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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流绪微梦(一)

作者:与吾周旋久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眼瞅着到了年尾,今岁的扬州府出奇地落了一场雪。


    大雪茫茫,银装素裹,天地之间几乎不见一点儿杂色,此刻的孟府,却不同于别处,满院子的红梅衬着雪色,越发美了些。


    孟家是大嬴开国以来的世代望族,且不说孟家先祖陪高宗打天下的往事,就从孟令仪祖父一代论起,孟阁老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的老师,到了孟令仪的爹爹,虽然窝囊了些,离了应天府,但也是扬州府顶顶大的正四品知府。


    孟府嘉月阁里,窗户半开,梅花枝从窗子里一路开进屋内,风一吹,满屋馨香。


    顺着看去,豆蔻年华的少女正伏在桌上作画。


    她通身打扮奢华贵气,一双鹿儿眼却透露着清澈的灵气。


    穿着当今最时兴的袄子,蓝粉色的裙子华美异常,层层叠叠,袖口却被挽起,露出一截藕节似的白嫩的小臂,上边悬挂着一个水色极好的镯子。黑丝挽起,只随便插了一支珠钗,远远的,就能看见上边挂着的硕大的珍珠。


    孟令仪姿态略为放纵,按照孟夫人的话来说,被爷爷教坏了,哪里有半分大家小姐的样子,若是叫她看见,少不得一顿骂。


    眼下屋内并无旁人,嘉月阁也确是“阁”,是孟大人亲自画图找人重金所建,比旁的宅子高出三倍,夜间是赏月的好去处,可这阁楼,仅仅是孟令仪的居所,闲杂人等进不来。


    孟令仪也乐得自在,索性悠闲地趴在桌面,娇嫩的脸上露出少女怀春一般的笑容。


    吱呀一声,门被轻轻推开,走进来一个双髻罗裙的丫鬟。昭雪先是看了一眼小姐,便见她的一双凤头鞋被搁置在案下,一双雪白的赤足却颇为闲适地在椅子上晃荡。


    昭雪连忙关上门,快步走到孟令仪身边,蹲下身,捡起鞋子为她穿上。


    “小姐,仔细被夫人撞见,又要被责骂了。”


    孟令仪不以为意:


    “放心,我听着呢,娘亲要是来,她那阵仗,在楼下就能听见了,不会被她逮到的。”


    昭雪抬头,只见小姐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


    她无奈地笑:“那也要保重身体,大冷天的,受了凉怎么办。”


    “屋里炭火太足,闷的慌。好啦好啦,昭雪,你们别说我了,我是大夫,身体出问题了,我肯定第一个知道呀。”她安慰她几句,拉着她的手,指了指桌上的画:“你快来看,我画的怎么样?”


    昭雪看过去,雪白宣纸上,高头大马,春花烂漫,马上坐着一个黑衣锦装的少年郎,就是脸上寥寥几笔,看不真切。


    若是认真说,孟小姐的画技也是马马虎虎,但昭雪自然得哄着她:


    “小姐画的越发好了,”她仔细看了看:“这次,腰上多了一条黑色的腰带?”


    孟令仪满意地击掌:“昭雪,我就知道,你一定能看出来!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当时绑了一条腰带,好像挂了犀角的……”


    年轻的少女脸上挂不住事,情绪一望便知,很快,一抹失落替代了兴奋:


    “可是都五年了,我都快要记不清他的脸了。”


    昭雪没忍心说破,小姐,就算您记得,估计也是画不出来的。只能鼓励她:


    “没准再想想,就想起来了?”


    孟令仪摇了摇头,转头笑着问:


    “你怎么突然来了?”


    昭雪神色犹豫:“应天府来人了,奴婢听着,像是在说小姐呢,不过看老爷夫人的意思,没打算让小姐知道。”


    孟令仪手中的笔杆敲了敲鼻尖,然后小心搁下:“不行,我得去瞧瞧。”


    绕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前厅。


    孟家是世代官宦的人家,虽然富贵,但这贵气却是显山不露水的。名贵草木多而不杂,怪石嶙峋,伴以清泉几眼,乍一眼就像走进画里一般,可若是瞧仔细了,每一块石头都是大有来头,宅子中央,更是有高宗皇帝亲自题的字。


    一直到了雕花门外,孟令仪放轻了步子,隔着透透的纱纸往里看,只见爹娘规规矩矩地站着,姿态很是恭敬,对面则是一个穿紫衣绣飞鱼纹的太监,气度不如寻常阉人小家子做派,反而行止有度,品阶定然不会低。


    “公公,小女能得皇上青睐,实在是莫大的荣光,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犬女顽劣,所学也不过是三角猫功夫,别说十七殿下腿坏了让她治,唯恐进宫冲撞了各位贵人,实在是心里没谱。”


    孟大人脸色忐忑,斟酌着如何拒绝。另一边,孟夫人也是诚惶诚恐,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


    “孟大人不必自谦,太子能派咱家来,那又何需担心小姐的本事。咱家既然把小姐领进宫去了,自然会全须全尾的送回来。”


    孟大人一时语塞,想再说些拒绝的话,可对面滴水不漏,憋了半天没憋出来,只能拐了拐孟夫人,孟夫人狠狠地斜了孟大人一眼,一副豁出去的架势,陪着笑:


    “公公,辛苦您大老远来这一趟,我也腆着脸有话直说了。我这女儿,先前一直是她祖父带大,本就是顽劣的性子,她爷爷的医术,这些年,她也只是学到了一个皮毛,跌打损伤看一看没问题,但十七殿下金尊玉贵,还是这样的伤,万万不敢瞎添乱的。”


    孟夫人压低了声音,神情有几分哀愁:


    “我当年就说了,好端端一个姑娘家,和男儿怎么一样,就算有治病的本事,哪能整日里抛头露面的?十七殿下毕竟是个男子,也烦请公公体谅体谅为人父母的心,帮我们通融通融。”


    太监脸上挂着一丝不动的和蔼笑容,心里了然:“夫人稍安勿躁,您说的这些,宫里的大人们都考虑到了,以太子妃娘娘的名头相邀,哪里有人敢置喙半分?”


    话赶话说到这里,断断是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夫妻二人脸色苍白,笑着应了,孟夫人又追问:


    “能不能治,也不好说,可否让我陪着小女进宫,先看了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太监面露难色,顿了顿,终是道:“行,那就劳烦大人夫人了,宫里等的急,晚间出发,明日一早就能到,咱家先去了,到时候来接夫人小姐。”


    话落,紫衣太监以及身后跟着的几个小太监便往外走。


    孟令仪连忙躲闪,却还是被紧随着出门的孟夫人逮个正着,狠狠剖了一眼。她缩了缩头,待人走后,先在心里默念了娘教授的规矩,端端正正地走过去,行了礼,迎着孟家夫妇愠怒的神色,瑟瑟问:


    “爹,娘,女儿都听到了。您们别为我忧心了,不碍事的,女儿可以试试,万一真能治好……”


    孟令仪心里隐约雀跃,她自小跟着祖父学医术,走南闯北,悬壶济世,祖父是神医,她也沾了几分光。祖父去世后,起初还会有世家来找孟令仪治病,她也着实治好了几例,后来爹娘顾及她的名声和婚事,便再也不许她为人医治,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好不自在。


    “你给我闭嘴!”


    孟夫人嗔怒道。


    这事一直是她心里的结,当初爹辞退了大学士后,便潜心钻研医术,可惜晚年后继无人。她的大儿子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她舍不得让儿子走偏了路,二儿子又是一个武痴,老爷子嫌弃愚笨。原以为到这结束了,谁想老爷子竟然看上了她的捧在心尖上的小女儿!


    “悬悬,这事并不如你想的这么简单。”


    孟大人也唉声叹气。


    “十七殿下是太子的人,我们孟家中立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一碗水端平,不好牵扯其中。”孟大人顿了顿,抚着胡须,目光带上了哀愁:“而且,若是治不好,又或治出什么毛病,殃及了你,又该如何是好?”


    孟夫人拿定了主意:“没事,悬悬,娘陪你去,到时候不管如何,就说治不了,横竖也没做错什么,不会难为了你,就当走个过场。”


    孟令仪心里颇为不甘,不过大局为重,她自然也是要听爹娘的。


    晚间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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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不好走,深一步浅一步的,一路上,轿子摇摇晃晃,孟夫人昏昏欲睡,另一顶小轿子里,孟令仪却是和旁边随轿的小太监打听出了这“十七殿下”是何方人物。


    十七殿下,是个顶顶好,却又顶顶可怜的人。出生悲凉,原是宫女生下,一直藏到八岁才被知晓,在宫里被一群阉人带大,吃了不少苦头。又说他命带孤煞,克死了生母,又克死了师傅,后来成了皇子,太子好心带去教导,没过一段时间,皇后被废了。


    孟令仪不明白,明明这小太监也是个阉人,谈起“阉人带大”,为何却一副鄙夷?


    沉沉月色中,孟令仪隔着帘子缝隙往外看,小太监摇头晃脑,说的头头是道:


    “您不知道,这十七殿下,实在是命格不祥,带累身边人不止,就连自己也是坎坷得很,先不说早年皇子身却沦落为太监命,就说这腿伤,就是因为去西泉为质三年,回来之后,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呢。”


    孟令仪冷不丁问:“为何是他去?”


    小太监顿了顿,放低了声气:“原是太子去,可太子对十七殿下可谓再造之恩,若是当初没有太子护下十七殿下……唉,反正,十七殿下替太子殿下,是应当的事。”


    “不过小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十七殿下是从未见过的善面人,菩萨似的,对下人也是轻声细语……落得如今下场,别说旁的了,路都走不了呢,真是可惜了。”


    孟令仪没再言语,虽然没瞧过真人,心中却缓缓浮现了这十七殿下的影子。温润可亲,却因人生境遇落魄,这样的好性子,却落得个人人可欺的下场。


    她不由得有些悲凉,可惜世态炎凉,她也只能听娘亲的,走个过场罢了。


    翌日。


    孟夫人和孟令仪被领进慈庆宫偏殿。


    太子妃娘娘坐在正坐,和二人客套了几句,有孟夫人在,孟令仪自然是不用担心,只管在一旁装鹌鹑便是。


    “那边放了帘子,十七便在后边,孟小姐隔着帘子诊脉便是。”


    孟令仪妥帖地应是,起身时,对上孟夫人警告的眼神,她了然,旋身往里边走,到了帘子前,隐隐约约能看出后边坐了一个挺拔端正的影子。


    她按着规矩行礼,帘子后的人也立刻应:


    “不必多礼。”


    孟令仪起身坐下,帘后人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指节细长,上边还有一些青紫的伤痕,能看出不久前受了刑。


    许是因为昨儿夜里小太监的话,孟令仪的神色里不禁带上了几分同情,她搭上几根指头,静心感受了一会——


    脉象不同寻常,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的问题,一时半会,她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下不用配合娘亲做戏,她真没招。


    若是能看看腿就好了,可是她也断然不敢提出。


    这时节有风,侧殿开了半扇窗,窗边燃着香炉,风一吹,带着香滚进来,帘子也被在风中徐徐卷动,倏忽间,十七殿下的脸在眼前闪动。


    孟令仪下意识隔着帘子往里看,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憔悴落寞的脸,不想却直直跌进一双黑沉沉的眼。


    只一瞬,她就移开了视线,心里像是被灼烧了一个洞。那双眼尾上挑的桃花眼,视线赤裸裸的,锐利而直接,哪里有半分落魄,反而让人觉得倍受挑衅,心底发凉。


    不过她又立刻开始怀疑自己,大概是出现错觉了罢?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帘子后的人低低笑了一声,温声道:


    “孟小姐看得如何?”他的声音里藏着淡淡的低落和无奈:“我知晓这腿是治不好的,只是哥哥执意要请孟小姐来看看,若是没有法子,便算了。”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音色朗润清正,说这话,更显得悲凉,让在座之人都不免唏嘘。


    太子妃也看过来:“孟小姐,怎么样?可还有得治?”


    孟令仪一时语塞,抬起头,就见孟夫人死死瞪着她,顿时头皮发麻,颤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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