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灯火常常亮至深夜。
苏惟瑾面对那篇可能惹祸的漕运策论,
并未急于修改,
而是做出了一个更根本的决定
——在落笔之前,
必须先彻底看清这京城棋局的每一颗棋子,每一条脉络。
闭门造车,无异于盲人摸象。
超频大脑最强大的,
并非仅是记忆与运算,
更是基于海量信息进行模式识别与推演的能力。
而此刻,他最需要的,正是信息!
“惟虎哥”
次日清晨,苏惟瑾将孔武有力的族兄叫到跟前。
“瑾哥儿,有啥力气活?”
苏惟虎搓着手。
“不是力气活,是精细活。”
苏惟瑾递过一小袋碎银子。
“你去买几身半旧不新的棉布袄子,
要像是常在外头跑生活的。
从今天起,你不是举人老爷的族兄,
你是刚从通州漕船上卸完货、
在京城找零活干的退伍老军余。”
苏惟虎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发亮:
“嘿,这个俺在行!俺们都是军戶出身。
俺爹当年就在卫所当过差!”
“要的就是你这股劲儿。”
苏惟瑾叮嘱。
“去京营附近的茶馆、兵卒常去的酒铺,
听听他们抱怨什么?
军官们最近忙什么?
营里可有啥调动风声?
还有各衙门口等差事的小吏,
他们消息最灵通,
听听他们聊各部堂官的老爷们最近脸色如何?
哪家侯府伯爷家又有什么新鲜事?
记住,只听,不问,
偶尔搭句腔,
抱怨两句粮饷物价就行。”
苏惟虎听得连连点头,拍着胸脯:
“瑾哥儿放心,包在俺身上!
保证谁也看不出破绽!”
他本就带着几分军户子弟的粗豪气,
换上旧袄,混入市井,简直是如鱼得水。
打发走苏惟虎,苏惟瑾又铺开信纸。
他需要更高层的信息渠道。
首先给南京的文徵明去信,
问候近况,请教书画学问,
末了才似不经意间提及已抵京,
深感帝都气象万千,人物风流,
不知近日京中翰苑有何新鲜诗文、雅事趣闻?
文徵明交游广阔,虽远离中枢,
但其友人门生遍布京华,
从文艺视角往往能窥见别样风情。
接着,他修书给南直隶提学御史周孚先,
恭敬汇报已安顿,正全力备考,
感谢老师昔日栽培,
并请教经义上几个疑难问题。
周孚先作为学官,
对科举动态、
可能出任考官人选的学术偏好,
必然有内部消息。
最后,他再次恭敬地给座师翟銮府上递了帖子,
并非求见,只是呈上一篇精心准备的时政策问文章,
就漕运、边备等议题请老师指点斧正,
字里行间流露出对朝局动向的关切与迷茫,姿态放得极低。
这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试探,
既显示好学,也观望翟銮的反应。
与此同时,苏惟瑾本人也开始低调地参与一些士子间的文会。
他不再像在金陵那般轻易显露锋芒,
大多时候只是安静聆听,
观察哪些士子言论激进,
哪些背景深厚,
哪些又与朝中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超频大脑如同一台高精度录音机,
记录下每一个名字、每一次争论、
每一个可能透露背景的细节。
信息开始从不同渠道汇涌而来。
苏惟虎那边收获颇丰,
他混迹市井,带回来的消息杂乱却鲜活:
“瑾哥儿,京营的弟兄们在抱怨,
说开春了操练更苦,上面查得紧,
像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茶馆里听个小吏说,
户部最近为漕粮损耗的事头疼,
好几个主事被骂得狗血淋头…”
“还有个顺天府的差役喝多了吹牛,
说昨天帮某侍郎家公子摆平了桩风流官司,
花了这个数…”
他伸出五根手指。
文徵明回信很快,洋洋洒洒谈论书画后,
末尾提了几句:
“…京中近日文会,多咏瑞雪祥瑞,
然亦有忧国之士,
私底下作《流民叹》,颇辛酸。
翰苑诸公,似多缄默,
唯见新贵门庭若市…”
隐晦地指出了清流失势、
议礼新贵得意的现状。
周孚先的回信则更务实,
解答经义后,笔锋一转:
“…春闱在即,主考人选,
阁部争执不下。
然无论谁掌文衡,经义根底为重,
时政策问,须把握分寸,
言之有物且不逾矩,
方是稳妥之道…”
几乎是明示他收敛锋芒,稳健为上。
而翟銮府上,依旧没有召见的意思,
只是派人送回了他那篇文章,
上面多了几句精辟的批注,
尤其在“海运试探”旁批了“言之过早,
徒惹争议”八字,关切之余,
警示意味亦十分明显。
无数的信息碎片
——某官员的喜好、门生故旧的关系网、
近期奏疏的大致内容、
京城米价油价的细微波动、
甚至某位尚书家老太太做寿的排场…
这些看似毫不相关的庞杂信息,
被源源不断地输入苏惟瑾的超频大脑。
大脑开始全功率运转!
不再是单一处理经义文章,
而是进入了更复杂的“情报分析与政治建模”模式。
信息被飞速分类、清洗、去伪存真。
交叉比对:
京营操练加紧+户部为漕粮头疼+陛下近期关注实务→可能朝廷有意整顿漕运或边备?
关联分析:某官员门生近期活跃+其政敌奏疏被留中不发+其家眷采购奢华→此人可能正得圣眷,或掌握对手把柄?
模式识别:多位清流官员称病不朝+议礼新贵频繁被召见+市井流传陛下对旧臣不满→“大礼议”清洗仍在继续,
政治风向明确偏张璁一派。
渐渐地,一张无形而复杂的“京师人际关系与政治态势模型”开始在苏惟瑾的意识中清晰起来。
谁是核心决策者?
谁是得势派?
谁是失意者?
哪些议题敏感?
哪些领域可能有变?