,她这才吻去郑非的嘴唇。
她又是故意的,用嘴唇撞去他的嘴唇。
像啄木鸟啄着树干。
“嗯——”郑非疼得闷哼一声。
他抬起手按住被撞疼的嘴唇。
“报复我?”
他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恶作剧。
“哦,天啊,哦,天啊。”
隔壁的热烈又陡然大声,罗心蓓闻声抬头。
她对着墙壁反应了一会儿,低头笑得埋进郑非的肩膀。
“这里的隔音真的太差了。”郑非摇头感叹。
“所以。”他捏捏罗心蓓的脸颊,“你要小声一些。”
电视机屏幕黑了一秒,紧接着下一首刻在碟片中的歌曲。
陈旧的沙发,坐垫中的弹簧在猛地起身时随之咚咚弹动。郑非捞着罗心蓓的双腿,他带着她前往他们的“战场”。
【Sunny,yesterdaymylifewasfilledwithrain】
【Sunny,yousmiledatmeandreallyeasedthepain】
白色裙摆落进床榻,与陈旧的白色融为一体。床榻弹动一下,在窗边的阳光下扬起星星点点的尘埃。
手指飞速解开衬衫剩余的纽扣,郑非脱下衬衫。他站在窗边,摘下手腕的腕表。
邻近百叶窗,阳光在麦色皮肤上投射出一道一道间隔的光斑。
罗心蓓笑着翻了个身。
“笑什么?”郑非扔走腕表。
他低头拆开在自动贩售机中买来的小盒子。
罗心蓓努力收起笑。
“你看起来像一匹斑马。”她点着头,很是认同自己的观点。
“是吗?”郑非漫不经心地回应着,手指在盒子中捡出一片,他回身扔掉盒子。
一分钟后,双膝跪上床榻。猛兽扑面而来。
“来骑斑马。”
“喂——”罗心蓓被吓得哈哈笑。
【thedarkdaysaregoneandthebrightdaysarehere】
【mysunnyoneshinessosincere】
【sunnyonesotrue】
【iloveu】
但是斑马没有忘记想成为一次玉米。
刚刚被她吃掉的那根。
双膝跪在地毯中,罗心蓓握着这根产自欧美区天赋异禀的玉米。
她眨巴了好一会儿眼睛,试着张了张嘴巴比量了一下该从哪里下口。
早知道刚刚她就不吃玉米了!
喉咙咕咚咽下一口紧张,罗心蓓抬眼向上看去。
郑非坐在床边,双臂支撑着身子,他一言不发,准备好再观赏一番她是如何吃完一根玉米的。
他歪歪脑袋,嘴巴撇起一丝笑意。
好吧。
罗心蓓收回视线,心一横,就按她刚刚咬过的第一口玉米一样,她侧过头去。
怎么吃的来着——
要轻咬玉米的颗粒,咬下一口,再吮吸玉米在牙间崩开的汁水。
一圈一圈地。
她生疏,又很有门道。
手抚过女孩忙碌的脑后,郑非仰起头,手指钻进她浓密的发间,忍不住用力一按。
玉米直直戳进喉咙,那股令人窒息的堵塞,罗心蓓猛地被呛了一下。
玉米掉去一旁,她扭过头去,连连咳嗽。
黑发轰然垂下,滑落后背。背后翼骨颤动,她像一只在针叶林间脆弱扇翅的蝴蝶。
“哦。”郑非弯下腰,他好心地拍拍罗心蓓的后背,“抱歉——”
手掌重新抚摸过她满是黑发的脑后,郑非伸出手,他挑起罗心蓓的下巴。
让她看向他。
她眼含泪光,脸颊红肿,还因为咳嗽而连连吸气。
嘴唇沾满了——或许是她的眼泪。
眼神闪过一抹蓄势,郑非起身。
阳光穿过木制百叶窗,在白皙的皮肤上交替着明亮与阴影。
双肘支撑着身体,罗心蓓扭过头,她甩甩散开的头发,看着郑非埋头在她的皮肤上落一下吻。
她闭上眼睛,脑袋向后仰去。
手掌支撑着身体,郑非向前俯来。
这里的一切都有有一种属于荒漠的味道,干燥,像能把水分吸干的沙子。
罗心蓓趴在柔软的床塌,脸颊与手掌轻蹭着身下略发粗糙的面料。
床单慢慢挤出褶皱,一道道地堆叠,像沙漠中被风吹出的数道沙丘。
黑发染上一丝金色,金色延顺着发丝的卷度,像一条蜿蜒流淌的河。
手掌滑过床单,覆盖了一只手的手背。
握紧,一同向下陷去。
手撑在一块光斑中,腕部筋络骤然绷紧。
弹簧在掌下不堪重负似地交替弹动着,还带着一丝隐隐约约克制着情绪的缓慢。
罗心蓓更低地埋低下头。
黑发总是掉落光洁的脊背,掠过脊柱那一道浅浅的沟壑,被手重新拢去一旁。
隔壁早就没了动静,仿佛刚刚的狂风骤雨不曾存在过般的寂静。
眼前的手腕停止晃动,罗心蓓睁开了眯起的眼睛。
手被那只沉重的大手放开。
“哦——就这样——我爱你——我爱你——哦——操——”
身后故意大声喊了起来。
气息与笑声在牙关中挤出,他似乎很沉醉喊出这些令人想笑的话。
“喂——”
罗心蓓感到荒唐地笑了一声,她轻拍了一下郑非的手臂。
“哦,亲爱的。”郑非低下头,他咬了一口罗心蓓的耳垂,“我在任何事情上都保持着必胜的决心。”……
这人有病吧!
空调还在嗡嗡地吹着冷风。
它吹着阳光从金色变成红色。
罗心蓓枕着枕头,她侧身躺着,倚靠着背后总是能包裹着她的怀抱。
阳光四散在好像被风沙肆虐过的荒漠一样崎岖的被子。
手臂揽过女孩的肩膀,郑非把罗心蓓转过身。罗心蓓向前挪了挪,她安静地枕在郑非的胸膛。
郑非扭过头去。
手穿过笔直的光影,指尖勾起百叶窗的一角。
白日快要结束了,窗外已经是红得像火焰一样的傍晚。
原本没了动静的隔壁又硝烟四起。
床头咕咚咕咚地碰撞着墙壁,比先前还要用力。
“过来,过来你这个小狗狗乖女孩。”
隔壁的声音清晰地钻进风暴平息的房间,罗心蓓抬起头,她撞上郑非看来的视线。
这是接力赛吗?
她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天色将晚,旅店中已经出现了很多住宿的住客。一楼大厅中还是那个墨西哥女人。
她这次不吃口香糖了,而是一边吃着一份肉卷饼,一边吆喝着另外一个打扫房间的女人快点去换一套床单。
把钥匙还给女人,退房。
红色的夕阳铺满了法拉利整洁的玻璃,它倒出车位,向着拉斯维加斯开去。
风沙呼呼擦动过车身,像叮叮当当的细小的风铃。
超跑轻盈飞过空旷的公路,穿过沉默的山丘。
单手握着方向盘,郑非转头看了一眼身旁。
罗心蓓坐在副驾驶,她拿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望着窗外。
她的神色恬静,有着彻底被驯服后才有的温顺。
他们刚刚迎着最后一些余晖,看着天空慢慢更迭成了一片广阔的暗蓝。
就像她与她的朋友们做过的一样。
眼中缀满了心满意足的笑容,郑非看向前方,手摸索着向一旁伸去。
指尖嵌入抱着塑料水瓶的掌心,与她贴合。
双手相握,温热的掌心融化着被水冰凉的掌心。
罗心蓓扭过头去。
郑非目视前方,他抬起他们握在一起的手,飞速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要注意安全。”罗心蓓提醒郑非。
郑非笑了一声。
“行。”他听话地放开了她。
手机响起震动,罗心蓓低头摸出手机。
屏幕白光悄然亮起,幽幽照亮她的脸庞。
新邮件。
顺着消息提示,罗心蓓点进邮箱。
在打开邮箱的第一瞬间,一封发信人为【哥伦比亚大学】的邮件出现在未读邮件的第一行。
经济学专业……
粗略阅读了邮件,罗心蓓按灭了手机。
她沮丧地捋了一把头发。
救命啊,这可比市场营销难多了。
第55章 草莓
纽约-曼哈顿
清晨八点,与急着出现在曼哈顿上空的阳光一样,厨房中也开始忙活了起来。
饮水机完美地卡着温度停止升温,手指按下出水键,48度的纯净水潺潺流进嗷嗷待哺的奶瓶。
“你需要帮忙吗?”手中摇晃着奶粉,曼迪问着身后的戴安娜。
她们刚刚一起来到厨房的。
她要给艾莎冲早安奶,而戴安娜打算给艾莎做一份磅蛋糕。
鸡蛋在碗边接连敲开了薄壳,戴安娜背对着曼迪摇了摇头。
“不了。”戴安娜很客气地拒绝了。
原本还想瞧瞧如何做一份正经英式磅蛋糕的曼迪只好缩回了伸着的脖子,她讪讪一笑:“好的。”
带着即将变成45度的牛奶,曼迪转身离开了厨房。她穿过空无一人的客厅,绕过蹲在楼梯边擦拭楼梯扶手与玻璃的女佣,走上楼梯准备去叫艾莎起床。
纽约这座城市真的很神奇,只要来到这儿,总有种必须得忙活起来的氛围。
金灿灿的阳光铺满了客厅窗边明亮如同镜面的大理石地板,热水倒进茶壶,倒进茶杯时是已经被冲泡开了的茶叶的红色。
负责做早餐的女佣一言不发地保持着工作准则被要求的「绝对沉默」,她把早餐与茶水端去餐桌,然后闭着嘴巴在戴安娜的身边的岛台上切着一颗橙子。
小拇指点了一下手机屏幕,戴安娜点开了油管最热门的一条新闻。新闻立即播放起来,她听着新闻,开始搅拌起碗中的面糊-
【GOP议员艾弗里格雷森在全美步枪协会发言】-
“现在听清我的话,孩子们。用枪支捍卫自由,是这个伟大的国家在这块土地上成立时就赋予你们的权利。我们守护着这份权利,让它与星条旗一起高高升起在美利坚合众国的上空。孩子们,我们不该是敌人。只有骗子才会让你们手无寸铁,一旦你们真的这样做了,他们有大把的武器用来对付你们”
华盛顿
女佣把热气腾腾的咖啡倒进咖啡杯,卡梅伦就端起了咖啡。不过他也没急着喝,而是看着iPad上艾弗里格雷森昨日在全美步枪协会的讲话。
讲话说了一半,卡梅伦的食指就没耐心地向下滑了一下。他看了几眼视频下方来自网友们的评论。
嗯,他们打算绞死艾弗里,这是点赞最高的评论。
可怜的艾弗里。
卡梅伦的喉间发出一些被努力憋回嗓子眼的笑声。
他仍然端着咖啡,继续看着当下热度最高的新闻-
【反对艾弗里格雷森,华盛顿爆发大规模游行呼吁尽快通过控枪法案。】-
【卡梅隆道尔顿在国会发言,控枪迫在眉睫。】-
【大选/GOP总统候选人前往得克萨斯州。】
身边扑通一声,一杯牛奶在桌边翻倒了。
“喂,安迪。”卡梅伦警告似地冲儿子嚷了一句。
他看着那一大滩开始顺着桌边往下滴的牛奶,赶忙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ipad。
女佣跑来桌边清理起了桌面,卡梅伦有些不满地看向莉莉。
“你没有教他在吃饭时要专心一些?”
“小孩子总会犯错呀。”莉莉好脾气地回答道。
“就是因为一些不计其数的小错最终才会被纵容成大错。”卡梅伦冷哼一声。
他似乎必须得证明自己的话才是对的。
但是他又看了一眼莉莉高高隆起的肚子,还是把别的话给咽了回去。
女佣擦干净了桌面,卡梅伦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他的早餐了,他喝了一口咖啡。
瓷制咖啡杯放回桌上,卡梅伦在餐桌边站起身。
看着丈夫打算出门了,莉莉挺着孕肚急忙也站了起来。
“你今晚还回家吗?”她跟在卡梅伦的身后。
“谁知道呢。”卡梅伦头也不回地冲门厅走去,皮鞋咚咚咚地踩着木质地板,与他的语气一样利索,利索到甚至有点无情。
“临近大选,现在天天可有的忙了。”
“卡梅伦。”莉莉望着卡梅伦的背影,“如果你不回家,你应该告诉我你都去了哪里。我不想——”
她摇头哽咽着,“我不想是不是哪天就看到你出了什么事——”
卡梅伦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了身后。莉莉站在那里,她的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
把女佣递给来的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卡梅伦迈着大步走回莉莉的面前。
“好了,好了。”卡梅伦捧住了莉莉的脑袋,他低着头看着莉莉,连连抚摸着她的金发安慰着她。
“莉莉。我当然明白你的需求。”卡梅伦压着声音与耐心说,他扬起眉毛,挤出一个宽慰的微笑,“我已经尽量待在你的身边了,可是你看到了,临近大选,DEM还想给自己续命呢。他们天天搞出一堆议案来忽悠民众,我们还得真得把这些事情当个事儿一样去听他们讲完那些狗屎一样黏糊的屁话。”
“好了。”看到莉莉有点相信了,卡梅伦站直了身子,“亲我一下吧,亲爱的,我会想你的。”
脸颊左右迎接了莉莉的嘴唇,卡梅伦满意地笑起来。
“我会赶在你生产时回家的。”卡梅伦拍拍莉莉的肩膀,“开个玩笑,我爱你。晚上见。”
宾利车往国会山方向开去。
距离国会大厦越近,窗外的景象已经与iPad上油管转发的新闻一模一样。
大规模的游行队伍向着国会大厦而去,他们全都是为了要求控枪。
宾利夹杂在越发密集的游行队伍,逐渐放慢了车速。
“哎哟。”卡梅伦对着窗外咋舌,“看看这群义愤填膺的孩子们——”
他摇摇头,继续看回了手中的iPad-
【曼哈顿爆发游行,民众要求控枪。】
纽约-曼哈顿
游行的队伍逐渐在中城汇聚成一道长龙,第五大道车堵为患,人头攒动。
宾利在位于中城的布莱迪大厦门口停下,车门打开,皮鞋迈出车门,亨利布莱迪下了车。
皮鞋又马不停蹄地大步向前迈去,他一秒都不想在炎热的天气中多待。
也一秒都不会多瞧一眼那些虚张声势的队伍。
“我们反对,我们反对!”
背对着电视机中播放着新闻,手拿着一卷雪茄,兰道夫布莱迪向窗外望去。
身后电视机中转播的来自地面的声音,为脚下那些密密麻麻挤在道路间的队伍在几十层楼高的高空中补充了他们在玻璃外的沉默。
视线在下方收回,兰道夫把雪茄放进了嘴唇中,雪茄尾部亮起鲜红的火光,他转身走回了办公桌的桌边。
手拿起iPad,兰道夫继续看起了新闻。
《华尔街日报》:《小麦——战争时代的软军火?》
《华盛顿邮报》:《大选,如火如荼。》
警笛四起,警用直升机呼呼飞过空中,高楼大厦静静矗立在拥挤的道路两边,太阳肆无忌惮地烘烤着鲜有植被的地面,阳光自下向上看去,光芒万丈,让人忍不住眯起眼睛。
阳光在百米高空变得宁静、平和。
巨大的厚实的玻璃遮挡了这座繁华都市的喧嚣,轻而易举就在拥挤不堪的小岛上划分出了不同的世界。
挤占土地让人烦闷的高楼大厦在高空中变成了一幅完美的传世之作,船只在东河上缓缓驶进着,濒临地平线的尽头,仿佛与隔壁新泽西州只有几厘米之隔。
那回荡在河面上的汽笛声,也在飘来这层玻璃之前就消散在了酷暑的热气中。
一切都静悄悄的。
胸膛中吸足了一口空气,皮肤上张牙舞爪的圣虎向上鼓起,又快速回落。
郑非睁开了眼睛。
喉间咽下一口来自清晨时的干燥,他眯起双眼,转头看了一眼窗外高高升起的太阳。
视线在斜前方被晒得布满一层阳光的帝国大厦顶端收回,郑非转头看向身边。
伸直的手臂如今空落落的搭在布满褶皱的床榻上,他像自己枕边的那个枕头,一起被那个满是黑发的身影抛弃在身后。
她又是这样睡着的。
背对着他,缩成一团。脑袋只占据枕头的一丝边角,脸庞埋在她的双臂间,像是在做着祈祷。
郑非坐起身,他看了一会儿罗心蓓的睡姿,扭身向她伏去。
手轻轻掰过女孩堪比一把直角尺一样的肩头,郑非埋低下头。
嘴唇接连轻缓地落在她沉睡的侧脸,左手拽走了盖在她身上的被子。
沉浸在睡梦中的画面,慢慢从无梦的空白,变成了一片羽毛轻轻飘落在眼前。
罗心蓓仰头看着这片羽毛灵活地飘来飘去。
它飘落在自己的脖子上,又飘落在她的胸前。
然后她就看到了草原。
肯尼亚位于马赛马拉的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旱季时干枯的野草像绿色的海,被塞多开来的游猎车的车轮压成了厚实的地毯。
哦,那头狮子还在那里。
它悠哉悠哉的,对着它守望着的地盘打了一个哈欠。
赛多开着车,他们足足追了一大段路才发现它。罗心蓓说。虽然她也不知道她在对着谁说。
她趴在车窗边,看着那头狮子。
狮子站起来了,在它刚刚趴着的草地上溜达了几圈,然后扑通一声,它重新趴下了。
它一定很重。
罗心蓓看着被狮子压平的那一小块草地,她居然有种狮子正压在她的身上一样的感同身受。
沉甸甸的,全是健硕的肌肉。
罗心蓓举起望远镜,她与苏儿一起看着这头狮子也在饭后找了点是素食!
它满口獠牙,却轻轻叼起地面上一颗小小的草莓。
大概是谁投喂的。但是在马塞马拉最好别乱喂狮子,这是塞多说的。
风吹着草地,狮子自由自在地与人类和平共处。
它用牙齿扯起草莓,扯紧了与地面连接的根茎。狮子放开嘴巴,草莓弹回了地面。
被非洲大陆的阳光晒得金灿灿的土地上,草莓沾满了狮子的口水,更加鲜艳红润。
狮子又趴下了身子,它张开嘴巴,含起了草莓。
它这次吃得很是珍惜了。狮子把脑袋垫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地舔着地上的草莓。
肉食动物在素食面前变了个性格,狮子转着脑袋,它的嘴巴热烘烘的,对着草莓绕着圈地舔个没完。舌尖把草莓舔得摇摇欲坠,连草莓边的地面都舔得湿漉漉的。
「妈妈。」
听到艾莎的声音,罗心蓓收回了看向狮子的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艾莎突然蹦进了她的怀中。
「妈妈。」
罗心蓓看着艾莎扯起了她的裙子,这小女孩埋头钻在她的胸前,想要喝一口母乳。
可她明明很早就给艾莎戒掉母乳了呀。
她觉得母乳喂养实在太难为情了,而且她也会睡不好觉。
“别——”罗心蓓闭着眼睛,她无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推开艾莎。
戒掉母乳需要严厉一些。
手摸索着推在忙碌的头顶,还带着几分睡梦中的疲软。
铺平的脊背放松了肌肉,静静沐浴着窗外照进房间的阳光。刺在皮肤中的八方经文平坦铺开,中央陷进脊柱那道浅浅的沟壑。
恋恋不舍地抬起头,郑非看着那只手软绵绵地在他的眼前推来推去。
手握住了罗心蓓的手,让她在空气中终于推到点什么。郑非重新低头。
垂在额前的黑发蹭着女孩颈边的皮肤,一个吻,落在凸起的锁骨。
从锁骨,到肩头,去颈后。
把她翻过去,落在她的后背。
后背仅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能让人轻而易举触摸到她的骨骼。
郑非跪坐起身。
手沿脊柱滑下,按住了罗心蓓的腰后。
一道天光刺进了乱七八糟的梦境。
罗心蓓睁开了眼睛。她迷瞪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圣虎纹身晃动着身影,提醒她现在已经是白日。
罗心蓓垂在枕边的手攥紧了枕头一角,她重新把脸颊埋进枕头。
清晨跌宕起伏,阳光铺满了床榻,也像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跳动着光点。
双手用力,手背青筋延绵至麦色双臂。手臂绷紧了肌肉,腹部吸紧,凸显一块块紧实的腹肌。
一大早,罗心蓓从床上一路趴去了床头。
胸膛中吐出一口呼吸,手臂向前一捞,郑非在罗心蓓的背后把她环抱进怀中。
他带着她,一起向后跌坐。
鼻尖磨蹭着女孩温热的脸颊,郑非轻声一笑。
“早安。”他亲了一口罗心蓓的脸颊。
眼睛终于彻底睁开了,罗心蓓看了一眼四周,才想起来他们昨晚已经从拉斯维加斯回到了繁忙的纽约。
“早安。”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郑非放开了罗心蓓。
“我要去集团一趟,待会儿见。”
罗心蓓点点头。
“嗯。”
床榻弹动几下,郑非起身下了床。
松散的身子,慢慢又趴回了床榻中。罗心蓓趴在床中,她看着郑非走进了浴室。
眼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重新合上了。
好困。
水冲走了有氧运动的汗水,十分钟后,郑非走出浴室。
黑发被重新向额头抹去,用发胶抓出了利索干练的模样。
膝盖蹭上床边,郑非俯下身。
他凑去了罗心蓓的耳边。
“我走了?”他轻声说。
回答他的只有闭合的一动不动的睫毛。
她大概又睡着了,鼻尖中哼出一声气息般的回应。
眼中垂下了一丝笑意。
手轻轻拍拍罗心蓓的后背,郑非亲了一下罗心蓓的脸颊。
他直起身子,转身向衣帽间走去。
手指挑开百叶窗,兰道夫又一次看向楼下。金色的阳光投在刻满皱纹的脸庞,跳进沉静的蓝色眼眸。
狭窄的大道越发拥堵,有一种狂欢般的奇异。
手指离开百叶窗,阳光与那些荒唐的画面一起被拦在了布莱迪大厦的玻璃之外。
兰道夫转身走回了沙发中。
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兰道夫慢慢沉下了一口呼吸。
“大选在即,他们为了选票是真的打算再挑一波麻烦。”亨利率先张开了嘴巴。
他在一大早就很为这些事感到不快了。
“卡梅隆道尔顿。”亨利看向父亲兰道夫,“他的呼声极高。发誓一定要解决枪支泛滥的问题。”
“他最好别是装的好像他真的在意每个人手中有几把枪。”朱利安在一旁笑着说。
他听着弟弟亨利的抱怨,自己却有着根本不把这些事情当作一回事般的嗤之以鼻。
听着儿子们的一来一往,兰道夫的嘴唇嚅动几下,他抬起头,对着空气放空了视线。
兰道夫思索般地努起了嘴唇。
“一旦鸟张开嘴巴了,那就是饿了。”兰道夫笑了一声,“要么身上长跳蚤了。”
对着儿孙们,兰道夫挥挥手。
“别管这些了,他们想要演戏,那就随便他们。”
听着爷爷与父亲叔叔们的聊天,郑非起身,他踱着步子,走去了窗边。
手指挑开了百叶窗,他向下望去。
身后办公室紧闭的门被敲响三次,兰道夫的秘书路易把脑袋探进门缝。
“先生。”路易看向兰道夫,“霍伯特先生到了。”
“啊,休伯特来了。”兰道夫放下正要点上一只雪茄的打火机,他站起身,高高兴兴地迎接他最好的朋友。
手搭在西装马甲上,在纽约乃至全美排行第一的律所霍伯特律师事务所的所有人休伯特霍伯特走进这间办公室前,兰道夫看向了儿子们。
“休伯特会帮助我们尽快收购万事粮食公司。”他俨然完全忘记了楼下那点糟心事,声音欢快无比,“感谢上帝,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欧洲那片肥沃的土地了。”-
【大卫】:【她要带着女儿去中央公园走走。】
走出大厦,罗心蓓第一时间想起了在肯尼亚时她与郑非的对话。
当时的她没有看新闻就跑去了肯尼亚。
而现在,她应该看一眼新闻再出门的!
莫名其妙的,曼哈顿聚集了一大堆示威游行的人。
警笛高声回荡大厦间,骑警握着手中的缰绳,他们身居高高的马上,马蹄铁哒哒踩踏着地面,带着他们灵活地穿梭在路边。
对着那些高举「反对枪支泛滥」立牌游行的人们看了一会儿,罗心蓓顿时收回了想要带着艾莎前往中央公园闲逛的心。
太危险了。
她们应该趁早回家去-
【老板】:【让她回家。】
手握着手机,大卫还没来得及转述郑非的话,他就看着罗心蓓转身向着大厦入户的大门走去。
自动开合的玻璃门在艾莎的婴儿车边自动打开,手机在手中震动了一下。
罗心蓓拿起手机。
【苏东哲】:【忙不?】
【苏东哲】:【约个饭?】……
对着手机屏幕翻了个白眼,罗心蓓按灭了手机。
第56章 蝴蝶结
“在这样的经济形式下,军火企业们与政府间的利益俨然已经成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百分之百就是我们这个国家最黑暗的真相!兄弟,现在不是南北战争时期了,我们不需要那么多的枪!也不需要打那么多的仗!抱歉,我扯远了。我是说,如果我们继续放任枪支泛滥,那我们将罪不可赦,我们都得他妈的!下!地!狱!”
遥控器按下,正在慷慨激昂批判世道的评论家们的脸庞骤然在电视屏幕上消失了。
屏幕刚好在那名最激动的黑人评论家的手指头戳在桌面上时变成了待机的黑色。
背对着身后挂在墙上的那幅詹姆斯布莱迪的肖像画,路易放下了遥控器。他神色沉稳地把iPad上已经准备好的资料投在电视机上。
电视屏幕上取而代之的是那块热乎乎地身处欧洲的土地。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推开,西装革履的男人们接踵走出。
木门很快重新关上,办公室内只留下兰道夫与休伯特霍伯特单独商议关于那家即将并入布莱迪集团的粮食公司。
办公室外的玻璃长廊上空无一人,秘书桌后只剩另外一个秘书阿曼达坐在那里。白花花的阳光穿过布莱迪大厦外层的玻璃,齐刷刷地投射在走廊一侧的黑胡桃木墙壁上。
墙壁上挂满了全美步枪协会自1930年以来每年赠予布莱迪家族的徽章,徽章从零星的木制到铁,到铜,到白银,再到代表最大捐赠者的黄金徽章。
印刻着「1950」标志的黄金徽章成为了一个金色的起点,然后逐渐占据了大部分的荣誉。
黄金徽章沐浴着金色的阳光,无比骄傲地闪烁着布莱迪的字母。
跟在父亲亨利布莱迪的身后,郑非走去了窗边,他又看了一眼玻璃外的楼下。
抗议还在持续。
虽然队伍似乎已经在末尾阶段,人头稀稀拉拉地在马路上挪动着,只有星条旗被时不时地挥舞几下。
向前迈进的皮鞋在地毯中悄无声息,亨利继续独自向前走着。
身后郑非放慢了脚步,他背起双手,一边俯瞰着楼下,一边与楼下队伍前进的方向逆向而行。
“我昨日碰到了弗雷德罗斯尔德。”在即将走出长廊时,亨利停下了脚步。
他站定,回过身之后才发现他与郑非之间已经隔出了一段距离。
“他说你突然委托他为哥伦比亚大学捐赠了1000万美元。”亨利问道。
视线在几十米之下的地面收回,郑非转身看向了亨利。
“我热爱学术。”郑非很为自己认同似地点点头,“该为那些认真学习的学生们多发一些奖学金。”
亨利眼中弥漫了一丝严厉的审视。
他一副自己不得不为儿子的三言两语就骗过去而有的不甘,同时又保持着自己还是相信了这些借口的愚蠢。
总之,他不会干涉孩子们的玩乐。
“别把心思浪费给这些闲事。”亨利最后扔下这句。
他转身要走,拧着身子又说,“我搞不懂为什么你对爱玛福布斯没什么兴趣,即便现在我仍然认为她是你的妻子的最佳人选。”
“家世,长相。”话说到这,亨利拧正了身子。
“学学你哥哥,儿子。男人应该稳扎稳打一些。建立家庭,生几个孩子。瞧,到九月份他就是两个孩子的爸爸了。”
亨利停顿了一秒:“如果你对哥伦比亚很是上心,那最好让我们看看你到底为什么这样上心。”
爸爸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把话题拐到卡梅伦的身上。
鼻尖哼笑一声,郑非顺从地点了点头。
“好的,父亲。”他露出一个微笑。
最后看了一眼郑非,亨利收起了说教的嘴巴。
“好好干。”他转身离开了长廊。
长廊中的阳光足够强烈,笔挺的身影披着一层阳光走出长廊,亨利就像消失了在了一片暗影中。
在秘书桌前方的等候卡座中待了一会儿,杰森隔着绿植的叶子看到长廊上只剩郑非一人,才站起身走去了他的身边。
双手慢慢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郑非看着父亲亨利消失的方向。
胸膛平缓地起伏,眼中也遍布了嘲讽。
“那个狗仔。”在杰森走来身边时,郑非面朝前方问道,“他还在干着吗?”
杰森撇撇嘴:“看起来是的。”
郑非笑了一声。
皮鞋开始大步向前迈去。
“让苏珊来我的办公室一趟。”郑非背对着杰森挥挥手,“带着她设计的那把「流星」。”
小摩托们四散流窜在马路上,在第五大道重新恢复通行的车流中七拐八拐。小摩托嗖的一下就飞过车头,身后车内喇叭带着司机的怒火被砸得砰砰直响。
那些小摩托们就好像听不到他们惹出来的路怒症似的,只顾着时不时在路边停下几秒。
停下,在第五大道两边各大奢侈品的店铺外隔着玻璃看一眼里面的情况,就继续向前开去。
即使曼哈顿人流密集,只要这些骑着小摩托的狗仔们看一眼人群,就可以迅速发现这里有没有他们想要拍到的人。
比如那些上东区的社交名媛们,还有她们的明星好友们。
小摩托随便搭在路边的路灯柱上,卡尔伊凡拖着脚步迈上了台阶,他走进汉堡店买了一个汉堡加可乐,就带着他的食物离开了店内。
加了一大半冰块的可乐在炎热的天气中迅速开始升温,可乐放在被气温烘烤得热乎乎的地面上,更是加速了冰块的融化。
白色纸杯外壳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水珠,卡尔坐在汉堡店旁边狭窄的巷道中,他随口咬了一口汉堡又喝了一口可乐,继续低头捣鼓他的相机。
从上午9点到下午15:00,在曼哈顿转了大半圈了,他的相机一无所获。或者说,他最近一段时间内的运气都不怎么样。
如果运气好点,没准能发现赛西莉亚霍伯特。
这个上东区最出名的女孩,算得上曼哈顿第一社交名媛。她在月初时突然一场恶作剧,让追着她拍摄的狗仔被车撞飞了出去。
然后他只带着轻微脑震荡住了几天医院,就收到了霍伯特家的20万美元的支票。
这可比卖几张照片赚得多多了。
就算没有霍伯特,如果能拍到新星百货家的杰西卡诺伯托也不错。
但是现在,以她们打头的那群上东区名媛们全都好像说好了似的消失了个彻底,或许她们趁夜离开了纽约,前往了海岛度假。
总之,她们也没有出现在汉普顿的庄园别墅中。
把那些模糊的废片删干净之后,卡尔喝了一口可乐。
可乐已经变得有些温乎乎的了。
咽了那口可乐,卡尔烦闷地皱起了眉头。
“操——”
“今天的收获不大呀。”
一个调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卡尔转头看去。
一个高个子黑人男子站在巷道口,他身穿一身黑色西装,身材魁梧,几乎把狭窄的巷道挡住了三分之二,也遮挡了照进巷道中的烈日。
卡尔眯着眼睛,他顶着面前这片阴影仰头看了一会儿这个男人,才想起来他是谁。
“哦,是你。”卡尔还坐在原地。
杰森微微一笑。
皮鞋向后退了一步,杰森侧过身,露出身后那台停在路边的奥迪a7。
“请吧。”杰森扬了一下脑袋,“马克布莱迪先生想要见你。”
一把银色手枪举起,在眼前随着手腕的晃动展示着它的流线。
银色枪身清脆地倒影着灯光,像一道拖尾的流星,令那份致命的暴力若隐若现。
它就好像一件艺术品一样,来自金属与精密共同造就的美学。
办公室的木门被轻敲三下,杰森打开了门。
“老板。”
落地玻璃窗外,过午的太阳正把对面大厦的玻璃晒得一片鲜艳的橘色。
背靠窗外的阳光,郑非懒散地靠坐在办公桌边。
手指捏起一根粉色丝带,缠在枪身上,慢条斯理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戴着蝴蝶结的手枪放进了盒子,又拿过放在一旁的礼物盒盖子。
盒子盖上,郑非抬脸看向前方。
“我以为你有了五百万美元之后会开始享受你成为百万富翁的人生。”
卡尔伊凡正打量着这间办公室,他闻声看向了郑非。
“闲着也是闲着。”卡尔随口说道。
郑非笑了一声。
“给你介绍一份工作,怎么样?”
“我为我自己工作。”卡尔仍然这样说。
“所以。”郑非收了笑,他摊手,“看样子除了我给你的钱之外,你现在赚不到几个钱,否则按照那些政客的手段,你早就死无全尸了。”
他歪歪脑袋:“弄死你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连公海都用不着去。”
“哇——”卡尔哧哧笑起来,“你可真聪明。”
“哼——”
郑非的鼻尖中哼出一声褒贬不定的笑。
眼睛审视般地在那个瘦得像一条阿富汗猎犬的男人脸上停驻几秒,郑非收回视线。
他继续摆弄起腿边的黑色礼盒。
“安东尼奥道尔顿。父亲是卡梅隆道尔顿。住在东65街,就读于纽约大学。”郑非扭脸看向卡尔,“还需要别的消息吗?”
“你是想要卡梅隆道尔顿的消息?”卡尔精准地问道。
郑非略微挑眉。
他默默认可了这个狗仔简直是天生干这行的料。
“父辈的污点,往往容易出现在孩子的身上。”身体离开桌边,郑非站直身体,“拍点你想拍的,我会付钱给你。”
卡尔吊儿郎当地点点头。
“行吧。”
“你很容易被人驱使。”郑非说。
卡尔耸肩:“因为你给了钱。”
“行吧。”郑非点头,“祝你好运。”
杰森带着狗仔离开了办公室,郑非重新看向了放在桌边的黑色礼物盒。
夕阳落日,又带走了一日的酷暑。
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在这座被岩石托举的小岛,日复一日岛上盛宴般的繁华。
帝国大厦静静矗立在玻璃窗外,小小的身影在玻璃上一飞而过,身后是张牙舞爪准备吃掉她的“魔女”。
“我要抓到你啦!我要抓到你啦!”罗心蓓举着两只手追着艾莎跑来跑去。
“快跑呀!艾莎!”曼迪在一旁给艾莎鼓着掌。
艾莎像小鸭子一样嘎嘎笑着,她时不时转头看一眼身后。然后看到快要被举着“利爪”的魔女追上时,小嘴巴里兴奋地大叫一声。
层层叠叠的蛋糕裙跟着艾莎的乱七八槽的脚步被跑得一颤一颤,像一块刚出锅的舒芙蕾。
“魔女”对着公主穷追不舍,公主被吓得四处逃窜。
她跑呀跑呀,一路跑去了那面挂满枪支的长廊。
手枪、步枪、冲锋枪、□□,还有老式狩猎用枪。
按照手枪的种类,行行整整齐齐地分类排列挂在墙壁上。简直像一间小型枪支博物馆。
金灿灿的子弹装满了玻璃罐,镶嵌在墙壁中,像巧克力豆店自助贩售的罐子一样。
公主顿时不害怕了。
“啊。”艾莎垫起脚。
她扶着墙壁伸出小手,想要够一把挂在墙上的枪。
最下面是那些老式狩猎用枪。
那小手距离它也就只有三十厘米左右。
“嘿!艾莎。”罗心蓓大为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模仿成利爪的双手放下,她赶快跑过去,“这不是玩具。”
“要!”艾莎仰着头对着头顶上方的枪。
“不行!”
罗心蓓抱起艾莎。
“啊妈妈。”艾莎扯着身子,她伸着短短的手臂,还是想要碰到那些枪。
小身子在妈妈怀里像一条上了岸后扑腾扑腾的小鱼,艾莎原本就越来越重了,罗心蓓有些抱不住她。
艾莎扑腾一下,她就没了力气。
手臂失力,艾莎顺着罗心蓓的怀抱向下滑。罗心蓓手慢脚乱又反应敏捷地扯住了艾莎的手。她半提半拖地,把这条滑溜溜的小鱼赶紧带离这条长廊。
太吓人了,她的女儿居然想玩这个!
这肯定是遗传那个暴力成性的父亲!
罗心蓓头一次把艾莎性格中出现的问题推到了郑非的头上。
“不要不要!”艾莎耍赖不走了。
两条小腿一弯,她就软趴趴地快要趴在了地板上。
“走吧艾莎,我们去玩别的。”罗心蓓拽着艾莎的小手,她还在试图哄着艾莎。
她弯下腰,想要抱她赶紧去看她的童话书。
“不要不要!”艾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不!不行!”罗心蓓严厉地瞪起眼睛。
曼迪和戴安娜站在一旁,她们总是在有妈妈教育孩子时,就默契地同时保持了沉默。
双腿跪在地板上,罗心蓓用手用力扶起软得像一块橡皮泥一样的艾莎。
“艾莎,即使你有自己的秩序也不行。”罗心蓓捧起艾莎哇哇大哭的脸庞,她一字一句地说,“这是错误的秩序!”
“不要!”艾莎扭头就向着枪的方向爬去。
她的倔脾气肯定也是遗传了她的父亲。
或者他们的家族!
对于艾莎,罗心蓓气得哑口无言。
她再也不废话了,果决地追去艾莎的身后。
左手穿过艾莎的肚子,右手拦在艾莎的膝弯,罗心蓓憋了一口气,她抱起艾莎就走。
“啊!啊!”艾莎哭得声音像一个尖利的哨子。
电梯抵达楼层,郑非走出电梯。
手臂抱着一捧「尘世天使」玫瑰,右手拿着礼物。
皮鞋走出入户的长廊,郑非在客厅中站定。
然后迎接他的,就是家中混乱的一切。
嚎啕大哭的女儿,和她的满脸通红的母亲。不知所措的保姆们,以及慢悠悠地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的忙着整理着厨房的女佣们。
看了一眼前方,被叛逆期小孩搞到没脾气的眼睛中就像看到救星一样亮起了光芒。
“爸爸回来了。”罗心蓓赶快看向怀里的艾莎,“如果你一定要这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爸爸会生气的!”
“爸爸。”艾莎扭头对着郑非哭了起来。
玫瑰与礼物放在了沙发上,郑非抬步走向艾莎。
“来,艾莎。”郑非伸出手,他在罗心蓓的手中接过艾莎。
“和爸爸谈谈。”手指刮走艾莎脸颊上的眼泪,郑非好声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她想要玩枪。”罗心蓓替艾莎回答。
虽然她的回答更像是告状。
她认为如果他真的是一名父亲,就应该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严重。
两岁!
玩枪!
这简直匪夷所思!
绝对会被反对枪支滥用协会拿去做印证结论的范本,他们百分之百会瞪着惊恐的眼睛扯着嗓子大叫,比如:如果我们再继续这样下去!连婴儿都要把枪当作玩具了!
“哦——”
听到罗心蓓的回答,郑非没忍住笑了起来。
“是吗?”他笑着,用额头轻轻撞了一下艾莎的额头,“你想玩吗?”?
“拜托。”罗心蓓扯住了郑非的手臂。
她瞪着难以相信的眼睛凑去他的面前,“她才两岁呀!”
“哦——”郑非拖着调子慢吞吞地应了一声。
他看了一秒罗心蓓,转头又看着艾莎。
“艾莎。”郑非拍拍艾莎的后背,“你要听妈妈的话吗?”
“爸爸——”艾莎趴在爸爸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抽噎着。
黑色长睫毛上沾满了眼泪,像天鹅的羽绒。
发际线柔软的胎发沾了哭泣时的汗水,卷卷地贴在额头两边。
“你可以长大之后再玩。”郑非放缓了语气。?
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行。
罗心蓓暗自摇头。
她决定等下她一定要给反对枪支滥用协会捐款!
美国真的疯了。
艾莎的啜泣渐渐变成了小声,一直站在一旁的曼迪怯怯地看了一眼郑非。
“没准她是困了。”曼迪小声说。
她紧张地抠着手指头,伸出脖子看着趴在郑非怀中的艾莎。
“艾莎,我们要不要去洗澡呢?然后就有牛奶可以喝啦。”
不管怎么说,没准艾莎是真的困了。
她很好商量地就趴进了曼迪的怀里。
戴安娜与曼迪带走了艾莎,这场闹剧也终于结束。
家中恢复了属于夜晚的宁静,玫瑰静静地躺在沙发中,与它身旁的黑色礼盒一起。
手牵起女孩的手,郑非拉着罗心蓓来到沙发边。
“我给你带了礼物。”郑非挑眉。
黑色礼盒掀起,一把枪斜着放在盒子中……
罗心蓓懵了一秒。
那她刚刚与艾莎的纠纷是为了什么——
眼睛定定地看着盒子中的枪。
银色的枪管,黑色的手柄。枪管系着一条粉色蝴蝶结。旁边是那一大捧娇嫩美丽的玫瑰。
好莫名其妙的画面——
第57章 流星
黑色皮质礼物盒被随手扔去一旁,郑非弯身捡出手枪。
“来。”
手臂揽在罗心蓓的腰间,皮鞋向后退着,郑非带着罗心蓓与他一起在沙发中坐下。
皮质沙发深深陷下,白色西装长裤包裹的两条长腿一左一右困住红色雪纺裙摆的两边。
郑非坐在罗心蓓的身后,手臂穿过她的腰侧,他把枪展示去她的眼前。
“.45ACP子弹,8发子弹,有效射程50米。手感轻,后坐力小。”郑非转动一下手腕,“便携。”
“这是专门为女性设计的枪,它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郑非也细细观赏起这把手枪,“它叫「流星」。”
手握着枪,枪身随着手腕的转动来回展示着左右两面,银色枪口闪烁着星光一样的细腻的银光。
罗心蓓没有接过枪,她只低头看着它。
它的确很轻巧。被握在属于男性的大手中,枪身更是显得纤细、轻盈。
郑非微微侧头。
“玩过吗?”他看着罗心蓓被黑发遮挡一半的侧脸。
罗心蓓摇头。
“没有。”
“没买一把枪用来防身?”
“我晚上不出门。”罗心蓓努起嘴嘟哝着,“我住在学校附近的华人社区,那里很安全。”
郑非哼笑一声。
“很谨慎。”他有些调侃地撇嘴。
“没办法。”罗心蓓有点无奈地摇摇头。
身后郑非并不言语,他只是莫名其妙的低声笑了几下。
胸膛挤出了笑声,他紧贴着她的后背,带着她的身体随着笑声连连震动。
左手捏着枪身,右手放开手柄,让出了主人的位置。
郑非拿起罗心蓓迟迟没有接过枪的右手。
手腕被郑非握着,枪柄塞进了罗心蓓的掌心。
金属蹭过柔软的掌心,立即带来一股强硬的存在感。磨砂质地的外壳,还残余着郑非掌心的温度。
大手包裹着她的手背,郑非合起手掌,带着她合拢五指。
这把枪对于郑非来说很是小巧,他的手包裹着她握着枪柄的手都绰绰有余。
但是对于罗心蓓来说,她的手握住枪的把手,刚刚能够环绕一圈。
罗心蓓低着头,她安静地看着郑非与她的手一起握紧。
手中满是用力握紧枪柄时的坚硬的鼓胀感,郑非拆开她的一根食指,让她的食指扣住扳机。
“要用指腹前端扣住板机。”郑非的下巴搭在罗心蓓的肩膀上,他捏着她的食指,让她在扳机口退回去一些。
“如果用关节处扣住板机,子弹射出时你会难以把握稳当,你的子弹就会射歪。”食指挤在罗心蓓的食指边,郑非细心地解说着。
左手轻轻拿起罗心蓓放在双腿上的左手,让她试着触摸一下枪身。
手指触及枪身,罗心蓓的指腹下升起一点来自金属的冰凉。
光滑的枪身在灯光下反射着一丝不苟的冷光,找不到任何一丝缝隙。
它坚硬,笔直,灵敏。全身有着最精密设计的组装零件。
它等待着手指与它的互动。
她会把控着它,让它射出子弹。
“不喜欢?”看着罗心蓓沉静的侧脸,郑非轻声问。
他没有等到她回答,转眼看向手中的枪。
“宝贝,这里是美国。”郑非笑起来,“我们都是枪林弹雨混出来的。”
“瞧。”
郑非直起身子。
右手与罗心蓓的右手一起握着枪柄,把枪向上抬起一些。
左手握着她的手腕,他拿着她的手,让她开始抚摸着枪身。
樱桃红色的美甲,在沉甸的视线中缓缓掠过枪身一侧。
郑非看着罗心蓓的手,唇间低声呢喃:“它很温柔,绝不会伤害你。只会为你所用。”
嘴唇弯起一个柔和的笑。
“就像我一样。”
手放开女孩纤细的手腕,蹭着她的手背,向上覆盖。
五指合起,郑非握着罗心蓓同样合起的左手,让她握住枪管。
两只手,重叠着,搭在枪身上方。
一只手微微用力,按着手中的手,一起向后滑去。
完整地滑过枪管,枪管随之后移。
“向后。”眼睛盯紧了重叠的双手,郑非张开嘴巴,“上膛。”
掌心下,传来咔哒一声机械卡紧的清脆声。
枪已上膛,但是握住枪管的手却迟迟没有放开。
握起的大手之中,柔弱细长的手指露出一角正努力地环绕着枪管的模样。
自罗心蓓肩边低垂的那道视线,顿时像一把紧紧扎进靶子中的飞镖。
她的手就是视线的靶点,有人目不转睛,难以挪开一丝一毫。
胸膛中猛吸一口气,郑非握紧了罗心蓓的手。
他带着她扭转了角度。
掌心打了个转,转去了枪管下方,让他清晰地看到她握住枪管的手势。
耳边的呼吸像一阵阵草原上吹来的风,它只有一次次急促吹来的方向,就随便在空气中消散。
罗心蓓看着郑非握着她的手,在枪管上反复来回。
慢慢的,直到这些没有体温的金属已经不再冰冷。它沾染了她的掌心的温度,变得像有生命一样温热。
“乐乐。”郑非喉间滚动。
脸颊边是女孩那头搭在肩后的蓬松的黑发,发丝轻蹭着他的脸颊,一下一下地散发着花朵的芳香。
鼻尖中,忍不住连连嗅进来自她的香味。
他的手更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大手压抑着力度,青筋暴起,扭曲了手背连接腕部的经文纹身。
手臂绷紧了肌肉,白色西装外套在臂膀边堆叠起层层褶皱。
郑非低着头,他看着与罗心蓓握在一起的手。
手由慢,在枪下,加快了一些速度。
然后再在寂静中悄然沸腾的呼吸声中,罗心蓓的掌心突然飞速撸过枪管。
手掌反反复复地感受着金属的光滑与擦进扳机弧形夹角的逼仄。
枪管下凸起了一条银色的细细的流线,隐隐约约地埋在这里,像枪管的血线。它带着几分锐利的边缘,不痛不痒地剐蹭着掌心。
耳边的呼吸逐渐兴奋。
堪比兽类狩猎时喉间发出的粗哑的喘息。
右手食指一直扣着板机,在左手冲撞的速度与力度间,稳固把握着理智。
罗心蓓看着自己的手被带动地在枪管上几乎快出了虚影。
手臂飞速晃动,枪管上发出皮肤擦动金属时的黏腻声。
后背被向前一撞,更紧地贴上了那个怀抱。
她扛着他的身子,像自己的左手那样有些摇摇晃晃。
“乐乐。”
“乐乐。”
他的声音突然压抑。
咬着牙,又兴奋,又不快乐。
像即将得到解脱,于是飞速冲刺。
“乐乐。”
郑非埋低下头。
身下沙发皮质磨蹭了一声,肩后袭来一阵气息,如同猛兽飞身自身后扑来。
罗心蓓猛然抬高了下颌。
郑非的脑袋别着她的脖子,锋利的下颌卡在她的颌骨边。
埋进她喉间的鼻尖的呼吸,与掌心握着枪的速度一样急速。
牙关开启,嘴唇大口印紧女孩的喉咙。
她的喉咙在他的嘴边,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肉,脆弱地流淌着血液。
像真的想变成一头野兽,就这样咬断她的脖子。
“乐乐——”随着名字,郑非在罗心蓓的喉咙上吮吻一口。
嘴唇吸起皮肤,克制着自己没有真的咬下。
左手放开枪,郑非勒紧罗心蓓的腰间。
松散放在身前的右手突然被带着举起,枪口冲着窗外的曼哈顿,食指扣下扳机。
“不!”罗心蓓吓得惊呼一声。
咔哒一声。
曼哈顿在枪口前完好无损。
空弹——
罗心蓓感到荒唐似的低头看着被握在她与郑非手中的枪。
胸膛中连连抽动着,郑非闭着嘴巴笑了起来。
左手手臂垂在罗心蓓的腿上。
“没*。”他挑眉。
语气暧昧,很是得意……
视线木木地腿上挪开,罗心蓓转头看向身后。
“空弹就请说空弹,好吗?”她言辞凛然,无语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说的这么暧昧。”
郑非更灿烂地笑起来了。
他歪过脑袋,眼中满是对刚刚那番玩乐感到满足后的顽劣。
郑非耸肩,他摊开长长的臂展向后靠去。
后背惬意地靠在沙发椅背上,双手拍在沙发两边。
郑非笑着撇嘴。
“行。”
“行。”
他很是听话似的,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人有病吧——
罗心蓓拧着头,与郑非对视几秒。
她扭过身子,看着已经只被她自己握在手中的枪。
它已经并不光亮了,被她的掌心反复摩擦,留下纹路,还有一层护手霜与薄汗融化后的油膜。
罗心蓓脑子一热。
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她转身把枪扔给郑非。
“你自己玩吧。”
她起身就跑。
猎物有着刻进骨子里的敏锐。
她知道如果自己在这里多待一秒,没准就会被暂时静止的兽类吞吃进肚了!
兽类可没有疲倦的时候。
它们的大腿根部有一些明显的筋脉,时刻维持着冲刺的力气。
还有狂奔不止的耐力!
碎花红裙离开沙发,随风飘扬。
驻扎身后的庞然大物,顷刻间轰然撼动。
它灵敏起身,甩开利爪轻盈追去。
一条手臂从后面钻来,罗心蓓被郑非一把抱起。
身体瞬间悬空,她吓得搂住了郑非的脖子。
轻飘飘的雪纺裙摆滑过空气,在臂弯间转起。
窗外的曼哈顿飞速旋转,灯光拉出了光影,像无数颗流星。
“另外一把枪。”郑非低下头,他凑近罗心蓓的眼前。
对视着她眼中错乱的光影,他信誓旦旦地扬唇一笑。
“绝对有子弹。”
黑色木门急迫地打开,红白交织的身影钻进门缝,木门又被一脚踹紧。
第二天,游行消失了。
没准是因为游行的当晚,总统就表达了他对于控枪政策的支持。
至于什么时候真正讨论这个议案呢——
罗心蓓没心情多看这些新闻了,她坐在沙发上,搜起了位于曼哈顿中的早教中心。
或许是大城市,教育资源扎堆的地方。
它不比洛杉矶,只需要在打疫苗前往医院时和别的妈妈们打听一下,按照小孩的年龄与家庭住址去选上一个合适的早教中心就行。
音乐早教、运动早教、托儿班,或者幼儿园,曼哈顿中这种细分的十分明确的名字,令人看得头晕眼花——
看得一个脑袋两个大——
拇指卡进齿间,对着手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广告,罗心蓓放空了眼神。
不行。
这是艾莎的第一步。
唇中猛吸了一口气,罗心蓓重新在沙发中坐直身子。
她打足了精神,继续面对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组成的介绍。
漂亮的眉毛,还是忍不住逐渐拧起。
这都是什么啊——
没什么比来到长岛度过暑假更令人心情舒畅了。对着庭院中大大的泳池,油绿的草坪,一望无际的蓝天。丽塔威尔逊如是感叹道。
洒水器转着圈儿地喷洒着草坪,林间传来接连不断的蝉鸣。
只要感到炎热,可以随时跳进泳池去享受一番清凉。
墨镜被满足地从头顶向下戴在眼睛上,下一秒,就猛地向上掀去。
“嘿!卢卡斯!”
泳池边的宁静骤然消失,丽塔手忙脚乱地在白色躺椅上爬了起来。
她飞快地叫住正要把气球怼在洒水器上的儿子。
气球蓄满了水,嘭地一下炸裂。
小男孩被吓了一跳,一屁股蹲在了草地上。
“看!”丽塔停下了脚步,她无奈地摊手,“这是你自找的。”
卢卡斯一声不吭,他自己爬了起来。
丽塔嗔怪地看了一眼儿子,她拿着手中的手机,踩着草地打算回到她的躺椅上。
手机突然响起了来电。
“哦!嗨!”电话被接通的一秒,罗心蓓就热情地隔空挥了挥手。
“你好吗?威尔逊太太。”
“哦!是你。罗太太。”丽塔那总是热情的声音夹杂着蝉鸣在手机听筒中传来。
没什么比切身投入家庭教育孩子的女人更有经验了,罗心蓓不得不这样想道。
毕竟除了丽塔,除了某人,她在曼哈顿也没有第二个认识的人了。
“你的喉咙怎么了?”随便问候几句,丽塔就听出了罗心蓓的异样。
“你听起来像有些重感冒呀。”她的语气很是关心……
“呃——”罗心蓓挽了一下头发,“没什么——”
罗心蓓伸手按了一下喉咙。
“我最近再练习唱音乐剧——”她一本正经地抬起头,“为了能在幼儿园的面试中展现一下。”
“哦,这倒是真的!”丽塔很快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如果父母有些高雅的爱好,幼儿园会很乐意看到这些的。”她欢快地絮叨着,“这代表父母绝对有点文化,而不是天天扯着嗓子讲些粗俗的笑话。否则孩子会有样学样的!然后他带去幼儿园,把整个班,整个学校都影响的!”
丽塔说到最后,她就好像看到了这些可怕的景象一样扬起了高高的声调。
“呃——”罗心蓓思索地拧起眉头,“听起来很有道理——”
她清清嗓子,无地自容地假装她的嗓子是真的因为唱歌才变哑的。
丽塔很高兴罗心蓓总是认同她的教育理念,毕竟在曼哈顿这样容易拜高踩低的势利眼的世界,想要总是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尤其是当她说什么,罗心蓓都会说:有道理呀!
越聊越开心,丽塔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都告诉罗心蓓。
她飞速又熟练的,在保持着通话的时候,就把她之前总结的幼儿园的名单与排名全都发去了罗心蓓的邮箱。
从下城金融精英们喜欢把孩子们送去的学校,到上城新贵与名门望族们喜欢把孩子送去的学校列了个清清楚楚。
然后是各个城区的家长联盟,它们对于入会都有各自的要求与考核标准。
最后,是赫然列举的从幼儿园到中学再到大学的——【常春藤之路】……
瞟了几眼oldmoney们喜欢把孩子送去的那几家位于上城的学校的报名条件。
每一所学校都有按照年龄划分的教学计划。
2岁开始的。
3岁开始的。
7岁到16岁的。
那些被学校骄傲列出的被各路协会认可的荣誉,还有每一所学校都列出的私校走向,再到常春藤校友占比。
罗心蓓沉默了。
这也太卷了吧——
孩子到家长都要卷。
可是如果真的就这样放任孩子随心所欲,作为父母,未免有些太不负责了。
脑袋晕晕乎乎的,罗心蓓已经有点不知道丽塔在那头说了什么。
“你丈夫姓什么?”丽塔甩甩金发,她把墨镜戴回脸上,“或者说,收入多少。”
“别多想,亲爱的。”她赶忙解释着,“在曼哈顿,这是孩子们的起点。相信我,孩子们会在张开嘴巴介绍自己时就会知道谁,妈妈们也会确定谁才够格成为家长会的成员,或者与谁下午茶。”
“小妞。”丽塔掐起腰,她满脸凝重地点着头,“因为你太年轻了,所以我必须得给你说清楚这些。这不是幼儿园的普通同学,而是孩子们一生的伙伴。”
“没准孩子的同学中就有下下一任美国总统呢!”她大声地嘎嘎一笑。
丈夫?
姓什么?
“呃——”罗心蓓暂时不去看那些翻不到头的文件了。
她疲惫地咂巴一下嘴唇,支支吾吾地哼出了一句。
“布莱迪。”?
丽塔不明所以地摇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个布莱迪?”
“呃——”罗心蓓赶忙坐正。
“是在布莱迪集团工作的。我是说。”她改了口,赶紧说,“他姓郑。”
“哦——”丽塔点头,“在布莱迪集团,这倒是个好活计。”
她耸肩:“或许你该回去和他商量一下要把女儿送去哪里。他总不能把这些事全都推给你吧?毕竟他才是要付学费的人。”
“哈哈——”罗心蓓尬笑几下,“是啊——”
她居然把郑非全都抛之脑后了。
她还是有点不习惯在教育艾莎的过程中,艾莎还有一名活生生的「父亲」。
寒暄几句,借着要好好与丈夫研究学校和孩子培养路线的借口,罗心蓓结束了与丽塔的通话。
手机放下,对着手机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私校走向,罗心蓓的脸上落满了迷茫。
在曼哈顿,孩子的父母,就是孩子的起点。
如果艾莎去了学校,她没准会对别人说她的爸爸是马克布莱迪。
可是——
马克布莱迪目前未婚。
他的家族庞大,随便谁都知道布莱迪。
当然也会聊出他到底有没有妻子。
如果他们不结婚的话,别人会认为艾莎是私生子。
如果结婚的话。
他也没说什么时候要和她结婚呀!
没准他是哄她玩的。
她总不能主动去问吧。
就好像她逼着他结婚似的!
脑袋堵了几秒,罗心蓓恍然回神。
想要给郑非打电话的手机扔去了一旁。
太可怕了,她居然真的想象了她要和郑非结婚的念头!
恋爱还没谈明白呢。
手肘撑在沙发椅背,撑住了罗心蓓烦闷的脑袋-
【大卫】:【她带着女儿出门了,说想要去买软曲奇。】
微信拨来电话,在罗心蓓对着菜单用手指了一下她想要吃的棉花糖巧克力软曲奇的时候。
罗心蓓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哦,是田一诺。
“我以为你去了马尔代夫就忘了我呢。”
电话接通,罗心蓓就有些埋怨似的撅起嘴。
“没有没有!”电话那头,仍然是田一诺风风火火的声音,“你去纽约找艾莎的爸爸了?”
推着婴儿车的手一顿,罗心蓓抬起眼睛。
“你怎么知道。”
她还没对任何人说过艾莎的爸爸在纽约啊。
除了雅各布。
“……”田一诺无语地大叹一句,“Gee!这个苏东哲,他现在说你在纽约和老头生孩子了。”
第58章 墙壁
「在纽约,和老头,生孩子。」
这家点评网站上最近超级火爆北美的曲奇饼干店在来到曼哈顿的一个月之后,仍然大受欢迎。
点单的机器一个劲儿弹出确认订单的纸票,柜台上方的屏幕上是曲奇饼干的广告。
广告曲欢快地叮叮当当地歌唱着,夹杂着店内四周美国人聊天时那股神经质的咋咋唬唬,还有旁若无人地嘎嘎的笑声。
数不清的乱哄哄的声音入耳,罗心蓓仍然清清楚楚地听清了田一诺转述给她的这句话。
一句话,轻飘飘又轻而易举地就污蔑了她的人生。
是苏东哲告诉别人的。
前往卡座等待订单的脚步暂停了,罗心蓓握着手机,她看着店铺的玻璃橱窗外大步来往经过的路人们。
盛夏的阳光,隔着一层玻璃都可以想象到它的滚烫。
阳光像烤肉一样,烤红了纽约人身上的皮肤。他们顶着一头被晒得油腻腻的金发或者棕发,经过路边正晒得好像涂了一层油的黄色路障。
店内的冷气吹得人手脚冰凉。
罗心蓓的脑门咻的一下——炸了。
这感觉,不亚于2020年即将迎来第一个暑假的那一天。
忙碌的期末,还要准备订购返回上海的机票。
回上海后的第一件事,要先去妈妈的墓地。再去和同样是在暑假回国的高中的朋友们见面。
然后再懒懒散散地享受着故乡的一切。
没准她会去日本。
罗心蓓当时是这样想的。
因为苏东哲在冬假来洛杉矶找她的时候,他就打算了等暑假时,他们一定要找个好玩的地方好好玩一个暑假。
因为坚持洛杉矶和纽约的这段异地恋实在太辛苦了。
新年夜,他们就开始盘算要去哪儿。
日本,新加坡。泰国也不错,就是太热了。
罗心蓓不想去泰国。
那就日本。
环中国附近的国家也就这几个挺好玩的了。
暑假计划是完美的,除了罗心蓓偶然间看到了罗承康的朋友圈。
她高高兴兴地准备回家,却发现她突然有了一个弟弟。
还马上就要百日了。
然后苏东哲突然又对她说,他没买飞上海的机票。他打算直飞日本,因为他爸妈也想去日本玩几天。
那他们之后可以一起再去。
罗心蓓信了。
反正暑假很长。
于是她独自买了回上海的机票。
事后罗心蓓仔细想了想,苏东哲到达日本的当晚,他就和他那个前女友睡在了一起。
他飞日本才不是去和他爸妈一起玩,而是和那个在高二时期好了182天后莫名其妙分手的前女友。
他们分的不太利索,高二暑假她和苏东哲好上的时候,那女的还总是来看她的ig。
看了她一整年,直到大学。
但是苏东哲说他早就把她删掉了。
大数据真的很神奇,罗心蓓甚至不需要去审查苏东哲的朋友圈或者社交软件,前女友的账号就被推到了她的面前。
他们一点也不怕被她发现。
也可能没想到中国的大数据能投放的这么精准。
因为罗心蓓也没想到能这么精准。
日料店黄色的灯光把苏东哲那张脸烘托得像他手边的清酒一样。清亮,竹子一样的清秀。
他双眼迷离,笑着被人用一只手捏着脸颊,晒着他的侧脸上被某人故意亲出的一个口红印。
【大少爷又怎样,不也还是得叫我宝贝~】
那张照片配的是这个文案。
他们好像是在热恋期,又因为好像也知道这段感情中目前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那女的后面发的文案总是带着一股暗戳戳的全天下只有他们才是最爱的伤感。
一想到她把做了美甲的手放在苏东哲后背上的那几条抓痕的一旁,闻着店内白人挚爱的致死量白糖散发出的甜腻味道,罗心蓓差点又要吐出来。
她知道苏东哲不安分,表里不一,没想到他现在居然会这样侮辱她。
他只在纽约见了她一面,就开始乱说。
一份棉花糖巧克力软曲奇,一份红丝绒软曲奇,还有给艾莎买的巧克力棒棒糖的订单显示即将取餐。曼迪跟在罗心蓓的身边,视线在玻璃柜台后被银色铲子铲走的一块块曲奇饼上收回,她看向了突然僵立在原地的罗心蓓。
曼迪看着罗心蓓的侧脸上一下子涨起了大片的红色。
“我之前不是加了个留子瓜群嘛。”罗心蓓一直没吭声,田一诺在手机那头继续说,“我平时也不怎么看这个群,有事儿pdf见,但是我刚刚闲的没事就点进去看了一眼。”
“好家伙。”田一诺似乎在那头猛拍了一下桌子,“那群男的在那里给前女友们打分,还说可以互相介绍一下前女友。我他大坝的就看见苏东哲给你打7分,他说扣2分是因为你现在在纽约找了老头生孩子!”
孩子。
田一诺当时想的苏东哲口中的孩子就是指的艾莎。
关于艾莎,其实她也不相信那是罗心蓓去精英精子库买来的种子。
前几天还不认同精英精子库的人,怎么可能几天内突然就去那里买了种子然后怀孕了。
但是罗心蓓不想说艾莎是哪里来的,从来不提。
作为朋友,他们才不会追着她问她不想回答的问题。
“心心。你把ig私信关了吧。”田一诺语气委婉起来,“苏东哲在群里发了你ig截图和照片。我怕那些男的真的去骚扰你——”
她皱起眉头,烦得不行,“那群里有800多人呢——”
“夫人?”曼迪抱住了罗心蓓的手臂。
她在罗心蓓的手臂一侧探头,眼中充满了关心。
沉默许久,罗心蓓终于回过神。
她看了一眼曼迪,又看了一眼艾莎。
买完曲奇的客人们离开了柜台,他们发现了这个坐在婴儿车中的漂亮的小女孩,就热情地弯下腰冲着她打一个招呼。
艾莎打招呼的小手一挥一挥。
嘴唇抿了一下,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手中握紧了手机,她尽量平静地说:“给我看看他是怎么说的。”
通话结束,田一诺就火速甩了几张截图过来。
【snow】:【你少在这里放屁,哪来的老头?你拿出证据来。】
【superstar】:【她休学是生孩子去了,这是不是真的?】
【snow】:【关你屁事啊?】
【superstar】:【她抱着孩子坐着迈巴赫62s。谁知道迈巴赫哪来的。反正不是我的。】
【】:【笑死。】
【】:【老头咋了,老头有低保。】
【】:【我有迈巴赫,我也喜欢人妻。】
聊天记录中田一诺狂骂苏东哲,中间还夹杂着那些群友们对苏东哲的附和。
他们对着她的照片打了分,吊儿郎当地调侃着女大搭老头的cp实在可惜。感慨几句纽约这地儿“风水养人”,把小白花都养成了小金花。
话里话外再忍不住秀一把自己的表和车,最后还让田一诺来问问她,那些表和车能不能让她跟他们一段。
手机屏幕上ig蹦出提示,有陌生人给她点了赞。
又蹦出一条私信-
【美女,在NY吗?】
百分之百是那些群里的人。
忍着火气,罗心蓓把ig转了私人账号。
本来想着买完曲奇再去百老汇大道逛逛,她昨天看到网上有人说《狮子王》的音乐剧正在上映,想带艾莎去看看。
现在罗心蓓心情全无,她才带着艾莎出门仅一个小时,就带着艾莎回了家-
【大卫】:【她突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带着女儿回家了。】
本着「狗咬我但是我不能咬狗一口」的想法,罗心蓓有大半天的时间都在劝自己别把这事儿当一回事。
她总不能冲进群里去大骂一顿苏东哲。
那群人才不在乎“瓜”的真假,他们只是想看热闹。
越热闹越好。
没事。
没事。
冷静——
对着窗外,罗心蓓慢慢呼出了一口长气。
今日阳光灿烂,她才不要和贱人纠缠。
眼睛平和地望着前方,长久地看着脚下的中央公园。
那里一片绿意盎然,让人暂时——
平静只是暂时的。
或许是叠加了三年前被背叛一场的恶心,罗心蓓低头就忘了她不能咬狗。
她点进黑名单,就把苏东哲在黑名单里拉了出来。
现在黑名单里只剩罗承康和他妈刘云了。
黑名单一出,聊天记录还显示着三年前苏东哲顾左右而言他的那句【反正我不知道】。
他就是不肯承认他和谁去了日本。
为了防止苏东哲再留下聊天记录的截图发去群里,罗心蓓忍着恶心给他打了微信电话。
电话三秒就接通了。
“你在哪?”微信电话接通时,罗心蓓还尽量保持着平静。
“干嘛?”苏东哲语气极尽暧昧,“想我了?”
“约饭啊。”罗心蓓说,“你不是要约我吃饭吗?”
“哦——”苏东哲脸上按捺不住地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他吸吸鼻子,抽了一口烟。
“就我们两个?”
“不然呢?”
苏东哲哼哧哼哧地笑了几声。
面前烟雾缭绕,他眯起眼睛。
“你对象呢?”
“不在家。”
苏东哲散漫地晃着脑袋:“孩子呢?”
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就像是背德电影中常见的台词。
罗心蓓突然就明白了苏东哲为什么瞒着她去找别的女人。
因为他变态,他好这口。
可能随他爸。
他爸也好几个小三。
发了个白眼,罗心蓓对着空气挤出一个假笑。
“睡觉了。”
“来我家吃吧?”苏东哲慢悠悠地又吸了一口烟,“我给你做上海菜吃,安慰安慰你。”
“你家住哪?”
“soho。”苏东哲说,“我发定位给你。”
拿到了位置,原本罗心蓓想带着大卫一起去。
必要的时候她没准会给苏东哲一巴掌。
可是——
想起苏东哲口中的“老头”,罗心蓓还是打算自己出门。
大卫不止是保镖,他更像是郑非安在她身边的摄像头。
只要她出门,郑非就会知道她去了哪里,又见了谁。
这个人,阴晴不定。
她才不要自找麻烦-
【大卫】:【她自己出门了,说要去和朋友见面。很快就回来。】
走出大厦,罗心蓓打了个出租车就直奔soho区的某栋公寓。
碰上堵车,她快16:00点才到了地方。
仰头打量了一眼这个看起来租金就很贵的公寓,罗心蓓给苏东哲发消息让他下来接她。
电梯门打开,苏东哲拿着手机来了公寓一楼。
他拖着步子走出公寓,就看见罗心蓓站在公寓外的行人道的一盏路灯边。
她穿了一条白底印草莓碎花的连衣短裙,抱着双臂,站得笔直,瞪着眼睛看着他。
小圆脸热得红扑扑的,一缕自然卷曲的黑发随风吹过她的眼前。
这风可真懂事,吹着她腰是腰,胸是胸的。
阳光金灿灿地照着她的侧边,她面前背后来来往往着那些野蛮的美国人,让她看起来更有种水灵灵的甜。
漂亮啊。
苏东哲原地看愣了一秒。
一想到是人妻,就感觉更有味儿了。
下一秒,苏东哲就啧了一声。
可惜是前前前前女友了。
可惜配老头了。
等下好好聊聊,没准能吃一口。
看着苏东哲又带着那身狗链子爱豆风混西海岸风穿搭晃晃悠悠地出来了,罗心蓓彻底忍不住了。
“是你给我造谣的吗?”她开门见山。
心里还在盘算老情人见面怎么才能把第一句说得有滋有味,听着罗心蓓张口这句质问,苏东哲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眼巴巴地看了罗心蓓几秒,苏东哲嗤笑一声。
“什么啊?”
他又开始装傻。
意料之中,罗心蓓也不和苏东哲废话。
“你说我被包养了。”她脸上没一点好脸色,“我给老头生孩子?”……
“哎哟——”苏东哲有点尴尬,他抓了一把头发,“谁传的啊——”
“我就随口说的。”他的声音越来越嘀咕,“怎么有人当真啊——”
“你看见了吗?你就这么说。”
“这——哎哟。”苏东哲拍了一下手,“心心,这——我可真是开玩笑。”
他的眼睛与语气满是诚恳。
好像他说得都是真的。
“你开玩笑。”罗心蓓冷着脸,“如果我开玩笑对外说你被年纪大的能当你妈的富婆包养了,你生气吗?”
“随便呀。”苏东哲无所谓地耸肩。
他看了一眼罗心蓓,又补了一句:“反正我知道我没做。”
“苏东哲你什么意思?”罗心蓓难以置信,“你是说我来找你,我生气,是因为我做了这些事情被你说中了吗?”
“这——我哪儿知道呀。”苏东哲还在笑,“我都说了那是我瞎说的。”
罗心蓓急了:“可是每个人都知道了!”
“好好好,我给你道歉,行吧?”看着罗心蓓气成一团的脸蛋,苏东哲连连弯腰,“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伸手抓过罗心蓓的手腕,“走,我请你吃饭,别生气了。”
被苏东哲碰到的瞬间,罗心蓓像猫炸了毛一样用力甩开他。
“我用不着你道歉!你说都说了,还要道歉有什么用啊!”
路人人来人往,这里大部分都是在附近上学的学生,或者搞艺术的人。那群艺术家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忙着靠在公寓外的铸铁楼梯上抽烟,但是也还是撇头看了一眼楼下公寓门口的吵闹。
一直站在公寓门口的安保也听到了动静,他观察着这对大声用中文讲话的男女,蹭着台阶下了两层。
手被甩开一旁,苏东哲侧着身子看着罗心蓓。
她快要气哭了似的,他点点头,认命了。
“那怎么办呀?”苏东哲转过身,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给你发条ig澄清一下?”
想起ig,罗心蓓更来气。
“苏东哲你真是个混蛋!”罗心蓓瞪着苏东哲,“你能不能管好你的贱嘴!”
苏东哲笑了一声。
“你没做还不让说了?”他上下打量着罗心蓓的脸,“你说你没做不就得了,你没生孩子,你没被人包,那迈巴赫是你租的。保镖和保姆也是假的。”
“你是不是有病?”
“心心。”苏东哲走近了罗心蓓,他带着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看着她,“这NewYork富贵迷人眼,别被钱骗了呀。你和那些女的不一样。你又不缺钱——”
罗心蓓转头就走。
“哎,怎么走了?”苏东哲转身看着罗心蓓的背影,“不吃饭了?你爸知道吗?”
他抻着脖子看着罗心蓓越走越快的步伐,没忍住笑了起来。
笑在嘴角收起,苏东哲转过身。
“心虚了。”
他甩甩手,一边叹着气,一边抓了几把头发。
“哎哟,女的都一样,看见有钱的就忘了自己还得装纯了。”-
【大卫】:【她自己出门了,说要去和朋友见面。很快就回来。】
软布反复擦过,手中蝮蛇手枪被软布擦得光亮。
桃花芯木办公桌的桌面上,手机显示了一条新短信。
软布停止了擦拭。
皮质办公椅转回桌前,软布扔去了一旁。郑非伸手拿起了桌面上的手机。
手机举在眼前,他阅读了大卫发来的这条短信。
眼睛对着屏幕,神色逐渐漠然。
手机放回了桌上。
回家路上的第一件事,罗心蓓就是把苏东哲重新拉黑了。
从苏东哲位于soho区的公寓回家的路上,第五大道又堵车了。
乌泱乌泱的车流在夏日惊人的高温中,热浪肉眼可见。
夕阳也是红色的,像前方车辆红色的尾灯。
今天不该独自去找苏东哲的,站在大厦的电梯中,罗心蓓心中满是挫败。
打也忘了打,吵也吵不过他!
要是田一诺他们都在就好了,田一诺嘴皮子利索,她超会吵架。
越想越气,罗心蓓眼睛一闭,把差点气出来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他怎么能这样!
油盐不进的无赖一个。
没脸没皮的,永远嬉皮笑脸的!
电梯抵达顶层,罗心蓓闷闷走出电梯。
家中一片寂静,没有曼迪哄艾莎的声音,也没有艾莎的笑声。
走出走廊,罗心蓓看到了曼迪。
曼迪站在厨房中,她很慢很慢地擦拭着岛台,时不时瞟一眼沙发的方向。她把那块地方擦了很多遍,像是就想故意待在这里不走似的。
收回的视线,冷不丁看到了消失了一下午终于出现的夫人。
曼迪顿时站直了身体。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看着曼迪用手偷偷指了指沙发的方向。
手臂搭在沙发靠背,郑非侧身坐在沙发中。
欣赏地平线落日的眼神,在玻璃上挪去了那个悄然出现的白色倒影。
“去哪儿了?”
郑非悠然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家中响起。
“没去哪儿。”
罗心蓓吸了一下鼻子,她没心思和他周旋,抬起脚步向着楼上艾莎的房间走去。
搭在左腿上的右腿放下,郑非慢慢起身。
皮鞋绕过沙发,跟去了罗心蓓的身后。
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郑非微微仰头,喉间叹出了一口沉沉的失望,他抬手随手按在了罗心蓓的颈后。
手抓着女孩细弱的脖颈,郑非把罗心蓓抓来身边。
手又滑过颈间,轻松把她按在立柱的墙壁上。
“去哪儿了?”郑非又问了一次。
他低头看着罗心蓓,语气与眼睛同时有种病态的温和。
阴恻恻的,难以捉摸。
这个也是个混蛋!
憋了一天,罗心蓓终于被气哭了。
眼泪刷地一下落下。
珍珠大的眼泪连掉几颗,笔直地滴落按在锁骨上的双羽纹身的手背。
郑非蹙眉。
“哭什么?”
罗心蓓抽抽嗒嗒地自己抹了一把眼泪。
“我生气。”她把脸扭去一旁。
“为什么?”
嘴唇嚅动几下,罗心蓓又擦了一下眼泪。
“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她对着地面抽噎着,“他看到我带着艾莎出门了,于是就在那群留学生之间说我被包养了,他说我给老男人生孩子。”
“认识的人?”郑非双手掐腰,他饶有兴趣地打量起罗心蓓的侧脸,“你在纽约还有朋友?”
“高中同学。”罗心蓓没好气地说。
手更用力地擦了一下眼泪。
“中国人?”
“嗯。”
嘴唇若有所思地努起,郑非点点头。
“哦。”
第59章 代价
监控屏幕上,一个身穿白色连衣短裙的黑发女孩在下午15:05时走出了大厦。她上了一辆出租车。
车门关上,出租车立刻带她离开了57街。
连续数个监控屏幕接连捕捉到这台车牌尾号为6的黄色出租车,它夹杂在第五大道密集的车流中经历了堵车,走走停停,最终抵达了位于下城soho区的某间公寓。
公寓门口的路人人来人往,她站在楼下,像是在等着谁。
监控左下角蹦跳着时间,大约5分钟,一个瘦高的黑发男子走出了公寓。他们站在路灯旁面对面地聊了一会儿。
屏幕放大,看清了那个黑发男子的脸。
黑发,亚裔。
“汤米苏。他住在13层的A012那间房间。”公寓安保用手指指着屏幕,“车牌号是【supers】。下午18:30左右,我看到他开车出门了。”
他想了想,又说:“是一台白色法拉利。”
监控中,一台法拉利F8在18:32时拐出了公寓门前的马路,他向中城方向开去。
银色射灯随着DJ台上电子舞曲的鼓点高频闪烁,「HofJS」一楼的卡座内飘起几团烟雾。
嘴唇吸起纸片,唇间不断吸气,防止纸片掉落。男孩转身带着纸片凑向身旁,邻近他坐着的女孩赶快凑了过来。
嘴唇贴紧这张被男孩吸紧的纸片,女孩小心翼翼地轻轻一吸,把纸片吸来自己的唇前。
然后纸片就这样挨个传递下去。
谁没吸住,谁就输了。
女孩吸着纸片转头,邻近她身边的苏东哲凑了过来。
两张嘴唇隔着一层薄薄的纸片贴合,成功在呼吸之间将纸片交接。
纸片交接,继续传递。
卡座内坐着的人全都盯着纸片,数道视线看着它被苏东哲带着转去了他身边的那个直发女孩。
一团烟雾又轻飘飘在卡座中向上飘去,女孩吐出一口烟雾。她放下拿在嘴边的心形小水烟瓶,凑去了苏东哲的面前。
嘴唇凑近的时候,纸片轻飘飘在苏东哲的嘴唇上掉落。
女孩径直亲上苏东哲的嘴唇。
“Wow!”
周围的朋友们顿时笑着大叫起来。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在卡座中接起吻来,难舍难分,吻到有些忘情。
“哎!”
女孩在吻间笑着拍了一下苏东哲的肩膀。
“哎哟,没注意。”苏东哲笑嘻嘻地接下了女孩的娇嗔。
苏东哲转头看去已经看戏好一会儿的朋友们,他拿起一杯shot。
“今晚都算我的!”苏东哲说。
他浓情蜜意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孩,仰头愿赌服输,把那杯shot一饮而尽。
女孩抽了一口水烟,夜店内飞速轮换的灯光,把苏东哲那张有棱有角的脸照得在这一大圈参差不齐的男的里面帅得格外突出。
他又帅,又有钱。
还开法拉利。
女孩笑着捏了捏苏东哲的脸颊。
“苏少确实有实力啊!”
那些朋友们很给面子地连连附和。
心形水烟瓶中布满了朦胧的雾,像一颗粉色的小心脏。它被拿在女孩涂了唇釉的嘴边,时不时在她的唇间送出一团软绵绵的烟。
夜店内像闪电一样高频闪过的灯光落在女孩那张化了精致妆容的脸庞,她眼神清冷,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插在水烟瓶中的烟。
随随便便就是一张网感极强的照片,看得入迷,苏东哲凑近了女孩耳边。
“今晚来我家?”
女孩扭头。
“待会再说喽~”
她娇娇地眯眼笑起。
苏东哲低声下气地笑着,“别逗我嘛——”
“没有啦——”女孩笑着捋了一把顺滑的直发。
水烟瓶举在唇边,女孩轻轻吸了一口。
她转过头来,凑去了苏东哲的面前。
烟雾在两只重叠的唇间飘起,丝丝缕缕,散进混乱嘈杂的音乐。
一只手捅了捅腰边,苏东哲收回了和女孩接吻的嘴巴,他低头看去。
一个烟卷递来了他的面前。
“要吗?”那个递烟的朋友问。
看了一眼四周,苏东哲接过烟。
那个朋友继续分发着烟卷,苏东哲把烟卷塞进了牛仔裤的口袋。
“我现在看见迈巴赫就想起罗心蓓。”坐在对面的一个朋友嘻嘻哈哈地说,“来的路上那车停我旁边,哎,我看了半天,一看后座!”
他环顾一周,直到他确保所有的朋友们都看向他时,他才好像爆出什么惊天大瓜一样拍了一下大腿。
“还真是个老头!”这个人瞪着眼睛笑着说。
卡座爆发一阵大笑。
“走了我才想起来该跟上去看看的。”他笑着点着头,“没准是罗心蓓她老公。”
“快别说这个了。”苏东哲拿起一杯shot,手指转着酒杯,他有些闷气有些冷笑地看着四周,“今天下午她来找我。我什么都没说,哎哟,给我好一顿骂。”
“啊?还来找你啦?”苏东哲身边的那个女孩有些惊讶。
苏东哲耸肩。
“她也太那个了。”另外一个女孩笑得不行了,“放着这么帅的前任不要,非要去找个老头。”
“笑死——”
在一众笑声中,其中一个人拿起手机发出了更大的一声惊呼。
“她关ig了!”
“心虚呗~”有人哈哈笑着说。
现在轮到苏东哲表示大度了,他笑着听着那群人对罗心蓓的调侃,不发表任何意见,还时不时说一句:“她妈死了,她爸不疼她,小姑娘很可怜的。”
“她下午还骂你呢。”有人嗤了一句。
“我善良呀。”苏东哲笑着拿起一杯shot。
手机在桌面嗡嗡震动,苏东哲放下了shot杯,他捏了一下鼻尖,伸手摸起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Hello?”
“苏先生?”电话那头的人说,“我是住在隔壁的人。你的房间里有很大的音乐声,我认为这有些影响到我了。”
“什么?”苏东哲用手指堵着左耳大声说,“音乐声?你确定?我可没在家。”
迈巴赫62s后座一片寂静,手机听筒那头传来一阵属于夜店的噪杂,迅速充斥了全部的空间。
日落后的蓝调笼罩着沉寂的侧脸,手机贴在耳边,郑非的嘴角提起一丝嗤笑。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
“或许你该回来看看。”郑非说,“否则我会报警。”
噪音。
还要报警。
在美国,异国他乡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东哲和朋友们说了一声,打算先回家看看之后等会再来。
那根藏进口袋中的烟卷,苏东哲也没忘。法拉利刚在公寓楼下对面找了个车位停好,他就低头点了烟。
巴黎世家的鞋底慢吞吞地蹭着马路,苏东哲抽着烟卷穿过马路。
赶在进公寓前还没抽完一根,他也不着急上去,就站在公寓楼下的垃圾桶边,想把烟抽完。
公寓前的马路两边停满了车,两排车辆整整齐齐地沿着马路一路停放。
苏东哲玩着手机抽着烟,烟还剩两口,身旁一台车突然按了一下喇叭。
这声喇叭近在咫尺,有点故意戏弄人的意思。下意识的,苏东哲甩手就把烟扔进了垃圾桶。
吓了一跳的眼睛转头看来看去。
一台迈巴赫亮起了车头灯。
笑死。
苏东哲嘴角抽了一下。
邪门儿了。
又是迈巴赫。
那台迈巴赫停在正对着公寓门口的车位,后排车座降下了车窗。
一个黑发男人坐在里面,他在车中向这里看来。
“苏先生?”
苏东哲收敛了笑容。
苏东哲转过身去:“你是谁?”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一下。
迈巴赫车内没有开灯,凭借着路边的路灯,苏东哲无法看清男人具体的长相。
视线在苏东哲的脸上挪走,郑非看了一眼苏东哲扔掉烟卷的那个垃圾桶。
“在美国玩得很开心嘛。”郑非笑眯眯看回苏东哲。
苏东哲也看了一眼垃圾桶,他懵了几秒,皱起眉头。
“你谁啊。”
车门打开,郑非下了车。
“刚刚给你打电话的邻居。”郑非在车边站定,“我在等你。”
尽管已经眼看着苏东哲是从外面回来的,但是这位有着迈巴赫的邻居却坚称隔壁的音乐大到让他心烦。
甚至连安保也为他作证。
对着这个美国人,苏东哲也真没辙了,他抽了烟,本来就有些嗨了,就挥挥手,叫着郑非一起上去看看。
一起站在电梯内,苏东哲在镜子中打量了几眼这个美国人。
浓眉大眼,一身黑色西装,肤色略深,身材倒是练得不错。
不知道是混的哪里,可能有点墨西哥。
反正不是纯美国人。
瞟了一眼郑非胸口的纹身,苏东哲眯瞪着眼睛吸了一口气,手揉了一把脸,他提起神,木木地盯着电梯楼层显示的屏幕。
两个身影一左一右立于电梯间。
一直望着前方的视线,在苏东哲在镜子中扭走视线的一瞬间,就飘去了苏东哲的侧脸。
看着苏东哲因为那卷烟而逐渐迟缓的模样,带着嘴角那抹不动声色的轻蔑,郑非重新看向前方。
电梯门打开,出现的是一片安静的公寓走廊。
皮鞋跟随着那双仿佛抬不起鞋底的巴黎世家走出电梯。
双手抄进西装长裤的口袋,郑非跟在苏东哲身后,他慢悠悠地打量了一眼四周。
走廊上也是一股麻味。
脚步在一间房间的门口站定。苏东哲掏出钥匙,他拧开了门锁。
手在西装长裤中掏出,郑非推开了房门。
肩膀越过还站在原地的苏东哲,留下一股香水混杂着空调冷气的冷风,郑非径直走进了这间公寓。
家中一片寂静,完全没有任何噪音,只有窗外路灯与夜景投进家中的灯光。
皮鞋踢走地毯边的一个抱枕,郑非在沙发中坐下。
身体悠然靠去椅背,反客为主。
“汤米?”
玩味的声音,在昏暗中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
苏东哲顿时警觉。
“你是谁?”
这个人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说他家有噪音,莫名其妙地非得上楼来看看。
好像就是一定要进入他家一样。
苏东哲拿起手机,他准备随时报警。
“认识罗丝吗?”那个声音又问。
这个问题,苏东哲抬起了头。
“哦——心心啊。”苏东哲诧异地看向前方。
他悠哉悠哉地眯起眼睛,最后哼哧一笑。
“她——”苏东哲转头关上了房门,他扶着门口的斗柜,打开了家中的灯。
“我前前前前——”苏东哲连数了几个“前”,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数到哪了,才打了尾。“前女友。”
苏东哲笑着抓了一把头发。
前女友。
意料之外的——惊喜。
眼神挑起,郑非兀自笑了一声。
“什么?”
“你不会是群里的人吧?”苏东哲突然想起来那个说自己有迈巴赫的哥们儿。
他不是随便说说?是真的想找罗心蓓?
胸膛中吸了一口气,郑非歪歪脑袋。
“什么群?”他的语速极慢地问道。
两道视线,隔着一段距离笔直地对视着。
答案一直对不上,苏东哲慢慢站直了身子。
他看着郑非:“你到底是谁。”
郑非微微一笑。
“我28岁。不算太老。”
“啊?”苏东哲傻了。
脑中一下子就对上了一个答案。
答案直指那张等在热风中的气红的脸庞,她相当有料的身体、那个小女孩,最终又落在眼前这个一身杀气的男人的脸上。
又落在他手上的纹身。
手臂搭在沙发的扶手,指尖开始交替点弹着皮面。
“前男友?”郑非似笑非笑。
这个亚裔男孩,还有那个雅各布。他们又高又瘦,像圣诞节烤火鸡的一根鸡腿一样瘦弱。
她的喜好倒是算得上一致。
苏东哲尬笑一声。
“嗯——”
“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高中。”
“多久?”
苏东哲挠挠头。
“两年吧——”他嘀咕了一句。
眼睛上下打量一眼苏东哲,郑非勾起嘴角。
“为什么分手?”
为什么分手?
想起罗心蓓甩了萌萌的ig截图来质问他的时候,苏东哲脸上满是难以明说地尴尬。
他抬起头:“这和你没关系吧?”
郑非面不改色。
“我想知道。”……
“这是我们的隐私。”苏东哲摊手,“抱歉,兄弟,我有权保持沉默。”
郑非笑:“是吗?”
苏东哲拿起手机。
“如果五分钟之内你不离开这里,我会报警。”
右腿抬起,舒适地搭在左腿之上。凿子头的鞋尖在灯光下与皮鞋手工切割的边缘一样,泛着凌厉的冷光。
“马克布莱迪。”郑非扬一下下巴,“告诉警察,这是我的名字。”
拨号的手指停顿一秒。
苏东哲看向郑非:“你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是吗?”郑非的语气很是谦虚。
“我见过你吗?”
“没有。”郑非摇头。
目视着仍然站在门口的苏东哲几秒,手在西装外套内衬的口袋中掏出一把枪。
“没准是这个。”
手拿着枪,指尖点点把手上刻有的标志,郑非眯起笑眼,“布莱迪。”……
枪。
又或者是这家美国人全都知道的布莱迪武器公司。
苏东哲扭身就跑。
手飞速拽开房门,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黑人。
他一身黑色西装,像一堵墙一样结结实实地堵着门口。
大手一推,杰森把苏东哲推了回去。
脚步被推得在地板上踉跄一阵,差点摔倒。苏东哲扶着柜子努力站稳。
两面夹击,他猛然转头看向郑非。
“你想干什么?”
郑非摊手。
他撇嘴,“你伤害了我的妻子。”
苏东哲瞪着眼睛,他慌得没边了:“谁谁是你的妻子。”
“罗——心蓓。”
一句不太标准的中文,但说出了一个准确的名字。苏东哲满脸震惊。他哑口无言,僵立地顶靠着斗柜。
“还有我。”郑非起身,“以及我的女儿。”
嘴唇打起了颤,苏东哲双腿一软。
“布布布布莱迪先生——”
皮鞋缓缓向前走去。
“前男友?”郑非挑眉。
“呃——”苏东哲使劲靠着斗柜。
“这可真不关我的事啊!兄弟。”他瞪着眼睛摇头,“是你的妻子约我见面的!我问过她,我说你的丈夫呢?她说不在家。我又问那么孩子呢?她说她睡着了。是她瞒着你们想和我一起吃饭的!”
“看。”苏东哲恍然回神摸出手机。
双手哆嗦地捧着手机,手指又哆嗦地点开屏幕。
手机举去郑非的面前。
“是她给我打电话的。”苏东哲哆哆嗦嗦地叫着,“真的,相信我,我没打算破坏你们的家庭!”
皮鞋在斗柜前站定。
郑非转眼看向了那抖得快要拿不住的手机。
“这是什么?”
“中国的聊天软件!”面临着眼前逼近的阴影,苏东哲脸色煞白,“你看,这是她给我拨打的电话,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就放任那手机在抖,郑非扭眼看向苏东哲。
“所以。你已经知道她有了丈夫,却没有拒绝她?”
苏东哲一愣。
“什么?”
郑非不再回答,他低头摸出了手机。
手机举在苏东哲的面前,咔嚓拍下一张照片。
背靠着斗柜,苏东哲喉咙反复吞咽着紧张的口水。
他的脑袋一团糟,烟卷带来的飘然早就烟消云散。他被两个人围堵着,眼巴巴地看着郑非突然低头玩起了手机。
“我一向主张既然造成了伤害,那么就该付出代价。”郑非低着头说。
“所以还有五分钟,你将拥有一段非凡的人生。”
郑非悠然抬头。
手臂举起,把手机举在苏东哲的面前。
“这是通缉令。我设置了100万美元。”
手机屏幕上,黑色的网页上贴着一张满眼惊慌的脸庞。
照片下方,红色的数字后面附赠着一连串的0。
手机中突然响起一声仿佛撕碎纸张的声音。
“哇哦。”郑非拿着手机,他笑着看着苏东哲呆滞的双眼中陡然升起的恐惧,“抢手货呀,已经有人接单了。”
第60章 暴雨
“于是王子对燕子说:「你可以叼下我宝剑上的宝石」。燕子照做了,她叼走——”
《快乐王子》的故事念到一半,罗心蓓停住了嘴巴。
艾莎已经睡着了,她抱着自己的小兔子,安静地枕在柔软的黑发间。
故事书慢慢合上,罗心蓓就这样看着艾莎睡着的脸庞。
于是原本逼迫自己在面对孩子时必须压下去的情绪,在寂静的、远离家乡的夜晚,重新上头了。
这个混蛋苏东哲,他怎么会想出那些侮辱人的话啊。
木门咔哒一声拧开,罗心蓓闻声扭头看去。
暗色的房间内,自门缝中逐渐打开一角明亮。门外站的人背对着走廊上的灯光,头顶与肩膀洒满了金色的轮廓。
手握着门锁,木门在身后轻轻关紧。
忽视了那道看来的视线,郑非缓缓抬起脚步,他来到了艾莎的床边,在床边驻足。
就像是任何一对父母会做的事情那样,会在孩子睡着时忍不住多看一会儿孩子的睡颜。
郑非静静伫立着,他垂眼看着艾莎睡着时的脸庞。
哄睡的小夜灯无声旋转着,在墙壁上飘起一颗颗小小的星星。星星排着队的,钻进了婴儿床上的云朵帷幔。
“某个人可没告诉我,她是去见了她的前男友?”
语气在「前男友」上加重,拖长。
视线收回,郑非扭眼看向了罗心蓓。
一股冷风,好像吹进了炎热的夏夜。坐在房间一角整理艾莎的衣橱的曼迪偷偷看了一眼身后。
她的视线在那个高大的身躯背后只停留了一秒,就赶紧转回头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对于郑非口中的略带暧昧的「前男友」,罗心蓓愣了一下。
她慢半拍地,才抬头看向郑非。
睫毛频繁眨动着,掩盖着她此时的无话可说。
“他说要来给你道歉。”郑非又说。
罗心蓓毫无反应,她坐在艾莎的床边,抱着手中的童话书,一动不动。
手指紧紧捏着童话书,因为紧张,指尖无意识地扣进了书本的硬壳。
一只手,抽走了罗心蓓手中握着的救命稻草一样的童话书。
书放去婴儿床中,郑非拉起罗心蓓的手。
木门关上,房间内重新回归了童话故事般的夏夜的宁静。
站在这个位于中央公园大厦顶层的住宅中,苏东哲彻底没了那股嘻嘻哈哈的二世祖模样。他没什么心情去观赏这个房子外能看见半个纽约了,老老实实地站在这里,时不时抓几下头发。
天天把自己捯饬得堪比男团爱豆一样的发型已经被自己抓得乱糟糟的了,苏东哲吸吸鼻子,嘴巴闭紧几次,又咽下一口烦闷。他耷拉着头,眉间皱起一团丧气。
手焦虑地反复摸索着左手手臂,把手腕上戴的几串串珠推来推去。
寂静空旷的客厅中,靠窗的楼梯上传来皮鞋踩踏台阶时清脆的回响,苏东哲抬头看去。
那个姓Brady的男人正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他的身后跟着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
看到罗心蓓的瞬间,苏东哲的嘴巴支支吾吾的,像水里的鱼,一张一合。
苏东哲站在原地,他的身子晃来晃去,鞋底反复交替踩踏着地毯。
“心心。”苏东哲眼巴巴地看着罗心蓓跟在郑非身后走进客厅。
他哭丧着一张脸,声音小声,几近呜咽。
他现在唯一能活的机会就在她嘴里了。
手放开罗心蓓,郑非转身在沙发中坐下。
身子惬意地陷进皮质沙发,郑非伸出手。右手作邀请状,在苏东哲的方向划去罗心蓓的身旁。
看了一眼沙发上稳如泰山的男人,苏东哲又看向罗心蓓。
他一看到她,脸上迅速堆积了可怜。
“心心,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跪下了。”苏东哲连连道歉,他扑通一声跪在罗心蓓的面前,“真的,你快让你老公把我的通缉令下了吧,我嘴贱,我不该乱说。我给你道歉!”
苏东哲瞪着眼睛:“要不你打我几巴掌行不行?”
他说着,就伸手想去抓罗心蓓的手让她打他。
那只手还没有碰到罗心蓓,右手捏住白色裙身的腰后,郑非把罗心蓓拽后一步。
苏东哲扑了个空,更彻底地跪在罗心蓓的面前。
把两人拽开了一段距离,郑非放开了罗心蓓的裙子。
眼睛对着罗心蓓眨巴几秒,苏东哲又赶紧反应过来。
“对不起啊,哥。差点忘了她是你老婆。”苏东哲对着郑非点头哈腰到已经忘了这里只有他和罗心蓓才听得懂中文。
“我给你道歉。”苏东哲转头又对罗心蓓保证。
他看着她,手在口袋中一阵摸。他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按着屏幕就对手机大喊,“我苏东哲就是贱人一个!我给罗心蓓和她老公造黄谣,她老公28岁,不是老头!”
语音消息嗖的一下发进了群里。
手机放下,苏东哲赶紧又看向罗心蓓。
“心心,我求你了。”苏东哲双手合十,苦苦哀求,“我不能死啊!我还没毕业呢!再没法毕业我爸真的会打死我的!”
他的语气濒临力竭般的沙哑。
“哦!还有,我出轨,我不对!但是我不是故意出轨的,真的。”对着罗心蓓毫无波澜的眼神,苏东哲连连拍着胸膛,“我和孙萌真是在日本偶遇的,她让我喝酒了,然后我就——”
“你活该。”看了这么久,罗心蓓终于吭声了。
给她造黄谣也好,把出轨的过错都推给孙萌也好。
没人逼着他做这些。
这句干脆的话,像在那张通缉令的边缘狠狠钉进去的钉子。
苏东哲的嘴巴卡在了那句还没有说完的话间,他满眼震撼,难以置信地仰头望着罗心蓓眼中还有话语的决绝。
“他说的什么?”郑非在罗心蓓的身后问。
罗心蓓盯着苏东哲的脸。
他大概是真的害怕了。
清秀的脸庞已经通红,一脑门汗。
这张脸,在客厅的灯光下,清清楚楚地与她曾经喜欢过的那张脸庞彻底重叠。
然后是她永远无法忘记的高二末尾的那个夏天。
午后她坐在教室中,困得睁不开眼,手机传来一条短信,提醒她转头看一眼外面。
拿着手机扭头时,看到的是苏东哲鬼鬼祟祟趴在窗边的脸。
他躲着教师前方的历史老师,偷偷给她看他手中的拿铁。
他因为迟到而被老师要求去门口罚站了,结果他跑去学校内的便利店,去给她买拿铁。
这件事几乎成为了他在她这里的免死金牌。
可是少女时代的爱会像吹向天空的泡泡一样,起初它绚烂多彩,如梦如幻。在飞出一段距离后,会骤然破碎。
罗心蓓转头看向了郑非。
他眼神锐利,等待着她的回答。
像在肯尼亚时,那把架在她额头上的枪。
“他说如果他无法毕业,他爸爸会杀了他的。”罗心蓓回答。
鼻尖中哼出一声漠然的气息,郑非看向苏东哲。
“那么你爸爸可以带着你的尸体来领取100万美元的佣金。”
郑非拿起手机,他看了一眼屏幕。
“从现在开始,要小心一些。随便路过的陌生人可能就是想要杀死你的人。”手机扔回沙发,郑非微微一笑,“跑起来吧,先生,祝你好运。”
板上钉钉,生死开始走起了倒计时。苏东哲惶然看向罗心蓓。
“心心,求求你了!”苏东哲大声呜咽起来,“我真的错了,我都说了我错了!”
郑非挥挥手,一直站在一旁的杰森立即上前一步。
他抓起苏东哲的手臂,像拎起一只火鸡一样,轻松地扯着他离开了这里。
那临走前还在对着杰森耍脾气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后,没多久,就是大概是被电梯门戛然而止了苏东哲的吵闹。
罗心蓓站在原地,她长久地望着苏东哲与杰森消失的方向。
手指颤抖地揪着裙摆的一角,她现在才意识到苏东哲以后可能会怎么样。
会死。
这里是美国。
他真的会死。
她倒是也没那么恨他。
他已经向她道歉了。
身体慢慢转向身后,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他坐在沙发中,似乎一直在等着她看向他。
那双眼睛沉寂在远离地面的夏夜,暗藏着嗜血的漠然。
像笼罩在拳击俱乐部的昏暗中,他看向拳台时的眼神。
斗兽场是用来享乐的游戏,看着一个勇者死去,只会更兴奋地等待着轮换的勇者。
对视几秒,郑非冲罗心蓓招招手。
“过来。”
手在裙摆边攥成了团。
“马克。”罗心蓓仍然站在原地。
两道视线对峙着,郑非一言不发。
眼中放松了一丝笑意,他看着罗心蓓,耐心地等待着。
这一大片属于狩猎者的地盘,猎物无处可逃。
玛丽珍鞋底蹭着地毯,罗心蓓终于向前走去。
身子小心翼翼在沙发边缘坐下,罗心蓓看向郑非。
大手抬起,一下一下地抚摸起女孩的头顶。
它过于温和,令人更加恐惧。
一下一下的,好像一铲铲填在深坑中的土。
她待在坑底,逐渐窒息。
数着头顶上方一次一次落下的抚摸,手只揪着裙摆一角,罗心蓓把裙摆攥出了一团褶皱。
“他说是你主动联系他的。”郑非轻启双唇。
视线与手一起滑落,停在罗心蓓的脸颊边。手微微弯起,无名指的指尖勾起了她的黑发,挽去她的耳后。
“丈夫不在家,女儿睡着了。你想和他单独见面。”
只在两个人的通话中私密的对话,被完整地复述着。
那森然的语气,好像一瞬间就让夏日回到了冰天雪地。
罗心蓓慌忙抬起眼睛。
“因为他说了那些谎话,我很生气,所以——”
“你应该先告诉我。”郑非武断打断了罗心蓓的辩解。
也打断了罗心蓓的思路。
罗心蓓望着郑非,他正很专心地捏着她的一缕头发。
头发缠在手指上,又松开。
“我忘记了。”罗心蓓不情愿地眨了一下眼睛,“我认为这是我和他——”
视线瞬间撞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罗心蓓扭开头。
“我自己的事情。”她改了口。
手指松开那缕黑发,郑非敛起了脸上的平和。
“给我*。”
话题峰回路转,罗心蓓茫然看去。
“马克——”
玻璃上的倒影,与窗外的曼哈顿重叠。白色的影子站起,打破了两片平静的黑夜。
双膝跪进地毯,白色裙摆坠落在皮鞋的边缘。
微抖的双手拉开西装长裤的拉链。
帝国大厦尖端闪烁着光点,像女孩脑后点缀的钻石发夹。
一闪一闪,停驻在她来回扭转着的发间。
后背深深靠去沙发的椅背,郑非看着罗心蓓的头顶。
她低垂的睫毛,柔软的嘴唇。
他冷眼垂视着她的顺从,看着她伸手挽走不断掉落脸边的长发。
郑非闭上眼睛,他仰头向后靠去。
鼻尖沉沉呼吸着,胸膛起起伏伏,压抑下心中的怒火。
手精准地按住了罗心蓓的脑后。
喉间猛然窒息,像吞下了一大团说不出口的话。
罗心蓓闷哼一声。
一只手攥起她脑后的头发。
就好像是鱼反反复复蹦上岸又跳下水,在窒息与呼吸间徘徊。
脑后终于松开了力气,罗心蓓猛然抬头。
身体失力向后坐去,她大口大口地抽吸着失而复得的空气。
拇指擦过下唇,强硬地揉开了饱满的唇瓣,露出那颤抖的牙关。
“不可以再有第二次。”郑非俯身看着罗心蓓。
指腹缓慢抹走了她嘴角的湿润。
“杳无音讯,与别的男人单独见面。”
像钳子一样的五指,指尖平稳地触及着脸颊,距离脖子只有一线之隔。
心脏蹦跳着,快要突破脆弱胸腔。
罗心蓓抬眼看着郑非。
小巧的脸庞在大手的掌边忍不住缩回一些。
“害怕?”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
一只手捞起下颌,罗心蓓被迫抬起头。
沙发的皮质被磨蹭了几声,郑非微微俯前。
眼睛像盯紧了射击的靶点,越深地凝视着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
她的眉间泛红,眼角残余着未干的眼泪。
慌张的眼睛,总想逃开他。
“为什么要怕?”郑非轻声一笑,“我爱你。”
手向后摸去,紧紧揪住身下的地毯。
“马克——”罗心蓓伸手。
手推去郑非的手腕。
下巴松开了桎梏,手腕被套上了更灼热沉重的枷锁。
大手握住纤细的手腕,郑非轻轻拽着罗心蓓上前。
钻石手镯滑落手臂,
郑非盯着罗心蓓的眼睛。
“还有几个前任?”
罗心蓓摇头。
“没了——”
她逼自己看着郑非,借此来证明她说的都是真的。
郑非点头。
“好。”
吸顶的花洒,密集的水幕像下了一场雷暴。暴雨冲刷而下,噼里啪啦地跌落地面。
玻璃框起了属于热带暴雨的世界,把人困在这场雨中。
睁不开眼睛。
雨四面八方落下,罗心蓓晕头转向。
一只手穿过灯光下细如银丝的大雨,掐住她的脖后。
她被扭过头,把自己送去一张俊冷的面庞。
郑非低头。
嘴唇报复似地撞上罗心蓓的牙关。
水珠滴落浓黑眉尖,滚进缠绕的唇间。
牙齿咬起她的嘴唇,又追着袭来,贴紧。嘴唇抿起她的嘴唇,暗自用力。
暴雨铺天盖地。
原来纽约会下雨。
雷声隆隆,滚动在高空中涌动的云层。银色闪电时不时穿透那片薄雾,照亮出一片白昼。
暴雨突降,又渐渐成为淅淅沥沥的中雨。
水珠钉满玻璃,沿着玻璃向下滑落。
白雾中透露着城市的光点,像一片朦胧的油画。
黑发在枕头上滚动,罗心蓓翻过身去。
她趴在床榻中,看着窗外快要平息的那场雨。
夜灯就像一根小小的蜡烛,在漆黑的夜中,在玻璃上回荡出一片温和的光影。
人影晃动,忽暗忽明。
这片天地,好像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手掌撑在女孩微微颤动的肩边,肩头高高隆起,拉长了肌肉的走向,扭曲了脊背上的经文纹身。
郑非低头看着罗心蓓的背影。
手抚摸着那头柔滑的黑发,手指轻轻理开缠在一起的发结。
黑发拢去一旁,露出细腻的脖颈。
手掌搭在背后,像熨斗一样,从颈后沿着脊骨来回。
指尖勾画着脊骨的走向,推起附骨之上的薄薄的皮肉。
眼睛平和地眨动着,看着大手覆盖了脊背。
背后重新飘落一阵空调的冷气,罗心蓓转头向后看去。
麦色的皮肤上,昏黄的夜灯像给他镀满了一层黄金。
郑非低下头,他凑在她的颈后。
鼻尖轻轻蹭着颈后一侧,修长结实的手臂伸出,带着那些斑驳的纹身,像蛇一样缠绕着细白的手腕。
包裹着罗心蓓的手。
“爱我吗?”
声音埋在肩边,发间,像隔着一层林间的雾。
沉甸甸的。
“嗯。”罗心蓓点头。
郑非抬起头。
他看着她,轻声一笑。
“乖女孩。”
巨石沉入大海的瞬间。
罗心蓓半拧着身体,她忍不住皱眉。
右手按着女孩的手,手臂蜿蜒着青筋,游走在大手手背凸起的骨骼间。
左手钻进颈后,抬起罗心蓓的下颌。
“就这样爱我。嗯?”
他好重……
罗心蓓张着嘴巴,咽下无数句。
“好。”罗心蓓哼出一句。
雷声渐渐消失了,只剩窗外薄纱般的雾,还有阴沉沉的夜空。
被子悄悄动了一下,罗心蓓背过身去。
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她缩起身子,终于找了个舒服的睡姿。
一只手,一把把她捞了过去。
手臂带动着她转过身去,让她枕在他的肩边。
这个人有完没完了——
他都已经生气一整晚了。
她现在也有点生气了。
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那张睡着时也看起来不好惹的侧脸。
突然间,罗心蓓想起了肯尼亚的第一个夜晚。
他们五个人缩在那间小的可怜的、都不太算房子的屋子里。
她转过身去,看着他的脸,猜着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然后她害怕他不带她走,就悄咪咪地先夸他是个好人……
好人名誉受损啊。
罗心蓓气得抿起嘴。
他连她想要换个睡姿都不肯。
混蛋。
混蛋闭着眼睛,胸膛平缓地起伏。
身上散发着热乎乎的沐浴乳的香气。
然后混蛋张开了嘴巴。
“不想再洗一次澡的话,就把眼睛闭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