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诺娜穿着可爱的浅蓝色蓬蓬裙，脚步飞快地穿行在长廊之间，阳光散落，廊柱的影子将她脚下的路分成一格格。她走得太急，拽得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小女孩踉跄了几步。
“对不起嫂嫂，我有点着急了。”金发女孩立刻发觉了这点，她放慢脚步，脸上灿烂的笑容和亮晶晶的绿色双眸透露着她的兴奋，“今天哥哥会来哦！听说哥哥已经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星际军校，真是太了不起了！省得那些人总是说我们贵族都是靠特权！嘿嘿嘿！”
这梦境居然还和里希特有关。
方道夜被她牵着手一晃一晃地往前走，缩小了的身体令她有些不习惯——在薇诺娜眼里，方道夜没比她大几岁，梦境主人的印象决定夜游神的形象，以至于她如今成了个和小薇诺娜差不多年纪的女童。
夜游神不是没有小过，但那已经是太久远的记忆，久远到她早就忘记那是什么感觉。
“哇，看到了，哥哥在那里！”
小小的薇诺娜脸颊通红，目光转也不转地盯着不远处，方道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很轻易地锁定了那个站在小花园中的黑发蓝眼的少年。
成年版的里希特·罗兰是个能牢牢锁定众人视线的俊美男人，幼年期的他也不逞多让，微卷的黑色长发和蓝宝石般的眼睛，加上精致的还未完全长开的五官，令他看起来就像个bjd娃娃。站在一群大人中的少年姿态自然，动作优雅，虽然身高才到对方的肩膀，但气势竟然是所有人中最出众的。
当然，也可能因为这是薇诺娜的梦。作为被梦境重现的场景，梦境主人偏爱的人当然会有和其他人额外不一样的气质，简单来说，就是开了滤镜。
“嫂嫂，你过去吧。”薇诺娜突然扯了扯方道夜的衣摆，“帮我和哥哥说，我觉得他很厉害，非常厉害……我会努力向他学习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和他说呢？”
金发小女孩愣住了：“我，我不能呀。”
她垂下头，手指一圈圈绕着自己的金发：“我不能和人有太多接触的……因为我还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等我能控制自己了，我一定会去的！”
不，完全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本就不是人类能做到的事，神也做不到。当你压抑自己的时候，你的情绪并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你假装它们消失了。长期这样下去，你就会别扭到无法表达真心——
夜游神正要开口，却被薇诺娜的尖叫打断：“天啊！哥哥过来了！！一定是因为看见了你——怎么办，我要不要藏起来——”
里希特·罗兰确实在朝这边走来。方道夜微微皱眉，看着现在只比她高出一些的少年教授在她面前站定。
“方道夜。”他说，“这是怎么回事？”
好吧。果然是教授本人。
小薇诺娜在他走近的一瞬间躲了起来，方道夜在走廊的第五根罗马柱后看见了一片没来得及藏好的蓝色裙摆，思索片刻，决定暂时不去找她：“你怎么进来的？”
“我收到了薇诺娜情绪不稳定的提示。”教授言简意赅，“她身上有定位，我发现她在宿管室，担……担心情况就过来了。进门后我看到她趴在你房间的桌上，为了确认她的状态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到了这里。”
“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夜游神思索片刻，“但你既然来了，那刚好可以试试。”
里希特：“？”
他看着一身黑衣，个头没比金发小孩高出多少的缩小版夜游神十分轻松地将人从柱子后提溜了起来，就像拎一只小猫一样轻松。方道夜把薇诺娜牵到他的身边，动作潇洒地抬抬下巴：“快说。”
黑发女孩穿着罩着黑纱的连衣裙，长发大多被发簪挽起，只在前额和耳边坠着几根长度不够的发丝。她圆圆的杏眼微微眯起，颜色浅淡的嘴唇也抿着，一脸严肃，但她长得实在太温柔，摆出这种神情也不吓人，反而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可爱，看得里希特心中微动。
“我，我……”
“别害怕。你忘记你答应我的吗？”
“嗯……？我有答应你什么吗……”
两个小女孩对视了一会，薇诺娜试探着说：“我，我答应嫂嫂要好好表达自己的想法……？”
“对！”方道夜笑了。果然她们进入梦境前的对话还是有对薇诺娜造成影响，她趁热打铁道：“别害怕，有我，还有你哥哥在，不会有事的！就算有事，我们也一定会解决的！”
薇诺娜还是有些犹豫，她的嘴唇张合数次，没能发出声音。
方道夜继续劝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你哥哥对不对，毕竟他那么厉害！”
她抓住站在那像个木头人的教授的手，狠狠捏了一下。
夜游神的力气不容小觑，里希特被捏得浑身一抖：“……是的。不会有事的。”
小薇诺娜的眼睛彻底亮了起来：“嗯！我相信你们！哥哥，你拿了第一，真的特别特别厉害！！”
清脆的童声在空旷的长廊中回荡，长廊尽头花园里站着的大人们像是被这声音惊动，纷纷朝此处看来。不论男女，身形高大的人们都长着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他们动作僵硬，慢慢朝三人逼近。
薇诺娜吓得尖叫一声，躲在了方道夜和里希特身后。
面前的场景开始破碎。脚下的白色地砖消失，塌陷成巨大的不断扩散的黑洞。方道夜在下落的前一秒抓紧了身边的两人。书从她的怀中飞出，再次漂浮在她们头顶，绽放出柔和的光芒，将一切笼罩。
强烈的坠落感在数秒后消失，手牵手的三人于一张绘有繁复花纹的地毯上站定。
手边的两人比之前都长大了些许，薇诺娜换了身更华丽的裙子，里希特则穿上了军服，代表荣誉的徽章在他胸前闪闪发光。
他们被围在中央，四周的人们一个接一个举杯，金发少女像是被这动作惊醒，慌慌张张挣脱了方道夜的手，也举起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中的酒杯：“……为了我们年轻的少将！干杯！”
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祝福的海洋中，下一秒，人群后传来呼唤她的声音：“薇诺娜，薇诺娜！”
“妈妈！”
方道夜来不及阻止，少女便急急忙忙朝声音的方向奔去，转瞬间没了人影。
“我们得跟上她才行——”
夜游神牵着里希特向前一步，四周面容模糊的人们也向前一步。包围圈渐渐缩小，一只只高举着酒杯的手仿若林立的枯枝，僵硬而狰狞地逼近。
里希特将方道夜挡在身后，下意识去摸腰间，只是专为宴会准备的华丽礼服怎么会在腰间配武器呢。
“退。”
黑纱裙少女的手同样平举而起。她手中握着的树状摇铃闪出强光，将紧密的包围圈破出一个缺口。
里希特立即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一把抱起方道夜，双足发力，如子弹出膛般冲出黑压压的人群。
在他们离开包围圈的那一刻，人影们化为一阵黑烟，向上升去，最终在光芒中消失。
方道夜晃了晃双腿：“放我下来吧。”
“我怕扯伤你的手腕……”
军服少年窘迫地放下怀中少女，手足无措地看她整理裙摆，接着撕下一块黑纱，绕在了他的手腕上。
“作为保险。”方道夜打量着四周，“薇诺娜会变成今天这样，一定是由一系列的事造成的，之后大概率还会转换情景，如果我没能牵住你，这个标记起码能让你不会迷失在这里。”
黑纱化作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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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镯，安静地挂在里希特手腕上，一股若有似无的甜味随之悄悄萦绕在他鼻尖，是方道夜身上那股因常做甜点而沾上的那种味道。
他拧眉甩去莫名复杂的心绪。
“在这边。”
方道夜重新捕捉到了薇诺娜的气息，立即朝那赶去。里希特紧跟在她身后，他们穿过数个颜色诡异的房门，每一扇门背后都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可怜……天赋那样高……不可能……
看看……怎么就……病了……
…………疯子……别惹出麻烦……
“别听。”
里希特的手腕被人按了一下，黑镯泛起一阵光芒，唤回了他的神志。
他们不知何时停在了某扇门外，而里希特的手掌悬停在门把手上，正要将这扇门打开。
方道夜确认他恢复了清醒，再一次强调：“别听。这些门里关着的都是薇诺娜的负面情绪，现在还不能打开。”
“好。”
他们继续向前而去，方道夜拉着里希特在一扇纯白色的房门前停下，薇诺娜的声音从中传来，像是在和谁争吵。
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少女仍带着稚嫩的嗓音依旧透露着和她年龄不符的沉稳。
“可是罗兰哥哥他——”
“诺诺，你的情况和他不一样！你在军队不会有上升空间的，你永远只能是前锋！”
“妈妈，没有前锋的战争是不会胜利的。”
“诺诺，可是前锋不会只是那一批人。”
温柔的女声颤抖着：“他们要么死亡，要么被提拔，而你，我的女儿，我唯一的女儿，我毫不怀疑你的勇敢坚强，你一定会是他们中战功最高的人。但是和你一起的同伴们总会离开的，而你会一直留在原地，直到你被死神从我身边夺走……诺诺……”
良久的沉默。
“我控制得住自己，妈妈。”薇诺娜说，“我一直以来都做得很好。哥哥姐姐们都很正常，也许我的病也没有大家想的那么严重。而且罗兰哥哥，他才华横溢，我听说他毕业的时候不但战斗战术都是第一，连理论研究也远超众人，福尔特爷爷都说从未见过像哥哥这样的人。罗兰哥哥现在已经在研究精神海相关的内容，等我军校毕业，哥哥恐怕早就收获成果，到那时，我的病也不会成为任何问题。”
“可是诺诺。”女声说，“执着于星际军校，不正证明你对自己情绪的控制力还不够吗？”
这次房间内安静的时间变得更长了。
“……不是的，妈妈。”薇诺娜的声音不可避免地低落了些，“这是我的目标。这是我的理想。我坚持它并不代表我就是情绪化的。我很清楚我想要什么，你们如果不同意，我会难过，但也不会发狂的。”
房门被缓缓推开，金发少女低着头走出房间，被门外的两人吓了一跳。
“我没事的，妈妈只是担心我，我知道的。”薇诺娜对他们勉强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已有了些金发大小姐的影子，“不说这个。祝贺你升为少将！罗兰哥哥！”
地面在她的祝贺声中再一次塌陷。这一次里希特十分自觉地抓住了方道夜的手，而夜游神则牵住了金发少女，迅速在她手腕上也绑了一片黑纱。三人在光芒中下落，熟悉的机甲与人的雕像浮现，无声地提示了下一个回忆的地点。
少将……方道夜想起里希特梦中那片干涸的土地，以及守在那里的虚弱的黑白花团子，还有深夜惊醒的教授那双饱含痛苦的蓝色眼睛。
光影在里希特沉静的侧脸上交错明灭。他一定也意识到了这场梦境将会揭露他的一部分过去，但他对此不发一言。
夜游神并不追问。
他们沉默着牵着手下坠，掉进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