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喧嚣被彻底隔绝在身后。
凌皓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驱车来到了养父母——他一直以来视为亲生父母的家中。
这里没有商界的浮华,只有温暖的日常气息,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
他没有迂回,直接将那张暗红色的信笺平放在客厅的木质茶几上,指尖重重地点在“战天吾爱”四个刺眼的字上。
抬起头,目光直视坐在对面,神色瞬间变得不安的父母,声音低沉而压抑:
“爸,妈。这个称呼,还有爷爷的名字,不该从敌人的信里第一次告诉我。”
凌父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手指颤抖着伸向信纸,却在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像被火焰烫到般猛地缩回。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才发出干涩的声音:“她...她竟然用这个称呼...”
凌母的反应更为激烈,她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脸色煞白,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恐慌的尖锐:
“小皓,把信烧了!就当从没看过!”
说着,她伸手就要去抢夺那张信笺。
凌皓抬手,坚定而轻柔地拦住了母亲的动作。
他的目光如炬,紧紧锁定父母闪烁的眼神:“妈,她信里说我的‘阎罗之力’是她掌心的涟漪。”
他顿了顿,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已久的疑问。
“三年前那场让我失忆的暗算,是不是也跟她有关?”
凌父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沙发里,用手捂住脸,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叹息:“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二十年了,我们终究没能护住他,没能逃开这宿命。
凌皓走到父亲面前,单膝跪地,这个姿态让他显得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脆弱。
他仰头看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声音里带着恳求与决绝:
“爸,如果我连敌人为什么是敌人都不知道,我要怎么保护这个家?”
他回忆起红女信使那毫无波澜的眼神,以及信纸上那扭曲的熟悉感。
“红女看我的眼神...带着一种扭曲的熟悉。”
凌母听到这话,突然哽咽起来,泪水涌出眼眶:“正因为她太‘熟悉’你,我们才...”
她的话没能说完,被凌父一个严厉而痛苦的眼神制止了。
凌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撑着膝盖缓缓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书房深处那间连凌皓都很少进入的密室。
“来吧。”他的声音沙哑,“有些东西,是该交给你了。”
密室里弥漫着旧书籍和尘埃的气息。
凌父从一个隐藏的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盒子上雕刻着模糊的龙凤纹路,年代久远。
他轻抚着冰凉的盒盖,眼神充满追忆与痛楚:“你爷爷临终前说,若红衣找来,就把这个交给凌家血脉。”他看向凌皓,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爱怜,“我们一直希望...你永远不需要打开它。”
凌皓接过那沉甸甸的铁盒,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它。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些泛黄的旧物。
他首先拿起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年轻俊朗的爷爷凌战天亲密地搂着一个笑靥如花的红衣女子,两人眼中洋溢着幸福。
这就是红女?爷爷和她…
凌母别过脸,不忍去看,声音带着压抑的恨意:“他们曾是最令人艳羡的一对。直到你爷爷发现她在用活人做‘阎罗之力’的实验。”
“活人实验?”凌皓的手指猛地收紧,照片边缘被他捏出褶皱。
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凌父指向照片背后那一行娟秀却令人心寒的小字:“‘血脉传承计划’。”他声音沉重,“她坚信凌家血脉是完美容器,二十年前就想偷走刚出生的你...”
“不是偷!”凌母突然激动地打断,转过身,眼中燃烧着当年的恐惧与愤怒,“是明抢!她带着人冲进医院,说你本该是她的继承人!”
凌皓沉默地放下照片,从铁盒中拿起另一件物品——一枚通体赤红、雕刻着浴火凤凰的玉佩。这玉佩的材质和纹路,与他一直佩戴的龙纹玉佩如此相似,仿佛天生一对。
“这玉佩...”
“你身上龙纹玉佩的另一半。”凌父解释道,声音低沉,“她当年送你爷爷的定情信物,决裂时被你爷爷震碎。”
“你爷爷临终前又亲手修好,说‘因果终要了结’。”
凌皓翻转凤凰玉佩,在玉佩的背面,一行细如发丝、却凌厉如刀刻的小字映入眼帘——“…皓命归红衣”。
他的瞳孔骤缩:“这上面刻的‘...皓命归红衣’是什么意思?”
凌母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仿佛积压了二十年的恐惧与委屈在这一刻决堤:“那是你爷爷被迫立下的血誓!”
“当年为救你爸,他答应红衣...凌家若出觉醒‘阎罗’的男丁,满二十岁便交给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一条冰冷而残酷的链条。
凌皓缓缓站起,声音平静得可怕:“所以三年前我觉醒时遭遇的‘意外’...”
凌父老泪纵横,悔恨与无奈交织:“是我们故意制造的假死!让你失忆,把你送去边疆,都是为掩盖你觉醒的真相。”他痛苦地闭上眼,“可她还是找到了你...”
凌皓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额角那道淡淡的疤痕。这道他一直以为是保护家人留下的荣誉印记…*我这条疤,是为保护我而留下的?还是...*
“是你爸不得已打晕你留下的!”凌母突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他,仿佛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声音哽咽破碎,“我们宁愿你平凡一生,也不要你成为她的实验品!”
真相如同最凛冽的冰水,浇透全身。
凌皓沉默良久,消化着这颠覆一切的过往。
最终,他嘴角扯出一抹复杂难辨的轻笑,带着自嘲与明悟:
“原来如此。所以她信里说‘苏醒是她掌心的涟漪’,是因为她一直等着我二十岁这天?”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是四姐凌影发来的加密文件。他点开,面色骤然变得冰冷。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父母,上面显示着清晰的基因比对结果图谱和数据。
“四姐刚发来的基因比对结果。我和爷爷的基因相似度...只有17%。而和红女的...有32%。”
凌母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连连摇头:
“不可能!”
“这一定是她的阴谋!”
“是她...”
“是她篡改了数据!”
凌皓没有理会母亲的否认,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凝视着养父母,问出了那个最终、也最残酷的问题:“最后一个问题。我究竟是谁的孩子?”
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凌父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他颤抖着手,伸向铁盒最底层,摸索着,最终取出了一张更加陈旧、边缘已经磨损的婚帖。
他将其递给凌皓,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你是战天和红衣的...亲生孙子。”
凌父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耗费着他巨大的力气。
“你的父亲,是他们在决裂前生下的孩子。我们...只是你的养父母。”
说出这个秘密,如同割舍掉我们二十年的骨肉相连。
凌母紧紧抓住凌皓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泪水涟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挚:
“但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这二十年,对你的爱没有半分虚假!”
凌皓接过那张婚帖,上面“凌战天·苏红衣”的签名并排而立,刺眼夺目。
他眼中原本沉静的金色光芒开始不受控制地流转,如同压抑的火山。
“所以她对凌家的恨,对爷爷的执念,还有对我这‘完美容器’的渴望...”他低声说着,突然,五指猛地收拢,掌心那枚凤凰玉佩应声而碎!
玉佩碎裂,却没有四散崩飞,反而从中渗出一缕妖异的红芒,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钻入他掌心的皮肤,消失不见。
凌父看着这一切,声音带着最后的担忧:“你要去赴约吗?”
凌皓转身,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孤塔的方向仿佛有无形的线在牵引着他。
“当然要去。”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既然这是我的宿命...”他顿了顿,转过身,用力地、紧紧地拥抱了一下养父母,声音低沉而真挚,“谢谢你们,给了我二十年作为‘凌皓’的人生。”
“现在,该我去结束这场始于四十年的恩怨了。”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缕红芒融入的微热触感。
凌皓低声自语,那声音冷冽如刀,又带着一丝宿命般的嘲弄:
“奶奶,就让我们看看,谁才是‘阎罗’真正的主人。”
真相已然揭开,前路唯有孤塔。
一场跨越两代人的恩怨,将由他来亲手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