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了你们推荐的衣服，好像小了点儿……”
“故意的吗？中间的扣子都扣不上了……”
左侧耳机里传来低沉暧昧的男性气声，仿佛夜晚就躺在自己身侧，对着耳畔蛊惑。
屏幕中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以极度缓慢的速度探入只被解开第三颗扣子的衬衫，牢牢牵扯着观看者的目光。
戴着耳机的青年面无表情，呼吸绵长。
那只探囊取物的手在衬衫下方用力抓了一下，本就紧绷的布料狠狠凸显出指骨的轮廓。青年心重重跳了一下，一股热气涌上白皙的面颊。
“嗯？”
一声含笑而显然是在故意挑逗的上扬尾音，虽然知道屏幕中的人幕后是什么性格，但这个单音节还是轻易挑动了青年的心弦。
有些嘲哳的车辆到站广播响起——启明小学教职工宿舍站到了。
青年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退出了视频。
这是青年搬到莲安镇的第一天，也是八月底，正是暑热难耐的时候。
已经掉了漆的公车门缓缓向两侧打开，从上面走下来一个拎着绿皮行李箱，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挺拔年轻人，后背的衣料因为闷热而微微汗湿。
他微微仰起头，被上午的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不过他的内心一点也没有因为这一路上的闷热而躁动焦虑——从他的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他认为自己开启了一段新的生活，他的人生从未如此轻快过。
赵律，21岁，某艺术学院应届毕业生，成绩尚可，天分不错，于去年斩获某国际赛事奖项，如今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有固定客源，但还是想不开来工作了。
因为这是心理医生的建议，而他采纳了。
这是他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职地方偏远，生活不比在大城市便利，但胜在一个清静，也没有任何人认识他。
按照他的想象，越是这种偏远地区，民风越是淳朴，虽然刚才在车上的半个小时里他无数次以为抱怨空调坏了的大妈就要跟满脸横肉的刀疤司机打起来造成全车三十人车毁人亡，可说到底俩人也就是打了一路嘴仗，大妈临下车前指着司机骂了两句方言。
那司机骂了一句姥姥的，解开安全带追出来，把整车人都撂车上，有人在后面把脑袋伸出车窗来骂司机，还得了一句：“爱坐不坐！有种投诉去！”
接受了一辈子严肃教育的青年嘴角微微勾起，听完心情愉悦。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职工宿舍里除了床板桌子衣橱鞋柜和空调之外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所有的日用品都要自己购买，赵律简单地先把自己行李规整了一下，觉得口渴，想出门去附近超市买点儿东西，顺便买点儿水果。
刚才下车的时候他瞄到对面有个推着车的小摊贩在卖荔枝，隔着十几米他都能闻到那股清甜的香味，难得有食欲，他决定先去光顾一下。
……
“抓贼——有人抢劫——抢劫啊！！站住！敢抢老子！娘的！老子逮到弄死你！！你当心被车撞死！”
赵律笔直地站在公交站台边上，眼睁睁看着对面卖荔枝的老板脖子上挂着一条白汗巾骑上三轮车嗡嗡嗡突突突地飙了出去——追前面的自行车。
因为已经离得有点儿远了，赵律只能大致看清楚抢劫犯的后背轮廓和身形——肤色健康，身材结实，块头不小。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抢劫犯穿的白背心布料都特别少，后背两侧肩胛骨整个都露了出来，光天化日突兀地耸立着，五分沙滩大裤衩，大腿因为用力摇车而肌肉勃发，两个轮子愣是被他踩得比烧油的三轮还快。
再怎么淳朴，大街上就抢劫这种事确实是有点儿过了。
赵律站在原地静止消化了一会儿，默默转身向两百米外的便民超市走去。
而利用地形熟悉以及单轮车的苗条优势顺利把小贩甩掉的抢劫犯嘴角一咧，露出一抹得意的坏笑，车把一转，调头回家！
车成武拿着刚‘买’来的大袋荔枝以胜利者的姿态推开了家门：“成功！出来！哥给你报仇了啊！成功？快来看看。”
从厨房走出来一个手里拿着大汤勺的小男孩儿，空气刘海，微分碎盖，长着一张唇红齿白的乖乖脸，脖子上挂着小号的围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圈儿还是红红的。
车成武一胳膊把孩子整个抱起来，用力揉了把脑袋：“哭啥，男子汉大丈夫，多买了几斤水果就吓哭了？”
车成武把那看起来就很不结实的红色塑料袋递给他让他抱着，跟他说：“拿好了，战利品，下次再遇到那种强买强卖的，就跟哥一样，只付他一斤的钱，然后拿了就跑，听见没？”
今天被抢那个水果摊贩，以前就是个小混混，从良后改卖水果了，但还是一身烂德行，在他们这个片区也算是臭名昭著了。
坑个一块两块也就算了，每次都狮子大开口，专门欺负那些不好意思回绝又怕惹上事的年轻女人和小孩儿，你不买他还大声嚷嚷，说话贼难听，称上也做手脚，人家一看他手里有水果刀基本上都是咬牙带走，也不会报警。
早上出门车成武给了弟弟一百块钱让他出去玩儿的时候买点荔枝回来，剩下的让孩子自己留着当这个月零花钱，结果他忙完店里的事儿回来吃个饭，就看见孩子抱着膝盖跟坨年糕似的窝在沙发里，眼泪要掉不掉地挂着，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什么事儿也半天不吭声。
轻声细语哄了个十几分钟，成功才低头翻出了自己两个空空的口袋，怯怯地抬眼看他哥，嘴巴一抿，马上又要掉眼泪了。
“真黑得要命！没良心的，妈的小孩儿钱也坑！还缺斤少两！”车成武下午回健身房，因为还没正式开张，没客人，就靠在柜台前面跟前台聊天，“早看他不爽了，也就是之前没惹到我头上……你是没看到，成功中午跟天塌了没两样，可怜的。”
前台姑娘是车成武从小就教育到大的哥们儿，叫涂飒，留着一头半长狼尾，挑染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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绺绿色，笑起来有颗小虎牙，从小就被爸妈说男不男女不女，十岁开始就被愁嫁，上个月听说车成武这里缺人，立马以此为借口推了家里安排的相亲节目，跑来给大哥打工。
今天是她上班的第三天。
“哎，本来我们家成功就敏感……小时候身体多病，妈又跟人跑了，叔叔在乡下看地，也照顾不好他，这几年都是你带他，他知道你辛苦赚钱，能开个店不容易，还不是心疼你，生怕自己浪费了钱。”
“是啊……”
不过车成武也没觉得多累，亲弟弟嘛，我不疼谁疼？他卖艺不卖身，也没啥心理负担，能多赚点是一点。这么想着，手顺势就往口袋里一探。
涂飒干咳一声：“店里不许抽烟啊，大哥，你自己定的。”
“行行，忘了忘了。”车成武不好意思笑了两下，把烟盒上交柜台了，“对了，这半斤荔枝你拿回去吧，家里太多了。”
涂飒嫌弃地说：“就半斤？”
“吃多了上火，你本来就阳气过剩，少吃点儿吧。”
涂飒握着拳头，真想揍他，又问：“你一共坑了人家多少？”
“一共一百三，你想想我买了多少？这玩意儿容易坏，晚上你哥我做慈善，支个摊半价卖了，把你那电驴借我使使。”
“半价卖？”涂飒‘嗤’了一声，把车钥匙拍柜台上，“别人也敢买？”
“说了我是做慈善，我去教工宿舍楼下面孝敬人民教师去。”车成武抓了钥匙，不客气地说，“有合适的姑娘记得想着点儿哥啊，一想到家里仨老爷们儿过日子我就觉得干巴，走了啊。”
车成武，28岁，某专科学校毕业，学的啥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干啥都心态好，虽然爸早年因为工伤腿脚不好，亲妈后妈都跟人跑了，弟弟还有点自闭，经济压力在他一个人身上，但他都没觉得天塌了。
他这人就爱说一句话——多大点儿事。
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有啥用，他努力赚钱就是了，有钱全家都开心，有钱成功可以一直上学，上高中，上大学，说不定还念研究生，有钱也能给他爸看腿，没准以后还能换条好腿。
有钱才能娶老婆。
在老家他可是全村大妈重点关注对象，他爸也急得要命，这个年纪没结婚的汉子全村就剩他了，每次过年都跟他说：“爸当年给你取这名就是为了让你长得跟那个港星一样，靓靓的，好娶媳妇儿！”
车成武听得直给他这没老婆运的爹夹菜：“你儿子长得不差，啊，问题不在这儿！”
他爸一边啃鸭腿一边连连叹气：“都怪我啊，八字不好，连累了你。”
车成武心想着，爸，真没必要。
净招色鬼是你儿子我自找的。
下午接了娃，回家炒了个蛋，鼻子眼睛不是嘴地辅导了下孩子作业，车成武骑上薅来的小电驴，停在启明小学教职工宿舍楼下，往楼梯口就地一坐，装着冰块和荔枝的咸菜坛子往前一放，就开始叫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