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道夜和里希特再次出现在医疗舱前。
里面的人眉头更紧，看着有点不服气，但状态又好了一些。
方道夜彻底放心，高兴道：“还好教授你刚刚那么跟她说，不然她松了劲的话，恐怕情况要恶化了。”
里希特的心情也有所好转。他凝望着身边人的侧脸，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他喜欢她。
里希特无法确定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侯开始的，他曾经怀疑过是她那个奇怪法器的原因，但他现在很确定，那是他发自真心的感情。
他得把这份感情告诉她。
拖到如今，已经是他卑劣。方道夜答应和他假扮情侣是为了修好自己的法器，没有其他的意思，而他不但提出这种冒犯的协议，甚至还在某些时刻冒出过私心——要是能找个借口，让这协议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所以明明法器马上就要修好，但他仍对所有人说，他和方道夜是伴侣关系。
但这样是不对的。
“教授，你一会还要去研究室吗？”
他回过神，点点头：“是的。今天晚上事情就能处理完，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去把最后一块碎片拿回来。”
“好哦。”方道夜看看他的脸色，“你才是要好好休息，我真的已经没事了。碎片的事也没有那么急的。”
“答应的事必须做到。”
里希特和方道夜在小楼前分别。他在原地站了会，看着方道夜的背影远去，心想，她是不是也有一点不舍得结束合约，才会说碎片的事其实也不急。
想完，他又笑了一下。
方道夜不喜欢他，也不喜欢任何人。或者也可以说她喜欢所有人，只是不是那种喜欢。
里希特知道自己的告白会被拒绝。但是他还是想告诉她。
等到她的法器修好之后。不然要是她觉得尴尬，法器又没修好，她想离开大概会有点为难。
视线中的背影突然回转过身，对上了他的眼神，用力挥了挥手。
里希特也挥了挥手。
方道夜看见他还站在那不动，只好继续往宿管室的方向走，边走边摸了摸米洛的头。
米洛又有点焉，力气小小地顶了一下她的掌心。
教授有心事。
方道夜想想最近发生的事，觉得他很难不有心事。
唉，他也是怪难的。等事情处理完，她的法器完全修好，也许她要让米洛带她进教授的梦境——不对，按照他们这边的准确说法，那里应该叫精神海——再去看看。
米洛的身上的伤好了许多，但力量的源泉却仿佛是被什么堵住了，让它的个头一直小小的，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要不是它是教授的精神体，不是真的小动物，方道夜早就把它浑身摸遍来看看它到底是什么动物了。
里希特精神海里那一块凹陷进去，看起来像是干涸的湖的深处，到底有什么东西呢？
“老师！”有人远远喊她。
方道夜看发色也知道是谁：“康斯？”
红发少年有些焦急，但还算镇定：“甜点店周边有人找茬，瑞安他们在应付了，老师你先别回去，等莫娜把大小姐叫来把他们赶跑再过来吧。”
方道夜惊讶道：“找茬？找什么茬？”
“有几个讨厌鬼，说买了甜点吃了之后肚子疼，嚷着要你治。”康斯翻了个大白眼，“我们查过了，那几个人根本没有来过甜点店，他们天天逃课在外面乱逛，每门课都是倒数，也没资格来轮班——帕妮丝说他们就是嫉妒了，自己进不来就想搞破坏！”
果然没有营业执照开卖食物的店就会发生这种事呢，哈哈。
方道夜最初做点心是为了攒买床上四件套的钱，现在托薇诺娜大小姐的福，她的宿管室已经什么都不缺了，甚至还多出了很多很贴心的布置。
本来她不想再做，但学生们都很喜欢吃她做的点心。看到那些吃得一脸幸福的稚气脸庞，方道夜也很高兴，就没再想不做的事。
唉，不知道那几个来闹脾气的小孩能不能讲通道理。
隐约传来的喧闹声更响，康斯担心地回头张望，但距离较远，看不清什么。
“真的不要我过去吗？”方道夜问。
“不用。”康斯坚定道，他想了想，说，“那几个人都是贵族出身，莫娜说他们也有可能是故意闹事等着老师你过去，而且我们跟他们就算起矛盾，那也是学生之间的事。帕妮丝还说要趁机给他们两下呢，老师你去了万一被他们泼脏水说是你叫帕妮丝打的就糟糕了。”
方道夜：“……好吧。”
“那我回去帮忙了～”康斯的语气跃跃欲试，“要是帕妮丝打不过他们就不好了。”
他走出去两步又回来：“老师你记得跟教授说我们这次是正当防卫！”
他说完才真走了。方道夜目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莫名看出了一种欢欣鼓舞。
她站在原地等了会，确定他回去后喧闹的声音渐渐小了些，才往另一个方向走。
接下来去哪呢？
仔细一想，方道夜发现自己能去的地方还挺多的：回小楼也行，去图书馆也行，去机甲训练场也行，今天天气不错，那块绿地也可以去。或者去教授的宿舍也行——
方道夜脚步顿了一下。
为了找碎片，她和教授几乎把整个学校都走了一遍了。
和刚到这里时不一样，她现在对这里很熟悉。
其实教练就是她的穿越接引人吧？带她熟悉了这个世界，又帮她修缮她的法器，不然凭她一个人，那些很会挑地方掉的碎片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拿得到。
方道夜想着，忍不住又去摸身侧布口袋里的米洛。
米洛小小声哼唧了一下。
“你怎么了？”这声哼唧有些有气无力，方道夜担心地把它从口袋里抱出来，小心捧在怀里。
黑白花团子吐着舌头，圆溜溜的蓝眼睛里仿佛有水光。
它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但夜游神敏锐地嗅到了痛苦的味道。
教授出事了？
书和摇铃瞬间出现在她身侧，黑纱从女人发顶柔顺披落下来，将她的身形彻底遮挡。
方道夜第一次在白天使用隐身术，日光下想要隐蔽自己要耗更多心力，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个，只是全力向研究室的方向赶去。
悬在前方呈半开状的厚重大书翻得更开，急促地闪烁起来，面无表情的夜游神瞥它一眼，书知道她接收到了自己传达的讯息，马上不闪了。
最后一块碎片的位置，又动了。
它移动的速度比上一次快得多，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两分钟就会彻底从方道夜的感知范围里消失。
夜游神的速度更快了。她像一阵轻盈的风，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目的地而去，丝毫不在意碎片已经离开了学校的范围，距离她越来越远。
她直直冲向研究室，摇铃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在她手中拉长变形，有了长刀的模样。
“……固守着人类卑劣的基因才会迎来毁灭！”有嘶哑的声音在得意洋洋地宣告，“就像你这个所谓的天才一样，很快就会死在像我这种新人类的手中！大教授！你的观念太陈旧了！”
巨大的复眼长在他的头颅两侧，他的嘴也已异化成钳状，一张一合地吐出嘲讽：“别躲了，你之前不是很嚣张吗？出来啊？继续享受夸赞啊大天才！”
轻盈的风携着刀刃而来，以万钧之势，将在研究室内四处搜寻的男人一刀斩开，鲜血飞溅，有几滴飞上了方道夜的面颊。
男人周围莹莹亮着一圈淡蓝色的圆形罩子，将他完整包裹在其中，应当是某种防护措施。但那把淡淡白光形成的长刀劈开它，就像劈开一张纸一样简单。包括他附上一层油亮甲壳的身体，被倒下的里希特一枪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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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毫发无伤的身体，也像奶油一样在刀下被轻易切开。
他死时脸上带笑。死神在他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前便带走了他。
“教授？！
长刀化作碎片四散，方道夜径直走向散发着教授气息的桌后，找到了倒在那里的里希特，将快要失去意识的他扶了起来：“你怎么样？？”
“毒……”
方道夜和他分别的时候让他好好休息，那时他只是脸色有些暗淡，漂亮的蓝眼睛里的血丝已经退下很多，只要把事情解决，再好好睡一觉，就能恢复精神。
但现在他脸色灰暗。半躺在她怀里的人连眼神都无法聚焦，蒙着一层浅浅的水光，唇色也惨白，就算被他咬得出血，那缓缓流出的液体也不那么鲜红，似乎蒙上了灰色。
一件事在快要解决的时候往往最要小心。夜游神活了很多很多年，她很深刻地明白这个道理。
她怎么会忘记提醒他呢？
耳边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左侧第三个暗格……”
方道夜听见了。她立即起身，书慌慌张张接替她，托住了教授的头。里希特为了研究治愈精神体的那种能量，和她一起在研究室待过很久，她知道教授最常用的操作台是哪个，也知道他喜欢设计很多暗格。她没有特意记过教授的解锁手法——他的手速不是一般的快，就算让她紧紧盯着看，也记不住。
但是她对教授的气息已经很熟悉了。
方道夜在操作台前站定，深吸一口气，仔细感知起来。
欲速不达。
耳边的气息正在变得衰弱。方道夜竭力镇定，尽量把注意集中在眼前。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
夜游神动了。她的手指飞快，就像在谱写什么乐章一般，在平整的台面上敲动。数次之后，一声轻微的机械转动声响起，毫无缝隙的台面下弹出一只小抽屉，里面放着一管淡绿色的液体。
方道夜立即抓起这管东西。黑衣身影几乎晃出残影，快而准地将这管东西扎进了教授的手臂。
液体缓慢推入，方道夜紧盯着淡绿色液体尽数注射进教授体内。
好安静。他的呼吸停了吗？心跳呢？怎么没有听见？
夜游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着急。穿越时她惊讶，但她是神，她知道时空乱流是怎么回事，所以她不惊慌。法器虽然破损，但她的力量没有完全失去，只要这里还有夜晚，她就能慢慢将力量归拢。至于那些为了争权夺利而污蔑她的人，她不在乎，因为她会长存，但这群人迟早会死。
从她领了神位开始，她很少再有这种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
夜游神能解决大部分的问题。如果是她熟悉的那个世界，人们都有灵魂，人死了，灵魂还能存在，不算彻底从世上消失。但这里，这里和她的世界不一样。
人类在虫族的强压下诞生了精神体。她的职责是抚慰夜晚中容易感到不安的幼童灵魂，而现在，她安抚精神体，会得到和她过去履职时一样的东西。
也许这个世界的人类为了生存，将自己的灵魂凝结成了这些生灵，和它们相互依偎扶持，在强大的外敌面前坚强反抗。
……如果他们死了，灵魂还完整吗？
方道夜的杏眼变成了纯粹的白。她定定注视着面容安详，双目紧闭的男人，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叹息般的呻吟从那人鼻端轻轻呼出，夜游神眨眨眼，眼眶里重新浮现出黑色的瞳仁。
呼吸声又响了一遍。方道夜听见了缓慢的心跳声。
纤长的眼睫颤动着睁开了，蓝宝石般的眼睛吃力地看了她一眼，又合拢。
他没死。
方道夜回过神。她这才发现艰难托着里希特脖颈的书。书虽然面积挺大，但也不能完全托住他的后脑勺，导致教授的姿势有些别扭，看着就很不舒服。
她立即将人揽进了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