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龙宫”实验室内，亢奋的情绪如同高压电流，在每一位科学家的血液里奔涌。
吴刚院士花白的头发似乎都重新焕发了光泽，他舍弃了自己坚守半生的声学理论，全身心投入到这个全新的量子感知领域。
钱秉文的构想太宏大了，用算力抹平物理天堑，这几乎是神明才有的手段。
李振华带领着最顶尖的算法团队，在“天宫”量子计算机的核心集群旁建立了临时指挥中心。
他们的任务，是将钱秉文那个天才的构想，转化为能够执行的计算机语言。
“听海”系统的全功能模拟，正式启动。
亿万个虚拟量子传感器的模拟数据，如同决堤的天河，向“天宫”的运算核心倾泻而下。
那不是数据流，那是数据的海啸，每一朵浪花都包含着温度、压力、盐度、介电常数等几十个维度的变量。
实验室主屏幕上，原先清晰的南海三维模型被瞬间淹没，只剩下一片狂乱跳动的雪花点，代表着无穷无尽的背景噪音。
难题在模拟开始的第一秒就已出现，狰狞地挡在所有人面前。
如何从这片混沌的数据海洋中，识别出那个代表“幽灵”的，强度不足噪音百万分之一的“熵增”特征？
李振华的团队祭出了他们最擅长的武器。
经典傅里叶变换算法被率先加载，试图将时域的混乱信号转换到频域，寻找那个独特的频率。
结果是彻底的失败。
“幽灵”的扰动并非单一频率，它是一个复杂的宽频信号，在频域图上同样被背景噪音彻底淹没。
团队没有气馁，立刻切换到小波分析模型。
这种算法擅长在不同尺度上分析信号，理论上能更好地捕捉瞬态异常。
“天宫”的算力被催动，屏幕上的数据雪花变幻着形态，可最终呈现的，依旧是毫无意义的杂乱色块。
李振华额头渗出汗珠。
他指挥团队换上卡尔曼滤波算法，这套为航天器轨道预测立下赫赫战功的算法，精于从充满噪音的测量中估计动态系统的状态。
然而，海洋不是太空。
太空的背景是相对可预测的真空，而海洋的背景本身就是最顶级的混沌系统，地热、洋流、盐密跃层，每一个因素都是巨大的不可控变量。
卡尔曼滤波模型在运行了不到十分钟后，直接崩溃。
系统报告显示，噪音模型无法收敛，预测结果的发散速度超过了算力修正的速度。
这意味着，在算法试图理解海洋的时候，海洋本身已经变了无数次。
第一天的攻关，在接连不断的失败中结束。
实验室里洋溢的乐观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代的是沉重的压抑。
科学家们看着那面巨大的、被雪花点占满的屏幕，仿佛在凝视一堵无法逾越的高墙。
吴刚院士整整一天没有说话。
他将自己毕生研究的水下声学模型，试图与新的水文数据进行耦合，希望能从噪音中找到规律。
但他很快绝望地发现，他过去引以为傲的那些经验，在这片数据的**大海面前，渺小得可笑。
他过去对付的，是潜艇的螺旋桨噪音，是发动机的机械共振，那些都是有规律可循的“声音”。
而现在他面对的，是整个海洋无规律的“呼吸”，他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突破口。
第二天，李振华下令团队进入72小时不间断攻坚模式。
他将团队分成三组，轮流休息，确保对“天宫”的算法验证一秒钟都不停止。
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他们不相信，集合了龙国最强大脑和最强算力的组合，会败给一堆数据。
他们开始尝试更激进的方案。
一套基于深度学习的神经网络模型被加载进去。
团队将已知的各种水下扰动模式，包括鲸群迁徙、海**山喷发、甚至是远洋货轮航行，作为负样本输入给“天宫”。
他们希望这套神经网络能够自主学习，从亿万种噪音中分辨出“非噪音”的那一个。
“天宫”的冷却系统开始发出低沉的轰鸣，庞大的计算资源被投入到神经网络的训练之中。
屏幕上的雪花点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重组、**、聚合。
无数种可能性被模拟，又被否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几个小时后，训练结束。
当验证程序启动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屏幕上，雪花点的风暴停歇了片刻。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红色团块出现在模型中央，缓慢变形。
“这是什么？”有年轻的研究员失声问道。
孙立伟院士调取了数据源，脸色变得难看。
“神经网络把南海暖流和黑潮交汇处的一片正常水文现象，识别成了‘幽灵’。”
“它搞错了，它把海洋自身的活动当成了目标。”
这个结果比之前的毫无反应更让人沮丧。
失败的情绪开始蔓延。
一位连续工作超过二十个小时的年轻博士，双眼布满血丝，他猛地推开键盘站了起来。
“李总师！这会不会根本就是错的？”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崩溃的边缘。
“什么数量弥补质量，什么算力抹平天堑，都是理论！”
“负五十个分贝的信噪比，这是物理学的极限！我们不可能凭空创造信号！”
这番话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压抑已久的焦躁气氛。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是啊，太理想化了，海洋的复杂性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质疑声此起彼伏，团队的士气正在崩塌。
李振华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议论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刀。
“谁再说这样的话，就给我离开这里！”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你们是龙国最顶尖的算法专家，不是怨天尤人的懦夫。”
“物理学极限，就是用来被新的方**打破的！如果一切都那么简单，国家要我们干什么？”
李振华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地说道：“继续工作，下一个方案，随机森林决策模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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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开始！”
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所有人默默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实验室里的气氛凝重到几乎能滴出水来。
第三天，72小时不眠不休的攻关接近尾声。
团队尝试了上百种算法，从遗传算法到支持向量机，几乎把当代计算机科学所有能用的工具都用了一遍。
“天宫”的模拟结果，始终是那片令人绝望的雪花点。
李振华靠在椅子上，双眼深陷，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变成了一团混乱的噪音。
钱秉文同样陷入了困境。
他没有参与具体的算法编写，而是从更高维度审视着整个系统。
他终于明白了症结所在。
他们所有人的思维，都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定式：先“降噪”，再“识别”。
他们想尽办法，试图先把代表海洋背景的亿万噪音数据过滤掉，让“幽灵”的信号暴露出来。
可海洋的背景噪音，本身就是一个无法预测、无法建模的混沌系统。
想要完美地过滤掉它，就等于想要完美地预测混沌。
这在数学上，本就是无解的。
钱秉文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那个“用算力暴力还原”的宏伟构想，在执行层面，卡死在了第一步。
他知道宝藏就在山下，但他现在发现，这座山根本没有入口。
整个“深海龙宫”项目，陷入了停滞。
巨大的挫败感笼罩着每一个人。
林天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
他看到钱秉文和李振华脸上，都挂着他前世经常有的疲惫与茫然。
他从自己的小休息室里跑出来，拉了拉钱秉文的衣角。
钱秉文低下头，勉强挤出笑容：“林总工，怎么了？”
林天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休息区角落里一个被遗忘的箱子。
那是一套非常特殊的拼图玩具，是陈部长特意为他准备的，用来锻炼思维。
钱秉文现在没有任何心情，但他不想让林总工失望，便抱着林天走了过去。
箱子打开，里面是数千片半透明的亚克力薄片。
每一片上面都刻着看似杂乱无章的纹路和划痕，毫无美感可言。
钱秉文知道这套拼图的玩法，只有将所有碎片按照特定的三维空间顺序叠放起来，从一个唯一的角度观察，才能看到一幅完整的立体图像。
林天拿起一片，举到灯光下看了看。
透明的薄片上，只有混乱的线条。
他又拿起另一片，叠在第一片上面。
两片混乱的纹路交织在一起，显得更加混乱。
钱秉文心不在焉地看着，脑子里依旧是“天宫”屏幕上那片数据雪花。
林天的小手很稳，他一片一片地往上叠。
十片，二十片，五十片……
随着薄片的增加，那团交织的纹路似乎在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
林天一边叠，一边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钱秉文听。
“一幅画，藏在好多好多画里面……”
他的小嘴里念叨着。
“把它们都叠起来看就行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