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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荒唐梦(二)

作者:与吾周旋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孟令仪扯了扯嘴角,还没张口,就见孟鼎臣一副恍然大悟:


    “为兄还说呢,你一向乖巧懂事,为何那日忤逆了母亲也要留在这里,原来是有别的缘故。”


    “不过——”


    孟鼎臣眯起眼,不容反驳地继续说:


    “你年纪也不小了,依我看,等王老夫人的事料理了,你就收拾收拾,回家嫁人吧。”


    孟令仪眨巴眨巴眼,只见孟鼎臣看向赵堂浔的方向,长长叹了一口气,又警告地瞪了自己一眼,然后挥袖离开。


    孟令仪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她想起那块绣着太子名字的帕子,以及赵堂浔看向兄长时的神情,长长叹气——


    就算她想,奈何某人长歪了啊。


    *


    回慈庆宫没几日,王老夫人便到了。


    徐慧敏来接孟令仪过去的时候,眼睛通红:


    “姨祖母年纪大了,整个人瘦的像一根树枝似的,看得我心里好难受。”


    孟令仪安慰她:“没事,有我呢,我会尽力的。”


    绕进偏殿里,开春的天气,已经暖和起来,这里却窗户大门都紧闭,室内也昏昏沉沉,宫人都说老夫人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光。


    太子太子妃,赵堂浔,以及四王爷四王妃都在,太子妃和四王妃不似上次瞧见那般疏离,甚至凑在一块,看样子,四王妃在给太子妃讲述王老夫人的病情,一边听,太子妃在一边啜泣。


    孟令仪走进来,众人都心中装了事,一时间,竟然没人察觉,只有赵堂浔冷冷地看过来,两人视线交汇,他仿佛有话要对她说,她就这样愣愣地看着他,许久,他又偏过头,装作无事发生。


    “表姐,悬悬来了。”


    徐慧敏开口。


    孟令仪行礼被太子妃打断,美人落泪,鼻尖和眼角都红红的,太子妃慌乱抹了一把眼泪,拉着孟令仪的手,细细交代她:


    “我们找了不少太医,都说瞧不出什么名堂,脉象正常,却无端就是病倒了,你别紧张,该怎么看就怎么看,若是没办法,也不必逞强。”


    孟令仪察觉屋里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呼吸也沉重了几分,厚重的帐帘之内,传来老人压抑的呼吸声。


    孟令仪点了点头,心有余悸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婢子打起帐帘,露出一张凹陷黄黑的脸,王老夫人微微睁着眼,其中余有一星亮光,脑门上戴着抹额,露出的皮肤像是干枯发皱的树皮。


    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腐臭味道,嘴唇干巴巴的,像是两片叶子。


    她又老又小,比赵允文大不了多少,被拢在宽大的床铺之间,那样的死寂。


    如果说赵堂浔浑身是血带给她的是触目惊心的心疼,看见王老夫人这幅模样,则是一股无力的无奈。


    孟令仪掀开被褥,老人的手腕只有她半个手腕那样粗,她轻轻抬起来,冰凉,枯瘦。


    这时,王老夫人却忽然说话了,磕磕巴巴,声音微弱:


    “我……我记得你……长……这么大了。”


    孟令仪鼻尖一酸,笑着点头:“老夫人,您还记得我呀,我小时候您还逗过我玩呢。”


    王老夫人重重地喘息着,呼出几口气,像是笑了。


    孟令仪静下心,把指头搭上去。


    太子妃只见孟令仪皱着眉,反反复复试了好几次,期期艾艾问:


    “悬悬,你看如何?”


    孟令仪抿着唇,不知如何开口。


    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她不知如何是好,实在是——太奇怪了。


    脉象很显然的寒气淤堵,是老人最常出现的症状之一,别说太医院那些能人,就算是一个初学者也能看出来,又何止于拖到这种程度?


    这样明晃晃的回答,却又让她不安,太过于简单,倒像是什么陷阱了。


    她摇了摇头,俯下身来:“老夫人,我看看您的舌头。”


    她掰开老人的嘴,一股腐烂的气味飘散出来,孟令仪忍住皱眉的冲动,观察,和把脉的结论一样。


    她不敢掉以轻心,又看了眼下,指甲等等地方,结果都是昭然若揭。


    她不敢贸然开口,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有什么闪失,不仅是自己的事,也会牵连孟家,甚至太子。


    她想说要不就说自己也看不出来,可是一抬头,就是太子妃和徐慧敏红红的眼睛。


    手中握着的那截枯瘦的手动了动,老夫人年迈的眼睛眯着一条缝,问她:


    “还……还有得治吗?”


    孟令仪嘴唇翕动,那双年迈的眼睛,恍然之间让她想起了自己故去的祖父。即便年事已高,可在临终一刻,眼里依旧是对生的渴望和留恋。


    她说不出口高高挂起的漠然拒绝。


    孟令仪身体发麻,斟酌着开口:


    “之前的太医有开过什么药吗?”


    太子妃看向四王妃,四王妃点了点头:“莺儿已经拿过来了,一直在吃这个方子,可是并未有什么好转。”


    孟令仪点头,站起来,手腕却被轻轻带了带,那抓着她娇嫩皮肤的苍老骨节,早已失去了拽住她的力气,孟令仪回过头看了一眼,王老太太深深地看着她。


    这样的视线,犹如千斤重的石头,沉沉压在她心上,又仿佛一条毒蛇,幽绿的眼睛闪着光,仿佛在质问她的内心,问她曾经继承祖父衣钵之时,是否想过,要因为贪生怕死放弃那原本可能的生机?


    她茫然地向外走着,心头盘旋着王老夫人苍老的眼,又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为什么?是她的诊断出了问题吗?之前又怎会没人瞧出来?


    她捧着药渣瞧了瞧,是寻常见的化淤驱寒的几味药材,若是一点效果没有,大约是老夫人年纪大,本就吸收不好,这几味药材本就较难吸收,还得循序渐进。


    她思索了一下,若是先前吃这些没问题,那她虽说不能说一定治好,至少不会出什么差错:


    “我先开上几副方子,按照顺序试一试。”


    孟令仪话音落,抓起笔墨,正打算写,头顶却飘来一句轻飘飘的声音:


    “孟小姐,你真能治?若是没有把握,又何必勉强?”


    孟令仪抬头,少年坐在角落里,目光冷冽,话音乍一听是在讥讽,可他看她的目光认真异常,一时之间,她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没料到赵堂浔会开这个口,毕竟平日里他最是好脾气,可今日却阴阳怪气,似乎和孟令仪不对付似的。


    “阿浔。”


    赵堂洲低低斥责一声:“你今日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去吧。”


    赵堂浔避开哥哥的视线,抿唇开口:“哥哥教训的是,是我唐突了。”


    一旁的四皇子似乎等的不耐烦了:“快快开方吧。”


    孟令仪来不及深思,行云流水写下方子,婢女接过,众人都回去休息,只留太子妃,四王妃,徐慧敏,孟令仪留在此侍候。


    不久,药端了上来,太子妃扶起王老太太,徐慧敏用勺子一口一口喂下。


    王老太太刚歇下一会,几人正在外边守着,忽然,床帐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嘶哑刺耳,一声接着一声,喘不过气来,伴着长长的呻吟,婢女们慌做一团。


    孟令仪手中端着的热茶从她手中掉落,滚烫的茶水浇在她手背上,她也没空顾忌,慌忙冲进里间,在婢子们声声尖叫声中,砰的一声,王老夫人从床上滚落下来——


    “祖母!”


    女人的尖叫。


    孟令仪站在原地,瞳孔缓缓放大,一瞬间,呼吸声无限放大,充斥耳膜,脑袋像是漏了一个洞,风从洞眼中呼啸而过,头晕目眩。


    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王老夫人七窍流血,趴在地上,一点点挣扎着蠕动着朝她爬过来,那双枯骨一般的手上沾满鲜血,她抬起的头上,白发如同银屑,白的空洞,脸上两个凹陷的眼窝只有一片血红。


    她张着嘴,声音嘶哑,可孟令仪依旧从口型判断出,她在说:


    “救我。”


    周围人在尖叫,在奔跑,似乎有人在抓着她的袖子,有人用指头指着她,混乱不堪。


    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睛在看什么,那一段时间的记忆似乎成为空白,只有恐怖的场景在眼前一遍遍浮现。


    最后,她的肩膀被人抵住,有人按住她跪下来,有人问她问题,她记不清是什么。


    *


    “殿下,出事了!”


    百川闯进来,赵堂浔手中的笔罕见地没拿稳,笔画蹭开,墨迹晕染。


    “王老夫人忽然暴毙,死相……很是惨烈。四皇子要把太子殿下问罪,直言是太子殿下指使,都御史已经来了,孟大人也在,太子殿下让您过去帮太子妃安顿老夫人后事。”


    赵堂浔缓了缓,眉目微动,半晌,忽然问:“……哥哥此刻在哪?”


    “殿下和四殿下都进宫了。”


    百川站起来,过来推他。


    赵堂浔眉目沉沉,忽然又问了一句:


    “她呢?”


    百川呆楞:“谁?”


    “……孟令仪。”


    百川答:“刑部要拿孟小姐入狱审问,孟大人不同意,此刻还在争执。”


    赵堂浔缓缓点头。


    他要去帮嫂嫂,本不该经过那里的。


    他厌恶多管闲事的人,自己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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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愿干涉旁人的选择,今日,他早知此事有诈,他也应当高高挂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


    可他实在是受不了她。明明那么不对劲,明明她也没有蠢到什么都没有察觉,可她偏偏还是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地去拯救别人,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


    她自己非要如此,他本不该干涉,况且一个总是对自己纠缠不休还动机不明的人,要是就此消失,他应该乐见其成。


    他本应如此。


    可一切,却像是那一根弦拨错了一样。


    他先是自找没趣提点她,又在现在莫名其妙关心她的遭遇。


    他心里烦躁不安,仿佛一口气出不去似的,烦她多管闲事,烦她自作聪明,更烦自己,为何要把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从何时起,他竟然在乎除哥哥之外旁人的安危?


    直到他到了门口,大殿中央,跪着的少女双目无神,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那张天天在他面前招惹他生气的脸蛋上布满无措的,恐惧的泪珠。她雪白细腻的肌肤变得红润,往日奕奕神采的眸子闪烁着慌乱,皮肤上一片润泽的水光,那一颗颗透明的珠子挂在她鼻尖上,下巴上,滴到她的裙摆。


    孟令仪在哭。


    他离她很远,但他视力极好,能够看清她轻轻翕动的鼻翼,看清她每一颗泪珠。


    方才不安的烦躁在一瞬间,似乎被这泪珠海浪一样抚平,又翻涌着酿成一股酸酸涩涩的痛楚。


    赵堂浔皱起眉,漆黑的眼珠里流露出一丝不解——


    她为何要哭?


    他曾记得,那日她坐在他床前,口中虚伪地说着她心疼他,那时,她的泪珠也如此不争气地落下。他见过不少人的泪水,他厌恶眼泪,这是世上最无用最徒劳的东西,有人在他的刀下哭着求饶,有人在临死之前悔不当初,泣涕涟涟,那些泪水,为悔恨,为不甘,为遗憾,为怨恨。


    可他却在看到她的泪珠时,反复揣摩她口中所谓的“心疼”二字,缓缓觉出一丝无措来。


    她曾经为了给他治病,想要他好起来,哪怕他一次次警告威胁,也固执地留下来;而如今,她明知不对劲,却也义无反顾地要拯救别人。


    她曾告诉他,她这样对他好,是因为她想要行医救人,他当时不信,可如今,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对谁都这样自以为是的好,她的眼泪可以为任何人而流,不过是同情,是为了成全她那颗乐善好施的心。


    他心里生出一股强烈的冲动,想要冲上前,抹掉她脸上的水珠,要她再度笑起来,要她别再管旁人的闲事。


    他要她从此只为她笑,他要她只为他哭。


    少年眼里偏执的怨念酝酿不过瞬间,他猛地闭眼,断绝自己纷飞的思绪,他怎会有如此的念头?再睁开,眼里已是一片清明的余怒。


    他冷漠地别过头,从殿门外绕过去,仿佛从没有经过。


    晚间,赵堂浔回到冷竹苑,恰好听到一位小公公正被训:


    “上次偷拿了孟小姐的东西,这次还不长记性,看我不打断你那双不干净的手!”


    他眸光微闪,停下,冷冷发问:“孟小姐的东西?”


    见他回来,下人们收了声跪了一地,方才打骂人的那位讪笑着开口:“殿下,这狗娘养的东西,手脚不干净,上次偷了孟小姐的东西,放了他一马,这次,您瞧……”


    他话还没说完,一向温良的十七殿下却忽然皱眉打断:


    “先前的事是怎么回事?”


    他声音冷淡,周遭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威压,下人们都提心吊胆,方才被打的小公公四下看看,抖如筛糠,只能交代:


    “殿下,您上次让奴才清一清灰缸,奴才在里边翻到一个碧绿的扣子,想着横竖是主子们不要的东西,扔了可惜,就一时脑子糊涂了,拿了不该拿的,后来……后来被孟小姐撞上了,这才知道犯了这样大的罪过……”


    赵堂浔眼睫颤了颤,耳边似乎幽幽传来她上次在马车里问他可认得她手中的东西。她这样问,便是料想他应当见过,这东西又是在灰缸找到的,想来想去,大抵是她放在荷包里给了他。


    可他压根和她不是一路人,她塞过来的东西,那时被他看都没看倒进炉子。


    原来,上一次,她气势汹汹杀到冷竹苑,一反往常,对他说了一连串锐利的话,是因为她把她如此珍重的东西给了他,而却被他随手扔了。


    赵堂浔垂在身侧的手暗自捏紧了袖口,按理说,他当初既然能毫不犹豫地扔了她给的东西,不管有多重要,他都不会在意,若是因此能逼得她远离他,反而是再好不过,可此刻,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竟也会有觉得愧疚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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